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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信馋而不寤兮,宗庙灭绝

    这种情况司马相如看得明明白白,今天,刘彻没有任何理由治汲黯的罪,也绝不会为了两个罪臣去杀了平日殷勤的李蔡和张汤。

    他步履悠悠地来到刘彻面前,脸上十分平静,因为口吃,所以说话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陛下今日欢歌,意在重阳嘉会。圣意昭然,圣恩浩然,各位大人如此剑拔弩张,未免拂了陛下的一番美意。

    陛下向来看重与群臣之‘众乐乐’,既是歌会,自然不能无歌。

    昔日臣过宜春宫,曾吟就一赋,今日献上以作终场之娱。”

    说完,他便高声吟诵起来。

    “登陂陁之长阪兮,坋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观众树之蓊薆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弭节容与兮,历吊二世。”

    念到这里,司马相如打住了,他对刘彻道:“夫为赋者,上以美政治,下以化黎首,下面的文字,须得陛下不降罪,臣才敢吟出。”

    刘彻“哦”了一声,司马相如他了解,在任何时候他都会把握分寸,说到底也无甚于《长门赋》吧!

    “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

    司马相如转过身来,面向众位同僚,朗朗吟诵道:“特身不谨兮,亡国失势。

    信馋而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操行之不得,墓荒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

    这些文字因为他的口吃而被分成若干节,听起来不那么顺畅,可在场的众臣却捕捉到不同的信息。

    “信馋而不寤兮,宗庙灭绝”这几个字,就扎到了李蔡和张汤,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指着司马相如的鼻子骂道:“司马相如,你竟敢摇唇鼓舌诽谤陛下,该当何罪?”

    司马相如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陛下都宽恕了下官,丞相和御史大夫就不必小题大做了吧?我皇德比尧舜,功盖文武,秦皇亦望尘莫及,况乎昏庸之二世?两位大人如此曲解在下辞赋,莫非对陛下口诚而腹诽乎?”

    李蔡和张汤没想到口吃的司马相如会出这一招,一时情急,百口莫辩,就双双跪倒在刘彻面前了:“陛下,臣等绝无异心,请陛下明察!”

    刘彻怎会听不出司马相如的弦外之音呢?他觉得司马相如比汲黯可爱多了,他既让朕知道了他的意思,却又不给你难堪。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平时对贤良们的宽容和喜欢,恰是一种御人之术。

    他们信马放言,乘兴吟咏,却多为诵讽之词,无伤社稷根基,无权柄之求,却能调节朝廷议事时的气氛,缓解紧张的关系,愉悦陛下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每当他纠结的时候,这些人总能出来为他排解尴尬。

    刘彻顺着司马相如的意思,责备李蔡和张汤道:“丞相、御史大夫还嫌不乱么?你们也退下!”

    刘彻看了看包桑,他便尖着嗓音喊道:“陛下有旨,歌会到此为止。”

    出了未央宫前殿,大臣们各自散了。快要出司马门的时候,卫青、汲黯紧走几步,追上将要登车的司马相如。

    汲黯谢道:“今天要不是大人的那赋……”

    司马相如爽朗地笑道:“在下这不过是小智慧,比起两位大人,在下可差远了。在下现在急着回府,改日再到两位府上讨杯酒吃,如何?”

    说罢,就拱手告别了。

    卫青与汲黯相视一笑:“文士们都这样,落拓不羁……”

    “可陛下喜欢他们。”

    可陛下关于人才的一番话,卫青在心底是不能认同的。

    他进一步感到,在陛下身边,他务必时时小心谨慎,否则就会有杀身之祸。

    汲黯看着卫青的样子,便问道:“大将军为何沉默不语呢?”

    “在下是在想,陛下喜欢他们,自有一番道理。”

    “是什么道理?大人说说!”

    “呵呵!论起统兵打仗,在下勉力可为,可谈及这些事情,在下就总是想不透。”

    汲黯诡谲地笑道:“恐怕不是大人没有想透,是太过谨慎罢了。”

    在汲黯看来,陛下喜欢文士与喜欢从西域来的天马无异。

    用则御之,不用则弃之。

    这个汲黯,总能看到事情的真谛,这些可都是陛下秘不示人的啊!

    卫青没有接汲黯的话茬,两人走完司马道,临上车前,卫青低声劝道:“大人往后需把自己的嘴管牢些……”

    转眼冬天来了。

    郑当时坐在书房里,望着外边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双日益老去的眼睛闪过短暂的希望之光。

    瑞雪兆丰年,刚进入十一月,上天就给了关中一个好兆头。

    郑当时期待今年有个好收成,好缓解连年战争带来的财力紧张,使国家逐渐充盈起来。

    但是,大雪拂不去接下来的愁绪。各地纷纷向朝廷奏报,说眼下县官用度太紧,而那些富商大贾们则暗地干起了铸钱的营生,动辄获利数以万计,却不佐国家之急。

    他们甚至勾结官吏,偷漏朝廷赋税,弄得朝廷入不敷出。

    郑当时担任大农令多年,懂得钱币失控对朝廷的危害。

    私铸钱币,往往偷工减料,成色逊于朝廷铸币。

    可流入市易的量却大大超过了京师发出的钱币数量。

    真假币混淆,朝廷没有办法准确掌握钱币的总量,结果弄得是物价飞涨,百姓不堪其苦,而府库收入却没有增加。

    如此下去,府库日益空虚,市易日益混乱,弄不好就要动摇社稷的根基。

    与此同时,盐铁走私也在全国滋生蔓延,危及到朝廷的赋税。

    有些诸侯用走私盐铁的收入,打造兵器,伺机谋反。

    赈济各郡水旱灾害需要钱!正在进行中的战事需要钱!宫廷日益增加的用度也需要钱!

    皇帝把各地的奏章都批阅给郑当时,要他办理。他的头就大了,觉得在这九卿之中,大农令是最难当的差事。

    陛下一句话,要为骠骑将军建一座新府,工关处只管派人到少府寺提钱,至于钱从何处来,那不是他们的事情。

    浑邪王率部投降,陛下一道诏书,要百万安置费用,钱从哪里来?那不是陛下考虑的事情,是你郑当时的责任。

    唉……什么时候退了,这些烦恼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