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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道疤痕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在奶奶家玩够了,准备回家吃午饭。

    一进门,我就被突如其来的浓烟呛了好几口。

    黑压压的一群人挤满了屋子,我家的平房也就五十平左右,沙发、板凳、茶几、甚至爸爸的两米长的老板桌上都坐满了人。

    他们都穿着带有布丁的黑色或灰色衣服,愁容满面,像是刚刚长途跋涉回来,不少人闷闷的抽着烟,很累,需要休息的样子。

    妈妈在外面一边添柴火烧热水,一边偷偷的抹着眼泪。

    我被吓住了,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间,大姐二姐也在里面。

    “他们都来我们家干什么?”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咱妈说,我们欠了他们的钱!”二姐嘟囔着。

    妈妈推门进来,打发我们去奶奶玩。

    我们三个刚出门口,就听见有人说话了:“老赵,你说这个年咋过?年三十,我们连一两肉都买不起!”

    “你看你这老板桌都好几千块!”

    “多少给一点,先让我们过个年关!”

    “先给点买肉的钱也中!”

    七嘴八舌的声音蔓延出来,我们三个见事不妙,赶紧溜了!

    就连我这个小孩都能闻到里面充斥的悲凉、无助、愤恨的气味......

    那一夜,我们三个在奶奶家睡了一觉。

    奶奶向来重男轻女的,吃一顿饭,睡一觉,都被她臭骂一顿!

    “都是不中用哩,养大了还是要泼出去的水......”顺带着连我爸妈都一起骂了才解气。

    相对于奶奶的谩骂,想起家里黑压压的三五十号人。

    我们担心回去会不会挨揍,商量的结果,还是躲在这里挨骂吧,她骂累了就消停了。

    后来,我们偷听爷爷奶奶的吵架才明白,爸爸做生意赔了钱,本来说好年前结账的。

    可那个领导因为贪污腐败被抓了,爸爸这边居然没有拿出收据,全是口头约定!

    空口无凭和法院请求帮助都没用,几十万的巨债全要自己扛!

    我们年少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睡梦中听见爸妈来敲门:“爸妈,孩子睡了吗?”

    “敲什么敲,把家拆了算了,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养活什么孩子......”

    听到爷爷奶奶不耐烦的谩骂,他们门都不敢进,走了。

    第二天,我们回到家,看爸妈脸上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她们一夜没睡。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没欠过人家一分钱,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把我们老赵家的脸都丢光了……”爷爷又骂上门来。

    原来,爸妈昨夜一家家去敲门借钱,先给了那群工人每人几十块钱,好不容易哄回去,都回家过年去了。

    连续几天,我都觉得世界都是黑的,睡梦里也是黑的。

    不知道小翠和黎轩商量了什么事,黎轩一直想教我跳高。

    我心里不爽,谁和我说话也不愿搭理。

    “梨儿,我知道你最乖了,我们一起来玩跳高的游戏好不好?就这样跳方格?”黎轩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游说我。

    我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第二天,妈妈正在用大铁盆洗衣服,我就在门口玩。

    那时的门槛不再是木头的,而是水泥的,我们当地有习俗,门槛越高,贵人越多。

    我们家的门槛对于一个大人来说抬抬腿的事,对于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大约五十公分的高度,我是需要独自爬上去的。

    正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进了门口。

    “梨儿,来,我们来玩跳高的游戏,你跳下来,我就能接住你!”黎轩的声音突然传来了。

    看着那么高,我还是害怕,犹豫几次想哭......

    突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失去意识的我笔直的栽了下去……

    我听见妈妈尖叫着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觉得眼角好疼,有黏糊糊的东西顺着眼角流进眼睛,哗哗的顺着脸颊顺流而下,一直流进嘴里,我尝到了咸咸的,很腥的味道……

    在妈妈的呼喊中,我挣扎着努力醒来,看着妈妈哭红了的双眼,旁边地上放着一个茶杯,茶杯里盛满了红色的液体,我认得,那是血。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在叔叔的小诊所了:“嫂子,没有麻药了,怎么办?”迷糊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得转来转去......

    “我去市里拿,一个来回要一个小时!可这孩子耽误不得!”叔叔真得是急了眼。

    “这不是还有一瓶,拿来先用着!”他哥哥翻箱倒柜的找......

    “那个早过期了呀,没用了!”叔叔急得直跺脚。

    “不行,就直接缝上吧!妈妈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行!”叔叔拿来了针线,那根细细的长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妈,我疼......”我已经有气无力了……

    “没事,忍一会就会好了,有妈妈在,不怕!”妈妈的眼泪一刻也没有停过,就是那断了线的珠子。

    当那尖尖的针头扎进我的太阳穴附近,我感到一只万恶的虫子在一边啃食着我的肉一边使劲的往大脑里钻.......

    “啊.......哇......”我的惨叫声估计能传到十里开外了。

    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浑身打挺,双手想把那根针夺过来。

    “别看了,快进来帮忙!”叔叔急得头上冒了汗,大声呵斥门口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五个大人围上来,两个人使劲摁住我的腿,两个人使劲拉住了我的双手,妈妈死死扣住了我的头!

    “梨儿,你忍着点,疼一会血就止住了!你忍着点,叔叔很快就给你缝好”叔叔也急得直掉眼泪。

    “你们都摁住了!我要开始了,稍有不慎,有可能会扎到眼睛!”六个人递了个眼神,都同时点头默许。

    那一针一针的扎进去,拉出来;扎进去,再拉出来;钻进去,扯出来......

    我数不清有多少针进进出出,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撕心裂肺的喊叫.......

    当我醒来,我摸到眼角贴上了厚厚的纱布,周围坐了几个人。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血总算是止住了!”

    “这个小妮子劲儿不小,你看看把我大腿都踢青了”我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在抱怨。

    在他旁边是叔叔的小柜台,原本光滑的水泥面被我踢了个洞。

    我感到脚特别疼,低头一看:十个脚趾头红肿,八个都带着血。

    随后的几天,我都一直在发烧,妈妈每天带我来输液消炎,爷爷奶奶一次都没来过。

    不来也好,来了也无非又要骂我花了钱了,败家!

    摘了纱布的很多天,我都不敢出门,因为镜子里的我,眼角有一道血淋淋的疤痕。

    我知道自己很丑。

    “梨儿,没事的,疤痕过几天就会好了,你还是很漂亮的!”黎轩这样安慰我。

    而我不愿意再相信他一句,我开始恨他。我要想办法逃离他的魔掌。

    过了几天,我见到了太爷爷,一个拄着拐杖,走路颤巍巍的老头:“过几天,我们都去拍个全家福!”

    太爷爷九十九岁了,再过半年就是百岁老寿星了。

    听爷爷说,他爷爷最近经常做梦,白天晚上的醒不来,吃饭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憔悴,估计时间不多了。

    “梨儿,咱们赵家传了百年,都没出过一个孬种!”

    “既然咱们摊上这么大的事,只要咱活着,死也扛过去!”太爷爷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喘粗气,咳嗽。

    “爹,要不我们两口子来抚养梨儿吧,我们就一个儿子,家庭条件也比他们好,让这个孩子好过一点!”二姥爷两口子都考上了公务员,国家正编体制。

    “既然是祭品,她要承受的苦躲不过去,该来的早晚会来!年少吃多少苦,长大就会享多大的福!”太爷爷摇摇头。

    “爹,无论如何,一定把梨儿救出来!她还是个孩子,她不应该背负大人的仇恨!都怪她爸……”二姥爷欲言又止。

    “你想帮这个妮子,会给你儿子惹来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无论怎么说,他爸是我的大孙子!”

    过了几个月,我眼角的伤口开始慢慢结渣,我开始留起长长的刘海盖住额头。和往常一样去上学。

    一天,下课期间,我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想吐却吐不出来那般难受。

    “梨儿,快回家,太爷爷走了!”我哥哥跑来拉起我的手就往家跑。

    我看见太爷爷的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水泄不通,家族里几百号人都来了。

    我们挤不进去,只好蹲在外面眼巴巴的看着。

    猛然听见太爷爷大喊:老大,你的大仇我给你报了!你等等我!”

    随后,听见里面一阵阵女人号啕大哭的声音。

    三天后,出殡的日子,大人们忙着给吹唢呐的和记账先生们搭帐篷,安排他们休息喝茶。

    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的长两米,像大喇叭,我们偶尔走过去,那个长长的喇叭一吹,我们耳朵就嗡嗡作响,好长时间再也听不清其他声音。

    有的拿着唢呐,有的拿着镲,有的敲着小鼓。

    他们有规律的打着节拍,相互合作,吹出一首首哀怨的曲子。

    女人们忙着扎孝服,忙着几百人的午饭。

    族里剩下的几百口人按照辈分大小浩浩荡荡的排了十几米,从前街到后街,哥哥说像一条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

    大人们忙了一天,顾不上我们小孩子吃饭。我和哥哥们一起找吃的。

    很快,我发现我的两个姐姐不见了。

    “姐姐去哪了?”我缠着正在做饭的妈妈。

    “她们去你姥姥家了,你没看见我忙着嘛,自己去玩吧!”妈妈又要打发我了。

    忙到深夜,大人们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时,我搂着妹妹睡着了。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去姥姥家!”许多天不见姐姐,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们这辈子都不回来了!送人了!不要了!”爸爸我冲吼,妈妈躲一边抹眼泪。

    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要姐姐了?下一个会不会也把我和妹妹扔掉?

    因为欠债,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被搬走了,只剩下空空的屋子。

    爸妈经常闷着不说话,我回家也大气不敢出,家里的饭菜也越来越简单,冬天,自己种的芹菜可以吃上三个月。

    我吃的饭菜越来越少了,哥哥找我玩,我也傻傻的独自坐着,觉得周围有奇怪的东西,可说不出来是什么。

    “梨儿,你不要难过,姐姐不是被扔了,不要了,是送到你两个姥姥家了,家里也养不起四个孩子了”

    “这也是太爷爷临走嘱咐,说给你留条活路。”哥哥悄悄的告诉我,他说是偷听来的。

    “妈,你去姥姥家把姐姐接回来吧,把我送走吧,要不姐姐以后会恨我们的!”我一次次的央求妈妈,妈妈也只会哭。

    有几年了,妈妈每天晚上都不敢睡沉了。

    有时候听见一点声音,就赶紧爬起来看看座机是不是响了,我知道她想两个姐姐了,那边有事就会给她打电话。

    一天深夜,电话铃声把我吵醒了,大约是晚上十二点,我听见妈妈急匆匆的挂了电话,拉起自行车就走了……

    第二天,妈妈没回来。

    第三天,妈妈红肿着眼睛回来了。

    “梨儿,你去和你爷爷奶奶说,太爷爷给你托梦了,要把姐姐们接回来。”我立马爬起来飞快跑到爷爷奶奶家报告。

    这招果真灵验,姐姐被接回来了。

    “梨儿,大姐学习方面不会的题,你要多帮帮她。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样说,大姐一直和我一样聪明。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深夜,最怕黑夜的妈妈一个人走了最近的山路赶到姥姥家。

    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

    大姐发高烧四十度,一天了,高烧不退,晚上直接送去了医院。

    后来,医生说送来的太晚了,可能影响到了大脑,孩子智力受影响。

    生活看似恢复了平静。

    “梨儿,你看这幅风景画哪里需要修改?”黎轩依旧日日来寻我,缠着我陪他画画。

    很多画都是我的创意,他来画。

    “黎轩,你知道做人是要有原则,有底线的吗?”我小心试探。

    因为他自从妈妈去世,爸爸赌博离家出走以后,就和两个姐姐跟着年迈的爷爷生活。

    小学没读几年,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了。

    他特别听小翠的话,俨然拿她当母亲的样子。

    “你长大了,就嫁给黎轩吧!”小翠经常说。

    小时候不懂,开始进入青春期的我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

    意味着我不能谈恋爱,只能任由黎轩摆布。

    “可我不喜欢他,你给我讲的前世的故事里,我们怎么可能是夫妻呢?”小翠惊骇我对她的质疑。

    她似乎被驯服了,拿着谁的指令当圣旨,不敢违抗。

    我一旦有丝毫反抗意识,小翠便苦口婆心的来劝告,我明白我也要被训化的,和他们一样成为听话的傀儡。

    “我可以再去看看仪义吗?”我经常黏着小翠问。潜意识里,我知道要寻找答案只能努力了解更多。

    “你不能再去她的身体里了,你只能像影子一样在她旁边看着......”小翠终于答应了。

    我懂了,是不能附体,一个身体不能承载两个灵魂。我要像游魂一样跟着她。

    “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我听见很多男人的声音,可除了黎轩,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

    每次提起,小翠都黯然神伤。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起初,对我严加管教的小翠扛了多少压力护我周全,那几年童话般的美好回忆都是她为我争取来的。

    尽管多年以后,当初的多甜就有以后的多痛多恨,可再大的灾难也撼动不了我的三观!

    落季梨语

    它轻栖在夏天的睫毛上

    梳理下一地的雪白

    轻声问那落痕的清香

    什么是幸福

    是你双翅上的一根羽毛

    轻如鸿毛也可乘风破浪

    是你双眼的每次回眸

    揽尽世间的沧海桑田

    是你不曾回味的那一缕

    酣睡在夕阳深处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