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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

    修家男孩虽怕得要死,仍鼓起勇气,捞起旁边的断刀果决地扔出去,但以他孩子的力气,怎么可能挡得住兽化的悬岭之虎。断刀被强大的掌风拍飞,更刺激了本就陷入癫狂的杀人恶兽。

    修家男孩怕得浑身汗毛倒竖,呜咽道:“叔叔,我们该怎么办?”他话音刚落,就觉着手掌处有一阵冰凉。他低头看了下去,原来是沈叔叔把一块红蓝白三色玉佩塞了过来,又听得耳边柔声响起:“好孩子,不要怕,你们不会有事的。等我解决了这畜牲,你帮我把这玉佩拿给他们兄妹。”

    修家男孩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沈叔叔,却见他脸上尽是坚毅决然之色,不由地点了点头。

    沈冠鸿想起圣王夫妇所托之事,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的天辰曜,船舱中的天辰暄,又想起了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子,心中大叹:“如果你知道我为了保护你的两个甥孩不要性命了,会不会对我有一句感念呢。”但他转念又一想:“冠扬叛师叛君,你又作何感想呢。”他念及此,目光更沉,像一道激电射在踏步杀来的悬岭虎脸上,现在只有一法了。

    忽有喀喇喀喇连连几声,沈冠鸿的嘴角已是鲜血不停,但他丝毫不理,反是狂笑了起来,这笑里充斥着骄傲与不屑。他高声骂道:“悬岭虎,你是什么畜牲,也配威胁我?”

    悬岭虎闻言大怒,刚要作兽状张嘴扑咬,却见一道青绿残影从船上卷过,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来人。他猛知不好,刚要闪躲,便觉腰间被人拼死环住。而同时,他的整个身躯,像被强行拉上了一架狂奔的马车,向后不断疾驰。他大吼道:“你疯……”但他来不及骂完,人声就随着风飘去了。

    再听得“噗通”巨响,漫天冰凉的水花随即飞溅,浇湿了整船。

    原来沈冠鸿本就有个飞移绝技——飞鸿影,而他刚自毁身体骨血,立即轻了人身不少重量,后又马上将仅剩的修灵全发在飞鸿影上,这一加一减,其速甚至能不落于风。而这悬岭虎修灵也不多高深,身躯又笨重,如何能挡!况且沈冠鸿以迅雷之速,将悬岭虎带入海底后,也是毫不放松,继续使着力,带人往深海冲去,直至海面彻底恢复了平静……

    修家男孩拿手擦拭了一下脸颊的水滴,又怔了好一会,才将模糊的记忆串联了起来:是沈叔叔带着大恶人,一齐落了大海!他急奔到船边,探出身子往下视寻,可在此刻,海面早就没有了波澜,更没有了人影。

    浪推着船行,海面被慢慢碾过。男孩低头盯着无边无底的蓝色良久良久,再抬起时,已是满面泪痕。

    天辰曜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热融融的,仿佛是有人把它塞进在火炉子里,翻烤了一天,尤其是肚脐眼这一处,里面还在不停地往上冒着热气。他觉得非常难受,可难受的也不止这一处。他睡得太久,脑子像被一团浆糊蒙住,眼前的东西全是模糊的影子。他应该要再闭上眼调息会,但他一想起那日林中的激战,想起宇曜宫内的刀光,心马上就躁起来了:“这是在哪里?沈叔叔呢?妹妹呢?”天辰曜挣扎着起来,还没站稳,脚下忽然一阵摇晃,他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额上一阵剧痛,是磕在了地上。天辰曜闷吼一声,就急拿手去揉,幸而这痛把他迷糊的脑子刺得彻底醒了,眼前的事物也因此看得清晰了。

    这不是个普通的房间,他吃惊地探视着,头上隆起个黑色穹顶,左右和后面皆是封死的黑壁,只有前面垂着白色布帘,阳光正从缝隙中漏进,洒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正是他的妹妹天辰暄,她正躺在墙角边。他惊喜万分,便要冲过去查看,口里直叫道:“暄,暄!”

    这时,布帘外忽传来个清亮之声:“你终于醒了,我找到解药给我的小弟、小妹,他们两天前便醒了。但你俩却还是昏迷着,真让人担心。”

    天辰曜吓了一跳,屏息望去,却见个浓眉大眼的男孩掀帘进来,那人凝眸看着自己,一脸的喜气。

    他警惕起来,冷冷地问道:“你是谁,你把我妹妹怎么了?你们有什么目的?”

    修家男孩见对方一脸排斥,忙温言道:“并不是我将你们掳来的,你们是沈叔叔带来的。”

    “沈叔叔,你说沈叔叔!”天辰曜立马来了精神,急问了一串:“是沈冠鸿叔叔?他现在在哪?”

    修家男孩避开对方期待的目光,难过道:“他为了救我们,和大恶人同归于尽了。”

    天辰曜只觉一个惊雷打在头顶,脑子又变得混沌,他怒火迸起,不敢相信地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在这里骗我,沈叔叔修灵深厚,怎么可能有事!”他之前与沈冠鸿的感情便很亲厚,现更视其为危难中的唯一救命稻草,乍听他的死讯,自是个不小打击。

    修家男孩见天辰曜发了脾气,正不知所措,忽听着糯糯的男女稚声在帘外薄怒回击着:“你是哪里的混小子,忘恩负义,敢吼我哥哥。”

    “大哥,这小子不知好歹,我们不要再管他,还能省下些粮食。”

    天辰曜皱眉看去,又有一少年,一少女掀帘走进,他们的面色非常苍白,表情却凶意毕露。他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喝问道:“你们两个又是谁!”

    修家男孩忙瞪了一眼他的弟妹,转而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弟、小妹,他们并不是对你有何厌恶。只是我们兄妹被大恶人们害得家破人亡,又被他们从林子掳来这里,现在对人总有警惕。”

    天辰曜本是温润的性子,对人向来礼待,但他刚遭受了天大的变故,对不识之人皆有敌意,现听了这话,又见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极大的悲愤,心里一酸,暗道:“他刚说的是家破人亡,难道与我是同病相怜……”想到此处,他神色缓和了下来,冷道:“你只让沈叔叔来见我,我便信你。”

    修家男孩道:“沈叔叔已经和恶人一起落了这茫茫大海,我哪里去找他来见你。”他正无奈,忽想起沈叔叔塞来的玉佩,忙从怀里掏出,摊在手掌,递过去道:“这玉佩是他留下,让我交与你的。你可识得这玉佩?”

    天辰曜一见这玉佩,心灰了七八分。他颤抖着接过去,只见它红白蓝三色相融,润泽晶莹,和他三年前见到时相比,光彩丝毫未减。而他眼前的男孩女孩皆是弱小的孩子,又如何能从沈冠鸿手中夺来此物。况且他们穿着粗布麻衣,也绝不能买到如此珍品。天辰曜呆滞地瞧着玉佩,像被人抽了灵魂一般。

    修家男孩紧接着把船上发生的种种分了详略,一一说明,他年纪不大,但逻辑清晰,整件事说下来,简单易懂。

    等他把整件事清楚说完,天辰曜也已全信了,他木然颓坐,双眼通红。

    修家男孩叹了口气,牵了小弟,小妹的手往船尾去了。

    此时隆冬,水涛侵寒,海风刺骨。修家三个孩子穿着单薄,坐在船外,冷得瑟瑟发抖。

    “大哥,这舱里暖和,我们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受冻!”

    “是啊,大哥,这船舱这样大,又不是容得下那两个人,就容不下我们兄妹三个了。”

    修家男孩看着嘟囔抱怨的小弟,小妹,伸手将他们拉得更近了,凑成一团,低声道:“让他缓一缓吧,他不比我们好多少。”

    严冬的日光再怎么明亮,也是挟着寒意的,它透过被海风吹起的布帘,照在昏暗的船舱中,和天辰曜呆滞的脸上。他双眼胀红着,却无法哭出来。巨大的悲愤侵蚀着他,使他精疲力尽。他真恨不得他也在那晚的剧变里死去。如果他早就死去了,他不会感受到失去父王母后的痛苦,冠鸿叔叔也会逃生,那此刻,他就不会陷入如此尖厉的绝望和无助中……他好像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父王,母后……”

    天辰曜猛地打了个颤栗,叫道:“我还有暄!我不可以死!”他踉跄地站起来,走到天辰暄的身边。她闭着双眼,双眉却紧蹙着,苍白如雪的脸上赫然添着两条赤色的伤痕。

    “父王,母后,不要丢下我。”她在呓语,带着哭腔。

    天辰曜心如刀绞,痛道:“暄,暄,你醒一醒,我在这里。”他轻拍着天辰暄,企望将她唤醒。按照刚才的男孩所说,暄已经昏迷了几天,若再不苏醒,他真的太怕她也出事。

    荒芜的天地,被生生分了两半。一半烈火燎原,一半坚冰积雪,烈火燎燎,烧融着坚冰,积雪化水,消弭着火焰。天辰暄站在冰火之间,冷气和火气同时侵吞着她的身体,她痛苦万分,脚上却无法移动分毫,她的意识在消融,她的身体也在一寸寸地化为虚无。她又想起了横尸遍地的宇曜宫,想起了重兵围困父王,母后……

    天辰暄心灰意冷,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幸而这时,远处忽传来了一声声模糊的呼喊:“暄,暄……”是有人在呼喊着她!

    天辰暄怔怔地听着,蓦地想道:“是王兄在叫我吗?如果我也死去,那王兄岂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想起与天辰曜十几年的兄妹亲情,难过又不忍,求生之欲便顿在心中腾起……

    天辰曜见天辰暄竟在昏迷中突然乱挥起双手,诧异之下,想要握住安抚,没料想她却猛地坐起,一双眼已直直地睁开。

    天辰暄无力地坐着,整个人似犹在冰火两重的幻境之中,有两股冷热之气从她的肚脐眼处上升扭打,侵蚀全身,难受至极。她抬眸望去,落入眼中的正是天辰曜,泪就不觉地全涌了出来,她哭道:“王兄!”

    天辰曜乍见天辰暄醒来,又惊又喜,又见她痛哭,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抱住了她,也哭个不止。

    这天底下,他们是彼此唯一能够依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