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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巡

    两天后的那个晚上,我顶替我大老爹跟随金吾卫去巡街。事情是这样的——

    长安城夜间施行宵禁制度,六百下闭门鼓擂过,各坊便要关门,不再允许出入。夜里在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属“犯夜”,要接受笞打之刑。

    坊门关闭之后,街面上便由金吾卫巡逻,以确保城中太平无事。不过,金吾卫也是人,是人就有偷懒的时候。平日里,他们私底下会让各坊出一些资历老的人,带在队伍里,跟着一起巡逻。

    一来,这些人对街面上的事情十分了解,人头也熟,有他们在,很多突然状况可以比较“顺滑”地加以解决,而不必真的诉诸刑责。二来,整夜巡逻着实熬人,等到了下半夜,这些人就可成为巡逻的主力,而金吾卫们则可以轮班打盹去了。

    我大老爹就常常被坊正派去参加金吾卫的夜巡。不过那天,他身子骨有些不适,一个劲地发抖、冒冷汗,我一看这不是办法,干爹也是爹啊,总不能假装看不见、做个不孝子啊,便只得顶替他去巡夜了。

    话说,宵禁之后的长安城,一般人还真是难得一见。街面上静得出奇,但也脏得要命,一整个白天积攒下来的油污屎尿,让走夜路的人必须时刻警惕,稍不留神,便要踩上一脚,恶心半天。除了狗和耗子,街道上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巡夜的人在走。此时,若有几个醉汉出现,一般也不会过于较真,只需让队伍里认识他的人领回去也就是了。其实,我还真希望出现一个我认识的,这样我把人领回去,什么时候回来就由我自己决定了。不过很可惜,那天夜里,我并没遇到喝酒犯夜的熟人。

    与此同时,坊内却是另一番世界。平头百姓无事可做,自然早早歇息,姑且不论。重点是,许多赌坊、酒肆之类仍旧灯火通明。店家通常会将大门锁起,反正今晚谁都回不去了。客人们就在其中,赌博、饮酒,或者做些其他不可尽述的事情,以此度过长夜。有些地方,弦歌乐舞、高歌嬉笑,甚至比白天更加热闹,叫人听了不禁心驰神往,也想进去观摩一二。

    通常来说,在上半夜,金吾卫们大多精神抖擞,巡起街来步伐利索。究其原因,一来,是体力尚可;二来,是酒足饭饱,需要走路消食;三来,他们也怕上头派人暗中查探,办他们个渎职的罪过。

    可等到了下半夜,情况就急转直下了。该歇脚的歇脚,该打盹的打盹,该找地方开心的就找地方开心去了,只留下几个新兵,带着我们这帮怨种,在街上游魂也似地瞎逛。

    那天到了后半夜,情况果然如此。领头的张统领早早便带着两个人坐下喝茶去了,只命包括我在内的剩余十个人,把周围的街巷再仔细巡视一遍。

    十人之中,有六人是正经的金吾卫,但几乎皆是新兵,其余四人则都是我这样的平头百姓。临时接替张统领指挥位置的名叫李俅。六人之中,以他的资历最老,为人也最精。他一看统领歇下了,便故意带着我们往偏僻的地方走。我知道,等到了张统领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会自去歇息的。也行吧,好在就快天亮了,等他们不注意时,我也找地方猫一觉去。

    正走着,不远处的矮墙上瓦片一动,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随即一个黑影从我们眼前一闪而过,往巷子更深处奔去了。

    “什么人?站住!”李俅喊道,当先追了过去。

    此刻,我对这个李俅倒还真有些改观,遇事不怂,带头就上,看样子是条好汉。不料,我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一转眼,他就脚下一绊,摔倒了。

    只见他,一脸痛苦地捂着左膝,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你们快追,快!别管我,莫要跑了贼人啊!”

    我一看这架势,心里暗骂:“什么鸟人,竟抢了老子的拿手好戏!”

    正犹豫间,忽地右边横巷里传来一声叫喊:“在这边,快追!”

    话音未落,三个与我们身着同样服饰的男子闪了出来。其中一人,我一眼便认出,正是前两天来我家铺子吃汤饼的萧门一。

    “那是什么人?”我问道。

    他也认出了我,不及细想,便答道:“说是刺客,宫、宫里出——”

    不料,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另外一人厉声喝止:“胡说啥呢,棒槌,不想活了?还不快追!”说完,便疾步跟进了巷子。

    三个人鱼贯而入。

    我一看,这下可糟了,这是在我们辖区啊,不追恐怕说不过去。果然,身后的李俅早已催促道:“快追,切莫放跑了刺客,快!”于是,连同我在内一共八个人追进了巷子,只留下一个金吾卫照顾受伤的李俅。

    众人追了一阵,别说那个刺客,就连先前那三个同行也没了踪迹。也不知,是天色太黑影响了速度,还是我们都故意跑得慢了。

    正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三条路,怎么办?”我问道。

    此时,我们这个八人队伍,该由一个名叫吴三的领头。他的资历比李俅浅,但在其余几个金吾卫之中又是资格最老的。看他的样子,总有种傻乎乎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混成金吾卫的。

    果不其然,他似乎想也没想,就立刻做出了当晚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分头追!”并且还分配道,“你、你,去这边;你,还有你,走中间;你和我,走右边。剩下两个人留在这里接应,哪边先找到人,就大声喊,中间的人就赶过去帮忙。”

    这个安排,乍一听上去十分完美。可实际上,却是大错特错。为什么?还用问么,那人可是个刺客啊!我们八个加在一起,都未必打得过他,现在还分头追!分头追,追上了也是送死!况且,巷子那么深,追出去那么远,喊人谁听得见?

    我刚想说,这个安排恐怕有问题,可话刚到嘴边,队伍之中几个不带脑子的,就已经按照吴三的安排行动了。

    左边两个早早就奔了出去,吴三带着另外一个人去了右边,剩下我和一个名叫牛铃铛的傻大个站在原地。负责居中接应的两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那眼神好像再说:“看什么看,快去追啊!”

    我一看,没办法了,追吧!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进了中间那条巷子。

    我一边追,心里一边默念:“别碰到,别碰到,前往别碰到!”我安慰自己,一般人慌不择路的时候,多半会往右边跑,要不然就是左边,很少会往中间的。想到此处,我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一条颠扑不破的铁律,那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不想碰到那个人,可结果往往就是让你碰到。大约追了五、六百步,在绕过了几处堆积的杂物以及没有收起的摊档之后,我们看到了那个刺客的身影。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萧门一。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三人也是分头行动的。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另外两个人早已倒在了附近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此时,萧门一正凭借自己高大的身躯,端着一张桌子,用桌腿将对方逼得步步倒退。我原以为,他是这里最嫩的一个,没想到却是最能打的一个。

    很快,那名刺客便被逼到了一个墙角。萧门一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哥,这边!”意思应该是让我过去帮忙。

    与我一起的牛铃铛见发现了刺客,依照约定便要呼叫,可他刚喊了一嗓子,便被萧门一叫停了。

    “别喊,不能声张!”

    我一听,赶紧拉住了牛铃铛,叫他闭嘴。可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那刺客已然倒退两步,随即借着墙壁的反弹,用膝盖撞向了萧门一。纵是有张桌子护住胸口,萧门一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摔在地上的萧门一,还不忘解释一句:“师父刚才说,这事不能外传。”随即便伏下身子,动弹不得了。

    或许是觉得萧门一遭到偷袭是自己呼喊所致,牛铃铛疯也似地冲向那名刺客。他的身形与萧门一同样高大,只是肥硕了许多,仿佛一面肉墙,径直倒向了对方。

    然而,凭他这膀子力气,干活肯定是把好手,打架就未必了。只见,那刺客静立原地,待其近身,立即向右侧开,同时伸腿一绊,继而在背上一推,那牛铃铛便如一颗肉丸一般,砸向了墙壁,发出噗地一声闷响,震得地面也跟着颤动了两下。

    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那名刺客了。我在心里暗骂萧门一做事死板,更骂那牛铃铛不动脑子。

    “现在怎么办?”我问自己。

    眼下,就算我开始呼喊,也已无济于事了。对方大可以先把我干掉,再在援军到来之前,不急不慢地离去。

    那刺客见形势极速扭转,也不禁大笑了几声。然而下一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径直来取我性命,而是向后退去,看样子是想一走了之。

    “你不杀我吗?”我开口问道。可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不想杀我不是正好吗,让他走了就是了,干嘛还招惹他?

    对方闻言,停下脚步,笑了笑,随即淡淡答道:“我没杀这里任何一个人。我只想杀那妖妇,可惜功亏一篑——”

    “妖妇?”我在心里默默重复,“妖妇,宫里——”

    恰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鬼魅也似地落在那人身后。随着一声闷响,那刺客捂着后腰,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此刻,再看那黑影手中,正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发着惨白的寒光。

    可这还不算完。那人拔出匕首之后,竟径直向我走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疾,看那架势,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啊!

    “哎哎哎,慢慢,我是金吾卫啊,啊不对,我不是金吾卫,我是——”我语无伦次地向后倒退。

    但这样的挣扎,显然毫无益处,那人还是径直朝我冲了过来。眼看到了跟前,他将手臂抬起,再次亮出了那把匕首——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停手了。

    “这什么情况?”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时,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尺,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我,仿佛看着自己的亲爹一样。随即,他问了一句叫我啼笑皆非的话:“这就是你?”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可不就是我么,还能是别人不成?但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笑,否则恐怕会死得很难看,于是我只好配合地答道:“对,是、是我!”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所问滑稽,那人咳嗽两声,站直了原已冲向我的身体。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回那名刺客身边,蹲下身子,将匕首举了起来。

    我一见状,连忙开口道:“他说他没杀人!”但见对方没有理我,便又补充道,“要不,你先别杀他,把他抓回去审审,或许——”

    不料,对方冷冷道:“他不死,就会死很多人;他死了,才不会攀扯更多!”他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太多人,该结束了。”说罢,手起刀落,在那人腰间大致相同的位置又扎了一下。随着他的匕首拔出,那人终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长气,不再动弹了。

    那人杀了刺客,随即起身,径直走向萧门一。

    我一看架势不对,连忙开口:“他是渤海国的王子,质子,刚来长安,什么都不懂。”见对方犹豫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朋友!”

    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能是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很重要吧!

    果然,他停下来了,但旋又指了指躺在墙角的牛铃铛:“那他呢?”

    到了这时,我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豁出去了:“他是南沧国的王子,也是来当人质的,也是我朋友!”

    对方闻言,笑了笑:“你的质子朋友还不少!”但他果然没有继续向牛铃铛走去,而是从一堆杂物中间抽出了一根竹竿。

    只见他,带着竹竿回到刺客尸体旁边,用竹竿在其伤口上狠狠扎了下去,并且狠狠搅动了几下。

    随后,他将竹竿拖到我的身边。我正要问他,这是做什么,不料后脖子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