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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大雪

    煜山山巅。

    陈自在盘坐在山顶,默默地俯视着脚下灯火通明的煜城,似乎能看到家家户户过年的喜庆。

    吕一则静静地站在陈自在的身后,等待着最后时分。

    陈自在悠悠说道:“脱去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后生,我知道我是谁,你知道你是谁吗?”

    吕一没有接话茬,而是遥遥的看向远方山脚处灯火通明的城市。

    “我不清楚。”

    吕一说道。

    “不清楚是好事。”陈自在说。

    “没有月亮也是好事。”陈自在抬头看向天空,漆黑一片。

    “噌!”

    陈自在背后长剑“大雪”自行出鞘,轻轻横叠在陈自在盘膝之上。

    吕一感觉到鼻尖一凉。

    下雪了,这是己卯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千禧年前的最后一场雪。

    不仅仅是煜城,全国各地都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开始是细小的,转眼前变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煜山山体深处,无穷的黑暗里,一只猩红的巨大眼眸睁开。

    ……

    “下雪啦!”穿着大红袄的小男孩雀跃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很新鲜。

    牵着他的侯有忠被他扯着东奔西跑,一旁背着木箱的侯有义露出苦笑。

    驼背老人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煜城的方向,静默了一会。

    ……

    “恕我!快来吃饺子啦!”一名七八岁的小道童跑来后山的茅草屋前。

    “呀!”

    小道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摔倒在地,小恕我此刻正骑在一只巨大的龟兽背上,静静地看着北方。

    闻声,小恕我转过头来,对小道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没关系的!乌龟爷爷对我很好!”

    小道童同样胆子不小,竟然小心翼翼的走向那巨大的乌龟,想要亲手抚摸。

    可那乌龟瞬息间潜入莲池,只露出一小部分龟壳驮着恕我回到岸边,接着便消失在莲池之中了。

    小道童不无遗憾的看了眼莲池,对恕我说道:“恕我,你在干嘛呢?”

    “看东西啊。”

    “看什么啊?”

    “饺子煮好了吗?”

    “哦,对!刘长老亲手包的,据说后厨煮的时候全煮烂了,成了一锅韭菜鸡蛋面皮汤……”

    “嘘,刘长老术法通天,你在背后造口业会被听到的。”

    那小道童连忙捂住嘴,眼珠子紧张的滴溜溜的转,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不过味道好极了,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韭菜鸡蛋面皮汤!”

    小恕我捂着嘴偷笑,向着道观奔跑起来。

    “喂!恕我等等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呢!”

    ……

    刘钰看着眼前一碗黄绿色的面汤,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文卿这臭小子……”

    一旁的王夏、张性真两位长老疯狂的憋笑,脸皮都有些不自然的抽动起来。

    刘钰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们:“笑吧笑吧,再不笑要憋死了。”

    两位长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师兄,以后您还是别做饭了,当年师父吃了一次你做的饭半个月没吃下东西去。”

    刘钰吹胡子瞪眼说道:“凭空污人清白!当年还不是陈自在他臭小子趁我不注意往面团里撒了一斤盐!”

    “哈哈哈哈哈……”两位长老笑出眼泪来,说道,“自在师兄他……”

    刘钰背过身去,两位长老的笑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刘钰的肩膀有些抽动。

    “自在,师兄无能啊……”

    突然,三位长老一同转头看向北方,神色凝重,脸上犹自挂着泪痕。

    道观外大雪纷飞。

    ……

    檀香萦绕的大殿之中,轻灵的木鱼声不断地响起,一位胡须垂直地面的老方丈闭眼盘坐,一只手敲着木鱼,一只手轻轻捻动着一串佛珠。

    “当。”

    一声古朴而悠扬宏大的钟声传来。

    老方丈敲木鱼的木棍突然在空中停住,迟迟不肯落下,那捻动的佛珠也停止了转动。

    “佛已在世间,我还修甚佛?”

    一声叹息回响在大殿之中。

    “大善……”

    ……

    长白山深处,一位蓬头散发的妇人站在众人前方,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疯狂而诡异。

    许多人站在她的前方,虔诚的双手合十,看着她的舞蹈。

    大雪落下,染白了她的头发。

    突然,她的舞姿突然一顿,众人能透过她杂乱的头发看到两行清泪留下。

    她的动作突然僵硬起来,似乎想腾空飞起,又似乎想死死的伏在地上,似乎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

    她口中原本念念有词,此刻却疯狂起来,像是有两人在不停的争吵,语调高昂激烈。

    众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历年请神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而这位女人口中的话语没人能听懂。

    若是吕一在此,借助“同声传译”或许能听明白女人在说什么。

    “长生帝君!若是紫薇大帝尚在天庭!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真武神魂俱灭?”

    “救苦天尊,真武他意已决,勾陈大帝都劝不回来,你又何苦?”

    “长生长生,我道你如何长生,原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日真武为我等搏命,他日祸当你头,你又待如何?”

    “青华,这是真武他自己的决定,你我都无权干涉……”

    “放你娘的狗屁!若非紫薇大帝不在天庭,你敢说这种话?”

    “够了!”

    ……

    更遥远的西方,哥特式建筑的尖屋顶已经被雪淋成了白色。

    此刻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中,教皇站在十字架下静静地凝望着东方,一股心悸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阿门。”

    教皇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低头祷告。

    ……

    此刻,沙漠中有苦行僧,冰海中有遨游者,河流旁有守望者,有高僧,有大儒,有田中老农,有戏子……

    而但凡头顶的等级超过三十级,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

    煜山。

    煜山山巅,陈自在和吕一已经被埋进了雪中,一站一坐成为了两个雪人。

    巨大的恐慌包围了吕一。

    他不知道为何,没有预感,没有原因,但他清楚地知道,大祸临头。

    直到此刻吕一才明白这尊大妖究竟是怎样的恐怖,站在煜山山巅的他和陈自在感知是最清楚的,吕一甚至没有勇气动一下身体。

    一团复杂的邪恶、混乱的欲望就在他的脚下慢慢苏醒,他能感受到那股混沌的恐怖,仿佛扭动着压碎周围有秩序的一切,让所有能感知到的东西归于虚无。

    几乎是一瞬间,吕一甚至感受不到自己,仿佛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几亿万年。

    在吕一感受到的一瞬间,吕一就崩溃了,不是那种疯癫的叫喊着崩溃,而是整个人沉默着空洞了,吕一理解了意义本身,也迷失在庞大的信息流中。

    吕一此刻不再是吕一,而是一个空洞的载体,一个不可名状的产物,一个人形状的石头,或是沙土之类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吕一的大脑中灵光乍现,无法形容的变化产生。

    在感知到那尊大妖——尽管吕一并不想这样称呼,那是远胜于所谓妖魔的东西,是世界上所有负面意义的本身,但吕一贫瘠的词汇量没办法找出一个更好的形容词。

    在感受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吕一的大脑被无数混合复杂海量的无序信息冲刷,整个人进入无意识无自我的空洞状态,但值得庆幸的是有一个点在这片急湍的海洋里保持着稳定。

    宙斯的神藏。

    吕一最后的一点意识蜷缩在这一片弹丸之地里,无数复杂的无序信号汇成河流,一停不停的冲刷着宙斯的神藏。

    一道银蓝光在那个奇点中射出,仿佛一个手电筒在破裂的鸡蛋壳中打开。

    吕一的意识出现在那片熟悉的风雪大山之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压抑的乌云在他的头顶笼罩着。

    那巨大的黑色骷髅头再度凝聚出来,吕一能感受到那股在它身上传出的歇斯底里,吕一明白,今天过后自己与宙斯神藏只有一个能活在世上。

    没有雷电,那巨大的骷髅爆散成巨大的黑色云海,化成无数道漆黑锁链射向吕一,在吕一的鼻孔、耳朵甚至眼睛里涌进去。

    煜山中,狂风大作,吹散了盘坐着的陈自在身上的白雪。

    吕一的眼睛不知何时大睁开来,眼瞳连着眼白变成一片漆黑,无数黑色雾气在他的身体外环绕成一个茧。

    陈自在睁开眼睛。

    一道白光划过长空,世人都看到了如同闪电般的一道白光,清醒的人看向窗外,沉睡的人仿佛被炸雷惊醒。

    大雪出鞘,举世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