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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虫娘

    “睢博之乱前一年,家父因上书触怒宰相黎士琰,被贬为巴州别驾。母亲与我幸得母家庇佑,才在京中留了下来。”

    “博睢之乱逐渐传导到京师,人人惶恐。在皇室避走西蜀后,母亲也准备带领全家南下避难。因母亲是衢州人士,所以最初我们家是准备去江南之地躲避的,可就在我们举家离京前一日,我遇到了虫娘和阿文。”

    灵府知道阿文是尹文珍,可虫娘又是谁?

    仿佛听到灵府心中的疑问,崔元庭转过头对她道:“虫娘,就是寿安公主的小名。”

    灵府更惊讶了,这先皇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给自己女儿起了这么个小名?还能再不靠谱点么?

    看出灵府眼中的惊讶,崔元庭缓缓地道:“其实在寿安公主十九岁之前,她就只有虫娘这一个名字。”

    “为什么?”灵府忍不住出声问道。

    “因为虫娘的生母生下她时,孕不足九月。”崔元庭委婉地说道。

    灵府一脸不解,早产有什么了?难道皇家子孙各个都足月而生?

    “虫娘的生母是位胡姬,进宫之前没有什么消息,进宫后被先帝偶然间宠幸,便怀了虫娘。”

    灵府终于从崔元庭极度含蓄的话语间抠出了背后的意思——

    不知根底的宫外胡姬,进宫就被皇帝宠幸,然后一下子就有了,皇帝本来也挺高兴,可谁知生下的孩子不足九月。

    而且因为有胡人血统,这个女婴和皇帝长得就不怎么一样了。

    这就让年过半百的皇帝产生了犹豫——到底她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晚年得女的喜悦就这样被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到底,这是一个中年老男人因为年老的不自信而引发的信任危机。

    放在现代,七个月的早产儿都很常见。

    “虫娘生下后,先皇不喜,因此在宫中备受冷落,她也没有像其他公主那样获得封号。先帝命人赐她一身羽服,就命她于宫中道观修行。”

    “当然,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听她说的。当时她向母亲坦露身份,母亲再三思量下,改变了避难路线,放弃江南,选择追随皇室逃去的西蜀,待送还公主后,再去巴州投奔父亲。”

    “年月不好,路上也不太平,等我们到了蜀地,已经是四个多月之后的事了。我与公主、阿文年齿相近,一路互相照拂,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原来尹文珍和崔元庭是这等渊源。灵府听得入迷,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公主就回了行宫。可先皇在蜀地不比从前,身边伺候之人也少了,又因圣上骤然于灵武登基称帝而心生忧惧,加之蜀地阴郁潮湿便病倒了。”

    “病重之际,是公主日夜侍候在榻前,一饮一食,照料得十分精细。转年十月,先皇回到收复后的京都,公主又照顾了先皇许久。后来先皇感动于公主的照料,便请圣上给公主一个名分,赐封号寿安。”

    灵府听得默然,寿安公主的遭际触动了她心里最深处的那一点。

    虫娘,出生即被父皇嫌弃,丢在深宫不闻不问,此一弃;动乱将至,皇室出逃,却丢下她面对叛军,此二弃。

    经历了两次抛弃的虫娘却在父亲微弱之时挺身照料,灵府不知她的内心有没有过怨恨。

    若换是自己,能否坦然照顾一个两次抛弃自己的父亲。

    “再后来,圣上将公主嫁与河南尹的嫡子,听阿文说,公主和驸马过得很幸福。”

    仿佛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好在故事的结尾还算抚慰人心。灵府轻轻叹了声:“那就好。”

    崔元庭看着灵府怅然的样子,宽慰道:“其实公主在深宫中也还是有要好的姐妹的,那位与当今回纥可敦情同姐妹的咸宁公主便是其中之一,我也才因此投机取巧,用二十匹丝绸、一副头面换来了楚邑的平安无虞。”

    “才不是投机取巧。”灵府认真望向崔元庭,“这叫善有善报。”

    “要不是崔夫人与你不计艰险,一路护持公主,又怎会有后来的事?若不是你真心与人相交,公主不会把这些琐事都讲给你听。”

    “若你是个无心之人,毫不在意当年情谊,这些事你也就不会记得,此次也就不能派上用场,不能似这般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好的结果。要我说,这就是积善之人必有后福。”

    女孩语气笃定,眼眸闪闪发光。

    崔元庭心中震荡,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不计艰险,一路跟随我,又为我受伤?”

    灵府被突然的问话问得一怔,不经意望着崔元庭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似有光焰闪动。

    他的气息有些气促,有些压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灵府后退了半步,怔怔地看着他,一息、两息……最终还是她挺不过,别开了头,生生将目光投向池中柳枝的倒影。

    只是心弦竟也奇异般的随着柳枝的倒影波荡不平……

    又是这样,她又退了……

    崔元庭在心中叹气,他怀疑灵府的轻功已臻化境,每当他想靠近她、试探她的心意,她都能从容自若地一再避开。

    灵府盯着池水半天,终于开口道:“元庭兄的问题其实不是问题,若那天跟踪的人不是我,而是程瑞,你还会有此一问吗?也许元庭兄一直都没有真正忽略我的性别,总觉得我是女子,就该软弱退缩。”

    崔元庭心梗了一梗。

    万没想到,她竟给了这样的回答。

    崔元庭真想一把抓住那纤细的肩膀,大声告诉她:我从来没有一刻忽略你的性别,请你也不要一直无视我的性别,好吗?

    我喜欢你,心仪你,想与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会吓到她,而且今天本来也没想对她表露什么的。

    还不是时候。

    在回纥军这件事上,蒋、潘两方的杀招密集而歹毒,若不是灵府两次相护,自己能这么容易过关吗?

    何况,他妄杀死囚,已经具牒向朝廷请罪,在事态未明之前,他不能拖累她。

    但他又按捺不下自己的心,想将自己的过去一点点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