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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吕翁(8)

    回去时天已破晓,街上有了些到狼城做生意的人,让街道不至于那么空寂。艾默里不断在望回看,好像在提防奇隆跟踪他们,但是奇隆倒是没了踪影。弗列格通如同被忽悠一般不爽。不一会就到了住处。

    “艾默里,你真是个怪人。你把我叫到酒吧去然后就只让我拿到本书,还被迫禁受那个老佣兵的惊吓。”弗列格通不住地抱怨。

    “我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好吧。”艾默里并不想承认自己计划失败。

    “不管怎么说,你总要做出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不能因为一件事本就是无中生有而放任其变烂。”弗列格通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文采去说一些有哲理的话。

    “好了,事情到此结束。你要是真想学到些什么,最好把书翻开。”艾默里着手去把桌上的东西清理干净,没空再开玩笑。

    “知道了先生。我要翻到哪?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快断粮了吗?”弗列格通很久没看见艾默里这么正式了,不免很不适应。

    艾默里做出一幅很头疼的样子:“弗列格通,你知道最近城里的确是很反常,至少狮城是这样。奇隆也说了他进来就是来捉逃兵的。要是我们走错一步,也就万劫不复了。”

    弗列格通沉默片刻,说:“我认为我有必要出去了。毕竟你也说过我们没余粮可吃。”

    艾默里自己把书抱过去,很丧气地说:“那你快去吧,记得回来。”

    弗列格通走在狮城的街道上,正漫无目的地观察着人群的动向。

    左后方有一个律师,他戴着一顶高帽子,眼神涣散,皮质的手套上有一股夸张的香水味,弗列格通辨别不了是什么,但是他可以分辨出这是会让人打喷嚏的那种。那个人垮着脸,像一只年老的猎犬,时不时打量周围的人,嘴里喃喃着些如“绞刑”,“减刑”之类的词语。律师在狮城可不多见,仅有通常都是在狼城工作,在狮城住或者干脆进来办事的。

    他前面的是一位妇女,显然也不是狮城人,因为她摆着一副瞧不起周围人的臭脸,两只手绞在一起,摆在深灰色的大裙摆前。那人打量弗列格通几眼,十分诧异,好像弗列格通是个新奇动物一样。弗列格通直接略过了她。

    后面跟的有很多的看起来像家属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喷了香水,令弗列格通咳个不停。

    这可稀奇的很,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狼城里的有钱人是不会来狮城这种破地方的。而且这些人像是一家的,说明狮城里要开庭了。弗列格通来了兴致,偷偷跟了上去。

    “你好啊,真是好久不见啊。”弗列格通感到自己肩上多出了一只手,心里一震,赶忙闪开并查看后面是谁。

    “你当时是不是和艾默里站在一起?是的对吧。”弗列格通隔了一会才认出来那个人是谁。

    “啊,你是那个...”他又卡壳了。

    “我是奇隆。肯陶尔佣兵团的首领。我们见过,对吧。”奇隆目不转睛地盯着弗列格通,让弗列格通很不舒服。

    “是的,我们是见过。”弗列格通觉得一大堆人朝狮城涌很奇怪,尤其是还有一个大人物缠着聊天。

    “当时你们,我是说你和艾默里这小子躲在那个地下室里。不过我当时也没有管你们二位。因为我在追犯人。”奇隆的话比艾默里的还多,洋洋洒洒就是一大段。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弗列格通急忙赶在奇隆问他之前发问。

    “我只是在散步而已,只是个玩笑。我在跟着这群人到你们狮城的法院里去,我是证人。”奇隆讲话语气就没变过,如同在刻意整蛊弗列格通,让他难堪。

    “哦,是吗,什么案子啊?每个狮城人都可以捉去审一审,我实在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被抽中。”弗列格通摆出一个尴尬的假笑,像是偷东西被人发现一样。

    “是一起谋杀案。”奇隆回头去看看那些人走到哪了,过了一会又转回来。

    “狮城里明天都有谋杀案。”弗列格通乘着奇隆回头的时候看了看有没有逃生路线。

    “好吧,其实,我听说的,你的好朋友艾默里先生被指控谋杀了整个出租旅店的人。”奇隆扬了扬眉毛,颇感兴趣地观察弗列格通的反应。

    “什么?”弗列格通顿时震惊在原地。

    艾默里什么时候杀过人?艾默里为什么杀人?艾默里会杀谁?要是艾默里真的被指控了,要怎么办?

    千言万语只换作一句什么。

    “艾默里被指控了,明白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巡官应该才刚去把他抓出住所。你可以跟着我来,这边走。”奇隆并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打了个手势。

    “没问题。你知不知道艾默里杀了谁?”弗列格通因为过于诧异一开始都没把这当真。

    “他杀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或者我们)要怎么把他救出来。要是他真的蹲大牢了,后果不能想,尤其别说他很有可能会被送到中心城去。但无论如何,我有义务护他周全。”奇隆虽然显得云淡风轻,但弗列格通可以感觉到他另有想法。

    “你为什么要护他周全?你认识他?”弗列格通不能设想艾默里会真的认识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佣兵头子。

    “我不止是认识他,我以前还是他的监护人。当然现在不是了。不过在他父母把他交给我时,我就发过誓不可以让他死在我前面。”奇隆不像是一个可以照顾儿童的人,弗列格通怀疑他是在暗示什么。

    “但是我显然没有照顾他的时间,我一定要出城。虽然我在城外有在打点关系,提供些帮助,不过他一定活的不幸福。

    当时他就只能待在济贫院里,你就是那时见着他的,对吧?”奇隆回过头来看弗列格通,而且还眨着眼。

    弗列格通觉得奇隆浑身都是故事。他刚刚这个很奇怪,因为这个和艾默里讲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他比我早进那个魔穴。”弗列格通很焦急地回答。

    弗列格通心底一些东西正在浮现,要是艾默里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相的话,那么他所见的一切都在这个由故事构成的大世界里缩小成灰尘,包括他的生活。

    “在几年之后,我有找人打听过艾默里的消息,那时济贫院胁迫你们出去打工,艾默里是到一个酒馆里当端茶倒水的服务员。”奇隆又说

    奇隆走路很快,弗列格通很难同时在言语和步伐上跟上他,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奇隆讲话和冗长和戏剧性。

    “他在那里工资都不够在那里花费,不过他生活倒是很拮据,而且和那里的熟客们关系很好。”奇隆走路绕来绕去,让弗列格通怀疑他是不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狮城地图。

    “当时那里聚满了狼城那些想要有所作为的公子哥们。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一些所谓的哲学问题,以及很多风流韵事。

    他们的很多话题都和我年轻时那些公子哥们谈的一模一样,难以置信这些问题这么久都没答案。”奇隆讲话一直在用肢体语言,没停过。

    “不过呢,也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搞出了些名堂,巡官把他们驱散了。他们满脑子都是浪漫与追求,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自己的信仰而死。”

    奇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是因为他们的浪漫与追求就建立在那些工人的肩上,财神的手上,乃至我们雇佣兵兄弟的尸体上,没有人愿意为了那个目标赴死,因为那只是个玩物而已。”

    “不过呢,艾默里小兄弟倒是真的沉迷于那个理想,并且一直出不来。”奇隆并没有用嘲讽的语气讲话说明他还是对艾默里持有正面态度。

    “但是这谈不上什么,因为艾默里马上就要面对人生的低谷,他的青春都花费在那个酒馆与里面诞生的思想上,后者已经成了泡影,前者又岌岌可危。”奇隆像是在故意卖关子。

    “为什么?”弗列格通感到很神奇。

    “这个嘛,因为理论上那个酒馆,作为原主毕生的心血和,遗产,本是要归于他选择的艾默里先生的,可是原主的亲戚耍花招把它捞走了。艾默里只剩下一些行李,一个理想,还有一个灰暗的未来回去,正巧也是时候他应该自己谋生了。于是,就是你的故事了。”

    弗列格通才明白为什么那个奇怪的小酒馆会对艾默里那么独特,以及为什么艾默里对酒保的态度会那么差。

    “好了,我们到了。一般犯人都会锁在这里,至少几年前是这样。”奇隆终于停了下来,他似乎对于路程与故事同时结束相当满意。

    “那么我们怎么进去,我没有这里的钥匙,而且肯定打不过那边那个狱警。”弗列格通心里五味杂陈,顿时明白了艾默里的疯疯癫癫似乎并不是没原由的。

    这个狱门的门框就想是一个怪物的嘴,里面透来丝丝寒意,那个门就像是把长矛交叉摆在一起,因为它们无声地吼叫着:“我们是凶器!”

    “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奇隆笑着说,转眼又走到狱警面前,说:“好的,狱警兄弟,你看,我和我的好朋友疯列格通真迫切地想进去,请问可以开开恩吗?”奇隆故意彰显得很有礼貌。

    “很抱歉,不行。”那个狱警甚至懒得睁开眼睛。

    “真的吗?”奇隆眼神已经有点杀气了。

    “我们别无选择,先生。”

    “你们除了死其实还有别的出路的。”没等那个狱警反应过来,奇隆就已经拿出来了一把来历不明的匕首。

    “你这是在...”那人急忙防身,而奇隆直接抓住他伸出的右手,左脚从后踹向他的膝盖,把他撂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匕首一刺,那人就只能到阴间后悔没给钥匙了。

    这全程行云流水,好像奇隆早已这么干过无数次(说不准呢)。结束后奇隆习惯性地检查自己有没有被血染上,倒是也没有。

    “你是怎么?”弗列格通到结束了才反应过来,不禁很诧异。因为他大衣里的折刀就是用来吓唬人的,从未取走除了钱财以为的任何重要物品。

    “这是在...”弗列格通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奇隆顿时转头,冲过去抹了那个不知情的可怜虫的脖子。好在那个人也只是狱警,而且身上有另一串钥匙。

    “等我把门打开,你就把尸体挪进来,千万要快,因为慢的话会有很多血。”奇隆又恢复回刚才的样子,很冷静地说。

    “没问题。”弗列格通不敢多说,他挪尸体的时候他们还是热的呢。

    等那两个狱警都不能被看到了,他们二人才又上路。

    “艾默里,你在哪啊?”奇隆讲话甚至有回音。

    “艾默里,艾默里?你在这吗?”弗列格通看见一旁有个熟悉的身影。

    “弗列格通?我要饿死了,你有吃的吗?”艾默里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明显被折磨过。

    “那两个狱警是怎么让你们进来的?他甚至都不给我水喝。而且作势要折磨我,我很难说他们究竟有没有。因为我现在是一个杀人犯正在禁受罪恶感的压迫。”艾默里极为愤怒,弗列格通很少看到他这样。

    “他们被我说动了,艾默里,我需要你出城去避一避风头,因为那些人嘱托我让你万万不能有意外。而且城里并不安全。”奇隆态度和昨天有大转变,明显是有要务在身。

    “只要可以出去,我去哪都可以。”艾默里光是爬起来都花了大力气。

    弗列格通赶紧打开门把他放出来,艾默里虽然不至于要搀扶,但是还是状况不太好。

    “走快点,随时都会有人来。”奇隆走在前面探路,催促他们。

    “那两个狱警呢?我之前见到他们鞭打一个瘦弱的老人,那个老人和我在同一个牢房,他再也没有爬起来过。”艾默里摇着头讲这句话,看起来印象犹新。

    “那他们还真是罪有应得啊。”奇隆在前面接话。

    “到了,这里是个隐藏出路。”奇隆在一个空墙壁前停下下来,在这么昏暗的火把照明下还真是注意不到那个若隐若现的门缝。

    “你们身上有没有钥匙之类的东西?我们要想办法打开这扇门。”奇隆伸出手做索要状。

    艾默里身上一无所有,弗列格通开始搜自己大衣的每一个包,居然真的翻到一把。

    “你为什么有钥匙?”艾默里很诧异。

    弗列格通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钥匙是那个被送往中心城却死于途中的人的。

    “给我。”奇隆接过钥匙,对准锁孔,弗列格通本以为会很不顺,结果那个钥匙真的像久别重逢一样紧紧地与锁孔拥抱在一起。

    三人都傻眼了,奇隆只是震了一下,但是艾默里的嘴直接张开得可以塞下拳头。

    于此同时,走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快,拜托!”弗列格通赶紧帮奇隆推那个石头门,这门真的是沉得要死,他费了好大劲才挪出一个供一人挤进去的道。

    “不想死就快点。”奇隆听见脚步声停了一下,又更快了,明显是发现了尸体。

    好在这有惊无险,他们顺利过来了。

    弗列格通发誓他听见有人在合上的面前停了一会,但是他没空深究。

    现在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深坑里,三人都站在门后的一小块平台上。这里的一切都是石头。

    从他们所在的石头平台上往左有一个石头斜坡,旁边没有护栏之类的东西,唯一拦得住人的是一个大石块。

    而往后看是一大片黑暗,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底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正流着地下水,弗列格通可以听见水声,还有刺骨的寒意,越靠近中心城的地方就越冷,这里正好挨着,温度低得可怕,不过他们沿着陡峭的石坡向下走时,没人在意这个了。

    这里又大又空,回音就像是风一样串来串去,时不时一块石子掉下去,半晌才有反馈的声音。溶洞的上方挤满了石柱与石笋,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挨着的那一面壁的一部分。

    从可怕的小斜坡下来,就走进另一圈堤岸上,这里有一条宽阔的环形道,光线昏暗。

    走到堤岸的一处,有桥连接另一处堤岸,桥的下面是地下沟的领土。就此重复绕圈好几遍,不知道绕了多少圈,过了多少桥(中间还有一个是断了的,疑似是地震所为,他们当时只能从一个滑坡滑下来),他们终于逼近了中心。

    这里有一个井状的大空洞,中间有一个巨型石柱从下面凸起,一直通向最上方,而且好像没有就此停止的意思。

    “我们已经走过十座桥了,中间还有一个是断的。为什么我们在越走越低?我感觉好冷啊。”艾默里搓着手取暖,他们现在呼出的气已经可以看见了。

    “别急,在我看来,这里就像是一个漏斗,一个井,我们从最高处一圈一圈地走下来,又会一圈一圈地走上去。换句话说,这里应该是一块圆环地面,一圈圈的地下河就介于石壁间,这些桥就架在这些“沟”上,你看,那些山脊,不就是横过沟和堤岸嘛。我们出监狱时就在石壁脚边上。”奇隆是用经验推测的,三人都没来过这种怪地方。

    在艾默里对着桥的做工和这地下洞窟啧啧称奇时,弗列格通凝视着那中间的陷落地带,这很像一个巨大的井,奇隆说的没错。

    忽然,仿佛有人的呼声,弗列格通的眼前呈现出了它本不具有的恐怖景象——他看见了不能看见,乃至不存在的东西。

    他时而在那第一沟,有背后生蝙蝠翅,头上长角的畸形人类正抽打着衣衫褴褛的人。

    在第二沟,他忽又置身于粪便之中。第三沟有着无数个小洞窟,人就像是萝卜一样倒插在里面,他们因脚与小腿上的火焰不断颤动。

    第四沟,是一支面部朝向后的队伍。第五沟是沸腾的沥青,正煮着人群,是不是有在第一沟的可怕生物飞过,拿钢叉把浮起的人压回去。

    第六沟是金斗篷人的所在处,他们如同披着铅,走路费力无比。第七沟是人与蛇的居所,他们一触就燃成灰,或融为一体。

    第八沟正往上冒着火云,里面是受苦的人。第九沟是可怕的残疾人,他们一圈圈地走着,永不停止。第十沟的人长满疮痂,瘙痒不止。

    无论是在哪一沟,都是恐惧的家乡,他们,是的,他们,正哭喊着、尖叫着、忏悔着、怒吼着......还有长角人变态的尖笑声。

    弗列格通捂住耳朵,但是他们的声音没有减弱半分,痛苦也没有减弱半分。这些听得见的苦难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弗列格通压在地上,呼吸不得,仿佛与那些人享用着同一份酷刑。

    恍然间,他又看见一处下着火雨的沙漠,一处人化树的森林,还有,一条巨大的血沟。

    弗列格通浑身染血,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些他在狮城见到的人都在这里受煎熬,有一些上半身人,下半身马的生物在这里射箭攻击他们。

    他没有认出艾默里,却看见那个半人马的领头人,他长的和奇隆一模一样。

    “弗列格通,你还好吗?”他听见艾默里的声音。

    顿时,他看见一个三头六翼的巨大怪物,它身边是一片冰湖。那怪物的身前是一个长的和弗列格通十分相似的男子,穿着一身半透明的紫色衣服,流光溢彩。他眼前有三个词在漂浮,*形分布着。那双眼睛,是一双山羊的眼睛。

    如同地震一般,他又来到一位老人面前,弗列格通对他有来历不明却又纯粹的依赖感,仿佛老人是他的亲人。但是,那个老人全身都在往外冒泪水,而他长着金子的头,银子的手臂与胸膛,铜的肚子,其余均是铁制,右脚却是泥土。泪水在除头以外的所有地方流着。

    “弗列格通!”

    冷

    好冷啊

    真是太冷了

    谁来救救我......

    “弗列格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