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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月色与镰刀

    “师姐,我们……真的不等到天亮再出发吗?我带了……睡袋的。”

    暗夜里,绿洲的层层树影内,神秘的黑色蔓溢而出,多闻在身后紧跟,朝露走在前面,速度很快。多闻手中电筒的光亮从身后绘出她苗条柔软的身影,让自己分了心。

    “没有时间了。”

    背对多闻的她的神情,集紧张、恐惧、担忧于一身,她不回头,恍惚着回答:“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临门一脚,我们必须领先恶魔一步回到国度,帮助先知大人建立击败恶魔的法阵。”

    多闻听后皱眉头:“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吗,师姐,如果我们两个都去了国度,恶魔不来,或者临阵脱逃,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朝露站住脚步道:“你放心,只要进入这片森林,他就无路可退了。我有先知大人教导的办法封闭出口,他除了进入国度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且我在逃走前给他留了信息,如果不错,他也会为寻找我继续前进,不会后退,如今法阵更为重要,只要我们领先一步进入国度,剩下的都好说。这也是计划好的。”

    “这也是计划之一?”多闻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拽了一下,他疑惑说道,“师姐,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就算是我也可以为先知大人出一份力的……”

    “……你怎么了?”

    朝露感觉到多闻似乎话中有话,她再走几步,支起电筒左右观望,接着走到一棵树附近,再次伸手割断树上的标记,想了想说道:“多闻,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总抱着这样的想法,计划在我脑袋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承认不和你说是有保护你的成分,可师姐同时也在依赖你,接下来我们要联合起来对抗恶魔。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况且现在除了你,我也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

    朝露言罢,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手上的动作凝滞一下,多闻在她身后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美丽的黑色背影,在这一刻仿佛无比孤单,他猛然走上去牵住朝露的手,朝露被吓了一下。

    “师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我会保护你的。”

    朝露扭头,深深看一眼多闻,挤出一丝笑容:“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国度的人都是好人……”

    “师姐……”

    “不说那个,多闻,罗盘你取来了对吧,把它给我。”

    “……我拿来了。”

    多闻伸手在包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块护心镜大小模样的物什,这罗盘不沉,但似乎又是以金银打造,哪怕只在电筒的照射下都能反射出晶莹漂亮的光华。

    多闻看着它,表情凝重,罗盘是一年前他们从失落之地走出后朝露寄存在当地的,那时候他们只顾着慨叹成功走出黑石山,加上凝气的死给整个队伍蒙上一层阴影,谁也没心情顾及其他,谁也想不到——一年后的如今,只剩下他和朝露两个人。

    朝露就此接过罗盘,转过身去,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多闻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朝露则面朝黑暗握紧了拳头。两个电筒亮光都无法照射到朝露的脸,她的面色也在这片黑暗里看不清模样。

    就这样,她稍微拧动把玩着手中的罗盘说道:“总之标记也拆除的差不多,剩下的不去找了,我们现在就出发,争取在两天之内到达。”

    “什么?两天?你记错了吧?我们出来的时候可是足足走了五六天啊?”多闻不可思议道。

    “没错的,多闻,我没有记错,这条路出入不同,回去的时候会更快一些——你还记得关于失落山脉的传说吗,先知大人的山顶不对下界开放,平日里,当有不知进退的外来者闯入的时候,上山的路就会变得无比漫长,而下山只消十几分钟,不论他先前走上多久,下山都只要很短时间,这里也是一样的。”

    “有这样的传说吗?”多闻揉揉鼻子,“我没听过……”

    “……这样,”朝露顿了顿,反倒坚定了信心,“总之,你可以理解成,从黑石山,到失落山脉这条路是一个三角形,我们来的时候走了弯路,回去时候抄了近路,尽管它们是同一条路。”

    “是这样吗……”

    多闻似懂非懂。但朝露没说假话,二人连夜行进,只在中途稍作休息,甚至超过了她的预期,在第二天便回到出发时的大路上,当天夜里他们在路的尽头找到了通向国度的山洞。

    一天两夜,即便没有遭遇其他阻碍,但因为主动担起大多数开路职责,短把镰刀都已经微微卷刃,多闻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所有的疲劳终于在见到山洞的这一刻释放出来。

    没成想,离开时无比兴奋,却又因为回家差点流出泪来。多闻本想惊叹出声,却一个失足跪坐在地上,朝露回过头来,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洞窟则到底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平稳、突兀,像一座巢穴般建立在道路中央,生怕别人不能发现似的。多闻在离开时钻出洞窟,只觉这里花鸟丛生,春意盎然,而此时看去,月光下,四周皆被黑暗包裹,很难想象与之前所在是同一处地方。

    朝露冲多闻点点头,声音中同样满是疲惫:“终于到了,比我想得要更快一些,多亏有你在。”

    多闻站起身来,扑腾衣袖上的灰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离开时我们谁能想到外面世界是那般模样呢,也想不到恶魔竟是那么恐怖的、毫无人性的存在——现在,就连回到这里都是如此困难……”

    他向前几步:“但是总归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成功带回了恶魔,这下兄弟姐妹的在天之灵也会得以慰藉吧?”

    “嗯,肯定会的。”朝露抿着嘴唇,没有继续接下他的话茬,转而说道,“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多闻,我们要帮助先知大人建立法阵对抗恶魔。”

    “我该怎么做?”

    “我也还不知道,先回到国度听从先知大人的安排吧。”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多闻努力甩脱身体的疲劳和脑海中不幸的想法,重新焕发出笑脸。朝露伸手取过他的行囊,先前为了快速行进,二人轮番背负,朝露边走边将包裹里大量杂货丢弃,让他好一阵心疼。

    眼前的洞口微微向下,依稀记得这是一道不长不短的坡路,一队人在出来的时候曾经这一段狭而倾斜的地面通向地表,而这之后应当是更长的、更蛇曲的火山甬道,直通向回家的路。

    朝露从包裹背后取下备用的电筒电池递过来,一面说道:“师姐怕黑,我想还是你走在前面比较好……”

    “当然。”多闻点头,“我不是说了吗,我会保护你的,师姐。”

    “嗯。”

    朝露应声跟随,缓缓从背后拿下他们开路用的折叠柄镰刀,握在手里。多闻在前走出数步,朝露咬紧牙关,抬起手,用握把的一头朝着他的后脑狠命抡下,这时多闻却正好又转过头来,朝露急忙收了力气,但这几斤重的铁条还是重重砸在多闻右耳上。

    这一锤子打得他措手不及,失去平衡,脑袋冲下从洞口处滚将下去,朝露的手法不够熟稔,这锤子里决心不小,手法却不对,加上其回头导致砸错了地方,多闻的意识尚在,就从洞口踉跄着侧滚下去,大约走了三五米有余,摔在地上血流不止。

    而朝露眼看多闻飞出去,内心也是慌乱至极,下手打人,又担心真的将他打出个好歹来,手里抓了折叠刀连忙跟上,追出大几步,不幸崴了脚,筋骨生疼。

    多闻此时仰躺着黑暗里头晕眼花,电筒也不知丢去何处,他尚且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只是扭了个头,接着就被砸中了脑袋。又过去几秒,有人在摇晃自己身子,视线和声音才缓慢重合起来。

    朝露顺着坡路找到多闻,她这下再也顾及不得其他,只抓着镰刀柄跪倒在地,电筒也被丢在一旁。

    “多闻,多闻……你……你没事吧。”

    “……师……姐。”

    朝露听了这一声叫唤吓一跳,分明手上摸得全是粘稠的血,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清醒。

    “师姐你为什么要打我啊……呃……啊……”

    他的吐字很清楚,人也清醒,只是流血,听到这里,朝露的眼泪也突然流下来,泣不成声。

    多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洞口的月光越来越稀疏,只能依稀见得朝露的轮廓,而且眼前的景象是两个,一左一右。

    “多闻……多闻……不是这样的,多闻,我是因为……我不想你参与到和恶魔的对抗中,就想着把你打晕藏起来,却没想你突然回头,后面的战斗无比危险,就连……就连先知大人也不能做出预言……”

    “够了,别说这个……”多闻的头很晕,脸上的肌肉也感到麻木,牵动不起来,眼前的景象怎么也合不到一起。

    他努力摇晃脑袋组织语言,反而更晕了,只是说话语气反而更加平缓。

    “师姐……就算我一直不愿意这样想,就算哪怕是一万,不,十万分之一的事,师姐……难道你,已经背叛了先知大人,投入恶魔的怀抱了吗?”

    “什……么,多闻你怎么会这么想?”

    朝露急着向前,多闻退了一下。

    朝露低着头说道:“我对于先知大人、对国度的守护之心是绝不可能动摇的……恶魔,恶魔他只会毁坏国度的和平,是会造成毁灭的存在。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消灭她……”

    “可是你先前却和恶魔在房间里接……接接……接吻!”

    “……我……没……”

    朝露满口的谎言被塞在嘴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干巴巴地答道:“我没有……”

    眼见她无从辩驳,多闻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子:“……这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那是……那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才做的!”

    “我不相信!”

    多闻边后退边吼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了,这恶魔杀人不眨眼,嗜血成性,两个师兄也死在他的手里,可是路上你们在一起时间这么久,他对你却是百般呵护、言听计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和他苟合过了!”

    “啪!”

    清亮的耳光打在多闻面颊,朝露缩回手来,颤抖着说道:“我从没做过那样的事,多闻,你要相信师姐,我是真的真的因为不想你遭遇危险才出手打晕你。这是师姐错了,师姐给你道歉,这事情过后,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你不要说了……我要去找先知大人,我要去告诉先知大人,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先知大人会用神力给我一个答案!”

    这话说罢,多闻转身便走,可前方的路因为月光的角度越来越小,所以越发变得狭隘,仿佛是低矮的死路一般,但他顾不得这些,也没去寻找电筒,只是固执地向前走去。不论朝露在身后如何叫喊也不回头。

    那些声音不停:莫名的恐怖围绕在他的心头,比前方的黑暗更让他感到陌生和危险。

    “多闻!多闻你不能去!”

    朝露捏紧了拳头,低沉着颤声说道。

    她崴着脚,一手持着镰刀柄先前追上去,在这仅能容下两人有余的甬道里,两人一先一后扶着墙壁前进,像是重回母胎的隧道一般争先恐后。

    此时的朝露不再总去想那些奇怪的决心,守护国度也好,先知大人的教诲也好,那些曾经在一处处,一次次给她勇气和希望的事物,全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如此只是单纯地恐惧着,恐惧谎言被拆穿,恐惧努力建起的一切顷刻坍塌。

    道路的尽头就是国度。

    朝露颤抖着双手按下镰刀的展开按钮,这双手不知何时早已被滑腻温热的鲜血浸湿,她一面呼喊多闻的名字,一面向前追着,却听见前面咕咚咕咚的摔倒声。

    “多闻……多闻……是我,是师姐啊……你就待在那不要动。好吗?”

    “多闻!多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