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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船宴风波

    阳春三月,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百花次第开放。

    如此春日美景,自然少不得入景之人。一时间,洛阳城内外邀约的帖子满天飞,踏青的队伍一日赛过一日的壮观。

    洛阳城郊的一处大庄园内,人群来往不绝。放眼看去,鲜衣怒马,一水的油壁香车;莺莺燕燕,清一色的丽人倩影。

    “一路看来,皆是新鲜,薛五娘为了这场探春宴,可是下足了本钱,却显得我去年那一场小气了些呢!”

    王三娘带着铃铛,随着园内的婢子一路行到了湖边。看着周围粉饰一新的雕梁画栋,以及那精心修饰过的一花一草,真真是赏心悦目的很。王三娘不免感叹了一句。

    “小娘子才不小气呢!”铃铛很是维护王三娘。

    “你家小娘子自然不是小气的!”

    一道爽利的声音传来,却不见那发声之人在何处。

    王三娘展颜一笑,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定是薛五娘了!”

    果然,眨眼间,一个圆脸少女出现在了两人身前,她满脸笑容,颊边隐约可见两个浅浅的酒窝。正是那名唤薛瑛的薛五娘。

    “你再晚来一会儿,这船上可就没你的位子啦!”

    薛瑛见到王三娘便是一脸的笑容,很是开心的模样,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在一众闺阁好友中,薛瑛和王三娘两人的性子是最相似的,都是活泼好动,做事伶俐爽快的,又有些侠义性子,可谓是‘臭味相投’了。对于王三娘来说,除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崔芳仪和王伊莲二人外,就属与这位小娘子最是亲近不过了。

    “怎么在船上?你莫不是要学着那帮文人墨客开船宴吧?”王三娘收到的请帖上只说了赏花探春,却没有提及船宴之事,故而有些意外。

    “本来想着就在桃林里边来个裙幄宴就是了。”薛瑛亲热的挽着王三娘,边走边道,“昨日里我看到有人送了两艘画舫给我阿耶,所以我就灵机一动,征用了一艘,反正空着也是浪费不是?”

    王三娘闻言,一脸的兴奋,笑道:“这感情好!我只去过郎君们的船宴,吃了一嘴儿的酸,却不知道娘子们的船宴,却是什么味道?你不会也请了胡姬名伶来助兴吧?”

    船宴,顾名思义便是在船上饮宴聚会。所用之船,或是皇室龙舟,或是青楼画舫,或是自家的楼船,皆是非富即贵者才能承办的起的。而参加船宴者,或是风流名士、文人墨客,或是故作风雅的豪客,或是竞相邀请的权贵……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自然也就少不了名伶美姬们的增色。故此,船宴之中,不是论风雅,便是谈风月。

    当然,上述所言皆是大型的船宴,人数不少于数十。此外,亦有两三好友,租一条精致或廉价的小船,煮酒烹茶,或听一曲清音小调,谈一些知己之言。

    不过,以薛家的贵气,这船宴估计低调不了,自然是豪华版的。

    话说,薛瑛此女的身份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她那一母同胞的姐姐是河内郡王武懿宗少子武攸义的正妻,她父亲则是太平公主第一任丈夫薛绍的堂兄弟。虽然薛绍的驸马之名已然过气,其人也因为其兄长反对武则天而受到了牵累,在狱中被处以极刑,这对于薛氏家族而言可谓是不小的打击。但薛家,非一般世族可比,他们家不仅与皇室多有姻亲,而且又是关中大族,朝堂之上多有薛家子弟为官,可谓根深蒂固,其地位非一日可撼动。

    “哈哈,却要让你失望了!”薛瑛冲着王三娘挤挤眼道,“我若真如了你的愿,那班小娘子们还不得造反?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我这般‘没羞没臊’的!”

    王三娘一脸的失望,随即又道:“那也可以请个男伶来唱个小曲儿啊,每次都是我们自娱自乐的,多没劲儿!凭什么他们男人,一个个莺莺燕燕的围着,我们就不能找些人来助助兴?”

    薛瑛听了此言,一脸认同,道:“小娘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安排人去找些个男伶来耍耍!”言罢,便一脸兴奋的唤来了一旁伺候的庄园管事。

    那管事听了薛瑛的命令,一脸的便秘样儿,很是为难的嚅嗫道:“小娘子,这个恐怕不妥吧……何况,这一下子却也不知去哪里找啊?”

    薛瑛瞥了他一眼,骄横道:“我可不管你上哪儿去找,反正我和姐妹们就等着人来耍乐子,你要是找不着……”

    薛瑛与王三娘对视一眼,而后一脸坏笑道:“那就只能委屈你来给咱们唱曲儿了!”

    那管事的一听此言,一张胖脸绿了几分,连忙摆手道:“我这就去找,小娘子且稍待!”

    目送着那管事匆匆忙忙的离开,王三娘却有些担心,问道:“他不会去告你黑状吧?那可就没意思了!”

    “他找得到人告状再说吧!”薛瑛无所谓道,“我阿耶被人请去郊游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便是告到我阿娘那里,我却是不怕的,我阿娘可是最疼我的!”

    薛家的画舫静静的泊在湖岸边。那是一艘双层画舫,朱漆门廊,雕工精细,又有飞檐翘角,四方悬着彩灯,好似一座漂浮在水上的楼阁,若是点了灯火,月下再看,不啻于仙境楼宇。真真是好大的手笔,若是再布置一番,也不输那皇家龙舟了。

    两人携手步入画舫。画舫之中甚是宽敞,开一场几十人的宴会是绰绰有余。

    此刻,画舫中已然或立或坐着好些女郎,大多是十六七八岁的年纪,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也不过双十年华。

    王三娘那一双大眼睛一扫,便看到了崔芳仪和王伊莲两人,她们俩一个在船头处,一个在船尾处,正与那三五成群的女郎们闲话。王三娘正犹豫着是先与崔芳仪打招呼,还是先与最近的王伊莲叙话。还没决定下来,一道不大友好的声音先一步横空而来。

    “我说五妹,你不好好招呼在座的姊妹,却急巴巴的去迎了个什么人回来?”

    说话的是个迎面而来的女郎,约莫十七八岁,妆容精致,眉眼娇媚,举止颇有一股风流之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王三娘,道:“这不是王家那个二郎的妹子嘛!怎么没把你那据说‘一顾倾城’的二嫂子唤来,也好让我们涨涨见识——却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你那二兄抛家舍业啊?”

    听了这一通话,王三娘立马拉下了脸,这摆明了是想拿王二郎的事情当众出她的糗,让众姊妹轻看于她。她冷冷地看向那女郎,正要开口驳斥一番,却被薛瑛抢了先。

    只见薛瑛的神色比王三娘更加不快,一张讨喜的笑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她伸手一指那女郎,毫不客气的指责道:“薛玫,你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扰了我们姊妹的雅兴!若不是我心善,允了你在这儿待客,这里哪里有你的位置?!”

    那被叫做的薛玫的女郎,闻得此言,脸儿阵青阵红的,气焰立时矮了半截,嘴里却是不服:“我好歹是你姐姐,你这般直呼我名字,却是哪里学来的教养?!我在这里待客,亦是阿耶允了的,怎得不说是我让了你的?”

    “这画舫是我先要的,你是后来眼红蹭上来的,这先来后到的道理,你还不懂?”薛瑛冷笑一声,坚决反击了回去,说得话亦是不留情面。

    薛玫越发恼了,想要反驳,却无从驳起,因为薛瑛说得是事实。想摆出姐姐的架子训斥薛瑛,可惜她是个庶女,常年被嫡母压制着,在薛瑛这位嫡女面前,哪里摆得出这个谱,只得恨恨地闭了嘴,但这脸面却是丢尽了。

    在座中有被薛玫请来的女郎,为薛玫抱不平,道:“四娘,你家的五娘好大的脾性,连你这姐姐也不放在眼里,往后谁若是敢上薛家的门,怕都要吃薛五娘一通数落!”

    这话说的,好像她薛瑛蛮不讲理似的,这让直性子的薛瑛如何忍下这口气,若是这种名声被坐实了,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上门提亲?

    可没等薛瑛反唇相讥,薛玫却双眸一亮,抢先开口接过了话头,道:“李二娘莫恼,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晓事,自小便知道五妹的脾性,却还自讨没趣……”

    她一脸无可奈何的好姐姐模样,弱弱的道,“二娘,众姊妹,都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五娘不愿意,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免得扰了她的兴,又是我的不是……各位姊妹体谅,我们便去桃林里另设一宴,倒也自在一些!”

    言罢,便转身引着女郎们走了,没有给薛瑛开口的机会。

    看着一个个擦身而过,怒目而视的女郎们,王三娘不禁对那薛玫的反应力刮目相看,这一招以退为进,虽然拙劣,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只怕众口铄金之下,薛瑛蛮横霸道之名便会就此传开了。想到此处,王三娘同情的看向薛瑛。

    薛瑛正郁闷的要死,这是哪儿跟哪儿,明明是那个薛玫先来挑衅的好吧,现在怎么成了自己霸道的赶她出去了?

    船厅里立时少了一半的女郎。王三娘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事因我而起,却让你受了委屈!”

    薛瑛大方的摆摆手道:“你不用抱歉,我们俩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斗了这么多年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啊呸,除了这一次,我可从来没被她压倒过!若不是她那狐媚娘怀了身孕,据说是个男孩,让阿耶欢喜的不得了,我这才稍稍让了她一下!”

    真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三娘心下感慨,又担心道:“你这一下让得太亏了,这群女人不到处宣传今日之事才怪,却不知道如何挽回才好了!”

    “好了好了,大家聚会,开心最重要,别让那个小娘养的扫了咱们兴!”

    薛瑛倒是大气,浑不在意的开始招呼起在座的一众闺阁姊妹来了。

    因着方才的事情,在座的女郎们亦是扫兴非常,纷纷唾弃起了薛玫的矫揉造作,为薛瑛不平。

    “锦儿,过来坐,却是好久没见你了!”

    王三娘本想随着薛瑛往船头去,好与崔芳仪打声招呼,话说他们自从上次的及笄礼后就很少见了,此时却听王伊莲先与她打了招呼,便只好先去了王伊莲那边。

    “伊莲姐,和段姐夫过得好逍遥,却是好久都没来寻我玩耍了!”王三娘嘴上抹蜜,满脸笑容的扑上去,一把搂住了王伊莲。

    “你这小妮子还是这么没羞没臊的!”王伊莲笑着点了点王三娘的脑瓜子。

    王三娘一向是姐妹中间的开心果,到哪里哪里便是一阵阵的笑声。此刻,围坐在王伊莲周围的女郎们,因为王三娘的加入,个个脸上都开了笑颜,将方才的那些不快都抛到了脑后。

    “这都要做官夫人了,还是这般孩子似的促狭搞怪!”王伊莲因着王三娘那一连串的所谓‘奇闻趣事’笑岔了气,忍不住嗔怪了王三娘一番。

    “谁要做官夫人?我怎么不知道?”王三娘还沉浸在搞笑状态不可自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听说郑郎君中了进士,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官身了,你不就成了官夫人了?”王伊莲促狭道。

    “这么说来,下一个成亲的就是锦儿妹子了?这可怎么好,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却还没个人家要!”一个眉眼弯弯的女郎颇有些羡慕道。

    被这女郎一说,其他的女郎们都纷纷起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亦或是恭贺的,一股脑儿的砸向王三娘,把个王三娘说得满面羞红。

    “你们要是羡慕,也去抢个新科进士来!”王伊莲笑着为王三娘解了围,却引来一众女郎的嗔怪。

    “伊莲姐说得没错,何必羡慕我,抢一个来就是!”王三娘红着脸,却非摆出一副‘女匪模样’。

    闻听此言,女郎们反而个个娇羞扭捏起来了。王三娘摆出一副媒婆嘴脸道:“郑瑞的好几个同窗都中了进士呢,年纪轻轻,模样也是俊的很,要不要我给你们牵红线、递情诗?”

    “你这妮子,这不是故意刺激我们这些没着落的么?”

    薛瑛见她们这边热闹,便带着船头的女郎们向这边走了过来,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趣事,却没想到听了王三娘这么一番话,便忍不住埋怨起来。

    “那个郑郎君,据说是允文允武,相貌更是俊朗的不得了,气度也是没得说,更重要的是年未弱冠,这么个优秀的人物,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哪里又多了那么些个‘俊得很’的进士?我看呐,不是七老就是八十,这不是糊弄我们是什么?”

    闻得此言,王三娘不禁大呼冤枉,连忙将裴恒、魏仲卿、娄彦君他们几个‘黄金单身汉’给抖落出来了,这才没引来众怒。为了引开话题,王三娘连忙转移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端坐着的崔芳仪,连忙迎上去,招呼道:“芳仪姐,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可好?”

    崔芳仪见王三娘向自己走来,却没有往日里的热情,神情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王三娘不解,还以为是崔芳仪身体不适,便关切道:“芳仪姐,怎么脸色不对啊,可是哪里不爽利?”

    众女郎还在琢磨着王三娘方才提到的几位郎君呢。话说她们都已到了适婚的年龄,谁不想嫁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正想让王三娘再详细说说那几位郎君的情况,却见她溜得比兔子还快,心里不禁抱怨她吊人胃口。

    那眉眼弯弯的少女亦是个大胆敢言的,她追着王三娘问道:“锦儿,你回来给我们说清楚些……还有啊,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郎君都提了,怎得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徐三郎啊?你这小妮子,又耍滑头!莫不是得了郑郎君,还惦记着徐郎君不成?”

    这本是玩笑之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得此言,王伊莲皱了皱眉头,连忙拽了拽那眉眼弯弯的女郎,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惜,为时已晚。

    王三娘神色尴尬的想解释,崔芳仪却已然变了脸色。

    她沉着脸站起身,看也不看王三娘一眼,更不接她方才关切的话语,只对一旁的婢子道:“这里太闷,我们去外边透透风!”

    言罢,她硬生生的从王三娘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留下一抹冷冰冰的背影。却让立在原地,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王三娘,越发尴尬。

    “哎呀,你看我,这都晌午了,却让姐妹们干站着……咱们呐赶紧开宴!”薛瑛见气氛不对,立刻上前打起了圆场,道,“我可是特特请来了洛阳城有名的大厨,菜色都是没话说的!待咱们吃饱了,便去对岸摘樱桃吃,如何?”

    “好好好,就等着吃你家的樱桃呢!”那眉眼弯弯的女郎见自己闯了祸,颇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的看了王三娘一眼,便应和着薛瑛的话,企图缓和一下气氛。

    众女郎也都识趣的很,连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帮着薛瑛张罗起了午宴。

    王三娘却没缓过劲儿来,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原来她与崔芳仪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姊妹,比自己的亲姊妹还好些,去岁她还特特请了崔芳仪来做自己及笄礼的赞者。怎得忽然之间就闹得这般模样了?她知道崔芳仪心仪徐三郎,她是真心祝福他们能修成正果,今日不过是个误会罢了,为什么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

    王伊莲见王三娘黯然神伤,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想说几句劝解的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只能无言的陪着她,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吧。

    王三娘倚着王伊莲,眼圈微红,喃喃道:“怎么就这样了……我们不是最好的姊妹么?”

    “沧海桑田,人世变迁,这都是常理。”嫁了人后的王伊莲成熟了很多,她略带感慨道,“何况是最难捉摸的人心呢?”

    “我们就不能再如以前一般了么?”王三娘哽咽着问道。

    王伊莲轻轻叹了口气,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