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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1有句话要对你说

    蝶苑小区是个老旧的小区,很多年轻人早已搬离出去,剩下的多半是些老年人或是经济能力有限不得已而继续居住的人,不过小区的环境还不错,闹中取静。

    阮欣桐手上拎着一袋子药,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丁洁所说的那座楼,楼西侧的整面墙都被爬山虎覆盖了,叶片半红半绿,风一吹叶浪翻滚很是壮观,也不知生长了有多少年。

    “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韩劭,对不起啊,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阮欣桐刚要转弯,闻声立刻退了回去,她扒着墙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韩劭倚靠着墙壁,双手插兜,露出的半张脸上表情很是冷漠,连一丝敷衍的意思都没有,他微微垂着眼,漠然地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女生。

    女生很漂亮,头发是天生的亚麻色,发梢微卷,她看上去真的挺关心韩劭的,眉眼里有几分焦急:“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去学校,韩劭,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

    她轻轻一咬牙,鼓足勇气道:“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韩劭拧起眉,似是要开口说什么,目光突然往阮欣桐藏身的角落扫了一眼,吓得她忙缩回脑袋,胸口一阵扑通乱跳。

    哎,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没想到蓝曦学姐也在呢。

    他们看上去挺熟的,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下巴有些痒,阮欣桐抓了抓,很快起了一个小包,更痒了。她看了眼手上的袋子,糟心的继续缩在角落里喂蚊子。

    台阶前蓝曦还在继续劝说着什么,韩劭收回视线,眉心蹙了蹙,已经带了些不耐烦:“蓝曦。”

    他直了直身子,出口打断她:“你想考哪里,努力就好,不用跟我说这个。”

    蓝曦脸上微微有些红:“我……”

    “回去告诉辛哲,再把我的住址到处说,他也不用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蓝曦面色一白,“韩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

    韩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我不会跟你去一个大学,以后别再来了。”

    “你!”

    之后两人又争执了几句,最终蓝曦恨恨地一跺脚,哭着跑了。

    阮欣桐蹲在绿植里,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远远看着蓝曦走了,这才拍拍裤角站起身来,只是蹲的时间有些久,一步迈出去才发现腿没了知觉,整个身子往下滑。

    一只手从旁侧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肘,稳稳一托,止住坠势。

    阮欣桐抬头,眼前的人不是韩劭是谁?她来不及想这人是不是早察觉她在这里了,一双腿酸麻痛胀,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只难受的轻哼。

    “麻得厉害?”韩劭似是很无奈,原本还想板着脸质问两句,见她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小心地把人抱到一边,让她靠墙坐下,自己也蹲下来,手指极有技巧地在她小腿上按捏。

    “啊呀,轻点轻点,唔!”

    “轻点不管用。”

    阮欣桐秀气的眉头拧巴着,被捏的有些受不了了,低头一口咬在膝盖上,声音被憋在嗓子眼,闷闷的。

    这还是自那个鸡飞狗跳的傍晚后两人初次见面,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韩劭是知道宋美嘉转校的,阮欣桐连续一周没露面,他也曾想过,她会不会也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因此刚刚发现她躲在楼角,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有些高兴的。

    不,是很高兴。

    “什么时候回校的?”

    “今天早上。”

    “哭过了?”

    阮欣桐不知道韩劭是怎么看出来的,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手指抠着裤缝没吭声。

    韩劭也没再问,他低垂着头,眼角的小泪痣若隐若现,发丝随着动作轻晃,跟阮欣桐的轻微碰触在一起,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明亮又温暖。

    “你怎么想着来这里,下午没上课?”

    韩劭给她捏了一会儿,扶着她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感觉好多了,她舒服地轻呼一口气,有种重新回到地球的踏实感。

    “我请假了。”阮欣桐闻言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妹妹拜托我过来给你送药。”

    说到“你妹妹”三个字时,阮欣桐瞄了眼韩劭的脸色,果然又不太好看了,嘁,有人疼还不愿意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转而想到丁洁跟韩劭完全不同的姓氏,觉得可能不是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这么简单,原本想要劝说的话也不好贸然出口了。

    其实她看见韩劭手臂上被刀尖划过的伤口了,经过一周的恢复已经差不多愈合,这药肯定是用不上了,但怎么说也是丁洁的心意,她将药袋子递过去,准备告辞。

    “那什么,你明天会去上课吗?”

    韩劭三天没上课,除了跟他爸韩忠闹了些不愉快外,还去找了趟刘川,让他管住自己手底下的人,但是阮欣桐没问他这几天为什么逃课,只问他明天会不会回去,韩劭喉头滑动,轻轻“嗯”了一声。

    阮欣桐放心了,轻笑起来:“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啦。”

    她说着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韩劭在后面看着她,等她走出几步,又突然开口在后面喊她:“软软。”

    “嗯?”

    别人都叫她“桐桐”,只有韩劭偶尔会这么喊她,她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回过头来时表情还懵懵懂懂的。

    韩劭问:“刚来就走吗,要不上楼喝杯水吧?”

    “不了。”阮欣桐对他突如其来的邀请莫名其妙,“我就请了两节课。”

    韩劭抿了抿唇,又换了个话题:“刚刚蓝曦来过了。”

    这个阮欣桐当然知道,但不明白他怎么又忽然提及这个,只以为是在怪她偷听,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

    韩劭:“……她说想跟我考同一个大学。”

    阮欣桐点点头:“那你可得好好学才行,蓝曦学姐成绩那么好。”

    韩劭:“……”

    话题简直没法进行下去,韩劭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鬼,静默三秒,他面无表情地朝阮欣桐招招手:“你过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阮欣桐于是又好脾气地折回来,眼神干净得仿若琉璃,韩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刹时间,阮欣桐的脸上爆红如血。

    02兄妹

    作为女生最苦恼的事,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尴尬期,尤其是夏秋衣服单薄,格外容易出事,而刚刚韩劭提醒她,裤子沾染了那么一点儿……

    阮欣桐整个人都懵了,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往后退了一步,单薄的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低着头不敢看此刻的韩劭是什么表情,脸红得简直要滴下血来。

    韩劭也很尴尬,生平头一遭遇到这种场面,眼前的人但凡不是阮欣桐,他压根儿不可能多此一举,前面一堆乱七八糟的铺垫,归根结底就为了说那一句话。

    两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看着阮欣桐都快被他弄哭了,他忙补了一句:“不严重,就只有一点点。”

    阮欣桐:“……”求别说了行么。

    “唉,多大点儿事啊。”韩劭挠了挠头,突然伸手将人揽过来,搭着她的肩膀朝楼梯口拐,“去我家,我给你拿件衣服遮遮,不准不要哈,你看,我都收下你的药了。”

    另一只拎着药袋子的手晃了晃,又插回口袋,塑料袋随着他的步伐在大腿上一荡一荡的,阮欣桐知道他在故意缓和难堪的气氛,心里有些感激。

    韩劭租的房子在五楼,没有电梯,原住户是对慈善的老夫妻,因为年纪大了不适合整天爬楼,这才转租出去,连带着顶部的小阁楼,所以空间很大。

    除了沈彻,阮欣桐还是第一次进男生家,不禁有些束手束脚,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韩劭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肩膀,打趣道:“别紧张,家里没狗。”

    “……哦。”

    “有些乱,你随便坐吧。”韩劭随手将药袋子扔在茶几上,回头见阮欣桐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唇角隐隐带笑,他反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啧,不准笑,男人的家不都这样么?”

    “没有,挺好的。”

    这句话不算恭维,韩劭家里的确收拾得挺干净的,只是风格比较杂,乍一眼看去就显得有些乱,跟他冷冷清清的性格有些违和。

    比如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高达玩具,沙发上逗逼二哈的抱枕套,充满老头气息的摇摇椅……

    阮欣桐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有原房东留下的,有韩劭自己搬过来的,还有个个朋友送的,所以风格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但很多东西打眼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却也没有被丢掉,韩劭外表冷漠,内里却是个对感情看得很重的人。

    韩劭拿着瓶花露水出来,指了指她下巴上的小红包:“你先抹点花露水,我去找衣服。”

    “不用啦,已经不痒了。”阮欣桐说。

    “你是要让我给你涂?”

    阮欣桐只好接过来,片刻后低声道:“谢谢,韩劭你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阮欣桐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此刻怎么听着怪怪的?

    韩劭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拔开花露水的盖子,微微仰着下巴,眼帘半阖着,绷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像只优雅漂亮的小天鹅。

    韩劭收回视线,打开衣橱。

    阮欣桐喷完,觉得下巴上舒服多了,她将花露水放好,走到墙边摆放绿植的地方,伸手轻轻戳了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鲜绿的叶片“嘎嘣”一下,掉了下来。

    没错,就是嘎嘣。

    阮欣桐震惊地张了张嘴吧:“韩劭,你这是养的茶花吧,都干死了。”

    “不知道,丁洁买的。她说我自己一个人住,养点有生命力的东西看着也添人气。”韩劭臂弯上搭着一件黑色薄外套走出来,自己说着就笑了,“大概是没添成吧,我把它给克死了。”

    阮欣桐见他自己提到丁洁的名字,于是顺着道:“韩劭,你妹妹挺好的。”

    韩劭眼底的笑意便又隐去了,动作粗暴地一把将人拎过去,手臂从背后穿过来,将外套给她系在腰间。

    也许是心情不好,他的脸色有些冷,手上的力道故意加大了些,两条袖子紧绷绷地打了个结,阮欣桐呼吸一滞,感觉腰快被勒断了。

    阮欣桐背对着她,他身子前倾,下巴几乎贴在她的脸侧,手臂从她腰际穿过去,在她身前打着结,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

    他的动作太自然,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打结,然后态度恶劣地将人推开,冷冰冰地道:“你不要总是提她。”

    阮欣桐只以为是提到丁洁,他心情不好。

    “你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你也觉得她很好吧。”阮欣桐是真心觉得丁洁那小姑娘有些可怜,人心是不是真的,都能感觉得到,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韩劭,你们之间如果有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啊,我哥有时候也特别讨厌的,但是……”

    “她不是我妹妹。”

    “啊?”

    韩劭突然这么说道,阮欣桐一下子怔住了,他没看她,往后靠在沙发扶手上,捏了捏眉心,像是特别疲惫。

    但是有些话一旦开了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丁洁比我小四岁,她的身体自幼就一直很虚弱。”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神情恍惚陷入了某种久远的记忆。

    丁洁不是韩劭的亲妹妹,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只是邻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妹妹,因为体弱,又是单亲,韩劭之前没少照顾她,至少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把对方当妹妹护的。

    上初中后韩劭一家搬进了新楼房,两人见的就少了,直到一年前,韩劭的妈妈突然车祸身亡,韩忠娶了丁洁的妈妈宋慧琴,两人成为法律上的兄妹。

    “你知道吗,我妈妈才去世一个月,韩忠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宋慧琴。”

    韩劭说这话时是怀着极大的恨意的,直接对那两人直呼其名。仓促又急迫的婚姻,让他一直觉得妈妈的死是个阴谋,心里对这个家庭厌恶到极致,那段时间他心情非常阴郁暴躁,不得已中途休学了一年。

    丁洁也是因此觉得对不起韩劭,内心非常愧疚,一直想要极力地调和家庭矛盾,可惜收效甚微。

    丁洁或许无辜,但韩劭心里总是迈不过那道坎。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阮欣桐看着眼前仿佛连衣角都带着灰败气息的人,心里一下子揪紧了,她没想到事情的真相这么残酷,而她还一直在埋怨韩劭。

    将心比心地想想,如果是她……不不,这种事旁人永远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她所感受到的难过,远不及韩劭万一。

    这时候应该要安慰两句的,但她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沉默片刻,她突然开口:“原来你以前说自己是留级生,还让我保密,是在哄我啊。”

    韩劭:“……”

    他懵了下,半晌才记起自己曾经逗她说过的话,那时候两人初识,他自然不可能,也没必要跟她讲那么多,不料她竟然记在心里了,其实休学一年跟留级也没多大区别。

    “合着沉思半天就思出这么一句,听语气还怪委屈的啊。”

    韩劭差点儿被气笑了,心里那股子阴郁之气也随之散去了不少,他其实挺害怕别人的同情怜悯的。

    “不带翻旧账的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韩劭拽着她垂在身前的外套袖子,将人拉到近前,“小同学,还能不能有点儿爱心了?”

    “同学爱不知道,反正同学之间的真诚没有了。”阮欣桐从他手里将袖子拽回来,“我要走了,你……你明天会去上课的吧?”

    “知道了。”

    韩劭也没再留她,一路将人送到楼下,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折身进了楼。

    03守护

    秋意渐浓,枯黄的叶片从梢头凋零飘落,斑驳的光影四处流动着,操场上有嬉戏打闹的学生,教室内书页翻动,笔尖刷刷。

    “等一下!能不能先擦左边的,我还没抄完。”

    阮欣桐捏着笔杆,一只手按在笔记本上,抬头看向黑板上不断被擦拭掉的公式,鼻尖上急得沁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在家休了一周,有些功课跟得很吃力了,她心里惶急万分,但是擦黑板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曲萍的唇角勾了勾,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摇晃,她手臂一挥,擦黑板的动作更快了,清晰的解题思路顿时变得残缺不全。

    “啪!”

    一支钢笔猝然从后排飞出来,啪的一声甩在曲萍的手边,钢笔跟黑板撞击发出巨大尖锐的声响,震得整个班级都静了静。

    曲萍尖叫一声,飞快地缩回手,吓得脸都白了。

    “谁扔的?!”

    她怒气冲冲地回身环顾教室,迎上韩劭黑沉幽冷的眸子,不由瑟缩了下,强撑着问道:“韩劭,你干什么?”

    韩劭一边的唇角挑起,眼神邪冷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道:“我没抄完。”

    “……”

    “往旁边挪挪,你挡住黑板了。”

    曲萍长得好看,从小也算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还没被男生这样当众落面子过,心里顿时委屈又怨恨,她咬了咬唇,将黑板擦往讲桌上“哐当”大力一丢:“那待会你擦吧!”

    然后气哼哼地回了座位。

    杨诗琪往后看了眼,跟同桌晓菲咬耳朵:“天要下红雨了,连韩劭都知道要学习了。”

    “我怎么觉得韩劭有些针对曲萍呢。”

    晓菲跟曲萍一个宿舍的,两人平时接触比较多,闻言想了想道:“我跟曲萍路过篮球场,只要韩劭在,那球十有八九都会飞过来,我自己走的时候就没事。”

    杨诗琪用笔杆在自己发梢上卷了两下,夸张地张大嘴:“我的天!这不是狗血言情小说里的经典桥段吗?”

    “可是篮球每次飞过来都没好事,要么砸在水洼里溅曲萍一身水,要么吓得她打翻了手上的书。”

    “……也许是技术性失误?来,我跟你分析分析啊……”

    此刻坐在后排的韩劭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八卦,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他看了眼前面安心抄笔记的小人儿,手放进课桌里,摸到一个手提袋。

    他的外套被阮欣桐洗过了,叠得工工整整,带着微甜的花香。

    袋子里还装着几颗棒棒糖,代表着某人没说出口的谢意。

    梁辉从韩劭说“还没抄完”开始就眼神微妙地看着他这个同桌,桌面上摊开的书是不少,但就没一本跟黑板上的内容相关的,此刻见他根本连笔都懒得拿,更是奇怪了。

    “你不是要抄笔记么?怎么不抄了?”

    韩劭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也不知听没听清他的话。

    他随手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棒棒糖,草莓味的。

    若不是口味不同,韩劭差点儿要以为是阮欣桐把自己每天送的都还了回来,他边琢磨着这谢礼的没创意,边慢慢伸手剥着糖纸。

    “嗯是什么意思,大哥你丢的是我的笔啊!”

    “唔。”

    “不是,你……你居然吃棒棒糖?!”

    而且剥个糖纸动作为什么要那么温柔?梁辉被他的少女行为惊到了,连自己无辜的钢笔都忘了追究。

    韩劭剥棒棒糖的动作一顿,随即将糖球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了。”

    “……”

    谁特么要吃你的棒棒糖了!

    梁辉无语:“乖乖,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我看该放松放松了,咱们晚上放了学去打球?”

    “不去,今晚有事。”韩劭毫不留情地拒绝,见他还要再说,皱了皱眉,从裤袋里扯出耳机挂在耳朵上,淡淡道,“别说了,你很吵。”

    梁辉:“……”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这晚轮到阮欣桐值日,她微垂着头,还在稿纸上努力分析小球的各种受力情况,没急着打扫卫生,因为班里还有好些人都没走。

    虽然他们目前没有被强制要求晚自习,但大部分住宿生都习惯了放学后再在教室逗留一会儿,写写作业或者互相请教练习题,尤其跟八班定下赌约之后,这种现象更加普遍了。

    但也有人对这个赌约是十分厌烦的,比如曲萍。

    她不想看书,可是看着别人都那么拼命,那么努力进取,她心里又无端地有些慌,于是跟朋友回宿舍的路上边走边不停地抱怨着。

    临近宿舍楼的时候,一道修长的人影冷不丁从黑暗中走出来,戛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韩劭?”曲萍顿住脚步,目露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节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校园里大部分人都换上了长袖外套,韩劭却依旧穿着单薄的T恤。

    衣角被风吹得拂动,他单手插兜,一只手将耳机摘下来,随手挂在领口,耳机头没入衣领,将领口微微往下拉低了些许,露出两道凹陷嚣悍的锁骨。

    他没回答曲萍的话,微微偏头看向她身边的女生:“我可以单独跟她说两句话吗?”

    旁边是别班的女生,不认识韩劭,但她觉得韩劭长得好看极了,这样高大帅气的男生上前搭话,让她心头止不住砰通乱跳,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曲萍却完全没有她的兴奋,相反还有点隐约的不安,紧紧抓住那女生的胳膊,想要让她留下来,那女生朝她眨眼,满脸的好奇与羡慕:“曲萍,那我先上楼啦,你们慢慢聊。”

    “喂!”

    那女生已经跑远了。

    曲萍抱紧了手里的书,稍稍后退一步,有些紧张地仰头看着韩劭,他的脸陷在暗影里,表情晦暗不明。

    “你很怕我?”韩劭向前走了一步,不紧不慢地逼近。

    “没,没有。”曲萍问,“你要找我说什么?”

    “下雨那天,把阮欣桐叫去烂尾楼的,是你吧?”

    句式是疑问句,但说出来的语气却丝毫不带疑问,反而有股秋后算账的架势。

    曲萍的眼神闪烁了下,立刻摇头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人看到了。”

    韩劭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目光犹如实质的将她钉死在原地,一双眼狭长而幽冷。

    “阮欣桐让你回去找人,你为什么没有?”

    “是阮欣桐告诉你的?”

    曲萍心头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阮欣桐告的密,她立刻辩解道:“哼,就会装可怜,她这不是没事吗?而且那天我只是看见宋美嘉跟几个陌生人走了有些奇怪,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坏人,我正好身体不舒服就回宿舍了。”

    很长一段时间,韩劭都没有说话,空气静默得让人发慌,像把无形的锉刀似的,一下一下打磨着人脆弱的神经。

    良久,他挑起个讽刺的笑容,缓缓开口:“她没说。”

    自始至终,阮欣桐就没有把曲萍的事供出来。

    那天之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也因此让韩劭忽略了许多细节,等一切平复下来之后,他才有时间慢慢琢磨。

    商店老板说有个小姑娘跟阮欣桐说了什么,让她朝着商业街北侧跑去了,传话的人,是个女的,很巧的是,那天韩劭恰巧遇到一个熟人。

    那人发现宋美嘉被人堵截,却只告诉了阮欣桐一个人,明显是怀着害人的心思,这件事阮欣桐没跟任何人提起,但韩劭并不难猜到。

    因为有的人并不会因为做了坏事没被拆穿而悔改,反而会因为坏事没得逞而更加嫉恨逃过一劫的人。

    曲萍就是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阮欣桐麻烦,她讨厌阮欣桐甚至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大约有些人只是单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吧。

    “你诈我?”

    曲萍也不算蠢,她立刻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韩劭。

    韩劭没否认,那件事看似已经过去了,但是传话人那种恶毒的心思却让人细思极恐。万一那天阮欣桐没有遇到韩劭和周舟呢?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人能承担得起那种未知的后果。

    不能因为坏事没有发生就可以被理所当然的忽略,做下坏事的人就可以值得被原谅,这次没成功,那下次呢?

    韩劭直起身子,眼神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离她远点,否则……”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看似随意地划过,一段录音突兀地放了出来。

    “下雨那天,把阮欣桐叫去烂尾楼的,是你吧……”

    “……”

    曲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猛地上前一步,想要抢过手机,韩劭抬手握住她的腕子,唇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眼底一片冰凉:“否则,我会在班里公开。”

    “你!”曲萍使劲挣了挣手腕,韩劭冷不丁松手,让她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摔在地上,她眼眶憋得泛红,眼角闪出泪光,“为什么,韩劭,你为什么要这么偏袒维护她?”

    “不然呢,维护你?”韩劭已经转过身,闻言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斜睨着她,里面的嘲讽一览无余,“你配吗?”

    曲萍蹲坐在地上,像是被人一巴掌狠狠甩在脸上,眼底尽是不甘,可是她也没办法,万一录音公开,她的名声就彻底臭了,这对一个自尊心和虚荣心极强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可忍受的。

    韩劭根本没管她怎么想,说完之后没再看她一眼,转身朝教学楼走去了。

    若不是顾忌可能会给阮欣桐带来麻烦,他的处理方式绝不会只是一个“温柔”的警告,他韩劭想要护在翅膀底下的人,容不得旁人的丁点儿欺负。

    韩劭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在后门杵着一个很碍眼的家伙。

    那家伙正趴在门框上跟里面扫地的阮欣桐说话,手上抓着她的书包,扭头看见韩劭时表情有些惊喜,将挂在身前的运动包往后一拽,大步蹿上前来:“学长,你还没走啊?”

    沈彻嗓门清亮有力,教室里顿时有人疑惑地看过来,那人不是高二的么,为什么喊韩劭学长?

    韩劭压根不想理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准备擦身而过,经过他身边时又忽然顿住脚,侧头问他:“等人?”

    “啊,等桐桐。”沈彻见高冷的学长主动问话,还挺高兴的,吧啦吧啦地说起来,“她不是前一阵遇到几个混混么,家里不放心,让我放学等她一起。”

    这时候阮欣桐也抬眼看了看两人,朝他们笑着挥了下手:“稍等等啊,我马上就好。”

    说罢又弯下腰,将凌乱的凳子从桌下拿开,扫帚从地面扫过,将灰尘纸屑等垃圾一并清扫出来,再轻轻地将凳子放回去,一一摆正。

    韩劭眯了眯眼,突然意味不明地问沈彻:“会耽误你训练吧?”

    “谁让我责任重大呢。”沈彻笑嘻嘻地,“真脱不开身的时候就让梁辉替我两天,哎,对了,学长你认识梁辉吧?”

    “不用那么麻烦。”

    “诶?”

    “我送她就行。”韩劭道,“你去训练吧。”

    沈彻:“……”

    韩劭先前就打算这段时间晚上放学送阮欣桐回家,虽说刘川保证不会让王海洋再乱来,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就是铁了心要报复呢?

    韩劭对沈彻的战斗力很不放心,他朝沈彻笑着伸出手:“把她的包给我吧,正好我还有些题目不会做,一会儿路上问她。”

    沈彻:“……”

    04嗨呀,小孩

    阮欣桐打扫完卫生后出门,只看见韩劭一个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他反手抓着她的包,大大方方地搭在肩头,她奇怪地朝走廊里看了看:“沈彻呢?”

    “去训练了。”韩劭语气自然道,“走吧,先送你回家。”

    阮欣桐眨眨眼,倒是没有想太多,她“哦”了一声,伸手去拿自己的包:“不用啦,你跟我家不在同一个方向,我自己回去就好。”

    韩劭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站直了身子,手指抓着书包换到另一个肩头,没给她:“没事,你可以顺便给我补习。”

    韩劭这么说着,就当真认真请教起来,阮欣桐果真很快被转移注意力。

    车辆从身旁快速驶过,街道两边的商店里彩灯闪烁,或流行或古典的歌曲从里面传出来,让路过的行人不由为之躁动,夜风徐徐,卷着地上的落叶飞舞,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眼前的路都像是变短了。

    两人一路低声讨论着今天课上的内容,多数时候是阮欣桐在讲,韩劭在听,他敏感地察觉了她的薄弱环节,默默地记在心里,打算以后专门针对她的短板进行引导提问。

    到了小区门口,韩劭停下车子,伸手将她的书包递过去,正要开口告别,脑后突然一阵阴风扫过,他猛地侧头避过,身子顺势半转,右腿横劈而出,身后那人却也身手灵活,飞快地躲开他的袭击,一只手抓向他的肩头。

    自行车哐当倒地,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打作一团,拳脚相击,衣角生风,空气中传来令人牙疼的激烈碰撞,两人都有些惊讶对方熟练的格斗技巧,下手越发凌厉迅捷。

    阮欣桐抓着书包的手僵在半空,起初发现有人偷袭时她心里咯噔一紧,等看清跟韩劭对打的人是谁,气得脸都红了。

    “哥!你快住手!”

    哥?

    韩劭的呼吸倏地一滞,要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下巴登时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脸朝一边偏去,脚下微晃。

    关键是,还不能再还回去。

    韩劭用手背擦过下巴,眼睛往下压成一条线,神色晦暗不明。

    那人留着利落的碎发,五官深邃立体,嘴上咬着一支烟,下巴微抬,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来的手臂上线条流畅匀称,腕子上系着根红绳,整个人既不乏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又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性感魅力。

    他朝韩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抬手将烟头掐灭,指尖轻轻一弹,飞向了路边的垃圾桶,转身时犀利的眉眼瞬间软化下来。

    他冲阮欣桐张开手臂,年龄仿佛陡然缩水了好几岁:“亲哥从天而降,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你吓到我同学了。”阮欣桐当然是高兴的,但也生怕引起误会,忙解释道,“他叫韩劭,沈彻今晚训练,他送我回家。”

    “哦……原来是韩劭啊。”阮城若有所思。

    韩劭眼神微动。

    阮欣桐突然记起,韩劭在自家人面前早就挂了牌——不爱学习的新同桌。

    没想到阮城记性这么好,她忙岔开话题向韩劭介绍道:“韩劭,这是我哥,阮城。”

    韩劭看了阮欣桐一眼,没有追问,他下巴上火辣辣的疼,看在小同桌的面子上,硬邦邦地朝阮城问好:“你好。”

    阮城伸手裹着阮欣桐的脑袋将人拉到身边,一手摘下她的书包背拎在手里,闻言才又看向韩劭,笑容貌似真诚:“小弟弟好。”

    韩劭:“……”

    看上去哪里都不小的韩劭,听上去怪怪的。

    “刚刚不好意思啊,开个玩笑。”阮城弯腰将他的自行车扶起来,笑眯眯地继续道,“小朋友家在哪里,天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

    一口一个“小”字,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韩劭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欠揍兮兮的人,打不得骂不得,心里第一次恨得牙痒痒。

    他是知道阮城的,顶多比他大两岁,可是目前他们一个跳了一级在大三,一个留了一级在高二,这差距……

    韩劭的脸有些黑,破天荒头一次为自己的成绩感到羞耻,他接过车把,咬牙道:“不用。”

    说着连招呼都没跟阮欣桐打,长腿一蹬,车子就滑出了一大截。

    “韩劭,你路上小心啊!”身后阮欣桐的声音传来,他在风中扬起手,背对着她挥了挥。

    “啧,臭屁的小破孩。”

    阮欣桐狠狠地踩了阮城一脚:“哥,你怎么这样?”

    阮城也没躲,任她气哼哼地踩着,眉梢眼角都带着笑,那笑意跟刚刚讨人嫌的模样截然不同,路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恍若几分温柔。

    他扶着自行车跟在自己妹妹身后,半真半假道:“我怎么了?我阮城的妹妹自己护不住,要靠个小屁孩来护送,还不准我生气一下了?”

    阮欣桐轻哼了一声,她知道阮城为什么会好好地从大学突然跑回来,因为几天前她被小混混半路拦截那件事,苏虹在电话里忍不住跟他说了。

    阮城不是正经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他从小就皮,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就领着一帮子更小的萝卜头“冲锋陷阵”,阮欣桐被他从小护到大,若是他还在这里,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妹妹?

    可惜人总是要长大的,他也总有护不住的那一天,阮城是在生自己的气呢。

    阮欣桐又嘀咕了几句,眼角瞄见阮城腕子上的红绳,奇怪道:“这不是小姑娘戴的么,你以前明明最瞧不上……阮城你快说,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

    “啧,你能不能有点眼光,你……咳,你嫂子明明说好看的。”

    阮城兴致高昂地举着手臂凑到她眼前晃了晃,硬是逼着她说好看,这才满意。

    阮欣桐:“哥,你交女朋友的事爸妈……”

    阮城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摆着手正色道:“别瞎想,你还是个孩子呢,要专心学习知道么?”

    阮欣桐:“……”

    你是怕被爸妈知道你在妹妹面前显摆,打死你吧?

    阮城一共在家待了两天,第三天他便离开了,走之前来了趟明川高中。

    明川高中的篮球场外就是一条步行街,中间用铁栏杆围着,阮城站在栏杆外的一棵银杏树下,静静地抽了一支烟。

    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身上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不苟言笑时隐隐透出一股不容人忽视的精英气息,引得不少路人侧目偷看。

    彼时韩邵正在跟人打球,看见他时眼皮子突地一跳,球砸在篮框的边沿,打了个转,没进。他扬手把球抛给队友,撩起衣摆擦了把头上的汗珠走过来,隔着一道栏杆看向他。

    阮城将烟掐灭,随口问:“左撇子?”

    韩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跟阮城不熟。

    “你要找软……阮欣桐吗,我帮你去叫她。”

    “不用。”阮城叫住转身要走的人,“我找你,韩劭,我想请你帮个忙。”

    阮城的话让韩劭一愣,只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便听他又道:“王海洋那次的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但是我隔得远,怕是没法顾及她。”

    “原本这些话想要跟小彻说,但是那孩子太天真,遇事可能没有你周全,最重要的是,桐桐很信任你,在学习上你也能带带她。”

    韩劭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答,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阮城知道王海洋,知道他成绩如何,显然是经过一番调查的,任谁也不喜欢这种被人擅自调查的感觉。

    但他也明白,阮城不可能把妹妹随便拜托个陌生人照顾,平心而论,换作是他……他忽然就想起了丁洁,如果是为了丁洁,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他们身高相仿,目光跟对方的在空气中短兵相接,火花四射之后又重归于寂,彼此定定地看着对方,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交锋。

    他们对彼此都不甚满意,却因着某个共同的原因勉强可以接受。

    阮欣桐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现在只为一件事犯愁——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这也是很多人目前最关心的事。

    “哈哈哈,娇花,你这是写的什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桐桐你快来看。”

    杨诗琪捧着孙楷的作业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阮欣桐探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也抿着嘴笑了。那是一篇英语小作文,套用了几个固定的模板句式,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后面突然无缝衔接地插进了一条化学反应方程式。

    “我那不是困了么,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知怎么就顺手冒出来了,震惊了我自己。”

    孙楷唏嘘道:“我这还不算什么,魏威那才是真牛批,据说昨晚临睡前跟一道立体几何题死磕上了,最后抱着习题集睡着了。”

    “那有什么厉害的?”

    “关键是他在梦里解出来了!”孙楷挺为自己的哥们骄傲的,“他说梦里的解题步骤一清二楚,只是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杨诗琪和阮欣桐:“……”

    “但是,他刷牙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只添加了一条辅助线,那道题真的解出来了。”

    这事儿还挺一波三折的,杨诗琪将作业本丢还给他,顺带扔了个白眼球:“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哎,这是真事儿!”

    两人争论不休,杨诗琪觉得这事是胡扯,但阮欣桐却是信的。十九世纪的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就是因为在梦里,梦见一条首尾相衔的蛇,从而受到启发,猜想出了苯环的正确结构式,可见人在睡梦中也是在思考的,这样的例子并不少。

    其实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阮欣桐能确切地感受到班里学习氛围的变化。

    杨诗琪说隋亚楠买回宿舍的零食,包装袋上都贴满了心灵鸡汤,只有达到一个学习计划,才准许自己吃一袋。

    早自习有两个同学因争执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问话,询问之下,争执的原因竟然是对一道题谁的解法更标准。

    班上的学习氛围一时间进入了不成疯魔不成活的状态。

    这么多人都在努力,有人却还在打球。

    打球其实也没什么,学习之余适当的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但阮欣桐心里着急,韩劭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督促他学习,这次的考试对她而言意义重大,但是只有她单方向的努力是没用的。

    她希望韩劭也能上进,哪怕辛苦努力之后成绩仍旧没多大起色,那她也愿意继续帮他,有时候态度比结果更重要。

    算了,阮欣桐愤愤地想,也许人家根本不稀罕她的帮忙,说不定还嫌她烦呢。

    韩劭抱着篮球从外面进来,心里正想着事,下意识朝阮欣桐看去,恰巧正对上她满含控诉的双眼,不禁愣了愣,抬脚走过去,手臂撑了下陆林远的桌子,低声问她:“怎么不高兴了?”

    “有道题不会做,很烦。”阮欣桐随便编了个理由,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尾投下道好看的暗影,韩劭刚要问是哪道题,她闷闷地开口,“算了,反正跟你说也没用。”

    被小同学深深鄙视了的韩劭,忽然觉得有必要自证下清白了。

    05考试前后

    重压之下,必有病夫,阮欣桐光荣地得了伤风感冒。

    两人并排着往外走,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阮欣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头,韩劭捏着她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最顶端,又掏出个淡蓝色的一次性口罩,让她戴上。

    “吃药了吗?”

    “没,吃了会困,影响听课。”

    嗓音闷闷的,有点哑,从口罩边沿模模糊糊地逸出来,似乎带了一种毛茸茸的触感。

    韩劭开车锁的动作微顿,眉头皱了皱,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一触即放,阮欣桐都没回过神。

    他抿着唇,把单车锁回去,霸道地把阮欣桐的单车抢了过来,一抬腿跨上去。

    阮欣桐茫然:“你干嘛?”

    “上来。”韩劭冷着脸,“你发烧了。”

    阮欣桐明白过来,韩劭这是要载她回去,但是他的单车没有后座。

    她的确有些头疼,手脚也没力,于是没再跟他客气,慢吞吞地爬上后座。

    其实坐在后面也不舒服,又冷又硬,还怪硌得慌,她手指紧扣着后座边缘,生怕自己被颠簸下去。

    车轮咕噜咕噜地碾过地面,她僵着身子坐了一会儿,幽幽地叹气道:“唉,可真累。”

    车子逆风而行,车座又矮,韩劭两条长腿根本舒展不开,大冷天的,直累得出了一身汗,正艰难地朝前蹬着呢,就听到后面来了这么一句,静默三秒,他黑着脸道:“……我打你啊。”

    “你不会的。”

    清浅的笑意藏在声音里,模模糊糊的,伴着缱绻的风,自耳畔一勾而过。

    车子一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咦,你要去哪儿?”

    “去挂点滴。”

    “喂!我不去。”

    她的脸几乎贴在韩劭的后背上,少年人将迎面而来的冷风全部给她挡掉,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让她也莫名觉得温暖起来。

    阮欣桐最终还是被韩劭拖去挂吊瓶了,只可惜直到考试来临,她都拖拖拉拉的没好利索。

    “你的身体素质很差劲你知道么。”两人的考场不在同一个教室,韩劭将她送到门口,毫不客气地批评教育着,“等考完试就锻炼起来吧,以后每天跑步半小时。”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运动。然而这几天韩劭忍痛把篮球都戒掉了,只要有时间就跟着她看书做题,狠狠地临阵磨了一把枪,阮欣桐对他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此刻不好一口回绝。

    她笑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如果你考好了,我就听你的。”

    至于怎么才算是考好,嗯,反正她说了算。

    韩劭看着她内心窃喜的样子,也不戳穿,唇角勾了勾:“一言为定。”

    考试铃打响,试卷依次发到各人手上,韩劭的手指抚在卷面上,有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认认真真地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既然她想让自己考好,那就好好考吧,关键是,再不证明一下,恐怕清白就没了……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树荫下,走廊中,教室内,到处都是在谈论考试的同窗,让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听,却又不敢真的听,生怕知道自己哪个题目做得不对,凭白伤了心肝。

    陆林远、隋亚楠这种尖子生则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着分数,面上波澜不惊,杨诗琪抱着同桌,大呼小叫着“天要亡我”,但真正没考好的人,此刻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阮欣桐自觉没发挥好,考英语的时候她突然咳嗽不止,头脑发晕,后面的阅读理解只草草瞄了几眼,就飞快地填完交卷了。

    她出来的时候发现韩劭已经在外面了,不过她情绪低沉,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提前交卷,韩劭也没问她,只是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她一眼,轻声问:“哪里不舒服?”

    阮欣桐突然就委屈了,鼻子一酸,开口时声音沙哑沙哑的,带着哭腔:“韩劭,我考砸了。”

    小姑娘皮肤白皙细嫩,眼尾一抹湿润的晕红,仿若三月沾雨的桃花瓣,竟是平添了丝令人心悸的艳色。

    她低着头,发丝从耳侧垂下来,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拼命地想要把溢出喉咙的抽噎声压回去,却让人看得更加心疼。

    韩劭头一次见她哭,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他弯下腰,降到跟她同样的高度,放柔了语调轻哄着:“诶,你别哭啊,这不是生病了么,下次就考好了。”

    他根本没哄过人,口拙得很,翻来覆去只这一句,干巴巴的。

    花坛里的洋绣球随风摇曳,一团团一簇簇,五彩缤纷,阮欣桐无声地抹着眼泪往前走,韩劭倒退着跟在她身边,手臂擦过花枝。

    一个足球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来,带着犀利强劲的风声破碎虚空,直直地朝着两人的方向砸过来,有人惊呼出声,韩劭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哄人,连个余光都没给,手臂迎着风声扬起,嘭的一声,直接反手将球拍了回去。

    力道精准又强悍。

    周围静了一瞬,远远地有人吹了个口哨,有人喊了声“对不起”,韩劭谁都没理。

    阮欣桐神情怪异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泪珠,他愣了下:“怎么?”

    稀疏的风穿过刘海,阮欣桐收回视线。

    没什么,忽然觉得你有点儿小帅。

    被这么一打断,那点难过的情绪就被风吹了个七七八八,理智渐渐回笼,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角:“没怎么。”

    “不哭了?”

    语气竟然隐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遗憾,幸亏阮欣桐没听出来:“你不用安慰我了,没考好就是没考好,生病也不是理由的。”

    “哦。”韩劭顺口就道,“那也要锻炼起来,生病还是有些影响的。”

    三句话不离锻炼的事儿,阮欣桐瞪了他一眼,不过眼圈红红的,看着着实没什么震撼力。

    “你怎么这么烦?”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

    十几岁无忧无虑的年纪,考试就是顶了天的大事儿了,不过阮欣桐哭也不是因为真的承受不住一次考试的失利,她只是对这次考试抱的期待太大,准备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心里太过失落罢了。

    不过等哭完情绪也就发泄出来了,她现在闷不吭声地朝前走,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有些怪幼稚的,多大的人了,还为个考试哭鼻子。

    韩劭却还以为她情绪低沉,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解才好,陪着她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软软,明天出去玩么?”

    考完试正好是周末,可以休一天假,这大概是最值得学生们高兴的事了。

    阮欣桐想了想,还不等开口,韩劭又道:“明天丁洁生日,想要过来找我。”

    韩劭跟丁洁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彼此相处原本挺温馨和睦的,却因为双方父母的原因硬生生降到冰点,现在听韩劭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态度开始缓和了?

    如果只放他们两个在一起,场景似乎确实挺尴尬的,韩劭这是想让她在场缓解气氛么?

    阮欣桐这么想着,点头应下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疏朗,温度适宜。

    阮欣桐按时来到约定地点,却诧异地发现被邀请的原来并不只有自己,那个浓眉大眼,一身腱子肉的辛哲和长相过妖,能打能抗的周舟也在。

    周舟正偏头跟身边的女生说话,不是蓝曦,那女生个子挺高的,留着一头短发,从头到脚一身黑,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顶上,看着挺有性格的。

    丁洁似乎也认识他们,阮欣桐到的时候几个人正在愉快的聊天,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辛哲粗犷的哈哈声,韩劭则一脸漠然地抄手站在一旁,仿若事不关己。

    情况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呢,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阮欣桐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跟几人打了招呼。

    “小同学,咱们又见面啦,还记得哥哥我吗?”

    辛哲显得尤为热情,从后面蹿过来,大黑掌眼看就要蹂躏上她的小肩膀,被韩劭抢先一步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并低头叮嘱:“防着他点,下手没个轻重。”

    “嘤!阿劭你变心了吗阿劭?我是苦守寒窑十八载的辛宝钏儿呀!”

    他长得五大三粗,黑皮糙肉,故意扭捏着嗓子飞眉眼的模样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狰狞。可他偏生是个戏精,阮欣桐初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是黑帮大佬,之后每次见他,他都在分裂中。

    辛哲还在撕心裂肺地表演:“从来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嗷——”

    周舟眼角抽搐,从后面毫不留情地蹬了他一脚,韩劭也跟着踹了下,笑着骂道:“滚。”

    “你居然叫我滚,我是你的钏儿啊!”

    阮欣桐抿着唇看他们笑闹了会儿,然后站去丁洁旁边,把手里包装精致的纸袋递过去,细眉弯弯,唇角噙着盈盈笑意,她轻声祝福:“丁洁,生日快乐呀。”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四周霎时静了一静。

    丁洁表情有些迷茫,下意识抬头去看韩劭,韩劭脸上尴尬,他轻咳一声,手插着裤兜粗声粗气道:“看我做什么,给你的你就收下,谢谢人家。”

    倒是一副教训弟妹的兄长模样,阮欣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韩劭把脸偏向一边,脸色居然有点臭臭的,阮欣桐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不会是被骗了吧?!

    丁洁得了指示,立刻回头冲阮欣桐甜甜地道:“谢谢桐桐姐。”

    阮欣桐僵硬道:“应该的,你喜欢就好。”

    咳,这就升级变成姐了,感觉哪里怪怪的。

    06跟哥哥走吧

    “我们去哪里玩?”

    “阿劭不是说金悦么,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

    “宝钏儿没有听,宝钏儿心里苦。”

    “……”

    金悦游乐园中,周末游玩的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不到大腿根的小萝卜头遍地都是,六个人从吊桥上挤下来,站在标志牌下看路线图。

    辛哲没看路线图,上面线条花花绿绿的,看得眼晕。

    他直接朝着尖叫声最大的方向看去,眼睛倏地一亮:“我们去玩跳楼机吧,我想试试这个,看着就刺激,周舟,敢不敢上?”

    周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子,嘁了一声:“你敢我就敢。”

    站在他身旁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女生看了他一眼,紧跟着道:“我也敢。”

    “就没你不敢的。”周舟将她头上的帽子拉下来,顺手给她理了理乱发,眼底带笑,语气有些难得的温柔,“行吧,哥罩着你。”

    在来的路上韩劭悄悄给她做过介绍,知道这女生叫贝瑶,跟周舟两家是世交,他们俩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贝瑶十二岁那年家逢变故,父母离世,她大脑遭受创伤,对外界很多事情反应迟钝,不通世事人情,不懂人心复杂,但对于认定的事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执拗得很,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

    此刻听闻她主动要去玩跳楼机,阮欣桐不由得跟着抬头去看。

    从他们的方向仰头看去,恰好逆着阳光,跳楼机几乎有一半融进了阳光里,显得高耸入云。座舱缓缓升至高空,上面的人起初还算安静,然后下一瞬,他们以重力加速度猛地垂直跌落,刺破人耳膜的尖叫声骤然爆发出来,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阮欣桐腿肚子一软,很怂地移开了视线。

    韩劭将她的动作表情看进眼里,心里觉得好笑,抬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下,这才冲她道:“丁洁的身体不适合玩这种项目,小同学能帮忙照顾一下吗?”

    阮欣桐求之不得,转头问丁洁:“那我们先去坐小火车怎么样?”

    再没比环园的小列车更便捷安全的了,丁洁自然同意。

    游乐园里玩每个项目的人都很多,就连小火车也不例外。她们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终于坐上小火车,感觉腿都僵了。

    小火车咔哒咔哒,绕着整个游乐园慢行,造型别致的古堡建筑,妍丽多姿的四季花木,海盗船、大金刚、水上皇宫、激光战车……项目种类很多,但是适合她们玩的很少。

    “你哥可真不懂女孩子的心,过生日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

    “我哥挺好的。”丁洁下意识维护着,嘴唇动了动,小声道,“他带我出来玩,我就很开心了。”

    想了想又略有疑惑地蹙眉:“起初我说要来找他,他还不许,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出来玩。”

    阮欣桐:“你过生日,为什么要去找他,难得不应该他主动去看你吗?”

    “啊,对,我过生日,所以他带我出来玩!”

    阮欣桐:“……”

    哪有妹妹过生日,哥哥把她带出来跟自己的同学朋友玩的,而且你这么慌张干什么?

    阮欣桐心里的疑团越扩越大,正要细问,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小火车加快速度,载着他们飞跃了瀑布,疾风夹杂着水珠扑面而来,丁洁拉着她的胳膊兴奋地低呼,让她把想要说的话都抛到了脑后。

    另一边,韩劭几个人从跳楼机下来,脚踩在地上都有些飘,贝瑶差点儿变成爆炸头,周舟没心没肺地大笑,被她不开心地踹了一脚,辛哲双手环臂意气风发,意犹未尽道:“还怪刺激的,我们去坐海盗船缓缓?”

    韩劭心里记挂着两个小姑娘,朝他们摆摆手:“你们随意,我去看看那不省心的两只。”

    “嘿,这就把我们抛弃了?”辛哲不满道,“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周舟嫌他丢人,拉了贝瑶就走,辛哲见状忙扑上去,竭力挽留最后的小伙伴,连哄带骗地拖着他们往海盗船的方向拐。

    韩·大猪蹄子·劭让丁洁发了个定位,一路目不斜视地穿越大半个游园,朝她们疾步走来。

    还没等靠近,韩劭就发现了目标。

    小姑娘今天穿着醒目的亮黄色外套,蓝色的窄口牛仔裤,衬得一双腿格外纤瘦修长,斜背的小包落在腰间,她站在交叉口的一棵合欢树下,手里举着两只巨大的彩色棉花糖,看着又软又甜。

    韩劭没有见到人的欣喜,反而蹙了蹙眉,加快了脚底的步伐。在阮欣桐面前站着个陌生的男人,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看见阮欣桐突然抬手去揉了下眼睛,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这是被人欺负了?

    韩劭脸色蓦地一变,甩手大跨步冲了过去:“软软!”

    阮欣桐闻声立刻抬头看过来,晃了晃手上的棉花糖:“韩劭。”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眼睛通红,睫毛濡湿,明显是哭了。韩劭抿着唇,面色阴郁得吓人,想也不想猛地一把扯住男人的手臂将人甩开,男人猝不及防被甩了个踉跄。

    “喂,你干什么?”

    阮欣桐也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的胳膊:“韩劭,你怎么打人?”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声音阴沉,肩背上的肌肉绷出锋利的线条。

    “没有没有。”阮欣桐莫名其妙,“他就是问个路。”

    略一愣怔,韩劭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拧着眉头:“那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啊,眼睛被风吹进沙子了。”

    韩劭:“……”原来是个乌龙。

    “神经病啊你!”

    男人一副丧气的样子,整整被韩劭扯乱的衣襟,骂骂咧咧地走了。

    阮欣桐尴尬无比,忙跟那人道歉,韩劭咬着牙根,心里的邪火突然没了发泄对象,不上不下的,憋得难受。

    他凶狠地瞪着她:“下次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

    “……我做什么了?”阮欣桐指责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说着又抬手揉了下眼,眼睛顿时更红了,韩劭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不自在道:“沙子还在里面么?”

    “嗯。”

    “你流点眼泪,它就跟着出来了。”

    “我哭不出来。”

    “那,那我帮你吹吹?”

    韩劭没办法,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拨弄开她的眼皮。

    她仰着下巴,侧脸在光影中构成一道优雅别致的轮廓,他跟她的距离靠得非常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眼角,眼睫不受控制地簌簌扇动。

    “你的眼睛别乱动。”

    “那你快点,脖子好酸。”

    “啧,真娇气……”韩劭一边给她吹着气,一边聊天,“丁洁呢,怎么没看见她?”

    “在碰碰车那里排队。”

    “对不起,我好像听错了,你说什么车?”

    “……”

    阮欣桐恼羞成怒,抬脚踹他,她原本就仰着头,身子重心靠后,这一踹没踹到人,反而自己朝后跌去,韩劭眼疾手快去捞她,手臂勾上她的腰,发现她的腰肢又细又软,脑中莫名就文绉绉地冒出一句诗:楚腰纤细掌中轻。

    棉花糖在空中慌乱地挥舞着,香甜诱人的味道萦绕鼻端,那个奇怪的念头仅在脑中出现了一瞬,韩劭托着她腰的手臂微微用力,往上轻轻一带,将人扶稳站好,他低头闷声轻笑:“好好好,一会儿哥哥带你去坐碰碰车。”

    “……”

    然而等他们一个腰疼,一个脖子酸地去找丁洁时,人家正轻晃着小腿坐在木椅上悠闲地晒太阳呢,并没有排队碰碰车。

    用她的话来说,玩碰碰车那项目的人太多了,看着就绝望。

    发现阮欣桐把韩劭也带来了,小姑娘心里很高兴,一下子从木椅上蹦下来:“哥!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韩劭唇角还带着没退的笑意,态度罕见的温和:“恰巧碰到的。”

    阮欣桐递了一支棉花糖给丁洁,丁洁道了谢,又眨眨眼:“桐桐姐,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阮欣桐说被风迷了眼,她便放心了,仗着韩劭今天心情好,转身围着他说个不停。

    韩劭听到她提碰碰车的时候就有些想笑,下意识垂眼看向阮欣桐。阮欣桐刚咬了一口棉花糖,舌尖舔了舔红润的嘴唇,舔去了上面的糖丝,看着挺甜的,韩劭想。

    “你也想吃吗?”阮欣桐见他盯着自己,心情还是颇为不爽,小心眼着呢,她指了指旁边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的地方,“在那边,想吃自己去买。”

    韩劭无语,怼她:“你进游乐园就是为了吃么?”

    “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吃东西就得进游乐园,外面的咱都不稀罕吃。”

    韩劭知道她还心有不忿,不再逗她,掏出手机,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将刚刚拍下的路线图放大,主动扛起向导的重任。

    “湖西边有个幽灵古堡,去看看?”

    幽灵古堡,其实就是恐怖屋,倒是不用飞上飞下,阮欣桐有些心动,说归说,进游乐园总不能真的只为了吃,她心想反正里恐怖屋面都是假的,没什么好怕的。

    旁边丁洁也连连点头,一脸跃跃欲试的期待表情。

    三人达成一致,抬脚朝幽灵古堡走去,阮欣桐飞快地吃掉了手中的棉花糖,将细杆扔进了路边海豚造型的垃圾桶。

    脚下踩着石阶拾级而上,嘴里的甜味儿还没化去,韩劭突然抬手,从刘海到下巴尖,整个手掌在她脸上一擦而过,他弯腰,在她耳边轻笑出声:“满脸糖丝。”

    这动作跟逗小孩子差不多,阮欣桐先是一怔,接着又有些羞恼,涨红着脸掏出湿巾来凶巴巴地去擦脸。

    这人怎么就这么恶劣呢?真烦!

    丁洁在旁边捂着嘴笑,眼神里微微带着几分羡慕。

    来恐怖屋玩的人也不少,很多小孩子被家长牵在手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排在三人前面的是个年轻爸爸,直接让儿子坐在了他的肩膀上,阮欣桐不知怎么想起了阮东来,她小时候也经常趴在爸爸的身上骑大马。

    收回视线时就看见了韩劭似笑非笑的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唇角噙着欠扁的笑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抬脚率先跨进了古堡。

    阮欣桐牵着丁洁的手紧跟了进去,往前拐个弯,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浓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的脚步一顿,后面的年轻女人推了她一把:“快走啊,怎么停下了?”

    韩劭大概是以为她害怕,声音随即从身前半步远的距离传过来:“别害怕,都是假的,我就在你们前面,有什么我都能挡着。”

    阮欣桐“嗯”了一声,等眼睛略微适应了下黑暗,继续往前走。

    她不是害怕,只是看不见脚下的路,而且地表并不是常规的平面,人踩上去有种严重的失衡感,她怀疑自己有严重的夜盲症,如果不是远处间或有灯光闪过,她还以为自己瞎了呢,就连身边的丁洁都比她走得快,起初还是她牵着丁洁,后来反而成了丁洁牵着她。

    走过一段路后,时不时就会从周围跳出些吓人的鬼怪,吓完人又迅速缩回墨一样化不开的黑暗中,配合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乐,有的小孩子已经成功被吓哭了,大喊大叫着要出去,周围不断有人惊叫出声,但阮欣桐根本顾不得害怕,她只忙着低头看路。

    在道路最黑暗的那一段,墙缝里猝不及防地弹出一个骷髅架,直接往游客身上扑了过去,那距离实在太近了,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阮欣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骷髅人迎面扑来,正要侧头避开,身后突然被两只小手陡地掐住了腰。

    头皮霎时炸开,寒意沿着脊髓往上爬。

    “啊——”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她惊呼出声,猛地往前一蹿,一头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她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身后的那双小手,可那双小手却越抓越紧。

    她头皮发麻,脑子里名为冷静的弦已经全部崩掉,恐惧从脚底掠着神经直窜天灵盖,黑暗中有无数个人尖叫骚动起来。

    人群推搡着往前挤,小手隔着布料清晰地印在她的后腰上,有些冰凉。

    说来觉得长久,但实际情况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那一瞬她是真的吓疯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抓着手臂拉进了怀里。

    韩劭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手臂虚环在她的身后,将周围所有人的推搡全部挡掉,声音在混乱嘈杂的尖叫声中无比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然后重重地落在心头。

    “有我在,不用怕。”

    那句话仿若六字真言,让所有魑魅魍魉刹时间如潮水般汹涌褪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攥拧着他腰侧衣摆的手指松了松,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血液重新缓缓流动起来,理智逐渐回笼,阮欣桐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似乎真的就不怕了。

    身后的那双小手终于怯怯地缩了回去,带着惊惶软嚅的哭腔喊:“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

    随即一个年轻女人将小孩抱起来,轻声哄着:“妈妈在这里呢,别怕啊宝宝,都是假的呢。”

    原来是小朋友把她错认成了妈妈。

    阮欣桐抽了下鼻子,这真相,有些尴尬啊。她没被鬼屋里的道具假鬼吓着,反被一个小屁孩吓得魂飞魄散了,而且还……她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怕了?”

    韩劭语气带笑,黑暗中牵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小朋友,可别掉队了,跟哥哥走吧。”

    “诶,等等,丁洁呢?”

    07你开心吗

    丁洁掉队了。

    刚刚的混乱冲散了不少人,阮欣桐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松开的手,丁洁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这条走道狭窄,他们若不走就会挡住后面的人,喊了几声没人应,只得先出去再说,好在只有一条路,也不怕走岔了道。

    直到出了古堡,阮欣桐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阳光落在身上,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韩劭松开手,风从两人交握的地方吹过,带来轻微的寒凉,她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

    韩劭走下出口的台阶,前面有一大块平台,走过去才发现出口的位置比入口高出一层楼的高度,平台上视野开阔,下面是一片休息区,颜色和形状各异的桌椅上挨挤着坐满了人。

    周围各种卖茶饮和小吃的摊子,上面撑着大大的遮阳伞,诱人的香味远远飘来,从恐怖屋出来的游客不少都被吸引了过去。

    他靠在石雕的栏杆上,指尖在掌心摩挲了下,勾唇看着阮欣桐,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好玩么?”

    阮欣桐脸上一红,她气坏了,不想理他。

    韩劭直接笑出声来。

    他们这个年纪,都知道鬼屋里不过是些廉价的道具,理智上是不可能害怕的,但感官上可以刺激一把,刺激是使人忘却压力的有效途径。但他万万没想到,她能被一个小朋友吓到,回想一下,竟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那时候他被一群吱哇乱叫的小孩子吵得脑壳疼,正在后悔玩这个没营养的项目,周围突然剧烈骚乱起来,阮欣桐猝不及防地搂住了他的腰,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栗,急促的呼吸透过布料拂了过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惧意。

    正在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阮欣桐突然招手喊了句:“丁洁,这边!”

    韩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丁洁终于从古堡内出来了,表情惨兮兮的,一只脚上白色的小皮鞋被人踩脏了,而另一只脚上的鞋子直接不见了,她光脚踩在地板砖上,看上去快要哭了。

    “不小心被挤掉了。”

    当时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再弯腰去找,韩劭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走过去搀起她一条胳膊。

    阮欣桐也忙上前帮忙扶着,丁洁像个瘸腿侠似的一蹦一蹦地下了台阶,三人屏蔽掉周遭看热闹的视线,在休息区找了个位子让她坐下。

    韩劭给辛哲打了个电话,还没等开口,就听电话那头一片嘈杂,间或传来模糊的骂人的声音,他差点儿忍不住去按额头,今天出门真是忘了看黄历。

    “你们又怎么了?”

    “没事儿。”辛哲口气愉快地问,“贵儿啊,你们在哪儿呢,我浪够了,这就拖家带口地过去投奔你。”

    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哀嚎,想来是又被周舟给打了,整天被打还忍不住撩啊撩的,也是没谁了。

    韩劭见他生龙活虎的,黑着脸挂断电话,给他分享了个定位。

    辛哲说没事,其实是发生了点儿小插曲的,他们三人从跳楼机上下来后,又接连玩了海盗船,旋转飞车等五六个刺激的项目,周舟从上面下来就吐了,反倒是那个女孩子一点事儿没有,蹲在旁边担忧地看着他,时不时捶个背递个水。

    周舟原本就长相偏妖,此刻吐得面无人色,更显得弱不禁风,旁边有路过不长眼的就嘴贱嘲笑了两句,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女孩二话不说,突然扑上去就是一拳,双方直接开火。

    说实话,这一幕连狂野生长的辛哲都吓了一跳,他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犀利的女孩子。

    不算大事,辛哲也不想拿这个说事儿,看了眼韩劭发的定位,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跑过去搀周大爷的胳膊。

    当然,期间遭到无情拒绝并被甩了一路后脑勺的辛酸史,暂且不提。

    几人在休息区汇合,周舟的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了,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了下丁洁,成功把对方弄得臊红了脸,低头盯着地板砖上的花纹一个劲儿猛瞧。

    这样肯定是没法继续逛了,韩劭看了眼时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下吧,我出去给她买双鞋。”

    考虑到阮欣桐跟这几个人都不熟,临走前给她使了个眼神,结果阮欣桐跟他心无灵犀,半点儿没能领会其中深意,甚至还抽出张纸巾,热情地帮贝瑶擦椅子。

    “我对这附近的鞋店不熟。”韩劭拽着她的小包链子将人拉到跟前,“你跟来帮个忙,还能砍砍价什么的。”

    阮欣桐:“??”

    不是我们在这里休息,你去买的吗!

    阮欣桐心想我对这里的鞋店也不熟啊,生平从未砍过价,而且怪累的,刚刚还饱受了一番惊吓,好不容易在休息区找到个空位,我还想多待会呢!

    这是得有多大仇?做个人不好吗?

    阮欣桐凶巴巴地回视他,请你善良。

    韩劭没容她恃宠而骄,捏着她的脖子往胳膊底下一夹,强行带走了。

    一路走来,阮欣桐都闷闷不乐的,韩劭的心情却似乎挺好,路过几个玩滑板的少年时,他甚至颇有兴致地指点了一二。

    他跳得很高,腾空的瞬间黑色的T恤被风掀起来,滑板在空中带出流畅肆意的线条,他做了个非常漂亮的豚跳,双臂展开,整个人像是一道自由不羁的风,从人的耳边倏忽而过,然后稳稳落地,一脚踩住滑板的一端,在滑板立起来的时候一把抓进手里。

    他回头,朝阮欣桐笑得得意又矜傲。

    “小同学,哥哥帅么?”

    如果你不问这句废话的话,是挺帅的。阮欣桐移开看得有些失神的双眼,暗自嘀咕着体育运动果然最是容易让人血脉沸腾,单是看着就能够被感染。

    韩劭见她不吭声地径自朝鞋店走去,忙转身把滑板交还给少年人,不顾他们叽叽喳喳要求再玩一会儿的话,抬脚去追人了。

    鞋店挺大的,目测上下有好几层,单单一个货架款式就有几十种,韩劭根本不理凑上前的售货员,也压根儿没提砍价的事,目不斜视,直奔着最丑的那一款去了。

    售货员呼吸一滞,欲言又止,阮欣桐觉得自己被骗了。

    韩劭指着她对售货员道:“帮忙拿个适合她穿的码子。”

    售货员看看那款卖不出去的陈年货底,再看看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忍不住道:“那款式显老,我们这里……”

    “不用。”韩劭打断她,“这款不容易掉。”

    还能说什么呢,这逻辑简直满分。

    “原来你让我来是帮忙试鞋子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丁洁的脚一样大,万一不合适呢?”

    阮欣桐在旁边的软凳上坐下,她将右脚的鞋子脱掉,棉袜上的小黄鸭咧着大嘴冲他笑,韩劭瞥了一眼,笑道:“就是知道。”

    顿了顿,又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没想到你的脚这么小。”

    阮欣桐连哼都懒得哼了,弯下腰系鞋带,T恤往上滑了下,露出一截柔软莹白的腰肢,韩劭飞快地移开视线,莫名觉得耳根有些烧。

    “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啊,动不动就不理人。”他掩饰性地蹲下身,帮她将鞋带系好。

    “你真优秀。”她起身试着走了两步,问韩劭,“怎么样?”

    她穿着窄口的蓝色铅笔裤,衬得小腿笔直细长,一只脚穿着糖果色帆布鞋,另一只脚……

    韩劭忽然觉得,那只鞋似乎是不大好看。

    不过没关系,反正是给丁洁穿。

    他说:“挺好的。”

    两人终于完成任务,抱着鞋盒子往回走,韩劭跟在阮欣桐后面。

    不上课的时候她的头发总是散开的,此刻被风吹得往后扬起来,发质柔亮乌黑,反衬得皮肤雪一样的白。

    韩劭突然喊她:“软软。”

    她转头看他,唇角含着明晰的笑意,极轻又极美:“怎么?”

    想问她还在为考试难过吗,想问她今天玩得愉快吗,但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