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浪漫黑铁

    据传闻赫法斯特斯生性沉默寡言，但是对锻造狂热执着，正应了那句话，叫“成功者都是偏执狂”。魔法学院曾经开设过锻造课，由赫法斯特斯主讲。一门由大师主讲的课程还是极有吸引力的，何况大师手中曾锻造出不少堪称神器的装备与武器。因此在开课时还出现了因抢座位而斗殴的事件。该事件导致原定的教室完全被拆毁，因而不得不移至室外进行授课。但是赫法斯特斯上了讲台，直奔主题，简单介绍一下目的和要领，抡开大锤就打。讲得差也就算了，偏偏赫法斯特斯还非常严厉，对学生要求极高，在这门短命课程开设的日子里，还未出现过有及格的先例。接下来就再也无人选修，虎头蛇尾了。

    但是他的教授风格在战士学院就极受欢迎，在那边的课程曾经人满为患。虽然所教授出来的学生通常都无法领悟魔法灌注，不能成为大师，甚至都无法从赫法斯特斯手里得到一个及格。不过学习以后，将来万一需要，也能成为一个求生的职业。同时学院也体恤大家，仅仅将这门课程作为不计入考核成绩的选修课程。这门短命的课程却也教出了不少的能工巧匠，其中一些还靠学到的手艺挣发家致富了。不过随着近年的就业形势转变，战士学院也很久没有人来了。而大师对战士也不是很看好，觉得不会魔法灌注的铁匠就是个废物。当然现在据说连大师的铁匠铺生意也不是太好，年利润远远不如艺术家们，甚至都不如走的是平民化的路线的低端铁匠——比如做一些菜刀、厨具和农具之类的。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由于从来没有经历过体力劳动，罗兰对抡大锤倒是没什么畏惧。在他想来，他一直坚持体能训练，也可以算得上力大如牛，加上可以有黑火补充体能，正是最适合这个行当的出色人选。然而实际上操作下来却一点都不轻松，第一天就累得要死。

    当然，老约翰对罗兰的这份职业十分满意，收入不高不低，不太引人注目，绝大部分贵族到了他面前都能完全无视地走过。另外，老约翰也告诉罗兰，这个老铁匠，当年是和大帝、首相一起上过战场的，不过他的能力在后勤保障上，为战士们锻造和修补兵器铠甲，所以没有捞到多少军功，可惜了。好在老铁匠根本不在意。

    何况这是罗兰能想出来的得到梦中的那把战斧的唯一途径。一想到那把战斧，罗兰就觉得浑身燥热，说不出的渴望。那黑色的长金属斧柄，入手冰凉沉重，但是又不像黑铁一类金属。斧面有着如同旋风一般的弧度，在一个平面之上有三瓣分叉，恰似一朵盛开的噬人花。斧面同样呈黑色，有些暗红的光泽，不知道是斧头本身的还是沾染的血迹。唯有刃口是雪亮的，寒光闪闪。

    想到这里，罗兰悚然而惊，不知道老铁匠有没有看出点儿什么来！罗兰的心脏狂跳了一阵，头一阵眩晕。

    接下来的时间十分平淡。赫法斯特斯教了罗兰一些基本知识之后，每天就让他抡大锤，从普通的剑开始，打造了一堆看来没啥销路的武器和装备。每当罗兰抡锤的时候，暗夜就帮忙搬铁锭或者帮忙固定位置，十分贴心。暗夜根本不怕火，有时候烧红的铁锭它直接就从火上搬过来放到黑铁砧上，用手固定一下位置。罗兰打几锤，暗夜再把铁锭往前推动一点。

    赫法斯特斯告诉他说，这些武器和装备采用了很多种不同的原材料，可以让他熟悉各种原料的差别。同时对武器的基本形状和锻造技能可以有个初步的了解。这只是纯粹的学习，浪费的原料啥的，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就不从他的工钱里扣了，但是要求就是勤快点，尽快熟悉技能，以便将来能真正为店铺做点贡献，以养活自己。

    罗兰十分羞愧，只好加倍努力地工作。好在每天不停地挥舞铁锤，以及用黑火补充体力的办法，让他的体能和技艺都飞快增长。“我得尽快掌握这些技能，让师傅少损失一些！”

    但暗夜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他傻。罗兰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一个骷髅能懂啥？所以不加理会，照样每天挥汗如雨，不停地挥舞着铁锤。

    不过似乎看来整件事情和罗兰观察到的不太一样。首先是赫法斯特斯又雇了一个专门卖东西的招待丽娜小姐，然后就是往常门可罗雀的铁匠铺里最近经常有客人来，都是直奔罗兰做的那些“浪费原料”的东西。而看完之后，通常总会有几件东西会被带走，尤其是他锻造的战斧，总是很快就会消失。

    有一天，他听到丽娜对一个客人小声地说：“这可是锻造大师唯一弟子的作品啊！虽然不能打上大师的标记，但是打上了大师弟子的标记呀！您看，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大师唯一承认的弟子啊！再过几年，这完全有可能是下一个锻造大师。现在简直就是白菜价呀！”听完之后，罗兰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对“生性沉默”这几个字似乎是有点误解了，不过好像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沉默就是忠厚啊，一个偏执狂假如有点奸诈也不是全无可能。

    大师的装备在和平时期价格太高，销路一向不好，高端装备大家需求十分有限，也不可能降价，他又实在不好拉下面子来打造低级装备，这太不符合买家期望。因此“三年不来客，来客吃三年”就是铁匠铺的真实写照。多年以来，大师也不肯招个弟子，或者说，极少有人上门来当学徒，来了几个也都很快就被骂跑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资质还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魔法学徒来拜师的，当然要好好培养了。

    也许我也能成为大师？想通此节，罗兰心里还隐隐有点开心，毕竟算是第一个入室弟子，再说，自己的成果有人认可，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不过，等等，为什么自己的工钱这么低？如果没有家底儿，这点儿钱只够啃黑面包。

    说到这个新来的女招待，丽娜，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银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亮得有些炫目。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清澈纯净，如同两颗奇异的宝石。细腻的皮肤颜色有点儿发灰，闪耀着金属般的银色光辉，让人十分疑惑她的血脉。她的脸颊上还有几颗浅浅的雀斑，标志着她还处于欢快的童年，正在向她的青年时代过渡。她比罗兰矮了将近一个头，但是在同龄的女孩儿中算是高的了。她的腰背总是挺得笔直。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说起话来清脆又快速。

    “丽娜也是个孤儿，家住在离王都八百多公里的乡下。”赫法斯特斯说，“她很小就开始工作了，前一阵在就旁边的酒馆当招待。”

    也是孤儿？罗兰顿时觉得和丽娜亲近了好多。有时候还能看到丽娜和暗夜竟然能很顺畅地交流，简直就是神迹！罗兰自己还得依靠连比带划，加上心灵感应，才能和暗夜交流。有时候罗兰都觉得这实际上是丽娜的召唤魔宠了。

    很快王都里的一干破落贵族和佣兵们发现了这个名叫浪漫黑铁的铁匠铺，确切地说，是发现了这个迷人的女招待。从前来铁匠铺的人非常少，全都奔着购买武器装备而来。没过几周，闲聊搭讪的人就成为了主流。丽娜也不生气，而且还总能抓住机会，将铺子里的东西卖出去。有时候成交价甚至是老赫预定价格的好几倍。其中也不乏走出铁匠铺就后悔的人，但是下次仍然会鬼使神差地在那迷人大眼睛的注视下迈进门来。等到再一次拿着一堆本不需要的东西出门之后，才惊觉自己又一次的迷失。

    好在罗兰的手艺着实不坏，大到双手战斧，小到投掷匕首，每一样都能做得结实耐用，均衡性上佳。因此极少有回来退货的。就是那极少数本来找了借口想来退货的，也在丽娜热情的微笑中变得呐呐难言，开不了口。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主顾都是直奔丽娜而来的。有几个顾客在最初光顾过之后，每次来都要和罗兰聊上几句，探讨一下武器装备的设计和锻造技艺。再到后来，也会带来一些图纸，让罗兰进行锻造。

    其中来得最多的叫做沃坦。他看来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肩膀极宽，总让罗兰担心他会卡在门上。沃坦十分健壮，隔着冬天的衣服都能看出他的肌肉十分发达，仿佛那些夸张的线条随时都会挣破衣服来。双手上的老茧几乎覆盖了整个的手掌。一脸浓密的大胡子，有时候胡乱修剪一下。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坚定而深邃。虽然穿着十分普通，但却总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喜欢的似乎只有一种武器，就是战斧，包括各种大小的双手斧，单手斧甚至是投掷斧。他订购的最大的双手斧斧面足有一米方圆，形状倒是普通，但是也一样让罗兰想起梦中的那把战斧。最小的斧头估计最适合在餐桌上切牛肉。由于共同的爱好，所以沃坦是最合罗兰的胃口的客人，每次来和他聊起来都只觉得时间太短。

    其次就是奥利弗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虽然很瘦，但让人觉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罗兰一开始猜测他是一个刺客，但当他发现奥利弗那双深沉的眼睛在看到双手大剑时的痴迷和狂热，才惊觉这恐怕是一个狂战士。奥利弗不太说话，看到自己喜欢的武器就会默默地站在那里仔细观看。直到丽娜走上来，跟他详细介绍武器的优缺点。他一般只会“嗯嗯”几声，但是真看中了，最终就会带走。

    他们都来买过不少的武器了，这让罗兰很疑惑。难道他们战斗的时候浑身挂满武器吗？只怕还没和别人开打就先累了个半死吧？不过这个问题，为了成交量着想，罗兰一直没敢问出来。

    沃坦是个佣兵团的团长，看着就让人心安，有时候他会邀请罗兰去他的佣兵团，可惜罗兰虽然十分向往，但是没法参加。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时间，另一个原因是技能还太差，怕去了就是送菜。

    日子就这样渐渐地过去。

    “或许生活就这样了吧？”罗兰暗自想到。轻松愉快的日子似乎比首相城堡更加遥远。而成为万众瞩目的大魔法师的梦想，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或许，生活没有那么苦，咬咬牙，也就都过去了。除了梦中那张让他惊疑不定，爱恨交加的脸，还有那把怒放的双手斧。“发什么呆！”一声断喝传来，“是不是又想什么美事呢！？”

    罗兰吓了一跳，赶紧奋力抡了两下大锤。

    “停下，停下，停……下！”赫法斯特斯不耐烦地喊道，“你那是锻造吗？你是在准备给瑟银锭挠痒痒？！”一边说，一边就走过来，拿起罗兰刚打了几下的瑟银锭指指点点。

    罗兰咬咬牙，给自己加持了蛮牛之力，重新抡起大锤，狠狠地给瑟银锭来了几下。

    “哟哟哟哟，还是一个法师呢，真是有办法啊！算了算了，收拾一下到后面来，我还是教你一点打铁用的方法吧！”罗兰哭笑不得，只好收了东西，乖乖跟着喝多了的赫法斯特斯走到铁匠铺后面堆放杂物的院子里。

    “假如有两把力气就能打出好装备来，牛头人就该是最好的铁匠了！学什么不好，学牛头人！想没想过，为什么矮人工匠更加值钱？每一锤下去，都应该心中有数，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手下的材料会变成什么形状，要完全掌握！就好像你作为一个法师，施法的时候也要一切尽在掌握一样！出手的时候就没有把握，全力发出自己的魔力就是一个好的法师吗？！”

    老家伙好像说的是没错，可是这种理论，对于一个初级的魔法师来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一个境界。

    “你要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掌控！”

    ……

    “我们铁匠，也有自己的专用技能。不知道你小子的资质能不能学会，学好了，你就是一个好铁匠。学不好，你就回家去吧！”

    让罗兰觉得十分荒唐的是，老赫教他的竟然是一种斗气，名字十分接地气，叫做“黑铁斗气”。罗兰听了名字以后就不想学了，不过架不住骂，想着试试看，万一学会了呢？这应该对做铁匠十分有用的……吧？

    这个晚上，罗兰在熏天的酒气和大声的呵斥之中度过。他一开始总是不得要领，毕竟以前没有接触过斗气。当他终于疲累不堪，使用黑火在体内当作引导，顺着老铁匠说的黑铁斗气的运行路线走一遍之后，突然就有了感觉。接下来就很顺利了，他的斗气从几乎没有到积累出十分微小的一点点，并最后在胸膛里顺利安家，只花费了短短一个小时。这样总算是达到了赫法斯特斯对于入门的要求。可是看他那个酒醉的样子，达到要求是不是就算学会了，似乎是难说得很。而平素沉默的老赫，在喝了酒之后变得极其的啰嗦，简直是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回家以后他让安德森帮他看了看。安德森很高兴，他原本觉得一个魔法师，以后就和战士无缘，只能依靠魔法的力量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种奇怪的斗气，竟然和魔力兼容。他所知的别人只要玩儿魔武双修的，结局都不是太好，实际战斗中，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突出，那就很容易变成处处是短板，相当于最后练了个寂寞。罗兰明显在武技上天赋极高，将来完全可以魔法作为辅助。这么一看，前途就十分远大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罗兰在打铁时完全用上了黑铁斗气。这既是锻炼斗气，又是锻炼铁匠技艺。他仔细体会，越来越觉得这个斗气简直是为他而生的。觉得这个什么黑铁斗气确实能让他更加有力，对大锤的操控更加自如，简直就是为了打铁而生的一种技艺。而且这个黑铁斗气和他的黑火十分有缘，似乎能相互促进。

    “反正不是用来打仗的，也算是职业需要吧！”罗兰也没啥好抱怨的，当一个铁匠没啥不好，起码足够低调。虽然还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按照他在酒馆里听喝醉的佣兵们吹牛获得的“经验”来看，不起眼的人往往才能活到最后。敌人太强大，就算是梦中，他也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所以在强大起来之前，宁可让人看不起。

    以前在位于提洛的首相庄园里见过不少武技卓绝的战士，老沃尔夫冈的护卫都是十级以上的战士，有两个护卫长的斗气光华在白天都能看见。看他们的样子，再联想一下名字，别人通常都叫什么“星空斗气”、“烈焰斗气”之类的，再不济也要叫个“神圣斗气”。在佣兵们的故事里，这些人恐怕最先回归主的怀抱。

    虽然一肚子的猜疑，但是罗兰还是顺利地把黑铁斗气练到了很高的一个水准，据赫法斯特斯评定说，大概有七级斗气水准了。现在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可以看到他浑身都在冒黑烟。和他的黑火不一样，没有摇曳的火苗，就是像烧过了的木头最后火灭了以后剩下的那点儿黑烟。对于这个修炼速度，罗兰自己也是目瞪口呆，要知道自己的本来职业是法师啊！可是经过皇家魔法学院两年多的学习，才勉强达到二级魔法师的水平。几个月就能成为七级战士？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难道，自己也是一个隐藏很深的战士？

    老约翰对罗兰学会的这个斗气十分满意，左看右看都觉得特别好。他心情舒畅，连吃饭都能多吃好多。连很少夸奖人的安德森教练，也对罗兰的学习进度直点头。这让罗兰十分疑惑，因为他真心觉得这个也就是一个职业技能，没啥特别的。

    现在，罗兰锻造大部分材料的时候都能得心应手了，一锤下去，再坚硬的原料，哪怕是魔钢锭，也都能有个明显的锤印。更加有意义的是，罗兰在铁锤举起来的时候，心中就对敲击的部位、形状改变的结果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是一个多年的老铁匠。

    “莫非这才是我真正的天赋？！”罗兰嘟囔着。暗夜在旁边频频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