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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冬藏(1)

    十月最后一天,丰乐楼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请。

    县尉李邺罕见高调地包下了整个丰乐楼,请县衙诸君见证自己认义妹。

    这等事,场面之人自然无有不可,恭维的话说了一大车,各种礼物自然也奉上。

    灵府准备了一小盒礼金,实实在在,怎么都用得上。

    这日的阿云,没有半点昔日的官婢模样,打扮与谈吐都分明是一位官家小姐,举止有度,谈吐不俗,引得众人争相称赞。

    作为李邺的直属上官,又是亲自签了阿云的放免书,崔元庭自然也被邀为首席。

    县衙诸人忙了一年,也少有这样相聚宴饮的时刻,大家倒都新鲜热切地吃喝聊天。

    喝开了之后,上下之间的界限有所松动。

    司法佐张丘搂着高县尉,大赞他当日守城的英勇。何司佐和郭司佐拉着一名典史和一名录事,玩起了投壶。

    灵府不善饮酒,吃饱了之后就悄然退到二楼屏风外的窗边,看着夜色下的楚邑各家亮着的灯火。

    外面的街道静悄悄的,里面喝酒玩乐的声音在这里也还听得比较真量,两厢对比,那股莫名的惆怅感又上来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一个秋天,竟然变得如此敏感悲秋。

    许是身体差了,肺气变弱,容易受节气影响,回去后要补养一下了。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就听得出是崔元庭。

    果然下一刻,崔元庭就来到了栏杆边。

    “在这躲清静?”

    “没有,”她微笑,“吃得多,出来消化消化。”

    崔元庭看了她单薄的身子,轻轻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灵府微怔,看向他。

    “快入冬了,这里又是风口,当心着凉。”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就移到远处,自然而有礼的样子。

    “谢谢。”

    她轻轻拉拢披风,披风上仍然留有他的气息。

    自从上次醒来,她和他,都甚少像从前一样在一处畅快无碍的说话。

    一开始,是他怕她劳神。后来,许是为了避免灵府尴尬,他也不总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一直暗中默默关心着她的安好。

    他对她的心没有一丝改变,只有更加热烈。然而,却因为种种缘故,只能掩藏心中,轻易不再外露。

    可毕竟是渴望的,想念的。今日宴饮,见她悄然独自离席来此,他便跟了过来。

    有好多话,说不出,也无从说起,便只静静陪在她身旁站一站。

    凭栏望去,楚邑县各坊各户在夜幕下透着一股安静恬适,百姓家的灯火斑斑驳驳,有一种岁月平常处的温馨。

    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兵乱,灵府更能体会这份日常和温馨的宝贵。

    望着脚下的一切,崔元庭心有所感。

    “笃公刘,匪居匪康。迺埸迺疆,迺积迺仓……”

    他吟诵的声调平缓深远,一字一句都落进了灵府的心里。

    于是也随他诵道:“……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

    一首《大雅·公刘》,凝聚着他们对楚邑生民共同的心愿。

    吟诵既止,他与她情不自禁地相互凝望,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

    进入十一月后,就是真正进入农闲的时光了,许多在城邑内有居所的人都搬回来过冬。

    在灵府的提议下,县衙发布了鼓励性的号召。

    在每一座坊内都设置了两到三个点位,通常是由房舍比较宽裕的人家腾出些地方,将同住一条巷子的妇女天黑后聚集在一起,就着同一片灯火做些缉绩麻缕的活计。

    因为冬天日短,黑夜漫长,普通人家舍不得耗费灯油,所以妇女们缉绩麻缕都舍不得点亮灯,能摸黑就摸黑。

    现在,把相邻居住的妇女们聚到一处,官府给出适当的补贴,大家共用一片灯火,甚至还从自家带来一把柴薪木炭,围在一起做活,既暖和又亮堂,妇女们说说笑笑也不冷清。

    如此一来,大家都省了灯火柴薪的耗费,活儿还干得又快又好,一个月能做出平常一个半月的活儿。

    而且这里面有技术好的,有技术生疏的,大家彼此取长补短,手艺也提高了,邻里之间关系也更加融洽。

    一时之间,县里人人都赞这个法子施行的好。

    十一月初九,是崔元庭的生辰。

    崔夫人早两天就在内衙中吩咐人准备了。

    这一日,崔元庭如常上衙,却见大堂院落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提篮、方盒。

    他抓住一个刚放下提篮的差役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差役忙笑着回:“回县尊,百姓们知道今日是您的生辰,一大早上开衙就有人接连不断地送东西给您道贺!”

    崔元庭剑眉微拧:“你们这就敢收百姓的东西?”

    差役忙道:“我们都说了,县尊最是清正无私,不会要你们的东西,可他们非说这都是自家产的,就是一点点心意,一定要我们给您送进来。”

    崔元庭看向那些提篮中,有保存很好的菜蔬瓜果,干蘑山榛,还有腌好的酱菜、腊肉、鹅脯之类,甚至还有纺得整齐的麻布……

    眼中不禁微微一热,但转过脸却对差役道:“是哪个嘴松的和百姓讲今日是我的生辰?”

    “这、这可不知道呀,不是我说的。”那差役讪讪笑着。

    崔元庭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那差役走了两步,又道:“县尊,东墙根那一溜儿是衙门里各位兄弟向您略表心意的,您千万别和我们客气!”

    崔元庭拿眼一瞪,那差役立马就溜了。

    无奈地摇摇头,崔元庭穿过那堆朴素又诚挚的“心意”,进了大堂。

    衙门旧习,长官未上任之前,长官及其家人的生辰、喜忌等等就会有人提前去打听清楚,除此之外各种年节大事小事的“礼敬”也少不了。

    崔元庭来到这里,这些陋习一概被禁止。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只是做个样子,可后来发现,这位是真的不吃这一套。如此上行下效,那些典史、典狱、仓督等各个小头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向下面的人要“礼敬”了,小衙役们的日子因此也稍稍好过了些。

    崔元庭于案后坐定,料理了几件事务,就听得极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他把笔搁在了一旁,果然就见到一抹雪青色的倩影盈盈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