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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官唯栎

    我是官唯栎,他们说,我杀死的一个女孩。

    秋娅旎的葬礼我没有出席,最后看到她,是她的墓碑上的照片。

    我连忙否定,这不可能,陨石砸到我家门口她都不可能躺在我面前的泥土里。

    我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端详碑上篆刻的名字,一笔一划描绘出的的确是秋娅旎三个字,但这怎么可能呢,她一直不都挺好的吗?

    再看那张照片,竟还是从前我给她拍了那张,当时她还嫌弃地吐槽我的拍照技术,怎么这会,就用上了这张照片了?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大家都跑去屋檐下躲雨,只留我还站在那,像是不知道雨点已打湿了头发,直到秋娅旎的父亲把我拉过去。

    她父亲头发已经斑白,脸上憔悴地不成样,两年前明明才见过一面,但那时我能看到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健朗地领我戏逗会说话的鸟儿。

    但现在,他不像他,像是少了点什么。

    我看了眼镜子后,发现我竟也是。

    太阳西下了,月亮弯弯地挂在天边,墓园开始赶人,这里不允许晚上祭拜。

    我本应该立马打车回家里的,今晚公司举办的小型宴会,我不能不出席,但我还是不理智地关掉了手机,缓缓走向从前秋娅旎最爱闲逛的湖边。

    这个小镇啊,真的很小,人们饭后闲逛的绝佳之处竟只有这个湖边公园,但却关住了她。

    秋娅旎爱吹这的晚风,每每走到这,都要停在岸边的栏杆处停下脚步,然后深呼吸,把风和浪漫都融进了心里。

    但我却没有感到多少的难过,明明前几天,她还跟我闹着别扭,无法相信,她已入土。

    从前便是,每当我犯了一点小错,她便要闹脾气,然后整天整夜不搭理我,我只感她是如此不懂事,我也便冷着,每天像是打卡任务一般道着早安晚安,却也不先低个头。

    她倒是忍得,两个月下来都是如此,我原以为这次也是,但等来的却是微信的一条讣告。

    我走到之前她靠过的栏杆,像她一样靠在上面,这个方向一抬头便能看到树上结的果子,再抬高一点就能看到弯弯的月亮,往下看,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月,显得如此静谧,难怪,她热衷此处。

    小镇很小,走几步路就见了熟人,是以前的同学。

    他们热情拉着我去街边的烧烤摊,点了几篮子几篮子的食物,说:“不要客气,以前高中你请我吃东西那么多次,这次我请客,你难得回来一次。”

    我也露出笑迎合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用着百分百的热情掩饰眼底的低落。

    直他们问起秋娅旎,我拿着酒杯的手才微微一顿,竟不知如何回答。

    停滞里几秒,我答道:“还是像以前那样,很好。”

    “那就好,当时看你们就很适合,你看,一谈就三两年了吧。”

    我低着头,他继续说道:“现在人啊认识个两三天就谈上,谈个六七天又分,然后重复这个操作,你小子倒是幸运,秋娅旎长得好看,还聪明,还一谈就跟你好这么些年,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女孩呢?”

    “别急,你也才21,还有时间慢慢找。”

    狂欢过后又是一人的冷清,天色晚了好多,他们终是要回家,而我今晚只能在这小摊上熬一个晚上了。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我并没有醉,只是有些头晕,开始感觉到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兴许等会醒来后,秋娅旎就会回信息了,她当时等我的信息也等了那么久吗?

    以前我并不叫官唯栎,我叫官鹤,出生在大城市,享受着稍显奢华的生活。

    父亲对我的教育很严格,如果跌出年级第一,便会迎来三本练习册并且是当晚写完,那时,好多个夜晚都亮着我这盏灯。

    父亲是个商人,开了几家餐饮公司,却因为经常出差,我鲜少见到他,可以说是,一年来只有过年那餐饭,才能看到父亲的身影。

    直到我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的公司出了变故,产业被无耻的亲戚们抢走,父亲拼死争夺,只留下几间店铺,也给我改了名字,唯栎,希望我一生唯有欢悦。

    父亲开始亲自教育我,教我金融,教我从商,饭桌上有的不是闲话家常,而是成绩和买卖。

    母亲开了一家超市,对于我这个独生子,他们自然是希望我能继承下他们的衣钵,于是在讲究利益的氛围里长大的我,也变成了一个看重利益忽视感情的人,同时也是理智地有些可怕。

    我选择秋旎娅,是因为她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她好自由,好快乐,她总是能感染周围人,所在之处皆是欢声笑语。

    她给我带来的情绪价值很高,跟她相处的日子,我是快乐的,比从前拿到年级第一还快乐,比从前十几年的快乐加起来还要快乐。

    但怎么时间长了后,秋娅旎就变了,她变得爱闹脾气,不懂事,歇斯底里地样子与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孩相差好远好远。

    我埋怨她怎的这么无理取闹,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我,我过得也不容易,我的生活也过得艰难,一点点的,爱消磨掉了。

    不理智的时候,只有那一次,我向她宣泄着我的情绪,她竟然变得那么冷静,向我解释缘由,分析出两方的错点,之后她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

    好像回到了当初,好像又没有,不等我深究,她已经躺在了这个小镇的土地里。

    我喝地有些晕,趴在桌子上,脑子里像是在想什么事,但眼神却映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摊老板有些看不过去,劝着我赶紧回家,这天刚刚入秋,夜里怕会着凉。

    我只摇头,又趴了会,见老板准备收摊,我这才站起身,借着晚风吹走些许醉意,然后摇晃着走会湖边公园。

    这里好好地被装修了一番,装上了漂亮的灯,木漆椅子,几套石桌板凳,还有好多好多,但有些看不清了,直直倒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却不是睡觉。

    秋娅旎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很心疼,到时候肯定会把我接回去吧。

    这里风好凉,怎么还没有来接我?是不是又在学化妆,我都跟她说她很漂亮了,算了,她喜欢下次给她买一套送给她。

    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吃白桃味的糖,我得买点,待会她来接我就送给她。

    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我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在了,她接不到我了。

    这像是有些虚无缥缈的幻境,以为睁眼秋娅旎还会回来,直到,我感受到手里那本本子的重量。

    本子里记叙了她这五年里的不愉快,我也一点点见证了她深夜里无数次发疯崩溃的文字,有一刻,竟然觉得,文字是那么深入人心。

    我也知道了在我冷落她的时候,她内心的一点点慢慢地变化,这些文字控诉着我和这个世道,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我原来并没有埋怨她的资格,我承认,是我错了。

    我的态度,竟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隔天,我醒的很早,浑浑噩噩地掏出关了机的手机,看了99+的信息,心里没由得一股悲伤,是母亲的电话,父亲的短信,秋娅旎的聊天框,停在了那句晚安。

    我编辑了几百字的文章以表达我不在家的原因以及不再有下次的保证书,发给父母,接受他们的批评,打了一辆最早的车,立马动身离开这片充满了秋娅旎气息的小镇,在这,仿佛她还在。

    还在我身边挽着我的手,嬉笑向我讲述周围的一草一木。

    还在我身后悄悄捂住我的眼睛,用搞怪的声音问我她是谁。

    还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

    这一年来,她没有再向我郑重地说喜欢我,或是爱我了。

    当我的脚离开小镇的土地,经过农田机车的轰鸣,穿过山洞隧道,慢慢走向高楼大厦,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回到了属于我却没有秋娅旎的大城市里。

    这里热闹非凡,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孩童们被家长牵着走的交谈声,情侣们依偎在一起轻声的细语,却感到竟然有些冷清。

    是啊,只有我身边冷清,没有那个闹腾的女孩绕着我嬉笑了,竟然有些寂寞。

    到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我又开始忙碌起来,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好,而我也天天泡在公司里帮忙。

    三年后,我已经大学毕业了,以前秋娅旎还说嫌弃我长她一岁,现在我长她三岁了,她是不是要更嫌弃我了。

    这三年因为忙,也因为没有勇气面对,但我已经接受了她的死亡,我也终于敢回到那个小镇再去看望一下她了,我想这么久没有人陪她玩,她会孤单的吧。

    我买了她爱的玫瑰花,尽管大家都说这不合适,没有人会带着玫瑰花去墓园,但她喜欢啊。

    秋娅旎的墓前坐了个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拐杖,就这么静静看着碑上女孩的照片。

    我询问守墓员,他说:“那个人啊,好像是墓碑主人的爸爸,这几年隔几天都能看到他坐这自言自语的,也是可怜,人都没了听不到他讲话,来了还要带些小蛋糕啊,炸鸡块儿啊什么的,放个几天臭了都是我给收拾的嘞。”

    我点头,心里又升起胆怯的情绪,但此时那个佝偻老头已经看到我了,我只得上前打个招呼。

    他看起来实在憔悴,眼底空洞像是失去了生命力,明明今年他也不过五十五岁吧,却活像个八十岁的老头了。

    他向我点头示好,站起身,拄着拐杖:“你来了,你陪她聊一会吧,她应该也怪想你的,叔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板凳留这,待会帮叔放到旁边就好。”

    我连忙点头应下,待他走后,我才敢正视她的碑。

    墓碑一尘不染地立在那,还装修了一个别人没有的顶棚,也许是谁怕她淋到雨了吧。

    碑前放了许多不健康的食物,辣条,薯片,巧克力什么的,也许是谁怕她饿了找不到吃的吧。

    我也怕,我将奶油蛋糕放下,给她烧了柱香,还烧了几个三层带帅哥的别墅过去,但我却不敢开口说话,就这么坐着看她,就是一个下午。

    又是一个三年后,家里的公司重新上市,我也开始接手一些事务。

    这三年里,每个月我都会去给秋娅旎添些零食,然后跟着她父亲一起打扫她的墓碑,直到这一天,她的父亲也病倒了,之后,他埋在了他女儿的旁边。

    我仍是照旧,一个月来一回,然后跟秋娅旎聊聊天,聊天气,聊开心的事,聊伤心的事,聊家里的事,聊事业,聊过去,聊回忆。

    之后我在公司里也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她很温柔,就目前来说,是一个很适合我的妻子。

    于是在父母的催促下,我娶了她,我们倒很是相敬如宾,就像是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夫妻,没有热情轰烈的过程,平平淡淡走到了结局。

    结婚典礼很隆重,我的妻子穿上婚纱非常美丽,我亲手给她戴上戒指,幻想之后美好的一生。

    婚后两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双方父母嘴角都要咧到脚后跟了似的。

    我也没有再去帮秋娅旎擦墓前灰了,给了守墓员一大笔钱,拜托他关照些,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的生活一帆风顺,为我的妻子买了金链子,给孩子们买了昂贵的电子产品,给父母买许许多多保健品。

    如果不是抽屉里还留着那本本子,甚至感觉从前的一切悲欢都是没有存在过的,秋娅旎也是。

    他们说,我不是杀死一个女孩,而是压死一个女孩最后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