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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亦何欢

    此时正是午后的慵懒时光。老赫法斯特斯站在铁匠铺的门口,最近虽然罗兰和丽娜都不在,但罗兰锻造的武器装备存货很多,上门来挑选的人络绎不绝,生意极佳。

    不过老铁匠脸色黑如锅底——平时其实也差不多,但今天特别黑,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有熟悉的人就会调侃:“你那学徒是你亲儿子吧?怎么,想儿子儿媳了?”

    老铁匠也不解释,坐在门口,猛喝了一口酒。

    从街角处走来两个穿着陈旧灰袍的传教士,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年纪很大了。两人手中各拄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的顶端是简化的火神像。两人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念念有词,看起来十分虔诚。他们走到了铁匠铺,停了下来,好像在休息,但又不住地盯着老铁匠看。

    赫法斯特斯瞪着一双牛一样的双眼,眼中就像要冒火,看得两人心中发毛,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先说话。

    周围的人群看着不太对,都围了上来,准备看热闹。

    这时几个士兵围了上来,分开人群,站在了传教士两侧。

    传教士一看自己人到了,有了依仗,立即伸手指着老铁匠说,“这是个异端!浑身都是恶魔的黑色!抓回去细细审查!”

    赫法斯特斯大怒,抓了一把煤灰,猛地扬起。黑色的灰涂了其中一人满脸。他用手抹了抹,黑色的灰混着汗水,糊得满脸都是。

    老铁匠愤怒地指着这张黑花的脸说:“这也是个异端!满脸都是恶魔的黑色!抓回去打死再问!”

    人群围了上来。有的单纯看热闹。有的却是饱受宗教审判之苦,想要看看反抗宗教裁判所的结果。这一段时间,新皇即位,突然之间,拜火教就开始修改教义,并且建立了庞大的宗教裁判所,“定义”了很多异端。弗伦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

    看到这个局面,甚至有人开始起哄:“原来长得黑就是异端呀!店里有好多黑铁锭,那可全都是异端!”

    那几个士兵一看这架势,先自怯了场,只是色厉内荏地喊:“怎么证明你不是异端?为什么皮肤是恶魔的黑色?”

    赫法斯特斯也不答话,双眼中泛起酒后的红色血丝,只是不住地打量着面前这几个人。

    正在此时,一个城防官带着一群士兵冲了过来,口中不住地喊:“不要动手!”冲到面前,城防官拦在了大家面前,说:“误会,一场误会!这位铁匠乃是本国唯一的锻造大师,曾与先帝并肩作战的赫法斯特斯。请大家散了吧!他肯定不是恶魔,黑色只不过是因为成天打铁造成的。都散了吧!”

    赫法斯特斯哼了一声,转过身往铺子里面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却忽然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灼烧一般疼痛。

    这时在围观的人看来,赫法斯特斯在一刹那之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炬,浑身向外喷着白色的火焰。他的衣物迅速燃烧了一个精光,露出黑铁打成一般的肌肉来。

    赫法斯特斯强忍疼痛,身上黑芒闪烁,白色火焰顿时被压制下来。他一手抓起打铁锤,猛地转身就是一锤,将那个城防官的头敲了个稀烂,尚未倒地的身体抽搐着,手中兀自拿着一个白色的空瓶子。

    “天使之泪!”人群中有识货的脱口而出。

    赫法斯特斯又打倒了好几个人。但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胡乱地挥舞铁锤,其他人都躲开了。火焰还在继续燃烧。他看到那两个灰袍传教士打开了兜帽,从金色的头发上放出白色的光芒,身上的衣物变作了飞灰,挺直的身体根本就不是老年人的模样,露出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健壮有力,背后一双翅膀正在起起伏伏,不停地扇动。

    “原来是两个叛教的小天使啊!”赫法斯特斯咆哮着,愤怒支撑着他,身上的白色火焰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是四个!”一个天使愤怒地喊道,“被你杀害了两个!”随着喊声,他身上的白焰猛地扩张,站在他周围的几个人顿时被烧成了骷髅。围观的人呼地一下都散了,只恨自己少生了几条腿,连滚带爬都跑远了。

    “那太荣幸了!至少我是够了本钱!”老铁匠大笑起来,用铁锤中断了对话。

    那两个天使用火焰凝成的长剑砍过来,被他轻易地挡开。他吐气开声,猛地一锤砸中了其中一个的胸口,塌陷下去的地方连内脏都露了出来,沾染上了一些打铁的黑灰。铁匠在他头上补了一锤,彻底断绝了他的性命。

    最后一个天使惊呆了,转身就要逃跑。老铁匠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一双翅膀在他脚下无力地扑打挣扎。

    他举起锤,正要最终结果了这个天使的性命。这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传来。老赫法斯特斯还来不及分辨这声音的含义,就觉得全身再不能移动分毫。他全身的白焰更加猛烈地燃烧起来,很快就被烧到全身发红,如同一整块烧红了的黑铁一般。

    他愤怒地喊叫着,火焰蔓延,最终将他和脚下的天使烧结在一起,成了一个雕塑,再也不动了。

    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罗兰举着双手斧,拼命就要冲过去。一双修长的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罗兰也知道自己过去只会徒劳地送死,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流了出来。

    他的身后是傻傻的大力神,这时候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简单的五官竟然也透露出愤怒与悲痛来。罗兰知道,这一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是丽娜。

    当天晚上,罗兰和暗夜潜行回到小楼。他想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人和东西。

    可是老约翰不愿意走了:“我年纪太大了,走了也只不过是在外面风餐露宿受苦,再也帮不上你了。以我的能力,可以再将你的痕迹遮掩三天,这三天你陪着我吧!”

    三天时间,罗兰几乎没有离开老约翰一步。

    “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还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婴儿,躺在厚厚的襁褓之中。老菲利普抱着你,又是难过不舍,又是充满希望。我接过你来,结果你哇哇大哭,还用力地尿了一泡。我和菲利普两人忙不迭地给你换尿布,笨手笨脚的。这好像还是昨天,没想到这么快,这个小婴儿就要离我远去了。”老约翰老泪纵横。

    “我……要不我留下,不走了吧!”罗兰不舍地拉着爷爷的手,感觉手背上全是嶙峋的筋和骨。

    “傻孩子,走吧,走吧!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爷爷,真正的爷爷,不也逃脱不了命运么?或许总有一天,你能找到你父母的真相,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这个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到了我都无法看清的程度。神都在改变,我们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我一定要找到真相,世界的变化可能我无法阻止,但我要尽力去做。”罗兰斩钉截铁地说。

    三天后,罗兰潜伏出城去,找到了提前出城的安德森和马车夫费舍尔一家,坐上马车,直奔沼泽城市莫斯顿而去。雷蒙德已经联系过了沃坦,他们在那里汇合。莫斯顿由费瑞斯大公统治,虽然也是德尔帝国的土地,但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当地的人口以土著为主,施行部族式管理,先祖崇拜远远比其他宗教盛行,宗教氛围很弱。

    上一次罗兰直接从传送阵中过去,完全没有机会看看这一路的风光。这次虽然可以看风景,但一路逃亡,心境又大不一样了。

    何况他看到的也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景象,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混乱之中,无处不在的宗教战争,各个领主大公们的独立战争,还有强盗横行肆虐,抢夺穷苦人家最后的一点点口粮。无数人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逃命的和抢地盘的一样茫然。谁也不知道哪里更好。罗兰觉得这就是一个更大的塞纳公国一般,甚至更加混乱。

    一路上他们也不敢靠近城市,尽可能都在乡野,补充食物几乎全靠打猎,以及与村民们以货易货。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国家太乱了,原本以为可能的追兵根本就没有出现。可是走出去几百公里以后,路就彻底断了。为了防止敌人的进攻,各地的割据势力把通向自己地盘的路都打烂了。罗兰十分无语。

    现在唯一能通行的就是一条大河了。这条大河叫做康戈洛,水量充足,河面极宽,河上没有一座桥。当地人说,自从开始打仗以后,绝大部分人出行都只能依靠这条河。

    罗兰等人也决定改坐船,于是安排雷蒙德前去联系。他回来的时候面色十分不好,看起来随时都要吐出来。

    罗兰亲自去码头看了看。河边停着大大小小的船,有的船刚到,有的已经停了一个月了。无一例外,船上都已经挤满了人,其中有一条船,看起来能坐两百人就顶天了,没想到现在已经坐了八百多人,船老大还在卖票。

    “早着呢!那条船小,只能坐不到两千人。那些大一点的会坐更多人。”一个码头上的票贩子说,“要上还得赶紧,现在上能抢到一个好位置,至少能坐下来。后面的就只能站着了!”

    “船不会翻吗?”罗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那个由老天注定,不是我们凡人该担心的。不翻船就能活下去吗?想太多的人活不长。”票贩子还挺有哲理。

    幸好罗兰是一个动手能力超强的炼金术士,要不然还真被难住了。他们干脆在野外驻扎下来,到附近的森林里砍伐了大树。罗兰按照当初在海怪号上的经历,精简了以后绘制了图纸。安德森和费舍尔把木头加工成指定的形状和尺寸。罗兰再用炼金术把木头炼制成合格的材料。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做成了一艘十分简陋的炼金船。回想起海怪号,罗兰又花了几天功夫,在船体上刻画了复杂的阵法,可以把船收到一个瓶子里了。

    河面上凉风习习,罗兰等人惬意地坐在船上,从码头经过时,看到人们还在乱糟糟地争抢船票。

    破旧的衣物、焦急的神情、哭闹的孩子……罗兰原本得意洋洋的心情忽然就不那么美丽了。

    “你现在帮不了这些人。”安德森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说,“乱世啊,没想到最后我们还是赶上了乱世。德尔帝国都有上千年没有这么乱过了。”

    没有足够动力的船只能慢慢地开,费舍尔按照驾车的经验来掌舵,倒是有模有样,罗兰、安德森和雷蒙德划桨,在大河之中,也算是给船一点微弱的动力了。罗兰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怎么能开得更快。

    一条严重超载的船,载着大约两千人,慢慢地超过了他们。这条船并不比他们的大多少,能站人的地方全满了,运气好的人能抢到可以半躺的位置,大部分人都满脸麻木地站着。即使条件这么差,还是有人架上了炉子在做饭。他们在小小的炉子上放上锅,倒点儿油,把看不出原料的食材放进去,一边煎一边翻动。

    罗兰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题,不过他欲言又止,雷蒙德说:“你不会想知道他们怎么上厕所的。”

    罗兰实在无法坚持仔细观察船上人们的生活,他觉得再看下去他会崩溃的。

    以前他看到过一本书,说人生本就是苦,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深有体会。现在看来,他那时候完全不知人间疾苦。

    短短的时间内,家破人亡,亲近的人就在眼前死去,再看过了塞纳公国和德尔帝国现在的乱象,他甚至都觉得生活已经失去了乐趣。

    暗夜拍了他的头一下,他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船上的这些人,想起爷爷的话,觉得肩上担子很重,也许,他应该追求的就是让周围的人不再这么受苦?

    下船的时候,罗兰觉得走路有点儿飘,好像还在船上一样。虽然在船上的时光是短暂的,罗兰要去的地方只是和康戈洛河顺了一段,但是飘飘荡荡的感觉却像是刻印在身体里了,过了一整天他才完全适应过来。

    这回连马车都没有了!罗兰在心中暗暗抱怨,只能走路了。

    灰蒙蒙的天上全是阴云。越是靠近沼泽,越是多雨。远远的罗兰看到天边有一道炊烟,想来是一个村庄。一行人加快了步伐,争取能过去躲雨。

    还没走到面前,安德森一挥手,大家全部停了下来。

    “这道烟柱太粗大,不像是炊烟,倒像是放火。”

    “有血腥味!”苏珊大妈说。她的嗅觉极为灵敏,可能是日常做菜练出来的。

    雷蒙德潜行过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就回来了:“有一种奇怪的生物,像人一样直立行走,身上覆盖蓝色的鳞片,有尾巴,头部像是蜥蜴。主要兵器是弓箭,不知道近战武器是什么。”

    “蜥蜴人!”罗兰判断,他在学院图书馆里看到过介绍。这是一种介于人和兽之间的生物,总体来说比较有纪律,集体战斗力较强。

    “村子里的人已经被杀光了!”雷蒙德补充道。

    “小心点躲开大部队,我们争取猎杀掉队的小部队和落单的蜥蜴人!”安德森迅速制定了策略。

    等他们追过去,发现蜥蜴人已经列好了队伍。蜥蜴人的头领正在训话。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起朝向村子里的一个屋子,发出呐喊声,好像是在欢呼。

    那座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破烂的衣服,苍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罗兰一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我要杀了他!”罗兰小声地对安德森说。

    “等他们出发。现在冲过去只会陷入苦战。”

    蜥蜴人的队伍出乎预料的整齐,他们喊着不明意义的口号,列队离开了。

    罗兰快速地进村子看了一眼,村子里到处是死去的人们,大部分是死于弓箭,也有一些死于刀剑等利器。村子中央有一个小广场,堆上了很多的木柴,上面横七竖八堆叠着一些尸体,被浇上了某种燃料,正熊熊燃烧。罗兰等人远远看到的烟柱就是这里发出的。

    罗兰阴沉着脸,恨恨地跺了跺脚,追着蜥蜴人队伍去了。

    走了半天,蜥蜴人开始原地休息,大部分就地坐下,开始进食喝水。蜥蜴人首领正在和苍白怪物说话,忽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支精钢长箭,一下穿透了他的胸膛。苍白怪物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喊叫了几句。蜥蜴人们迅速就站了起来,摆好了战斗阵型。

    一个流星火雨落了下来,蜥蜴人们成片倒下。他们迅速散开。罗兰暗暗点头,这对于群伤法术来说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只听到“嗖嗖嗖嗖”,连续不断的长箭飞了过来,几乎每一箭都能杀死一个蜥蜴人中的小队长。

    苍白怪物念念有词,忽然对准了安德森的方向。蜥蜴人的反击几乎立即就来了,一片箭雨直接覆盖了安德森的位置。可是只听到箭射入土地的声音,以及夹杂其中的箭尖与盾牌触碰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

    怪物惊疑不定,让几个蜥蜴人上前去查看。

    正在这时,从他们身后又有一阵连续的弓箭破空的声音,一箭接一箭,不少蜥蜴人胸口上插上了一种奇怪的短箭。蜥蜴人没有见过这么短的箭,放到弓上是完全无法发射的。这正是罗兰的弩箭。

    蜥蜴人们更加慌乱了,完全找不到方向。

    忽然,就听到“啊”地一声惨叫,一支黑色的长剑穿透了苍白怪物的头颅,带出了一条诡异的灵魂,迅速消失在蜥蜴人的眼前。

    苍白怪物伸出手,徒劳地按住伤口,砰地倒在了地上。

    维持着良好秩序的蜥蜴人们立即四散奔逃,眨眼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