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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落笔持剑怎逍遥

    早年间,这座山脉之外,有一家庄园,名唤“万客庄”,庄主叫裘天罚,好结豪雄,出手又阔气,人缘之好,周边二三百里都大名鼎鼎,有“散千金”的美名。

    万客庄本是裘天罚的祖宅,传到裘天罚这一辈时发扬光大,裘天罚其人本就聪明伶俐,做些生意发了家,又乐善好施,家中常养着诸多门客。

    这些门客,有的是周边私塾的教课先生,在万客庄里吃住。有的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在万客庄里住着,帮万客庄做些兵器披甲。还有些能争擅斗的武人,帮万客庄看家护院。

    万客庄的门客里,有个教书的先生,名叫章修文,出口成章,能写会画,人送美号“下笔如有神”,常帮万客庄人写些家信,画些壁画,在庄子里也算是人缘甚好。

    万客庄的门客里,还有个武人,叫莫蹈常,手上把式漂亮,在武人中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性子乖张,倒不怎么受人待见。

    章修文和莫蹈常不知如何,竟交往地向亲兄弟一般,只是章修文为人迂腐,不能见血,是也不食酒肉荤腥,那莫蹈常呢,风流潇洒,不吃小亏,往往事不遂心便出手伤人。这两人在一起,倒是古怪。

    那时候,万客庄常驻人口里,除了这些门客,还有裘庄主的两个徒弟,一男一女,男的叫薛晚,是个老实汉子,女的叫司云月,长相俊美,性子温和,深受庄子中人的推崇,大家又都知晓司云月是薛晚的未婚妻,也不会想些什么歪心思。

    只是章修文,一直暗恋着司云月,却又不敢表露心思。

    这天晚上。

    章修文嫌屋里闷热,便挪到院子里写诗作赋,突然一阵风来,吹灭了石桌上的蜡烛。

    章修文忙回屋子里取出火石,刚走出门,却看到石桌上的蜡烛已被点燃,只是桌子上正蹲着一个人。

    章修文笑了笑,喊道:“莫兄还未睡吗?”

    莫蹈常也不回话,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宣纸,说道:“修文,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啊?看都看不懂。”

    章修文几步走过来,拿过莫蹈常手中的宣纸说道:“一些杂诗而已,不足挂齿。莫兄这么晚不睡,是找我有事吗?”

    莫蹈常听见这话,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拿起章修文放在石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薛晚老弟求我教他未婚妻一些把式,我不愿折了裘庄主的面子,这咋也睡不踏实,来找你出出主意。”

    章修文也不答话,勾着头看不出表情,只默默地又倒了杯茶水,慢慢嘬尽,这才开口道:“你去教裘庄主的徒弟,自然是说不过去,还是回绝了吧。”

    莫蹈常笑了笑说道:“我也正是此意,就是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你也这样想,那明天我把薛晚约来,你帮我回绝了这事吧。”

    章修文正要开口,莫蹈常却两手撑着石桌一下跃起,人已跃出小院。

    莫蹈常站在墙头说道:“就这样说定了哈,谢了。”说着,人已跳下墙头不知所踪。

    章修文也不追赶,却也无心在写诗,慢慢走回屋子里,也不歇息,坐在床边呆了一会儿,一弯腰,竟从床下摸出一柄剑来。

    长剑古朴,正是早些年莫蹈常送予自己的防身之物,只是自己不擅、也不愿习武,这柄剑一直只是个摆设。

    今夜听见这些事,章修文心有郁结,一下抽出剑来,举着剑自言自语道:“我若习武,就该是我教你了吧。”

    章修文说着话,手里握着剑随意地耍了耍,没几下便受不住力,手中长剑一下跌在地上。

    章修文空握了握失剑的手,叹了口气,也不脱衣服,直接躺倒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脑袋睡去。

    清晨。

    章修文还未起身,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章先生在吗?”

    司云月。

    章修文忙爬起身来,嘴里应对着,又伸手胡乱擦了擦脸,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先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这才开门。

    门外正是司云月。

    司云月等章修文出门之前无事,在小院里随意看着,正看到石桌上昨晚未收拾的宣纸,还在小声嘀咕着。

    章修文一走出门,正听见司云月小声念着自己昨晚写的诗句。

    “一翅暮蝉望春山。”

    章修文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下抢过宣纸,嘴里还念叨着:“野词伪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司云月见到章修文后,歉意地说道:“这一大早就来麻烦先生,真是过意不去。”

    章修文忙说道:“没事,没事。不知司姑娘所谓何事?但说无妨。”

    司云月又笑了笑说道:“我家薛郎想让我跟随莫先生修习,莫先生说今日晨起让我来找您,不知莫先生是何意思啊?”

    薛郎。

    章修文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冲司云月开口道:“司姑娘,莫兄的意思,是你是裘庄主的徒弟,他来教导你,实在说不过去,所以……”

    听见这话,司云月脸色黯淡了下来,但也不强求,只轻声说道:“正是如此,唉,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

    司云月转身欲走,章修文见她心伤,忙开口道:“司姑娘,我……我可以去找莫兄练剑,你若不嫌,我可以先去学了再来教你,你……你意下如何?”

    司云月回过身笑了笑,开口道:“先生好意,司某心领了。只是莫先生既有苦衷,我也不好强求,就不麻烦先生了。”

    章修文忙说道:“不麻烦的……我本也想学些强身健体的本事,这也算是给自己一个理由而已。我……”

    司云月这才说道:“章先生好意,我知晓了。只是偷师这事,却也休提。章先生如此高尚,乐于助人,往日司某不识章先生高义,往后啊,若是先生看上了谁家姑娘,司某可以为先生说了媒,呵呵。”

    章修文“啊”了一声,不知如何答话。

    司云月忙说道:“是我唐突了。我刚才看到先生写的诗句,一时有些唐突,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章修文捏了捏自己,忙说道:“不唐突,不唐突,我……”

    这时,只听见门外传来薛晚的声音:“云月?”

    司云月忙扭头喊道:“薛郎,我在。你莫进来叨扰章先生了,我这就走。”

    一句话耽误了章修文的表露心声,这下章修文再也不敢开口了。

    司云月回过头来说道:“先生高才大义,能配得上先生的女子才是福气,先生可不要妄自菲薄,自比暮蝉了。暮蝉将死,再无前途,先生可正当年,比之暮蝉可强了太多了。”

    章修文只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说道:“正是,正是,呵呵。”

    司云月又说道:“莫先生心意,司某已知,请先生转告莫先生,我家薛郎再不会如此冒失了。这光天化日,我在先生这里,瓜田李下,怕扰了先生,司某这就先告辞了。”

    司云月走后,章修文再无心持笔,竟真的下定心思去找莫蹈常练剑去了,这一上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都认为章修文天赋异禀,剑术造诣一年一变。

    可只有章修文自己知晓,自己无甚天赋,全靠一口气撑着,夜以继日地练习,而可口气,却是不能告人了。

    这些事不知怎地,竟被裘天罚知晓了,那时候裘天罚年岁不大,却颇为迂腐,听闻爱徒另觅他师,一时有些气恼,加上当时药术初成,正想试验一番,一时竟走错了路。

    那天晚上,裘天罚诳出薛晚,趁薛晚对自己毫无防备,一把药下去,便勾出了薛晚的心思。

    原来,薛晚想让莫蹈常教司云月修习,是因为薛晚在一次打猎时被莫蹈常所救,一心报答,只是和莫蹈常不甚相熟,是也想找个机会和莫蹈常相识起来,再做报恩打算。

    此时薛晚的报恩之心被药物激成执念,竟迷晕了司云月,扛着司云月去找莫蹈常,竟要托妻报恩。

    那边章修文练剑过累,在莫蹈常处歇息着,莫蹈常正在自家院子里饮酒。

    薛晚一步走来,将司云月丢在莫蹈常怀中,说出了报恩之意。

    莫蹈常平日里处世随心,也是风流成性,这又加上裘天罚早已在庄内泉水中下了药,药力的加持之下,竟真的受了司云月。

    繁星之下,庭院之内,竟不顾薛晚还在,直接搂住司云月胡天胡地起来。

    章修文此时正巧醒了过来,正要出门找莫蹈常继续修炼,却正看到这一幕,一时气急攻心,举剑而出。

    章修文持剑猛攻,打醒了莫蹈常,斩杀了司云月,鲜血加之疼痛,这才打散了裘天罚的药劲。

    之后,裘天罚被莫蹈常打伤退走,薛晚自刎而死,莫蹈常也才知晓好友的心意,自知没脸再面对好友,一下跑走,再毫无音信。

    章修文就此弃文从武,一生与剑相伴。

    闻名遐迩的万客庄失了主人,又发生了这种事,就此破败,没过一年便散了,万客庄旧址上,只留下了一座孤坟,坟头立着石碑,碑上没有坟中人的生平,只留下了一首剑刻的小诗。

    为报清高下九天,

    自有逍遥不羡仙。

    偶来寂寥缘何事?

    一翅暮蝉望春山。

    落款,是苍劲有力,却能看出些悲痛之意的几个小字。

    “逍遥真人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