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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吴生5

    夜色浓重,准确的说是雾色浓重,越往前跑眼前的事物就越发模糊起来,祁风只能努力的紧追着吴生,而吴生前头的那人影则早已经隐没在黑雾之中了,接踵而来的是夜色中不断冒出的其他人影,跑得越久撞见的人越多,祁风从他们身旁飞速穿梭而过,谁也看不清谁,只能依稀看见他们有的背着篓,扛着锄,还有挎着篮打着哈欠险些与祁风撞个满怀的,祁风不得不停下脚步避让,而等再抬眼时那人就不见了连吴生也跑没了影。

    回望四周黑黢黢一片,依稀还能听见从河边传来的盥洗声。

    莫非这伊水村的人夜里都不睡觉的,习惯在夜间活动?所以那陈宁才特意叮嘱不要夜里出门?

    说实话其实这么黑,即便是像方才那样面对面撞上也未必认得出谁是谁,似乎也没必要担心,倒是眼下的处境更为棘手,方才这一路狂奔没顾上记路,算是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摸索。

    “吴生!”祁风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最后索性壮着胆子向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过路村民直接打探起来。

    “往那去了。”大爷往前一指,没有多余的话更没过多停留就自顾自走开了。

    祁风道完谢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就隐隐有光亮向他延射而来。只觉得双眼宛若被蒙上了一层细纱,细纱背后是被暖光照耀的另一个世界。

    草木微动,人影绰绰。

    脚下踏过的每一处地方带着光影如水波流动,一切都虚幻的不真实而他却毫不犹豫的一步步踏进这里。他听见有人在呼声唤他,声音越来越多,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一声一声由远及近环绕在他的四周,引着他不断往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吴生仍旧发了疯一般的在漆黑里横冲,分明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可还是不敢停下,就因为之前的犹豫所以才错失了亲眼确认他面容的机会,就因为心底的迟疑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

    那人若真是父亲一定也是恨极了他吧,有他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该是失望透了,所以才不愿见他,哪怕只是一眼也不愿相认。

    那仅存在记忆中都模糊样貌曾一次次出现在午夜梦回中,他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心被循而往复的狠狠揪紧又渐渐归于空洞和茫然。

    他有多想便有多不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变成了一个无情无心的人。

    泪水浸湿双眼,原本就模糊的视线被重重光影不断汇聚又再次打散,一并散去的还有周遭的黑雾,照射在眼前的光变得越来越强烈。

    周围的事物开始变得明朗起来,他竟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伊水源。

    榆树之下站了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小鸟!”小孩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盯着面前孩子手里的东西,想要上前拿回来,可手迟迟僵在半空中不敢伸前。

    那孩子比他高出半个头,身旁还有两个胖小子,其中一个将那只被玩坏的小鸟一把抓起往他怀里一塞,皱着眉嚷声道:“不就是一只草编的小玩意嘛,草编的当然容易坏了,有什么好哭的!”

    另一个捂着嘴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他没爹,所以可爱哭了!”

    这声音被故意压低了,可在场的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尤其是站在他们面前这个没爹的外乡孩子。

    陈宁?!

    那孩子是陈宁!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陈宁时的场景,他就那样跌坐在草地上失声痛哭,眼睛红的跟个小兔子一样,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这难道是梦境吗?吴生使劲揉了揉双眼,但眼前的场景和人都真实到仿佛一瞬间穿梭回到他们儿时一般,一幕幕清晰入眼。

    他躲在树后用石子将那几个孩子赶跑,又在他身旁蹲了许久他都没发现,直到他哭累了才晕晕乎乎的抬头发现身边多了人。

    “诺,我做了一个新的给你,你别难过了。”他将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晃了晃。

    “我叫吴生,你叫什么呀,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他见他不答话而是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表情怪异。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把手里的一团草收了回来,冲他咧嘴笑:“是有点丑哈哈,我是照着你这样子做的,你这是哪买的呀,很漂亮啊!”

    “陈宁。”他把眼泪往衣服上蹭了蹭,轻声说。

    他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你是刚来的伊水村吗?”

    他没有回话,踉踉跄跄的起身就跑开了。

    “陈宁!陈宁!”任他怎么唤,那孩子还是越跑越远了。

    周遭的一切随着那孩子的奔跑开始变得扭曲,轰然间所有的事物都发生转变。

    伊水源变成了他的家。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哪怕外头漆黑清冷,屋内也有一盏将小小一方天地照的昏黄温暖的烛台。

    烛影下爹就坐在床边,守在他身旁伴他入睡。

    而这一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爹安静的躺在床上,换他守在床下,而他却怎么也不敢让爹睡着。

    他趴在床头一个劲的与爹说着话,一句接一句,从白日做的事说回到儿时的事,每一天每一天的说,说到头脑发昏字句不再清晰,说到嘴里渐渐发苦。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疼痛。

    “生儿”爹虚弱的伸手想要摸他的头。

    “我在,生儿在。你是不是嫌我吵了。”他使劲抹了一把脸,握住爹的手,声音止不住的发颤,“爹,你不要睡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就这一次,求求你不要睡。”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即使无法真正理解死亡这件事,但也隐隐明白若是这次爹睡着了,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宁说过他的爹就是这么离开他的。

    他心知爹的病已经拖了太久大概是好不了了,可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能为爹做些什么,想到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的与他说着话,死死抓着他,感受他的温暖。

    “生儿,不哭。生儿不是常说男子汉不能流眼泪的。”

    他摇头,他不想当男子汉了,若不是拼命忍着他早就想大哭了,他想说他不想当男子汉,只想爹能好好的,可当看见从不哭的爹眼角湿润泛红的那一刻便再也绷不住了。

    “爹,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生儿再也不惹事了,只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他真的好怕爹会和娘一样不要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他,再也没人在家中等着他,没人给他细心的擦拭伤口哄他入睡,这偌大的一间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嘶声痛哭,俯在爹的身上,和以往收了委屈一样抱着阿爹,可这一回爹再不像从前一样将他紧紧抱起。

    只觉得头上一重,爹将手搭在他的头上,指尖微微触碰,竟留下点点冰凉。

    “生儿,你听爹说。”隔了许久的停顿,才艰难的接了下句,“生老病死不可怕,爹与你说过的,你在爹的心里永远都是最勇敢的孩子。”

    “爹太累了,爹太想你娘了。这些年爹梦见你娘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一定也是想我了。”

    “那你就不要生儿了吗?”

    爹眼中蓄满了泪水,可到底也还是没在他面前落下。

    “不是不要,爹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爹不在也有人会护着你的。”

    他拼命摇头,“我不要!”

    “生儿乖,爹的话你一定会听的对不对。”

    他的另一只手被爹用尽力气紧紧一握,当他抬头对上爹的双眼时脑中翁然一片,直愣愣的点了点头。

    “好,那爹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往后你一人凡事莫要强出头,能忍则忍,照顾好自己,将来若有机会离开这便离开不要再回来,不必……”他喉头一哽,许久才极力的挤出了后半句,“不必回来看爹,记住了吗。”

    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一个声音自耳边飘过。

    他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也根本顾不上,一整颗心就像被人狠狠勒住了一般,那种无力的窒息感令他想要大口喘气,可每吸入一口气都觉得生疼难受。

    不明白,他的家就在这,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要再回来,甚至连爹都不能看……爹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是现在他依旧不明白爹这么做的用意,他失神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至亲,无形中却是隔着无论怎样都无法触及的遥远。

    “爹……我。”他的手被再次捏紧,而搭在他头上的手则越来越无力,在一点点往下滑。

    “生儿,答应爹。”

    他看着爹,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响起让他答应,他唯有木然的点头应声,就像一次次他退缩时一样,那个声音都在提醒他:不要出头,能避则避。

    声音停止,爹的手也无力的落下。

    烛火之下,只剩下他一人跪在床边,人影幢幢。

    “爹!爹!”

    他奋力向前扑去,想要再次试试留住眼前的人,却满怀留空什么也抓不住。

    床上的人安详的闭着双目,床边的孩子闷声痛哭,他只能看着,无法触碰,即使再重现一次他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悬停在半空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时忽的被人猛地一扯,他猛然回神,正以为有奇迹发生时,这股力又狠狠的将他一拽,还来不及等他做出反应,整个人竟生生被拉着往前扑去。

    眼前一片强光乍现,而后又猛然一黑,双眼下意识的一闭,待手上的力撤去后他才堪堪站定。

    再睁眼时见晨光熹微,周遭的事物已经再次发生变化,他又回到了伊水源。

    只是这次,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叶关?”

    这不是祁风的哥哥吗,他怎么会在这。

    棺爷冲他微微颔首便不再看他,低头问:“怎么只有他一个?”

    吴生这才注意到他此刻手上还提溜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垂着四肢,脑袋上顶着一对奇怪的毛茸茸像什么耳朵的东西,此刻正乖顺的任由叶关提着后颈的衣领,委屈巴巴道:“另一个不肯出来。”

    “不肯出来?”

    小孩眨巴水灵灵的眼睛,点头:“我拉他,他反抗的厉害,像是不愿离开。”

    棺爷眼色一沉,淡声道:“那就打破它。”

    小家伙一听急了,蹬着小脚抗拒:“那不行,不能打破的!”

    “为什么不能?”

    吴生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对方才的遭遇还没缓过劲来,眼下又不清楚状况,只好开口打断他们,问:“那个,叶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

    棺爷看了他一眼,回道:“你方才闯进了设在这里的幻境,现在已经没事了。”

    “幻境?可这……这里怎么会有幻境呢?”吴生惊奇的瞪大了双眼道。

    虽然方才的遭遇的确虚幻的不真实,可这世上真有幻境这种东西吗,竟能让他看见那些过去的一幕幕,真切如初。

    “这就得问这只小妖了。”叶关提了提手,就跟拎小鸡仔似的微微一晃,“对了,你在里头可有看见祁风。”

    这话是对吴生说的,吴生这才猛然想起,原本祁风是与他一起一路追着跑出来的,可他太着急了只顾着追那个身影,后来跑着跑着又见到了那些奇怪的景象,自然也就没顾上身后的祁风去了哪里。

    “没有……看见了一些儿时的场景和人,没有看见小祁兄弟的身影。”

    “我们跑着跑着就跑散了,会不会他也与我一样,在里面碰上了那些奇怪的景象,困在那个什么幻境里了。”

    “嗯,没事。”棺爷将手里的孩子顺势往前一提,“让它把幻境打破人就出来了。”

    吴生见猛然出现在面前孩子的脸,忽然想起方才叶关说这孩子是小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结果一脚不稳跌坐在地上,破晓的光恰巧点点洒落在他的脸上。

    晨曦初现,葳紫!葳紫草!

    他猛然惊醒自己竟把这件最重要的事忘了,慌忙跑到古树之下,绕了一圈又一圈。

    棺爷看了眼远处不肯死心徒手四处乱刨的人,眸光一转挪开了视线,到底还是任由他去了。

    “这幻境里出现的都是人心底最珍惜的,有留恋所以才会被困。你那位朋友执念太深才会不愿意出来。”

    “所以我才要你毁了它。”棺爷淡淡道。

    “我不能毁了这个幻境!这是我唯一能留住的地方,而且我不想那个人找到它!我不允许!”小孩情绪激动,眼中隐隐恨意暗流翻滚。

    棺爷轻笑一声,反问:“所以要找到那东西也必须得毁了幻境?”

    小孩双颊涨红,又气又委屈道:“不是!反正我绝对不会毁了它的。要杀要剐您动手吧。”

    他一咬牙当真把眼睛闭上了,等着小命被了结。

    “你听听。”

    他等了一会儿,疑惑的睁开眼。棺爷将他举高了些,附耳低声道:“那个人来了。”

    鼻子微动,在嗅到那人的气息后立时睫毛微颤神色一紧。棺爷睨了他一眼,鼻间微微轻出一声冷哼,“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