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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金钰问神卜

    数日后,张守诚率领部众退回了临烟城中。

    在撤离望烟亭之前,他派人调查了望烟亭内的情况。

    现场杂乱地躺着无数烧焦的尸体。

    若不是韩诺此前下令给每个士兵制作了一个辨别身份的金属牌,根本无从辨别敌我。

    最后,几乎所有战死的寒云军兄弟遗体都被找回。

    华国那边同样来人收殓了他们的士兵。

    双方的搜寻人员同在一座废墟之中,仿佛没有隔夜仇的邻居一般。

    他们相互保持着克制和沉默,各自搬运着自己的同袍。

    偶尔发现了对方阵营的尸体,也会互相提醒一下。

    整个收殓过程,张守诚都一脸哀伤地盯着城门口的方向站着。

    每抬出一具尸首来,他都会死死地盯住那具尸体辨认。

    他几乎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字,哪怕他们大多数都已经化作了一团焦黑。

    这个戎马多年的老将,被一场不那么优雅的战斗打掉了许多的骄傲。

    进步的科技并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发挥作用。

    反而是华国利用对地理条件的熟悉,创造了一场公平战斗的机会。

    这令张守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一些怀疑。

    但这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背上的伤口,如今有些溃烂了。

    华国投出的火球,是用竹篾编织成笼状,然后往里面塞入浸油的棉布等易燃物。

    当抛石机将燃烧着的火球拋到城中时,这竹笼会炸裂开来。

    张守诚便是被炸裂开的竹篾碎片弹中的。

    这在现代世界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但在缺乏医疗技术的这个世界,却是十分致命的。

    这个伤口很快便让张守诚发起烧来,这样的情况在张守诚的戎马生涯中时有发生。

    此前他曾经受过一次箭伤,箭头卡在肋骨中取不出来。

    那一次他也发烧了许久。

    最后伤口化脓的地方长出一团东西将那箭头整个包在了里面,才使得发炎终于停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似乎情况没有那么乐观。

    没过多久,身处归云城内的寒云后金钰便收到了一封前线发回来的密报。

    密报是从临烟城发来的。

    里面有镇东将军张守诚的一些请求:

    第一,请求立刻派锦屏郡守文铨赶赴临烟城。

    第二,荐举长和郡马军统领刘知洋,使其代冯海钧守泰宁。

    第三,息兵三年。

    拿到密报的金钰又是生气,又是慌张。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时,有人报张守诚的夫人陈婉儿来访。

    “姐姐,我家相公出事了!”陈婉儿一见了金钰,便哭诉起来。

    金钰安慰了她一番,称会立刻安排人去替下张守诚,然后将其接回归云城好好医治。

    得到金钰的承诺,陈婉儿稍微没那么慌了。

    她与金钰一起讨论了一下刘知洋这个人。

    因为她在安靖郡长大,所以对刘知洋多有耳闻,自然比金钰知道的多。

    两人一番商讨之后,金钰便决定立刻派人通知刘知洋进京。

    “姐姐,你知不知道枯木真人?”

    陈婉儿突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

    “枯木真人?做什么的?听起来像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陈婉儿摆了摆手。

    “姐姐可别瞎说,这枯木真人能预知未来,本领可大着呢!”

    “当年陶国大乱之前,就是他与家父出主意,让他带着全族之人去往安靖城当差。”

    “这才让我们全家人在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听陈婉儿这么一说,金钰顿时来了些兴致,便立刻着人去调查此人。

    说来也巧,这所谓的枯木真人,还恰好就在归云城中。

    没一会儿便被一队亲兵拥着带到了金钰面前。

    只见那真人骨瘦如柴,又黑又矮。头上发髻凌乱不堪,用一根筷子插着。

    金钰看了看这“仙风道骨”的小老头,心里顿时有些不以为然了。

    她正待说点什么打发了他,其却先说话了。

    “老朽游浚见过寒云后。”

    金钰随意地扫了那小老头一眼,发现其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自己来回打量。

    “来人,给我将这小老头的眼睛剜了去!”

    只见那枯木真人丝毫不慌张,摇晃着脑袋连声大笑。

    “你笑什么笑?”金钰瞪了他一眼。

    “我笑寒云后大难临头不自知啊。”

    “哦?怎么个大难临头法?”金钰对着要上前的卫士摆了摆手。

    枯木真人双手倒背,迈着有些外八字的罗圈腿昂着头朝金钰走了两步,然后又退了一步。

    “请寒云后赐字!”

    “什么字?”

    “老朽占卜,也不是空口说白话,需要拆字。”

    听闻此言,金钰默然半晌。

    “青。”

    “啊这!”枯木真人一听此字,立刻面露惶恐之色。

    “寒云后要不还是剜了小老儿这双眼睛,放我出去罢了。”

    “怎么?这字……不好?”

    “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说来听听!”金钰看了看面露难色的小老头。

    “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那我,便说了?”

    金钰点点头。

    枯木真人见状,便开始拆解起来。

    “青,上主下月,主即十二,月为肉旁。十二月,主为肉。”

    金钰闻言,皱起眉头想了想。“十二月,主为肉……这是何意?”

    枯木真人看了看四下众人,摇了摇头。

    “此事,在下只能言尽于此,更多的,就需要寒云后自行领悟了。”

    金钰点了点头,命人赏了那枯木真人一些钱财,打发其出了门。

    那枯木真人出门前大笑一声,“成也青来败也青,若要解厄还是青!”

    陈婉儿见众人走远,凑了上来。“姐姐,这枯木真人所说之言,到底何意?”

    金钰摇了摇头,“一个疯癫老头说的疯癫话,在意它做甚。”

    陈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告退下去了。

    陈婉儿一走,金钰便去了寒云楼。

    她刚进楼里,就听到一阵女子欢快的笑声。

    她迈在门槛上方的脚顿了顿,默默低头思量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呀!是王后来了!”天香小声地对韩诺说到,便起身来到铁栅栏前恭谨地立着。

    寒云楼共七层,自从将上三层改为可供韩诺活动的空间后,第五层的入口便多了一个铁栅栏。

    金钰很快便出现在铁栅栏的另一边。

    她看见韩诺乱蓬蓬的头上插着一支毛笔,做着一种奇怪的扮相。

    见金钰前来,韩诺也不搭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在一张纸上写画着什么。

    “韩王好兴致!”

    “王后兴致似乎不太好。”

    “出征的大军出事了。”

    “我需要为之负责吗?”

    “是我的责任。”

    “那你来找我做甚?”

    “我想问问接下来怎么做?”

    韩诺抬头看看金钰,“我又不是会算命的神仙,你跟我问什么未来?”

    金钰闻听此言,眼珠子一转,“你怎么知道我找了个神仙?”

    “嗯?神仙?什么神仙?”这回轮到韩诺疑惑了。

    金钰将枯木真人找来占卜一事说了一遍,韩诺默然片刻。

    “青……十二月……”韩诺搓着下巴想了想,“他都说了什么?”

    “十二月,主为肉。”

    “没了?”

    “没了。”

    “你没问问他如何破解?”

    “没问。”

    “你这人,算命不问破解之法。”韩诺摇了摇头。

    “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说。”

    “成也青来败也青,若要解厄还是青。”

    韩诺抬着头望着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神人也,不错!不错!”

    “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韩诺微笑着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你第一时间来寒云楼找我便可无虞。”

    金钰白了韩诺一眼,无可奈何地问道:“那接下来如何做?”

    “张守诚如何说?”

    “你怎么知道张守诚有密信。”

    “你找张守诚做靠山软禁我,你没与他商量对策?”

    金钰叹了口气,便将张守诚的密信内容说了一遍。

    韩诺听完其所说的内容,顿时从地上弹起。

    “什么?他负了重伤吗?”

    金钰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婉儿来找过我。”

    韩诺以手加额道:

    “这字字句句都是在交代后事,你速速按他所说去办吧。”

    “另外,让陈婉儿带着他们的孩子速去临烟城,晚了,便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金钰闻言大惊,立刻起身准备下楼。

    走到楼梯口时,突然转身看了看韩诺,又看了看天香。

    “十二月,主为肉是何意?”

    韩诺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了看她。

    “此非汝可知矣。”

    闻听此言,金钰咬咬牙,骂骂咧咧地下了楼去。

    “韩王,十二月,主为肉是何意啊?”等金钰走远,天香才缓缓走近韩诺。

    韩诺看了看这个小姑娘,淡淡说道:“字面意思。”

    “到十二月之时,大王会成为鱼肉?”

    韩诺点了点头。

    天香挠了挠头,嘟着嘴看着韩诺。

    “大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敢鱼肉大王?”

    韩诺笑了笑,指着楼梯口的铁栅栏。“此物,非寒云独有,只是形状不同罢了。”

    天香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韩诺。

    “那大王为何不告诉王后?”

    “遇事求神问卜,不知自己做主。与她说了,又有何益?”

    “若是大王出去了,也解不开这灾厄吗?”

    韩诺摇了摇头,“若是张白马能拿下华国,我还能出得去,而如今,一切难说。”

    天香默默看着韩诺,不再说话。

    三日后,寒云后金钰坐在烟波园的正厅之中,两只手里各握着一张纸条。

    其中一张,是寒云楼上传下来的。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天香与韩诺的对话。

    韩诺所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令金钰羞惭不已。

    因为韩诺看人太准了,他早就看穿了金钰是这样一个人。

    这使得金钰愈发生出一些不甘心来。

    而另一张纸,则是从临烟城送过来的。

    寒云历平宁元年冬月二十四日。

    镇东将军白马张守诚于临烟城中疽发背而卒,享年四十又五。

    其于临终之前大呼:“将军百战酬壮志,奈何一死万事消!金川骑将张白马,只负韩王不负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