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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驰骑谕幽并(6)卧榻酣睡白夜霜

    当夜,达摩二人于寺庙里更衣沐浴已毕,坐于院中。

    明月初升,风透竹林。

    “阿六,这次一行你怎么看?”秋虫声声里,达摩问道。

    “三哥指的是明日的觐见?”达六看着达摩。

    “却是不易。”见达摩点头,达六接着说道。

    “如何不易?”达摩看着他。

    达六看着达摩,兄弟二人自小就已是极有智慧,凡事极易沟通。待得在中土共处近二十载,相互间更是已经心意相通。

    只是达六为人更为直接一些,至于达摩常笑他来到中土,应当还俗,不要再做和尚。

    “那我去做什么?”达六听到,笑着问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达摩笑着,“你应该快意恩仇,匹马佩剑,涉江湖!”

    “或者两匹马。”达摩又笑道。

    “两匹?!”达六瞪着眼睛。

    “两匹。”达摩很肯定地看着他,看着他腰间衣带上系着的玉璋。

    达六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了一眼,兄弟二人不由地同时笑了起来。

    “我送你一句话,”达摩忽然说道。

    “哦?”达六看着他。

    “修行本由红尘起,修成亦是红尘里!”达摩笑道。

    “哦!”达六听了,看着达摩。

    “这是一个和尚在劝另一个和尚还俗!”达六又大笑。

    八月的月光已经照在了西楼,虽月还未满,却月光已经很亮。

    这个月里的月光通常都会很亮,而月亮下的人们,也都觉得它会很亮,也应该很亮。

    因为在这个月的某一天里,人们会想起很多人,怀念起很多事。

    今天虽才是初九,但月亮也已经很亮,不仅照进了西楼,也照进了这个寺庙中的小院里。在清风虫鸣的声音里,银白的月光,也洒在这万里漂泊而来的兄弟二人身上。

    “好吧!既是如此,我也送你一句话。”达六看着哥哥的眼睛,凝视片刻。

    “哦?”却是达摩也看着他的眼睛,眼神突然变得很安静,也很远的一双眼睛。

    深远的远!

    “一句你刚才问我的话。”达六又说道。

    “关于明日的觐见,我想说的一句话。”达六见达摩很认真地看着他,慢慢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很有名,之前有很多人说过,而且以后也还会有很多人再说起的话。

    关于明日的觐见,达六慢慢说出了六个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今晚不太容易睡着了。”达摩瞪了他一眼。

    “为何?”

    “因为他们说,只给我俩准备了一个房间,两张卧榻!”

    月亮很亮的时候,月光照亮自己,通常也会照亮着别人。

    曾经有位古人说过。两个人,如果不能常常相见,那么他们可以选择去找一样大家都可以同时看到的东西,去看看。

    这样做的话,两个人就能因为同样的一件事物,联系在一起。

    无论距离多么的遥远。

    于是人们选择了看月亮,特别是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去看看月亮。

    萧宝钗也正在看月亮,坐在家中的三层阁楼上。

    清风徐来,明月催更。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她看月亮,却并不是因为今晚月亮很亮,也不是因为明早的觐见。

    而是睡不着。

    因为思念,她对同一个月亮下面那个人的思念。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此刻,也在看向与她看的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个月亮。在心里,也怀揣着同样的思念。

    她只希望能够早一点睡着,快一点天亮,提前一点见面。

    睡着了,天也就亮了!

    但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连睡觉,有些时候都不会随着自己的心意。

    达六与萧宝钗睡不着的时候,很多人也都睡不着。

    而明月照九州,月光不仅照在达摩兄弟与萧宝钗身上,也同时照在九州大地上的很多人身上。

    很多人,自然也包括了一个人,一个称为九州之主的人。

    月凉如水,也照在丹墀上。而他就站在丹墀顶上。所以,月光也照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也睡不着。

    皇城深处,金鳌玉带的栏杆,南书房前的汉白玉平台。

    两个人,两只影子。

    “明日召见达摩的事,你怎么看?”萧衍淡淡地问道。

    忙碌一天下来,终于到了想起达摩的时候。

    “没怎么看。”身后另一人回答道。

    他并不像别人那般地谦卑,客气。在回答皇帝问话时,别说躬身行礼,话里连一个“回”字都没有。

    这样的人不多,在皇帝面敢这么“大气”的人总是有少。

    这样的人要么很聪明,要么很不聪明。这是两个极端,也是两种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有的两种人。

    绝对不一样的两种人,虽然偶尔也可以互换,但并不是那么容易。

    一个聪明人,如果要装成一个笨蛋,会容易一些。如同一个酒量很好的人,若是要装醉,总是会容易一些。

    至少比喝醉了再要去装清醒,要容易一些。

    但若是不聪明的人,要装着自己很聪明,就会很难。会如同一个酒量很差的人,要装作自己酒量很好一样的难。

    “而他,是一个酒量很好的人。”

    虽说在皇帝面前,要装傻并不容易,也不简单。但他也必须要装下去,咬着牙也要装下去。

    因为,皇帝已经是最大,自己无论如何已经不能再比他大,比他厉害,比他聪明。

    也不可能再有超过他,爬上去比皇帝高的位置。

    一路过来,无论多大的官,都可以踩,踩着他们往上爬。但皇帝不一样,皇帝不能踩。

    要踩着皇帝往上走,只有一条路。

    踏着尸体的路。要么踏着皇帝的,要么踏着自己的。

    所以这个人选择了一条大多数人都会选的路,装傻。

    “无能,贪婪,粗俗且无礼。”

    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提防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也并不容易去信任他,但却都不会花太多心思去提防他。

    皇帝也是人,特别是在天上挂着明月,自己也睡不着的时候。

    萧衍回过头,看了一眼六弟萧宏。这个大梁的太尉、骠骑大将军一眼。

    “你想过汉末三分吗?”萧衍斜着眼问道。

    “皇帝说的是三国?这个我知道,熟得很。赵子龙单骑救主,孟获七进七出。”萧宏回答道,说话间还不忘学着戏台哼哼两句。

    “孟获七进七出!”萧衍眼角跳了跳,在诸葛亮的大牢!?

    “为什么会有三国?”萧衍又问他。

    “十常侍之乱呗!”萧宏的眼角也跳了跳。

    装傻,并不是真傻。真的傻就真要回家了,回自己家。

    傻子,连娘家都不要!更别说丈母娘家。

    所以该答的还是要答,不该答的就让皇帝自己答。自己只要分清楚哪句话是不是该答的就好。

    “黄巾之乱!”皇帝又再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汉末三分,当时的献帝刘协。

    萧衍并没有萧老六当下心思这么复杂。至少在现在没有,他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心思。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八月初九的月亮,手“啪”的一声,拍在汉白玉栏杆上。

    “皇帝的意思是,这些和尚大概会造反?”萧老六在提示,也在赞同。

    但绝对不会是猜测。

    他的话,却像是在猜测。

    其实这本来就是萧

    在听到“黄巾之乱”的时候,先“猜”了出来。

    “黄巾之乱”本来就是造反,皇帝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要是再不顺着杆子上,就对不起祖宗十八代了。

    而皇帝和自己是同一个祖宗,若是对不起自己祖宗,还可以商量一下,但若是要对不对皇帝的祖宗,就是大逆不道,那却是万万不可。

    虽说都是同一个祖宗,而不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的那一个“小祖宗。”

    而难保在这件事情过后,皇帝不会有,“此人虽是笨拙,却甚耿直,大是知己。”的念头。

    萧老六在心里偷偷地笑了笑,又听皇帝说道。

    “近年来修行“大乘佛法”者,在荆湘,两广,已逾十万。江苏,浙江一带,也是渐有信众。”萧衍看向远处。月光之下,宫墙内,地面似铺下一层白霜。

    萧宏却也不敢再看向皇帝,就像小时候不敢抬头看向私塾先生,只怕是一抬头,就要回答先生的提问。

    这个时候,他不敢再回答问题,装不装傻,回答得对与不对都不重要。

    现在的关键是,他不敢!

    因为皇帝已经有了决定。

    因为下一句话,就应该会是决定,皇帝的决定。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赤地千里!

    天子的决定,又岂是自己能够猜得到的!

    又岂敢猜到!

    萧宏也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自己说任何的话。

    而在片刻后,萧宏只听到皇帝说了一句话。在萧衍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去,回到南书房之前。

    说出了一句话。

    只有六个字的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