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两宫大战（四）
顾里长华进入夜王宫，将夜王宫各个殿都翻了一遍，最后进入那间冰室。伊川青流紧随其后，紧张地看着他。顾里长华四下打量了一遍冰室，又转头看了眼伊川青流，伊川青流此刻手心里全是汗。
“她在这里。”顾里长华根本就没有在问他，只从伊川青流的眼神中便知道了，明氏止离一定在这里面。
顾里长华转了一圈，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伊川青流握紧了剑。
“这堵墙异常的寒冷，这里面，埋着一副冰棺。”顾里长华转过身来，笑着，“二十年前，本相就知道了，南辰尊主在这里面放了一个还没有生命的女婴，就是明氏止离。”
伊川青流指尖随即转动，木剑向顾里长华飞了出去，顾里长华反手一推那堵墙，一副冰棺随即从墙里推了出来，明氏止离倏地睁眼，抬手给了顾里长华一掌！
“阿离！”伊川青流闪身过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顾里长华摸了摸被打的脸，看着明氏止离直笑：“原来玥神珠一直在你身上！”
明氏止离不甚明白，看向伊川青流，伊川青流道：“别理他，我们走！”
二人刚抬脚，明氏止离忽觉胸膛处一空，有什么东西抽离身体，接着元神忽然碎裂，从身体内四散而去，身后传来顾里长华放肆的大笑声：“玥神珠，玥神珠！哈哈哈哈！”
伊川青流忽觉身边人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一股蓝色的气体自她口中盈盈散出，在他周身缠绕一圈后，全都附在了他的剑身上！
“阿离，阿离……”伊川青流抱住明氏止离，随着她的身子半跪在地上，但觉她的身子一片冰冷，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
顾里长华得了玥神珠之后，大笑而去。
“阿离，阿离……”伊川青流一下子六神无主，“你是不是又元神离体，回巫界了？”
此时，夜一青和月美人等人正冲了进来，夜一青见到地上躺着的明氏止离，迟疑了一下，还是冲了过来，问：“阿离怎么了？”一摸她身子，冰凉一片，又道，“难道正灵君的元神又离开了？”
月美人一眼瞧见了伊川青流的剑，说道：“她的元神已经碎了。”
伊川青流蓦地抬头：“什……你说什么？”
月美人指了指他的剑：“她的元神已经碎了，现在全部聚在你的剑上。”
伊川青流木然地转头看着木剑：“碎……碎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元神碎了，就说明她已经死了。”
夜一青闻言，心中那个柔软的地方隐隐一疼，虽然她以前那么讨厌，但毕竟做了她十几年的女儿，况且夜王临终前还特意交代过，能护她周全尽量护她周全。她呆愣地看着伊川青流。
伊川清流将明氏止离冰冷的身子紧紧地搂进自己的怀里，木然地坐在地上。她的身子本就是冰做的，此刻没有了元神，更加冰凉一片，加之冰室里本就奇寒，他的身上早已结起一层薄薄的冰花，唇瓣被冻得青紫一片。
他没有任何的知觉，完全忘了冷，也忘了其他。
天地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
你剥夺了我的一切，又给予我一切，现在，还是要剥夺我的一切了吗？
他在问着她，但只是在心里面问着，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你让我丢弃了一切原则，丢失了身为子女应尽的责任，逼得我不得不爱着你时承受无尽恨的煎熬。我无数次地想要亲手杀了你为族人报仇，每一次却都只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是这么地害怕，害怕失去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真懦弱。
你还是走了。
我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
“青流……”夜一青一直在摇晃着他，呼唤着他，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夜一青叹了口气。
她的心绪也十分复杂。
明氏止离，不，不对，是巫界的正灵君，做了她十几年的女儿，十几年来，她都爱她若珍宝，还在几天前，她得知女儿的真实身份时，猛然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十几年的真心都错付了，到头来竟是为她人做嫁衣。
夜王多次劝她，不论她是谁，都是他们抚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听不进去。
如今她死了，夜一青方明白，同样活了二百年多年，她远不如夜王看得透彻。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退一步也许就获得了爱，进一步也许就得到了恨。仅此而已。
当年夜王一直像块牛皮糖一样追着她，不追到她誓不罢休，她讨厌他，不是因为他长得丑，也不是因为他真的长得丑，只是因为他是太祖的幺儿。太祖皇帝因为她特殊的才能而曾派宫中禁军捉拿她，将她抓入天牢里，逼迫她说出铸梦术的秘诀，倔强的她说什么也不肯说出秘诀，因而受尽了各种酷刑。
这事被夜王知道后，他夜劫天牢，将她救了出来，带着她逃到了距皇宫千里之外的地方，解除危机后，她感恩他救了自己，所以没有杀他。谁知道他一直跟着她，一直向她告白要娶她为妻，她恨不打一处来，这才会趁着打雷下雨天将他引至雷电下，叫他被雷给劈了。
夜王被雷电劈了之后，仅剩一口气在，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她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害死他。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现在你满意了？”
他摇头。
她皱眉：“还不满意？”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都要死了，还在问这个问题？”
“这对我很重要。”
“你不恨我？”
他仍是摇头。
“如果你肯说一句，你也喜欢我，我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不懂，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盯着她。她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两人就这样在雷雨中僵持着。
一个道人突然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他，而后起身，对她说道：“女施主，你夫君的魂魄已有半数离体，再过一会，他就支撑不住，这另一半也要离体了。你看那一缕正在盘桓的气，便是他已经离体的魂魄。”
道人指着空中，她却什么也没看到。
“贫道是修道之人，你可能看不见，贫道却是看得见的。”
她垂下头来，他仍然在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硬撑着，一定要等到她说出那句话，才肯离开。
“算算日子，贫道亦大限将至。不过，你夫君看起来却是阳寿未尽，不知为何会受这天谴……”
她极快速地抢过话：“他不是我夫君！”
“哦，你这位朋友此时命不该绝，”道人从怀里掏出一粒发着紫光的珠子来，“这是贫道一生修炼而成的神珠，有起死回生之妙用，贫道大限将至，自是用不上了，给你这位命不该绝的朋友，正好。”
道人将神珠送入夜王体内，而后翩翩离去。
夜王在泥地里躺了大半天之后，忽然坐了起来，她一直在他身边等着，哪也没去，见他忽然坐起，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他这珠子真有起死回生的妙用！”夜王哈哈一笑，她扭过头去，抬脚就走。
“等等我，你跑什么……”
夜一青闭上眼，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时光呀，还是那么地快。二百年，仿佛也是眨眼之间。
“青流……”
伊川青流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月美人眸色暗了暗，垂眼看了下袖口里的红莲，说道：“她的真身没有受损，只是元神碎裂而已，况且她的元神还在你的剑身上，巫界的长老们还是可以将她救回来的。”
伊川青流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夜一青又重复了一句：“青流，你要振作起来，她还可以救回来！”
伊川青流这才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一样。
月美人又道：“你要将她的元神带回巫界，才可以将她救回来。”
闻人箜亦说道：“伊川公子，这是希望的曙光，你莫要放弃！”
伊川青流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剑，桃色的木剑上萦绕着一股蓝色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江昱天道：“这里太冷了，我们快出去吧。”
夜一青扶着伊川青流出了冰室。
顾里长华还在夜王宫外，他正在等着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仰天长笑，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夕照不知道冰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顾里长华的样子，总觉得心里面发凉，见伊川青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阿离在哪里？”他左看右看还是没看见明氏止离，心下有些不安。
“在这里。”伊川青流低头看了眼木剑。
“这里？哪里？”夕照也跟着他瞧着他的木剑，但见木剑上散发着一股蓝色的光，“这……这……这是什……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伊川青流也听见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呀，想不到玥神珠竟是这样好的东西，比我那颗神珠可好用多了！”顾里长华大笑一声，长剑朝天一指，“你们都去死吧，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地都下地狱去！”
夜空中，轰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刹那间，千万道干雷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从天而降，月美人脸上充满了惊讶与错愕！要想发出这样强大的威力，就算她身上有历代巫王的元神，也得再修炼个上千年才能达到！
月美人长袖一挥，大声说道：“大家快躲进屋里去！”
众人纷纷躲进夜王宫，木质的外表竟帮助他们躲过了这一劫，那些还在屋外的人，除了易夕枫，无一幸免全部丧生！然，易夕枫亦被雷电击得仰躺在地，失去意识。
所有人都一脸死灰地互相看着对方。
“夜王可真是会造房子！哈哈，你们要是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不出来，我就走了，先把其他人都灭了，再回来！”
众皆大惊！
“他疯了？!”
夜一青冲了出去，指着顾里长华骂道：“枉你前世一生修道积善，上天念你造福苍生，许你百年长寿，你却如此糟蹋！”
众人人却是听不太懂她的话。
顾里长华止住笑，盯着她，突然发怒道：“前一世是我太愚蠢，拱手把自己爱的女人让给别人，还为别人操劳一辈子，修炼百年才得一颗神珠，却不知道拿来救自己的命，还拱手送给了别人！行善一世，却换来孤独终老一生！这样的人，不是蠢是什么？！”
不明就里的人闻得他这番话，都惊愕万分。
夜一青无话可说。
他本就不是因一颗善心而走上修道行善之路，只是因为家贫，给不了表妹幸福，不得已而为之。行善，本就不是他的真心。
夜一青闭上眼。
“你这一生，苦心积虑为自己谋划了一辈子，可是觉得幸福？”
顾里长华怔住了。
他这一生自打出生起，就想好了这一辈子要走的路，他要变得无比强大，让世间再无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做任何事情。他做到了，但心中仍然孤独寂寞，他继续修道，为的就是让自己长生不老，等待他前世的表妹。
他似乎等到了，又似乎没有等到。
前世像一盏灯，照亮了他人生的大部分，但总有一部分，是那盏灯照不到的地方。那没有照亮的地方，就是那盏灯自己。
前世没有告诉他，它向他走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什么都得到了，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得到，只因为有一样东西没有得到，巨大的失落感，让他一下子陷入了深渊之底。
他还是没能逃过孤独终老的魔咒！
夜一青的话让他更加感觉到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无比失败的，他的情绪一下子又炸了起来：“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和夜王精心谋划这么久，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夜王去得很安详。”夜一青淡淡地说道，“他一直都很感谢你当年赠珠一事……”
顾里长华再也无法抑制快要爆炸的情绪，朝天怒吼一声，又引来一阵干雷，伊川青流冲了出去，想把夜一青拉进来，半空中却忽然出现一道极薄的屏障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将世界分隔成了两半。
“青流……”
他听见有人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他。
他看见屏障的另一端，是白昼，是火红的枫林，林中传来低缓的琴音，一人正埋首抚琴。
“过来。”
那人在叫他，声音很微弱，似乎也很用力。伊川青流走了过去，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是夜一青，只是满脸病容，脸上毫无血色。
“我快支持不住了，你听着……”她说得很用力，也很慢，似乎在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夜王带着我遍寻名医，勉强拖了三年，还是躲不过病死的下场，可是我很贪心，临死前铸了一场梦，这场梦覆盖了整个明氏朝的疆土，我和夜王在那里一起生活了二百多年。而在这里，却不过是须臾。我死了，梦就会消失，易夕枫也会消失，所有的人都会失去一生的记忆，我知道这么做会对不起他们。”
伊川青流怔怔地看着她，她顿了一下，似在等待他的反应，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巫界的人会幻真术，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去找月美人帮忙恢复他们的记忆。不过，你要先除了顾里长华，我死后，他也一样不会记得自己的一切，你要趁此机会，杀了他。”
夜一青说得越来越慢，说到后面，提气都变得十分缓慢，还是坚持把她想说的话说完了，才如释重负一般，手指停止了拨弦，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躺在枫林中，轻轻地闭上了眼，吐完了最后一口气。
白昼消失，枫林又进入了黑夜。伊川青流轻轻地抱起她的身子，向夜王宫走去。
夜王宫外，顾里长华十分茫然地站着，夜王宫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了任何记忆，不知道世间的一切，连自己的存在也茫然无知，他们不知道说话，只是干站着，互相大眼瞪着小眼。
伊川青流慢慢地走向顾里长华，他可以向他下手的机会大概只有一次，一次失败，就算再不明白一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反攻以自卫。
他要做的，不是刺向顾里长华的心脏，而是他身上的玥神珠。
在距顾里长华丈外的地方，伊川青流将夜一青的身子轻轻地放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木剑，木剑上蓝色的火光依旧，那是明氏止离的元神。
顾里长华被身后异样的光吸引而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和他的剑，随极也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剑，露出疑惑的神情，好似在说：为何我的剑没有蓝色的光？
“阿离。”伊川青流心中默念一声。
你会替我找到那颗玥神珠的，对吧？
木剑离手，向顾里长华飞去。
顾里长华傻傻地看着那木剑向自己飞来，当木剑插入他胸膛时，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脸上露出十分怪异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伊川青流，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样做。站在夜王宫大门口的人如夕照、闻人箜、左芝兰、江昱天、姜晚等人也都纷纷好奇地看着宫外这神奇的一幕。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顾里长华听得一清二楚。
他已不明白是什么生，什么是死，只是觉得很痛，疼痛让他哀嚎一声，木剑随即从他体内飞出，回到了伊川青流的手里。伊川青流拿起剑，很快抵达顾里长华的面前，木剑再一次灌入他胸膛内！
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很快染红了桃色的木剑，伊川青流狠狠一抽剑，顾里长华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死了，前世今生，尽皆成空。
“她在这里。”顾里长华根本就没有在问他，只从伊川青流的眼神中便知道了，明氏止离一定在这里面。
顾里长华转了一圈，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伊川青流握紧了剑。
“这堵墙异常的寒冷，这里面，埋着一副冰棺。”顾里长华转过身来，笑着，“二十年前，本相就知道了，南辰尊主在这里面放了一个还没有生命的女婴，就是明氏止离。”
伊川青流指尖随即转动，木剑向顾里长华飞了出去，顾里长华反手一推那堵墙，一副冰棺随即从墙里推了出来，明氏止离倏地睁眼，抬手给了顾里长华一掌！
“阿离！”伊川青流闪身过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顾里长华摸了摸被打的脸，看着明氏止离直笑：“原来玥神珠一直在你身上！”
明氏止离不甚明白，看向伊川青流，伊川青流道：“别理他，我们走！”
二人刚抬脚，明氏止离忽觉胸膛处一空，有什么东西抽离身体，接着元神忽然碎裂，从身体内四散而去，身后传来顾里长华放肆的大笑声：“玥神珠，玥神珠！哈哈哈哈！”
伊川青流忽觉身边人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一股蓝色的气体自她口中盈盈散出，在他周身缠绕一圈后，全都附在了他的剑身上！
“阿离，阿离……”伊川青流抱住明氏止离，随着她的身子半跪在地上，但觉她的身子一片冰冷，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
顾里长华得了玥神珠之后，大笑而去。
“阿离，阿离……”伊川青流一下子六神无主，“你是不是又元神离体，回巫界了？”
此时，夜一青和月美人等人正冲了进来，夜一青见到地上躺着的明氏止离，迟疑了一下，还是冲了过来，问：“阿离怎么了？”一摸她身子，冰凉一片，又道，“难道正灵君的元神又离开了？”
月美人一眼瞧见了伊川青流的剑，说道：“她的元神已经碎了。”
伊川青流蓦地抬头：“什……你说什么？”
月美人指了指他的剑：“她的元神已经碎了，现在全部聚在你的剑上。”
伊川青流木然地转头看着木剑：“碎……碎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元神碎了，就说明她已经死了。”
夜一青闻言，心中那个柔软的地方隐隐一疼，虽然她以前那么讨厌，但毕竟做了她十几年的女儿，况且夜王临终前还特意交代过，能护她周全尽量护她周全。她呆愣地看着伊川青流。
伊川清流将明氏止离冰冷的身子紧紧地搂进自己的怀里，木然地坐在地上。她的身子本就是冰做的，此刻没有了元神，更加冰凉一片，加之冰室里本就奇寒，他的身上早已结起一层薄薄的冰花，唇瓣被冻得青紫一片。
他没有任何的知觉，完全忘了冷，也忘了其他。
天地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
你剥夺了我的一切，又给予我一切，现在，还是要剥夺我的一切了吗？
他在问着她，但只是在心里面问着，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你让我丢弃了一切原则，丢失了身为子女应尽的责任，逼得我不得不爱着你时承受无尽恨的煎熬。我无数次地想要亲手杀了你为族人报仇，每一次却都只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是这么地害怕，害怕失去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真懦弱。
你还是走了。
我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
“青流……”夜一青一直在摇晃着他，呼唤着他，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夜一青叹了口气。
她的心绪也十分复杂。
明氏止离，不，不对，是巫界的正灵君，做了她十几年的女儿，十几年来，她都爱她若珍宝，还在几天前，她得知女儿的真实身份时，猛然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十几年的真心都错付了，到头来竟是为她人做嫁衣。
夜王多次劝她，不论她是谁，都是他们抚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听不进去。
如今她死了，夜一青方明白，同样活了二百年多年，她远不如夜王看得透彻。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退一步也许就获得了爱，进一步也许就得到了恨。仅此而已。
当年夜王一直像块牛皮糖一样追着她，不追到她誓不罢休，她讨厌他，不是因为他长得丑，也不是因为他真的长得丑，只是因为他是太祖的幺儿。太祖皇帝因为她特殊的才能而曾派宫中禁军捉拿她，将她抓入天牢里，逼迫她说出铸梦术的秘诀，倔强的她说什么也不肯说出秘诀，因而受尽了各种酷刑。
这事被夜王知道后，他夜劫天牢，将她救了出来，带着她逃到了距皇宫千里之外的地方，解除危机后，她感恩他救了自己，所以没有杀他。谁知道他一直跟着她，一直向她告白要娶她为妻，她恨不打一处来，这才会趁着打雷下雨天将他引至雷电下，叫他被雷给劈了。
夜王被雷电劈了之后，仅剩一口气在，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她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害死他。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现在你满意了？”
他摇头。
她皱眉：“还不满意？”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都要死了，还在问这个问题？”
“这对我很重要。”
“你不恨我？”
他仍是摇头。
“如果你肯说一句，你也喜欢我，我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不懂，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盯着她。她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两人就这样在雷雨中僵持着。
一个道人突然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他，而后起身，对她说道：“女施主，你夫君的魂魄已有半数离体，再过一会，他就支撑不住，这另一半也要离体了。你看那一缕正在盘桓的气，便是他已经离体的魂魄。”
道人指着空中，她却什么也没看到。
“贫道是修道之人，你可能看不见，贫道却是看得见的。”
她垂下头来，他仍然在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硬撑着，一定要等到她说出那句话，才肯离开。
“算算日子，贫道亦大限将至。不过，你夫君看起来却是阳寿未尽，不知为何会受这天谴……”
她极快速地抢过话：“他不是我夫君！”
“哦，你这位朋友此时命不该绝，”道人从怀里掏出一粒发着紫光的珠子来，“这是贫道一生修炼而成的神珠，有起死回生之妙用，贫道大限将至，自是用不上了，给你这位命不该绝的朋友，正好。”
道人将神珠送入夜王体内，而后翩翩离去。
夜王在泥地里躺了大半天之后，忽然坐了起来，她一直在他身边等着，哪也没去，见他忽然坐起，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他这珠子真有起死回生的妙用！”夜王哈哈一笑，她扭过头去，抬脚就走。
“等等我，你跑什么……”
夜一青闭上眼，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时光呀，还是那么地快。二百年，仿佛也是眨眼之间。
“青流……”
伊川青流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月美人眸色暗了暗，垂眼看了下袖口里的红莲，说道：“她的真身没有受损，只是元神碎裂而已，况且她的元神还在你的剑身上，巫界的长老们还是可以将她救回来的。”
伊川青流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夜一青又重复了一句：“青流，你要振作起来，她还可以救回来！”
伊川青流这才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一样。
月美人又道：“你要将她的元神带回巫界，才可以将她救回来。”
闻人箜亦说道：“伊川公子，这是希望的曙光，你莫要放弃！”
伊川青流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剑，桃色的木剑上萦绕着一股蓝色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江昱天道：“这里太冷了，我们快出去吧。”
夜一青扶着伊川青流出了冰室。
顾里长华还在夜王宫外，他正在等着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仰天长笑，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夕照不知道冰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顾里长华的样子，总觉得心里面发凉，见伊川青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阿离在哪里？”他左看右看还是没看见明氏止离，心下有些不安。
“在这里。”伊川青流低头看了眼木剑。
“这里？哪里？”夕照也跟着他瞧着他的木剑，但见木剑上散发着一股蓝色的光，“这……这……这是什……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伊川青流也听见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呀，想不到玥神珠竟是这样好的东西，比我那颗神珠可好用多了！”顾里长华大笑一声，长剑朝天一指，“你们都去死吧，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地都下地狱去！”
夜空中，轰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刹那间，千万道干雷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从天而降，月美人脸上充满了惊讶与错愕！要想发出这样强大的威力，就算她身上有历代巫王的元神，也得再修炼个上千年才能达到！
月美人长袖一挥，大声说道：“大家快躲进屋里去！”
众人纷纷躲进夜王宫，木质的外表竟帮助他们躲过了这一劫，那些还在屋外的人，除了易夕枫，无一幸免全部丧生！然，易夕枫亦被雷电击得仰躺在地，失去意识。
所有人都一脸死灰地互相看着对方。
“夜王可真是会造房子！哈哈，你们要是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不出来，我就走了，先把其他人都灭了，再回来！”
众皆大惊！
“他疯了？!”
夜一青冲了出去，指着顾里长华骂道：“枉你前世一生修道积善，上天念你造福苍生，许你百年长寿，你却如此糟蹋！”
众人人却是听不太懂她的话。
顾里长华止住笑，盯着她，突然发怒道：“前一世是我太愚蠢，拱手把自己爱的女人让给别人，还为别人操劳一辈子，修炼百年才得一颗神珠，却不知道拿来救自己的命，还拱手送给了别人！行善一世，却换来孤独终老一生！这样的人，不是蠢是什么？！”
不明就里的人闻得他这番话，都惊愕万分。
夜一青无话可说。
他本就不是因一颗善心而走上修道行善之路，只是因为家贫，给不了表妹幸福，不得已而为之。行善，本就不是他的真心。
夜一青闭上眼。
“你这一生，苦心积虑为自己谋划了一辈子，可是觉得幸福？”
顾里长华怔住了。
他这一生自打出生起，就想好了这一辈子要走的路，他要变得无比强大，让世间再无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做任何事情。他做到了，但心中仍然孤独寂寞，他继续修道，为的就是让自己长生不老，等待他前世的表妹。
他似乎等到了，又似乎没有等到。
前世像一盏灯，照亮了他人生的大部分，但总有一部分，是那盏灯照不到的地方。那没有照亮的地方，就是那盏灯自己。
前世没有告诉他，它向他走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什么都得到了，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得到，只因为有一样东西没有得到，巨大的失落感，让他一下子陷入了深渊之底。
他还是没能逃过孤独终老的魔咒！
夜一青的话让他更加感觉到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无比失败的，他的情绪一下子又炸了起来：“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和夜王精心谋划这么久，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夜王去得很安详。”夜一青淡淡地说道，“他一直都很感谢你当年赠珠一事……”
顾里长华再也无法抑制快要爆炸的情绪，朝天怒吼一声，又引来一阵干雷，伊川青流冲了出去，想把夜一青拉进来，半空中却忽然出现一道极薄的屏障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将世界分隔成了两半。
“青流……”
他听见有人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他。
他看见屏障的另一端，是白昼，是火红的枫林，林中传来低缓的琴音，一人正埋首抚琴。
“过来。”
那人在叫他，声音很微弱，似乎也很用力。伊川青流走了过去，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是夜一青，只是满脸病容，脸上毫无血色。
“我快支持不住了，你听着……”她说得很用力，也很慢，似乎在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夜王带着我遍寻名医，勉强拖了三年，还是躲不过病死的下场，可是我很贪心，临死前铸了一场梦，这场梦覆盖了整个明氏朝的疆土，我和夜王在那里一起生活了二百多年。而在这里，却不过是须臾。我死了，梦就会消失，易夕枫也会消失，所有的人都会失去一生的记忆，我知道这么做会对不起他们。”
伊川青流怔怔地看着她，她顿了一下，似在等待他的反应，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巫界的人会幻真术，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去找月美人帮忙恢复他们的记忆。不过，你要先除了顾里长华，我死后，他也一样不会记得自己的一切，你要趁此机会，杀了他。”
夜一青说得越来越慢，说到后面，提气都变得十分缓慢，还是坚持把她想说的话说完了，才如释重负一般，手指停止了拨弦，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躺在枫林中，轻轻地闭上了眼，吐完了最后一口气。
白昼消失，枫林又进入了黑夜。伊川青流轻轻地抱起她的身子，向夜王宫走去。
夜王宫外，顾里长华十分茫然地站着，夜王宫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了任何记忆，不知道世间的一切，连自己的存在也茫然无知，他们不知道说话，只是干站着，互相大眼瞪着小眼。
伊川青流慢慢地走向顾里长华，他可以向他下手的机会大概只有一次，一次失败，就算再不明白一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反攻以自卫。
他要做的，不是刺向顾里长华的心脏，而是他身上的玥神珠。
在距顾里长华丈外的地方，伊川青流将夜一青的身子轻轻地放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木剑，木剑上蓝色的火光依旧，那是明氏止离的元神。
顾里长华被身后异样的光吸引而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和他的剑，随极也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剑，露出疑惑的神情，好似在说：为何我的剑没有蓝色的光？
“阿离。”伊川青流心中默念一声。
你会替我找到那颗玥神珠的，对吧？
木剑离手，向顾里长华飞去。
顾里长华傻傻地看着那木剑向自己飞来，当木剑插入他胸膛时，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脸上露出十分怪异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伊川青流，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样做。站在夜王宫大门口的人如夕照、闻人箜、左芝兰、江昱天、姜晚等人也都纷纷好奇地看着宫外这神奇的一幕。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顾里长华听得一清二楚。
他已不明白是什么生，什么是死，只是觉得很痛，疼痛让他哀嚎一声，木剑随即从他体内飞出，回到了伊川青流的手里。伊川青流拿起剑，很快抵达顾里长华的面前，木剑再一次灌入他胸膛内！
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很快染红了桃色的木剑，伊川青流狠狠一抽剑，顾里长华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死了，前世今生，尽皆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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