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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那天他们一起一声不吭的把人都清点送回后,不再见过面。把她送到路口时,他报了一个地址。他让她保重,有事还是叫他。她木讷的点点头,临走前她转头问一句,为什么一定是我。岷生想了一下,他说他也没一个正式理由,知朝摇摇头,只要是真的就行。岷生低着头又看向她,先打了一个预防针叫她听了可别生气。她点头算作答应。他说,他只能想到她老了会是什么样。王知朝琢磨一路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呸了他一下扭头就走了。那人叫她,她也没应。闯过人流,要把一切的诸多纠缠都抛掷脑后。

    回到老房那,刚要上楼。自己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哥哥打来的。哥哥说的简单,大概意思就是,爸妈离婚了,国内资产能卖的都卖了。分成四份,三份寄过去,剩下的算她嫁妆。

    “喂,喂?朝朝!朝朝!算了。哥那份给你,也不打算回来了,你自己顾好自己吧。”说完就挂了。

    知朝无力的垂下手,喉咙涩的哽人,一下一下的发出冷笑,没有笑声,只有扑出的气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指挥那木桩子一样的腿走上楼梯,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人看见。她只是很想很想快点再快一点回到房间。打开房门后立马关上,脱掉全身的衣服快速的冲了个凉。唰的拉上窗,房间顿时一片漆黑。然后坐到床上,慢慢倒下蜷进被窝里。一点点把被子卷成一团,像一个小小的蟑螂临死前发出抽动的最后一个地方,慢慢的就不动了。

    一团被窝里只漏出一双不会动的眼睛,长长的液体静静地从那双大而空的眶里滑下浸在被子里。整座房间,除了时钟走动的的声音,不再有其他的动静。因为连眼泪也是无声的。渐渐地,那双曾经盛的下一片湘江潋滟水光的眸子像海绵一样蒸发了所有的水分,干干的像个仙人掌上死去多时的死球,毫无生机。谁也不知道这个女的在想什么。

    此刻,她不是二十五岁的王知朝,是五岁的,是十五岁的。是曾经还有现在都在寻找的王知朝。从幼时起,她就看着父母冷战的消磨,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和粉饰太平的冰冷虚伪,可这一切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一直在寻找,寻找一种最美好最温馨的状态。她觉得夫妻是要志趣相投,互相包容,彼此关心的。可她找不到!在所有她的环境,所认识的名流商贾或军政望族里,这样的东西就像月亮一样稀有,干净明亮,只是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们捧戏子,抽大烟,打麻将,赌马逗鸟,囤货走私,买官杀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要的。多少次父母要将她嫁给那些门当户对的贵公子,她都以工作学业搪塞,哪怕几年都不回去挨着冷嘲热讽也甘心。回去又有什么意思,不过又是嫁给一个公子哥,走妈的老路!私下里的龌龊藏得发霉,表面的恩爱却熟练到位。熬到老了,彻底成仇人,便老死不相往来。再细数一生,全是不甘心。也好,这样也好。他们不必再别扭的相处,自己也再不用十年如一日的小心说和,或者听话讨好。从此天南海北,各处一方,大家都轻松。

    她如是想着,恶狠狠的用力笑了几下,大被蒙过头,乐的一身轻。之后的三天,甭管是报社叫人来催,还是黄姨在门外拍,或是哪家太太小姐闻信来打探,她都睡死了闭眼闭嘴闭心。

    夜晚的爬墙虎碎满了红砖墙,窗子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吱呀一声,似二胡前奏的开场。哗啦一下拉出久久未归的绵白月光,它们迫不及待的滚在所有可以看得到的地方,时钟,收音机,大木柜,梳妆台,还有床上那个白花花的一团,像发过头的死面。一个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慢慢爬来,靠近那个床。

    呼呼,被面猛一下掀开。那惨白的面孔让那个影子迟疑了。他慢慢的伸出手指探到那个人的鼻尖,感受到如游丝般的气息。慢慢放松了。他使劲的推了推:“王知朝!王知朝!你醒醒,你醒醒!醒醒呀。”还好,有用。这个死物开始有动静了。

    她悠悠地支起眼皮,眨巴眨巴看了看:“小猫呀。”

    “还好,没死。你这是在闹什么?王知朝同志,你最好给组织一个合理的解释。”小猫压制着这些天断联下的猜测导致的焦怒,尽量克制的问她。见她只张嘴不出声还以为她生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忙凑低了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凑近听了几遍才听出她的声音:“饿的,没力。”

    这样离谱的解释,小猫消化了五六秒。挠着头走来走去的,还是决定去给她找吃的,不,还是先给她找水。小猫步子无声,游走在一二层的楼梯不发一点动静。很快拿来了水和硬糖,融成糖水,见她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就都一点点的用小勺子喂在她嘴里,这些动作他做得很熟练。做完后,他就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一本正经的开始发话:“你再恢复一下就有力气了,现在你先听我说。组织知道你和目标联系上了后一直在寻找你,但算上今天,你失联了整整三天。从昨天开始,城内渐渐传开你闭门不出的消息,为了判断你的情况,老郑派我来找你,你能明白吗?能理解就点点头。”淡蓝色的月光映衬在他突出颧骨上,显得他瘦小的可怜,分明还是一个孩子。但他干练稳重的样子和老郑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

    见她还是不说话,正要开口,却想她现在脑子估计还没好呢,饿上3天这情况实属正常。于是又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两遍。知朝才缓慢的点头。小猫又问:“那你这边是突发什么情况?”

    知朝盯着他,又好像是通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看的小猫有点毛的时候,知朝开的口直接让他烫了起来,虽然慢,但他还是听清了。他没有想到,他甚至有些嫉妒。没想到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贵小姐可以这么轻易的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只见了三面,就三面呀。你“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要娶我。”知朝看他的脸色好奇怪。

    小猫嗯了一声,问:“那你怎么说?”

    “想一下。”

    “他呢?”

    知朝点点头,她实在没力气说话了。她只喝了一杯糖水,又不是金汤,不能要求她太多。

    “你怎么想?”

    知朝摇摇头,她情愿一辈子不嫁人的。

    小猫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你是怕组织强迫你嫁他?所以要把自己饿死。”

    知朝低下眸子,小声道:“我没食欲。”

    但这在小猫这是等同于默认了,他也为难。便说:“我先回去汇报,你先不要绝食。”于是打哪回的就从哪走了。知朝吐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有些对不住那个人,但她实在没那么大的脸面把家里那些腌臜事说出来现眼。何况她确实也不愿意,就不知道组织怎么想呢?

    后半夜。小猫带来了消息,老郑的意思很明确。结不结婚是王知朝的个人自由,但组织的任务,该完成的还是要完成。虽然国共已经合作,但是他们私下对我党仍实行围剿。上次牺牲太多同志不得不引以为鉴。情报越多,就越有利。小猫看着王知朝的脸色,小心的多了几句嘴:“完成任务也不一定要嫁给人家。”

    知朝笑了一下,懂个屁。摇摇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还有,老郑说人员调补得差不多了,让你找机会尽快转移联络点。”

    “明白。”

    待人走后,知朝问自己。真的这样讨厌他吗?她想了很久,并不能给自己如此确定的答案。可是,她很明白自己并不喜欢自己受人压迫,尤其是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充满着算计和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