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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狂怒猎手

    天还没亮。

    窗外蝉鸣不绝歌颂夏日,空调的外机箱在唱着凉爽的晚安曲,路边的灯光守望着天穹与大地,安详宁静。

    某些地方例外。

    外环马路边缘,残破的车辆喷吐着黑烟,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好似九夏春节的鞭炮声。多具尸体在里面被烧成难以分辨的焦黑色,还有更多的躺在周围的柏油路面上,两眼空洞无神,身体残缺不全。

    极为恶劣的凶案现场,最为显眼的是空气中与夜色截然不同的实质化黑色雾气。

    有着黄色的封条隔绝外界的干涉,上面闪烁的神圣文字也封锁了内部的空间。在里面忙碌的却不是穿着警服的正式人员,而是一帮带着面具,身披黑色大衣的不明来客。

    隶属于地方修正院下属的收尸者,又是默默干活的一日。

    超凡事件需要隐藏在公众的信息之外,未知的恐慌将会引发整个社会秩序的动荡,人类内心过分的情绪起伏与混乱会导致龙脉长城的万象观测点波动。

    庞贝的现界之基并不稳定,它作为一座十三年前从真界的碎片里回收的城市,在现界的一众城市里只能说是年轻,在这个情况下,仍旧有着被干涉后向下坠落的可能。而碎片一旦被拉回到真界中,在军团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深渊的军团随时都有可能对着一座没有正式驻军的城市发起血腥的屠戮。

    所以需要人来处理现场,顺便料理后事。

    得亏是在外环的郊区,也好在是深夜,这些事情在被市民观测到之前,就会被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意外所掩盖。夜色的寂静为收尸者们干活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而在这无声的工作中,突然有着机动车的轰鸣声滚滚而来。

    发动机狂躁地吐出废气,人车合一,如同在地上奔行的黑色雷霆。

    何塞扣紧了把手,轮胎与地面猛烈摩擦,火花四射,背后刹车痕迹上有着飘渺烟雾升腾而起。

    他没有闯入封锁线的想法,只是站在边缘眺望了一眼案件现场。手从口袋里找了只劣质烟,深吸了两口二手烟云,感受了下尼古丁给头脑带来的降温效果。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安卡特的第一反应不是说拆开信封看细节,而是下意识的准备用钢铁把面前的少年给捆成粽子。

    那小子在平日里都能算个正常人,遇事就是“奥奥奥”,打个哈哈,能混就混过去了。

    但如果一涉及到他身边人相关的话...

    时至今日,内务部里某些人还对这孩子的表现心有余悸。

    即便是在黄昏主教本人都已经伏法的状态下,这个当时十五岁的孩子,最不起眼的徒弟依旧发动了自己的以太账号,第一次将那份疯狂的战斗能力展现在众人面前。如果不是主教本人亲自动手,就以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水准,怕不是要被全灭在他手里。

    不畏惧死亡,不害怕伤痛,关节被子弹贯穿依旧能够做出合格的战斗动作。那场令参与者与旁观者都印象深刻的战斗不是杀戮,而是在结束时候,逮捕人员的伤口都很少——他贴心的在战斗里用了刀背。

    因为他知道杀人会给师傅添麻烦。

    遇到类似事件,何塞一向很冷静——冷静到他现在只想把罪魁祸首找出来,用冰箱冻上三四个小时,再用烧热了的刀来一场符合生物学的解剖课。

    冰冷的狂暴正在少年内心酝酿成形,宛如冬日风暴。

    安卡特本来想要劝阻,甚至想要用暴力将他留下,可最后也只是无奈叹气。

    人的本性里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就像是树盘根错杂的数根一般,那不是用漂亮或者丑陋能够评判的东西,正是那无规则的根须赋予了每个人灿烂多彩又绝不重样的人生。

    对于一个记不起过去的人来说,那四年和师兄师傅一起度过的日子,怕不是他最珍贵的财产吧?想要为之奋战到最后,为之牺牲的内心,也是他身为人类的诸多特质之一。

    何塞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直接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办公室。从那时候开始,他没有一点浪费时间的动作——找到还在原位发呆的修斯,交还霍恩海姆矩阵的卡片与地址,重新在传送光幕里回到庞贝。

    在这一过程里,他甚至连厕所都没上。

    身上还有昨夜战斗考核留下的伤痛与空虚,但这些暂时的被从脑海里逐走,不允许占据思考与行动的空间。

    他不是以前那个孩子,他是个成年人——这意味着有足够的判断能力和决定能力。

    像以前一样伤害无辜者来发泄情绪这种事情,他不会再做。取而代之,他会把这份情绪发泄在那些招惹他的倒霉蛋身上。

    要多动脑子,好好想想。

    要好好的分辨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要好好的想明白该把谁乱刀砍死,该把谁拿去喂狗。

    不过在这里,不妨先祝他们好运吧。

    祝走路脚滑脑血栓,祝上楼梯摔跟头心脏病,祝捏方便面的时候食物中毒。

    听上去很是丑恶,但这祝愿难道还不美好吗?不用面对他,不用死在他的手里,这祖坟上没冒点青烟他是一点不信。

    烟卷在手指间燃烧殆尽,头脑恢复了平静。再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二手烟,何塞重新带上头盔,转动钥匙,唤醒了身边的这个钢铁猛兽。

    在走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对着那些已经很难分辨出形状的尸体,何塞微微低头,稍作默哀。

    “愿你们的来生不会再有此灾难,愿你们的时代里不会再有深渊与战争。”

    到这为之,都是真诚而美好的祝愿,只是他觉得话语有点空白,何塞想了想,这个单人行动时候如同神经病一样的家伙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空的话,看我几天如何?等我把那些人送过去和你们一起上路。”

    空气依旧寂静如初,但何塞总觉得他听到了某种答案。

    那就走吧。

    翻身而上,烟尘再度从车轮中卷起,机车咆哮,如同奔向战场的战马。

    首先,要确认敌人的所在。

    ......

    档案室里静悄悄。

    铁架上能够看出打扫的痕迹,但书本上的积灰似乎又说明这份止于表面的敷衍态度。

    作为一个历史短暂的城市,庞贝地方修正院的积累案件却已经多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数量。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个太能干的肃清者在这里。

    何塞在这货架间穿行如风,尽管他的权限并不支持他在这里来去自如,但是好在他和通风口里的换气扇叶是好兄弟。他可没有门口的刷卡,人脸识别那么多严肃的哥们,它们都是死板着脸要他按流程去报备审批的家伙。通风管子里提供的狗洞有些挤,可好在何塞也足够瘦。

    问题不大。

    为了事后不拖累好哥们,方便被揭发后洗清关系,何塞还特意为好哥们伪装了一个现场,用麻绳把它捆绑成动都动不了的模样,以此来证明它无辜和被强迫的事实。

    至于以上所有行为合不合规矩...那从来就不在少年的考虑范围以内。就他自己在刚刚的一连串行为,何塞都能给自己列一张清单出来:破坏公共财物,违反《保密法》,未经许可擅闯机密单位...

    里面任何一条拔出来都可能要他进号子里蹲两天。

    好吧,第一个可能例外,破坏风扇大概率只需要以三倍价格赔偿一个吧?

    头脑不断思考着一些没用的事情来保持思维的活跃性,手指从诸多文件袋里扫过,根据着上面积灰的多少来寻找自己目的里所要找到的那份资料。可一路过去,直到手摸了个空,他也没找到自己要的内容。

    在那份空气里伸手抓了抓,呆愣了两三秒,何塞才想起来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奶奶的,好像昨天中午自己才把人干掉,相关卷宗还没做出来!

    接下来该去哪?

    头脑稍微滞空了一瞬间,意识突然跟不上思考。

    不过好在也只是那样眨眼的空白,脑袋又很快上线。

    本地里能有胆量去袭击官方的,其实也就只有真理结社一家。

    它作为庞贝潜伏着的最大一个深渊教团,在过去几年里,受到何塞逮捕,击杀的也是最多,无论是被影子里那条废狗吃掉的,还是被打成半死不活送入牢房的,都是大有人在。

    可这些人就像是春天的草芥,他杀一茬就又来一茬。

    他们比市场里那些韭菜长得都快!

    最新的案件就是这么个例子。

    最早的异样是由他从警局里调取的人口失踪案件,沿着当事人的人际关系一个个的进行追踪蹲点排查,最后才找到那个看似正人君子的老教授。如果不是事后找到了对方献祭,藏在办公室里的祭祀场,何塞也不会相信那么一个彬彬有礼,生活美满富足的人会乐意投靠深渊怀抱。

    新城市里有未除尽的深渊疤痕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在生活缝隙间接触到超自然的可能性也远比现界其他早就得到龙脉长城多次洗涤之后的稳定土地要高,因此负向堕落的可能也远比平复后老城市的概率大也是情有可原。

    但以他在这里三年的工作经验,这个出现速度还是太离谱,太不正常了。

    他没有细想过其中问题,毕竟深渊里那些存在——大君,主宰,邪神哪一个不是威能无穷的家伙?现界的长城光辉下,哪怕就是这些家伙的内裤掉了进来,都足够把一整个地区闹得天翻地覆。年轻的肃清者只是把这些事情归类为有某种外力干涉,却没有仔细想过背后存在的问题。

    他明确知道深渊里某些家伙手段确实诡异不可测,就像在自己灵魂里抽取代价的那位。

    再扫了一圈,确认这里没他想要的东西,那该走就走,久留着给抓了罚款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事情。他原来的思路,是从那个教授的人生轨迹出发,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与深渊接触的关键点,进而从这里切入寻找真相。

    此处没有档案,但他还可以从另外一个方向下手。既然是当地学校里的教授,那肯定是有教职工档案的吧?上次和那位校长见面算不上友好,这次二度上门拜访...估计还是见不到什么笑容吧。

    少年起步想要离开,忽然有阴冷的视线扫过他后背。

    有鬼?

    目光扫过房间,可除开空气,灰尘还要灯光下飘渺不定的粒子以外别无其他。

    下意识握紧拳头,集中注意力在耳边。视觉观察不到的东西,不妨用其他感官来进行触及,只是就算闭上眼睛,再怎么全神灌注在耳边,可这房间里除开老旧抽风机老牛喘息般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外,就是连风声几乎都没有。

    “不过鬼走路也没声啊。”他才发现自己是犯傻。

    熬夜幻听了吧?

    懒得做追究,这地方闹鬼也和他关系不大。

    工作范围以外,要他来做可以,加班费给足,一切好说。

    这甩手掌柜就这么走了,少年还抽空对空气挥了挥手,对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幽鬼告别。这挥手动作里的写意风流,与等会钻通风道口时候的狼狈对比起来如何,那就另说了。

    而在他走后,某个灰尘最为密集的地方,看起来无人的角落里,有着一个细细簌簌的声音。

    这里一直有人,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的原因也很简单——没有谁会相信人能以这样的状态存在。

    皮包骨头,肤色如蜡,从他的身体侧面来看,此人几乎瘦削到只剩下一条细细如同纸片的细框。深灰色的胡子从下巴拖到地板,皮肤上带着被刻写一辈子没法抹除的深刻伤口,披在身上的大衣更是爬满了黑色的污渍,密密麻麻的污泥趴在早就看不出外表的大衣上。

    看着少年离开,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他叹了口气。

    他是这座城市的守秘人,也是那万千灵魂的最后守望者。

    不情愿,不甘心,可又不得不如此。

    庞贝市里的这黑暗真相,唯有寥寥数人可言全貌,他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