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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春来

    灵府的身影坠落的瞬间,崔元庭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接着,他毫无停顿地到了河边,弃马之后直接就往河里投——

    “小崔!!!”

    后面追至的尹文珍死死地拽住他的腿:“你疯了?你不会水的!”

    崔元庭眼睛通红,奋力蹬着尹文珍的胳膊,声音嘶哑:“放手!”

    尹文珍忍着胳膊处的袭击,转头对手下吼道:“还不快把他扽回去!”

    七八个护卫立即涌上来,可崔元庭根本疯了一样,七八人都不能完全控制住他,他像一头疯兽横冲直撞。

    “放开!我要找她!”他魔怔般喊着。

    尹文珍跺脚叹道:“河水这么湍急,她中箭下去的,还拿找得到!”

    “放开,放开我!”崔元庭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了。

    尹文珍向左右道:“有识水性的没有?拴上缆绳下去捞人,发现者重赏!”

    他带来的兵将中立刻有十来个人站出来,拴上绳子下水,郭知励那边显然也看到这情况,同时安排人下水打捞。

    但最早下到水里的人,是卢延纵。

    浑浊冰冷的河水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咬紧牙关,四处寻找,但心里的那个不好的答案却越发清晰。

    浮出水面,换口气,他把头再次钻进水中。

    船上的兵士牢牢地保护着缆绳的这端,大家不免面面相觑。

    兵马使,他怎么了?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拼命……

    一个时辰过后。

    肇事的盛王之师早在见人落水后就全速离去,而无论是郭知励、尹文珍或者卢延纵哪一边,都没有任何收获。

    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的打捞本就是一场徒劳。

    这样落差极大,极其湍急冰冷的浑河水,即使是一个完好无伤的壮汉跳下去也未必能再上来,更何况是一个被箭矢穿身的弱女子?

    崔元庭浑身湿透地坐在河边,被尹文珍用裘袄死死地按着。

    他双目发直,脸色白得吓人,而且不说话。

    尹文珍自小伴主,最擅长宽慰劝说人的,但此刻也知已是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可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三军都在,而这里离盛王的老巢也并未太远……

    “元庭……”他艰涩地张口,刚想劝说,崔元庭却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他。

    下一刻,他摇摇晃晃艰难起身,好像醉酒一般。

    看着尹文珍,崔元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尹文珍眼巴巴地看着他。下一秒,崔元庭忽然两眼一翻,向后直挺挺栽倒——

    “元庭!”

    郭知励和尹文珍都赶了过来,他们身后,万年浑浊的壶流河正滔滔不决……

    ……

    ……

    时光悠悠任荏苒,少年弟子江湖老。一晃之间,距睢博之乱过去已六年。

    那些在战乱中存活下来的百姓,并且努力熬过最初几年的艰难,如今已能安享平淡的小日子了。

    今年楚邑的春天,似乎到得格外晚一些。

    但在楚邑县衙,六房已经各自运转起来。定实征、佥催头,点库吏,除杂漉,清丈量,稽屯田,报开垦……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楚邑县的街道上行来了一主一仆。

    主人家身长八尺,穿着朴素的青布圆领袍,然步态举止端然疏朗,一望可知非同凡人。只是他头戴沿帽,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下颚处一绺随风飘逸的美髯。

    身边的随从是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圆圆的一张脸,浓黑的眉毛,看年纪也有二十岁上下了,手中牵着两匹青驴。

    二人在楚邑县衙正门大街对面站住。

    望着县衙牌匾上那四个烫金大字,主从二人皆感慨唏嘘。

    “公子,要进去看看吗?”圆脸的小伙子试探问道。

    那主人默视良久,终是摇了摇头:“不去了。”

    圆脸小伙子似是有些失望:“公子是怕看到旧地,触目伤怀吧?”

    “程瑞。”

    主人语带警告,圆脸小伙子终是不敢再说,只遗憾地念叨:“也不知道孙宝和赵二他们还在不在这里当差……以前他们还笑我个子不如他们呢,真想让他们看看我现在的个头,可都要超过公子了。”

    崔元庭无奈地摇摇头:“程瑞,我们只是途径此处,无谓惊动当地官府,就在街面看看旧地便好。”

    程瑞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道:明明是你自己来故地,一边睹物思人,一边又近乡情怯……

    可即使知道事情如此,程瑞也是绝不敢说出那个名字的。

    三年多以前,那位姑娘在壶流河骤然罹难,公子整整大病了一年,中间无数医者诊治,都束手无策,甚至一度有弥留之相。

    最终,是汾阳王偶然间遇到了传说中的妙应真人,这位真人生于大宣开国之前,至此时已有两百多岁了,但民间仍有他时隐时现的仙迹。

    真人遗丹药一枚,告汾阳王曰:“昔日郑诩将军内总羸师,外临劲敌,析骸易子,曾未病诸,兵尽矢穷,宁甘杀身,不附凶党,信光扬于史册,可龟鉴于人伦,今其子有难,特赠丹药一粒,可保性命无忧。”

    崔元庭服下丹药后,果然病情好转,然情绪却仍是郁悒不乐。后经崔夫人一番哭劝,终于勉强振作。

    然而事情未完。

    当他缠绵病榻之时,朝中未有何举动,而当得知他转危为安时,宣帝一纸诏令将他宣入宫中,给了个闲职让他“常伴”宫中。

    虽名伴驾,实则处处面临帝王的审视和监测,谁也不知道宣帝会不会哪一天因为触及往事,而赐罪于他。

    就在这样令人惴惴的情况中又过了一年,一道上谕封他为江淮盐铁使。临走前,圣上与他谈了一夜。

    盐铁使一职出现于睢博之乱后期,当初匆匆设立,其目的就是为朝廷筹措军费。如今虽然叛乱过去,但朝廷的底子仍然空虚,亟需银钱入库。

    而这一年,崔元庭在江淮任上实打实的深入其中,在淮河上飘荡了几个月,终于理清盐铁漕运的弊端,并将考察之所得及改良方案尽数发往朝廷。

    朝廷的回复也很干脆,命崔元庭统管江淮漕运全局,只要能够盘活!

    接到命令的崔元庭立投入了改良实施推广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棘手的难题一件件解决的,只知道半年后,江淮一地的盐铁专营项筹措了惊人的金银钱帛输送朝廷!

    而如今的宣帝最重视的就是钱,钱帮他维持着受创后的大宣江山。

    没有钱帛,就无法供养防御边疆和河北的藩镇兵将,而崔元庭这一次做出的示范,让他看到了希望。

    若是下面的藩镇都能如此贡上钱帛,那么大宣中兴有望了!

    于是,今年岁初,宣帝命崔元庭领山南、江淮两地转运使兼盐铁使,可谓将半个富庶的江南财帛交给他来主管。

    这一次路过楚邑,也是因为他们要去江淮赴任。

    只是程瑞不明白,自家公子官做得越大,官仪却越来越小,以至于无。按照崔元庭现在的级别,应是拉马驾车,身后无数手力仆从跟随的,可他却比当日初赴楚邑当县令时还要简素。

    这也罢了。

    最让程瑞发愁的是,公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连须都蓄了,却怎么都不提成家的事。崔夫人愁得什么似的,当面却一点也不敢提,只能暗中叹气。

    其实程瑞知道,公子心里忘不了灵府姑娘。

    那一年公子病在床上,整天迷迷糊糊,贴身照顾的人就是他和邵伯。他无数次听见公子烧得说胡话,在梦中对灵府姑娘陈诉肺腑,听得他忍不住眼中酸楚。

    原来感情至深,竟然能够牵动人的心灵魂魄,以至恨不能随之而去……

    在宫中的那一年,他不得而知,可在江淮的第一年,程瑞看到公子表面上虽然正常人一个,忙碌于那些纷杂的事物,可是一到闲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常会对着虚空出神。

    那神情,似感伤,似思念,似遗憾,似懊悔……这让他觉得,公子虽然如今好端端地立在那儿,实际上,他的一部分,已经永远随着灵府姑娘的消失而离去了。

    程瑞心里很难过,他再也看不到公子如当初一样明朗豁然的笑容了。

    他在心里胡乱地想着,那边厢,崔元庭吩咐道:

    “程瑞,去市坊买些果脯酒菜并元宝蜡烛,稍后随我去县学后山拜祭徐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