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夤夜（2）
“呼！”
灵府吹灭了火折子，把自己和罗青芳都隐入黑暗里。
黑暗，对内心孱弱的人，是温柔的保护。
“我不拦着你寻死，但我好歹把你从井里捞了上来，也很费了些力气，看在这份上，请你多活几天不过分吧？”
她声音淡淡，并没有苦口婆心的劝阻，或者怒其不争的斥责，倒让罗青芳大为意外。
“为什么？”她不理解。
灵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么多人看着我把你捞上来，还带回去家照顾，结果你当天夜里就上吊了，我很没面子的。”
罗青芳：“……”
是啊，她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想过，她这样一死，对灵府姑娘会有什么影响。
别看她活着的时候，她嫂子啐骂逐撵她，但她要是这么死了……
“对不住，是我没想周全，差点坑了你。”罗青芳叹了口气。
以她嫂子那撒泼无赖的劲儿，只怕定要讹上灵府姑娘，赖她看顾不周。
灵府见她还算能够沟通，略微放松。
“姑娘，深夜露重，既然答应我多活几天，这便随我回去吧。”
罗青芳低了低头，然后无奈地解下树上的腰带：“那我天亮当着大家的面，从你那里离开。”
灵府不置可否，再度点亮火折子，等她一同返回。
罗青芳系好腰带，默默地跟在灵府身后。
“你那复哥哥，是貌比潘安、无与伦比的美男子吗？”
灵府突然发问，问得罗青芳一愣，半晌才虚虚道：“不，不是……”
“那他可是富甲一方，给你花钱十分舍得？”
罗青芳：“？？？”
孙怀复只是一个落魄书生，辗转流落到此地时，一身病痛，离饿死也不远了，哪有什么钱财？
“不，他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罢了。”
灵府侧头看了罗青芳一眼。
“那他是你生平所见，最优秀最美好的儿郎了？”
“……也不是。”
虽然她是一个乡野女子，识人有限，可孙怀复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那你为何要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命都不要了？”
罗青芳愣了愣，只觉这问题不通人情，她停了半晌，才道：“因为我也只是一个乡野丫头，还把心都掏给了他。”
灵府没有马上接话，两个女子在深夜里一前一后地走着，
寅时，万籁俱静，四周只能她们沙沙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灵府才道：“所以，你舍不下的其实不是那个人，是你自己的感情。”
罗青芳一怔，细细思索让自己最痛苦的是什么。
四年前父母去世，她跟着兄嫂生活。
家里没什么钱，兄嫂对她更谈不上体贴，好在她天生手巧，做针线活十分在行。
开始还只是帮家里缝缝补补，后来，渐渐有机会拿一些镇上员外们家的活计来做。
她心灵，刺绣花样看一眼就能琢磨个大概齐，各样式的衣服，只要让她看过，就没有不会做的。
就这样，兄嫂见她能赚钱回来，对她态度也没那么恶劣了，所以一年多前，她把一身伤病的孙怀复捡回家时，兄嫂虽然十分反对，但最终看在她极力坚持的份儿上容忍了。
孙怀复虽在病中，说话却文绉绉的，明显和村里的汉子们不是一路。
她是个乡野女子，自幼崇拜那些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于是看孙怀复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这一层崇敬。
对一个少女而言，由崇敬而生出情愫，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为了帮孙怀复恢复，她接了许多活计，和兄嫂吵了不知多少次。
那时，孙怀复对她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他送饭送药，他躺在床上，看她的目光总是脉脉。
她对他的感情便也与日俱增。
因为女红实在出色，总被人夸着，罗青芳自己其实有点傲气和自矜。
她不想掩没在乡野，嫁个粗糙的庄稼汉，所以她对孙怀复是投了希望的。
虽然知道他已无意科举，以后的打算也就是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本事在城里找个差事，她也觉得很好。
孙怀复康复后，对她殷殷承诺，说去城里找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便向兄嫂求娶她。
她好欢喜，把背着兄嫂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让他置办新装，拿去托人办事。
原本以为他安顿好了，就会回来提亲，可是事实却是孙怀复越来越少地来找她了。
有时候她因此闹脾气，气他不按说好的时日回来见她，孙怀复就会冷着脸，说她不体贴他在外辛苦，身不由己。
一次两次，她觉得他待她越发冷淡了。
她想着也许是他事忙，直到有一天她去镇上拿活儿，看到木器行家的小娘子亲昵地挽着她的复哥哥在街上挑绢花、选团扇，她才知道，他确实很忙。
忙着讨好别的女子。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最欣赏的复哥哥身上淡淡清傲的书生意气，在面对木器行家的小娘子时，全然变成了小意讨好——
这才是最让她扎眼的。
从那一刻起，她开始质疑。
她觉得心里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她想像的样子。
可她还是很痛苦，非常痛苦，因为孙怀复已经懒得敷衍她了，他很明白直接地告诉她，他不喜欢了。
即使她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堪，可还是抵不过心里被抛弃的巨大痛苦，一次次践踏自尊地去苦苦挽留。
可最终只得到他一次比一次更无情的拒绝。
他甚至找到兄嫂，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妹妹，不要纠缠于他。
兄嫂气她倒贴钱不说，还不清不楚地坏了名声，对她极尽挖苦谩骂，让她本来就身陷痛苦泥淖的内心更加受伤。
爷娘已逝，兄嫂不疼，她是多么珍惜孙怀复的怜爱！
她把所有对感情的渴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每一次的失望，都会让她求全苛责，但最终，换来的是更深的失望。
孙怀复抛弃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十七年间对未来的全部憧憬，更有她小心呵护的自尊。
抵不过被抛弃的巨大痛苦，她选择了结束生命。
可是没有成功。
倒换来嫂子当众羞辱。
如今，被灵府突然这样一问，她才扒开满是血肉的伤口，看一看自己的心，到底因何痛苦？
好像，也并不全是为孙怀复——
灵府吹灭了火折子，把自己和罗青芳都隐入黑暗里。
黑暗，对内心孱弱的人，是温柔的保护。
“我不拦着你寻死，但我好歹把你从井里捞了上来，也很费了些力气，看在这份上，请你多活几天不过分吧？”
她声音淡淡，并没有苦口婆心的劝阻，或者怒其不争的斥责，倒让罗青芳大为意外。
“为什么？”她不理解。
灵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么多人看着我把你捞上来，还带回去家照顾，结果你当天夜里就上吊了，我很没面子的。”
罗青芳：“……”
是啊，她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想过，她这样一死，对灵府姑娘会有什么影响。
别看她活着的时候，她嫂子啐骂逐撵她，但她要是这么死了……
“对不住，是我没想周全，差点坑了你。”罗青芳叹了口气。
以她嫂子那撒泼无赖的劲儿，只怕定要讹上灵府姑娘，赖她看顾不周。
灵府见她还算能够沟通，略微放松。
“姑娘，深夜露重，既然答应我多活几天，这便随我回去吧。”
罗青芳低了低头，然后无奈地解下树上的腰带：“那我天亮当着大家的面，从你那里离开。”
灵府不置可否，再度点亮火折子，等她一同返回。
罗青芳系好腰带，默默地跟在灵府身后。
“你那复哥哥，是貌比潘安、无与伦比的美男子吗？”
灵府突然发问，问得罗青芳一愣，半晌才虚虚道：“不，不是……”
“那他可是富甲一方，给你花钱十分舍得？”
罗青芳：“？？？”
孙怀复只是一个落魄书生，辗转流落到此地时，一身病痛，离饿死也不远了，哪有什么钱财？
“不，他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罢了。”
灵府侧头看了罗青芳一眼。
“那他是你生平所见，最优秀最美好的儿郎了？”
“……也不是。”
虽然她是一个乡野女子，识人有限，可孙怀复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那你为何要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命都不要了？”
罗青芳愣了愣，只觉这问题不通人情，她停了半晌，才道：“因为我也只是一个乡野丫头，还把心都掏给了他。”
灵府没有马上接话，两个女子在深夜里一前一后地走着，
寅时，万籁俱静，四周只能她们沙沙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灵府才道：“所以，你舍不下的其实不是那个人，是你自己的感情。”
罗青芳一怔，细细思索让自己最痛苦的是什么。
四年前父母去世，她跟着兄嫂生活。
家里没什么钱，兄嫂对她更谈不上体贴，好在她天生手巧，做针线活十分在行。
开始还只是帮家里缝缝补补，后来，渐渐有机会拿一些镇上员外们家的活计来做。
她心灵，刺绣花样看一眼就能琢磨个大概齐，各样式的衣服，只要让她看过，就没有不会做的。
就这样，兄嫂见她能赚钱回来，对她态度也没那么恶劣了，所以一年多前，她把一身伤病的孙怀复捡回家时，兄嫂虽然十分反对，但最终看在她极力坚持的份儿上容忍了。
孙怀复虽在病中，说话却文绉绉的，明显和村里的汉子们不是一路。
她是个乡野女子，自幼崇拜那些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于是看孙怀复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这一层崇敬。
对一个少女而言，由崇敬而生出情愫，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为了帮孙怀复恢复，她接了许多活计，和兄嫂吵了不知多少次。
那时，孙怀复对她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他送饭送药，他躺在床上，看她的目光总是脉脉。
她对他的感情便也与日俱增。
因为女红实在出色，总被人夸着，罗青芳自己其实有点傲气和自矜。
她不想掩没在乡野，嫁个粗糙的庄稼汉，所以她对孙怀复是投了希望的。
虽然知道他已无意科举，以后的打算也就是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本事在城里找个差事，她也觉得很好。
孙怀复康复后，对她殷殷承诺，说去城里找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便向兄嫂求娶她。
她好欢喜，把背着兄嫂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让他置办新装，拿去托人办事。
原本以为他安顿好了，就会回来提亲，可是事实却是孙怀复越来越少地来找她了。
有时候她因此闹脾气，气他不按说好的时日回来见她，孙怀复就会冷着脸，说她不体贴他在外辛苦，身不由己。
一次两次，她觉得他待她越发冷淡了。
她想着也许是他事忙，直到有一天她去镇上拿活儿，看到木器行家的小娘子亲昵地挽着她的复哥哥在街上挑绢花、选团扇，她才知道，他确实很忙。
忙着讨好别的女子。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最欣赏的复哥哥身上淡淡清傲的书生意气，在面对木器行家的小娘子时，全然变成了小意讨好——
这才是最让她扎眼的。
从那一刻起，她开始质疑。
她觉得心里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她想像的样子。
可她还是很痛苦，非常痛苦，因为孙怀复已经懒得敷衍她了，他很明白直接地告诉她，他不喜欢了。
即使她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堪，可还是抵不过心里被抛弃的巨大痛苦，一次次践踏自尊地去苦苦挽留。
可最终只得到他一次比一次更无情的拒绝。
他甚至找到兄嫂，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妹妹，不要纠缠于他。
兄嫂气她倒贴钱不说，还不清不楚地坏了名声，对她极尽挖苦谩骂，让她本来就身陷痛苦泥淖的内心更加受伤。
爷娘已逝，兄嫂不疼，她是多么珍惜孙怀复的怜爱！
她把所有对感情的渴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每一次的失望，都会让她求全苛责，但最终，换来的是更深的失望。
孙怀复抛弃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十七年间对未来的全部憧憬，更有她小心呵护的自尊。
抵不过被抛弃的巨大痛苦，她选择了结束生命。
可是没有成功。
倒换来嫂子当众羞辱。
如今，被灵府突然这样一问，她才扒开满是血肉的伤口，看一看自己的心，到底因何痛苦？
好像，也并不全是为孙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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