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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和谈(七)

    序右使说完,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了眉,眯着眼,似乎在深深思考着什么。

    稍稍停留后,一丝微风拂过,序右使也再度完全睁开了眼,露出阴冷沉峻的目光,掷地有声的道:“回主帅宅院!”

    序右使迈开些许匆忙的步伐,面色沉稳的与林潇云擦肩而过,向着主帅宅邸方向而回。

    而林潇云从师多年,对于此等气场,自然明白了师父的言外之意,于是,稍作迟疑,也便转过身去,跟在序右使后面,急匆匆的回到了主帅宅邸。

    进入厅堂,兰左使已经下去休息了,只剩司马徽一人有些乏力的坐于主帅位上,一只手撑着木案,一只手顶在额前,揉着太阳穴。

    见序右使神色匆忙的折返回来,司马徽颇有些疑惑,不禁垂手而端坐,稍稍收拾一番困意,低沉着声音,道:“序右使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序右使也并不多言,立于堂中,作揖行一礼,拜下身去,道:“为一下作勾当,来请越王首肯!”

    司马徽听闻,顿时倦意全无,单手抚案,慢慢向前探出了身子,最后,甚至整个人都俯在了木案上,皱着眉,眯着眼,犀利惑然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此刻仍旧俯身的序右使,良久后,方才用难以相信的语气,低声道:“连你也这么觉得?”

    序右使这才慢慢立起身来,直视高台上宾的司马徽,眼神阴沉决然,语气冰寒的道:“没错,肃甄然,不能留!”

    虽然明白序右使的居心,但亲耳听闻这句话从自己师父口中说出,林潇云还是不禁有些心颤,满眼惊诧与愕然,对师父的决心,也理解的更加深刻了。

    序右使虽出身寒门,发迹于草莽,但无论是修为涵养,还是眼光谋略,无不是冠绝群雄、出类拔萃,堪称国士无双,实不为过。

    出尔反尔、暗算陷害,此等下作之举,不说良臣名士不耻,就连当今世风都难以容忍,可见,序右使对越王说出如此话语,的确是权衡思忖良久后才有的举动。

    而司马徽也再度沉默,屏息凝思,慢慢恢复了坐姿,片刻后,轻声道:“方才兰左使也提过此事,但本王一时没下决定,不知序右使有何打算?”

    “如此勾当,越王只需首肯即可!具体事宜,臣已有安排!”

    “也好!”司马徽轻舒口气,又看向了一同进入厅堂的林潇云,道:“对于此事,易丞有何看法!”

    林潇云抱拳,微微有些恍然,道:“师父所言有理,肃甄然不除,日后定成大患,还望义父定夺!”

    司马徽再度抚案沉思,短暂的安静后,嘴角扬了扬,道:“好!此事便劳烦序右使吧,只是切记干净不留痕迹!”

    “臣定不辱命!”

    说罢,序右使再度俯身行礼,后退三步,神色严肃的转过身,领着林潇云向着厅堂外大步走去。

    序右使阔步向前,还没跨出宅邸大门,边走边问紧跟在身后的林潇云道:“从南阳到洛阳,有几条回路?”

    “三条!曲邑、甫丘和关山隘!”林潇云利索的答道。

    “关山隘?”序右使惊疑一句,转过身来,如鹰的双眼闪着阴森闪亮的寒光,接着道:“关山隘情况如何?可有我军驻兵?”

    “关山隘地处甫丘以西四十里,路途险阻,也是条远路,暂且没有我军驻兵!”

    序右使皱一皱眉,捋捋胡须,稍作沉思,然后道:“今夜,在此处布局,一定要干净利落!”

    “明白!”林潇云点头答道。

    “你亲自布局,但你今夜不能出城,以免打草惊蛇,派得力下属去办!”序右使稍有停顿,又作补充道。

    “还有!”序右使警惕的扫视一番四周,确定无眼线之后,才低声吩咐道:“今夜,遣一暗子前去打探驿馆!”

    在交代好一切事宜,再度确认周遭没有密探之后,序右使和林潇云二人才各自回居处而去。

    明月当空,夜色微凉,似乎疲倦了一整天的南阳城早已困顿,入夜之后,便迅速安静下来,沉沉进入梦乡,但对于林潇云而言,纵使日间劳累,今晚却仍旧是一个不眠之夜。

    细细谋划,结合关山隘口的地形,三番五次的推演,总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方案,随后,又秘密派出手下的得力干将,领十人小队,轻骑前往,趁夜布局,等关山隘的局安排妥当,已是三更时分。

    此外,还要遣一位身手了得的林字营将士,前往驿馆查探,在这一切布置好后,林潇云早已是精疲力竭,躺卧在床,几遭辗转反侧,便已听到了鸡鸣之声,迷迷糊糊中,方才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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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南阳城,微微有些薄雾,在车轮微摇轻晃的吱呀声中,肃甄言雪的仪队慢慢停在了主帅宅院前。

    司马徽和左右使已经领着身后众将在门楼前候着了,今日的事宜并不算多,不过是双方递交盖印合约,及肃甄然呈交赔付条例而已。

    在肃甄然的搀扶下,肃甄言雪从仪车中缓步下来,携身后的肃甄然和墨执军士,走上前来,对着司马徽及左右使交臂行礼。

    左右使领众将一番回礼后,望向对方仪仗,却是一种亟待启程的气氛,每名鲜卑护卫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警惕和敌意,对林潇云来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当然知晓驿馆的密探和关山隘的局相互勾连,甚为精妙:若是密探不被发现,则今晨定能带回一些消息;若被发现,则定引起对方警觉,如此,便使得回程的路,肃甄然必定更倾向于选择没有五营军驻扎的关山隘。

    但无论怎么说,林潇云心中都仍有一丝不安,昨夜派出的密探,也是百里挑一的良才,一直到此时都尚未归来复命,怕是有所危难。

    虽然对大局无碍,然想到此处,林潇云还是有些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是出于礼重,肃甄然虽是一身铠甲,今日却并未佩戴铁面战盔,面色严峻的移步上前,将帛书双手呈上,递至越王身前。

    司马徽一只手接过帛书,展开后,一行一列过目,一字一句斟酌,似乎生怕有所纰漏。

    而序右使则见缝插针,拱手行一礼,对着肃甄然笑道:“王子这是今日便要启程,回往洛阳?”

    肃甄然听罢,斜了一眼序右使,并未回礼,没好气的答道:“昨夜贵使安排的驿馆不太安宁,一夜未眠,实在是提心吊胆!”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几个字了。

    序右使听闻,神色却无丝毫羞愧,反倒轻蔑的笑了起来,平静的回道:

    “王子久在草原,或许住惯了棚舍毡帐,看惯了辽远草地,对于中原的城阙阁楼、宫墙玉宇,自然多有不适,回草原了,一切就安好了!”

    肃甄然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厚颜无耻,自己的嘲讽毫无效果,反倒还被狠狠呛了一下,不由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序右使了。

    但序右使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接着道:“自从昨日见王子真容时,本使便一直心有疑惑了,如今算是与王子萍水相逢,有缘一场,不知王子可否为本使解惑呢?”

    肃甄然没有丝毫回应,却听序右使微微停顿后,继续道:

    “本使虽不是通晓天下、学识渊博之士,却也是行南走北、见多识广之人,对于鲜卑,多少了解一些,王女殿下的中土口音如此别扭,在意料之中,而王子却流利异常,却让本使着实有些意外,再加上此等容颜,莫非,王子不是鲜卑人?又或者,不完全是?”

    肃甄然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原本无神色变化的双眸闪过一丝慌乱,眉头缓缓皱起,似在掂量深思,而这些细节,自然难逃序右使犀利的双眼。

    片刻后,肃甄然转过头来,看向序右使,颇有意味的笑了笑,淡然道:“贵使谬赞了,本王子虽为鲜卑王室,可自幼跟随娘亲漂泊辗转,在中原长大,因而,中土语言,自然流利,至于相貌仪表,天生如此,不可逆也!”

    “哦!”序右使一声惊叹,俨然一副恍然明白的模样,但随即话锋一转,又故意追问道:“如此说来,王子那精湛的枪法,也是中原的师父所教授?”

    肃甄然不语,但浑身却是震颤了一下,嘴角抽动几次,似要驳斥,但终归没有说出口,良久后,方才长舒一口气,面相坦然的对序右使道:“武艺之事,无可奉告,贵使见谅!”

    祖顾在一旁,却将肃甄然所有的异样都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暗然惊诧,昨日的猜疑也再度浮上心头,但和昨日一样,他仍旧说不出具体的差别。

    而对序右使的口舌之能,若说以前还有些置若罔闻,现在则着实令他体会到了“唇枪舌剑”的真实含义。

    在战场上,想要摸清敌方的枪法套路,可是一件艰险重重的事,然而,序右使三言两语,便能使对方露出破绽,从而窥见端倪,也使得自己对肃甄然的底细有了一个大致的揣度。

    然而,要想验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现场比试一番,但祖顾又何尝不知晓,此种场合下,提出双方切磋武艺,并不合时宜。

    尽管如此,祖顾还是一步上前,抱拳对肃甄然行一礼,道:“末将祖顾,当日有幸与王子洛阳城下一战,如今双方息兵偃甲,怕是日后战场上难再相会,敢请王子今日切磋一番,以决往日之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