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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武皇问案

    秘书省校书郎郑瑞夜刺御史中丞来俊臣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城,上至朝堂百官下至庶民百姓无不谈论此事,一时间竟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大部分人都准备着闻听来俊臣遇刺身亡的好消息,有些人连庆祝的酒水都准备好了。

    而此时,武皇陛下的案头上摆放着两份奏疏,一份来自她的侄孙武攸义,一份来自她最得力的卒子来俊臣。讲得是同一件事情,却是两种说法。

    此事说大不大,来俊臣替她除去了不少反对派,自然是招人怨恨的,被人刺杀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不足为奇;此事说小却也不小,按照来俊臣的说法,此事牵涉到了当年英国公徐敬业的谋逆案,而按照武攸义的说法,此事则是与被流放的韦皇后族人韦文等人有关。不知道这郑瑞行刺的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谋划,若当真是有人布局,她必须慎重以待。

    几日后,早朝。

    来俊臣缠着厚厚的绷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让人们好生失望。他还大摇大摆的让人抬来了十数具尸体,依次摆放在宫门外。他大声嚎啕着,在众人的错愕中,一瘸一拐的艰难的迈进了宣政殿的大门。

    “陛下,臣邀天之幸,方能幸免于难,臣特来感谢陛下救命之恩呐!”来俊臣扑倒在御阶前,声泪俱下。

    “来爱卿,此言何意?”武皇陛下被来俊臣的做派惊了一跳,一个四十几岁的美男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让武皇陛下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若非陛下皇恩浩荡,眷顾于臣,臣早已毙命于那凶徒郑瑞剑下,化为白骨矣!”来俊臣又惊又怕的哭诉道。

    “此事,朕已遣司刑寺严查,必会给爱卿一个交代!”武皇陛下温言劝慰。来俊臣这才抽抽噎噎的退到了一旁站好。

    “司刑卿何在?”武皇陛下开始问案了。

    “臣杜景俭,参见陛下!”一位中年文士施施然的出列,上前行礼。

    在武攸义的建议下,武皇将此案交由了司刑寺司刑卿杜景俭来审理。此人与徐有功一般,是个执法公正、仁厚敢言的良臣。

    “此案查的如何了?”

    “回禀陛下,本案中的犯人郑瑞,由于伤势严重,至今昏迷不醒,故此无法直接审讯。”杜景俭如实道,“不过,臣通过其亲属及相关知情者,初步了解了本案。”

    “臣从郑瑞养父郑云处得知,郑瑞原本名唤元瑟,乃洛阳城一户元姓人家子弟。光宅元年,元氏夫妇一夜之间双双死去,元家更被付之一炬,此为当年一桩众所周知的惨案。当年任洛州府尹的是并州文水人魏铭,他曾派州衙傅判司调查此案,但一直未果。之后,魏铭着手审理徐敬业逆案,将元氏归为徐敬业同党,以其畏罪自杀结案。”

    “竟有此事?!”武皇陛下惊诧不已,“这么说,这元家与徐敬业的逆案本无关联?”

    “是的。”

    “杜寺卿,可不兴给人泼污水的,魏府尹素有贤名,怎会做此等违背良知之事!”班次中有与魏铭相熟的官员,为他抱起了不平。

    “你可有证据?”武皇亦是犹疑。

    “人皆有软肋,因此犯糊涂亦是有的。魏铭之所以做下此事便是为了一桩人情。”杜景俭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当年尚书省左丞韦文写给魏铭的书信。从文中可知,当年韦文之孙韦检曾指使两名恶徒前往元家,后来这两人逼死了元氏夫妇。韦文害怕此事牵累自家的独孙,故此写信托情,并暗示魏铭可借徐敬业之逆案掩盖此事。”

    武皇看罢手中的书信,不置一词,又交由与韦文有过交道的李昭德验看。李昭德点头道:“确实是韦文的笔迹。”

    “那元家与韦文之孙有何瓜葛,他为何指使人前去行凶?”

    “据调查,韦检与元家本无瓜葛,只因元家女主人柳氏,容貌出众,被韦检看中。他便派了这两人前去说媒,意欲强纳那柳氏为妾。”

    闹了半天竟是这样的事情。这与武皇的心理预期真真是大相径庭。

    来俊臣忽然上前,义正言辞的道:“陛下,杜寺卿有负陛下所托,他查到的这些事情与臣有何干系?臣好好的呆在家中,却遭此横祸,何等无辜?!不管那郑瑞身世如何凄惨,总不能归罪于臣吧。他刺杀臣是众人亲见之事,杜寺丞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有包庇之嫌。臣恳请陛下,将此案移交推事院来审理,臣怀疑,郑瑞此行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说不得与此次苏干和琅琊王李冲串通谋逆案有关!”

    闻得此言,武皇陛下沉吟了起来。

    见来俊臣张口便是攀诬,郑瑞的老岳丈王寔王郎中不干了,他出列上奏道:“陛下,来中丞此言不尽不实!案发当日,是小女与郑瑞大婚之日。若不是来中丞遣人将郑瑞半道带走,怎会有之后的事情?若是郑瑞意欲行刺来中丞,怎会在自己的婚礼之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他来府?还请陛下明鉴!”

    “此事当真?”武皇问来俊臣道。

    来俊臣狠狠的瞥了王寔一眼,转身一脸委屈的与武皇陛下道:

    “回禀陛下,臣实在冤枉。那日臣逮捕了一名疑犯,唤作吴韦弦的,他是郑瑞的长随。据他所言,郑瑞乃是当年徐敬业逆案同党之后。臣当时也是不信,毕竟他是去岁的新郎君,是陛下亲自录取的新科进士,怎会与什么逆案有关呢?臣出于谨慎起见,这才派了手下人去请他问话,哪里知道是他的好日子。”

    “当时,臣是好言好语,这郑瑞却是傲慢的不得了,还说臣是陛下的鹰犬,为陛下谋害忠良,罪不可赦,他要替天行道,杀了臣。臣害怕,这才派了手下的家奴们取来弓箭自卫。未曾想,这郑瑞的武艺如此了得,若不是武将军及时赶到,臣早已做了那郑瑞的剑下鬼啦!”

    来俊臣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瞬间安静了下来,均不动声色的去看武皇陛下的神色,心道,这来俊臣可真够狠的,如此诛心之言也敢说,这回郑瑞可当真是跳进黄河都难逃罪责了。

    果然,武皇陛下面沉似水,不悦道:“此话当真?”

    “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来俊臣满面诚恳的回道。

    “陛下容禀!”在一片静默声中,杜景俭适时的开口道,“此案后续,臣还未禀奏完毕。”

    “杜寺卿所查,均与本案无关!郑瑞伤人之事有目共睹,司刑卿非要替那郑瑞开脱,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不成?”来俊臣疾言厉色道。

    杜景俭不甘示弱的回击道:“来中丞如此急切的为本案定性,可是害怕某将实情公之于众?”

    来俊臣面色铁青,想要反驳却迫于武皇当面,不敢造次。

    武皇陛下亦是眼明心亮之人,见来俊臣这般模样,也起了疑心,她对杜景俭道:“卿且说来听听。”

    “回禀陛下,据闻,当年韦检派遣去元家交涉最后逼死人命的两个凶徒,都是雍州万年县人士,一人名唤贾蔺,一人名唤来俊臣!”

    一石激起千层浪,文武百官不禁交头接耳起来,看向来俊臣的目光变得越发异样。连武皇陛下都闻之一怔,向来俊臣看去。

    “你血口喷人!”来俊臣怒指杜景俭,而后一脸惨白的跪在武皇陛下身前,愤然道,“陛下,臣冤枉!臣当年身在和州,还被逆贼李续无故扣押于狱中,如何再去洛阳作案?杜寺卿分明是诬蔑于臣啊,陛下!”

    “卿此言,可有凭据?”武皇陛下问杜景俭。

    “郑瑞来到洛阳后,一直在私下里探查当年元家惨案的真相。徐有功之子洛州府判司徐恕,曾帮他一同调查此案。后来找到了当年的知情人吴韦弦,此子原是元家管家之子,后来失散。据他辨认,贾蔺就是当年案犯之一。而贾蔺亦亲口承认,来俊臣是当年这起案子的主谋和元凶。”

    杜景俭又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递给了内侍,解释道:“这是去岁,郑瑞得知贾蔺痴迷杨奴儿家的花魁娘子秦绿枝,于是借其手将贾蔺灌醉后套出来的证词,上面清楚的讲述了案发的过程,还有他的签押,不似作伪!”

    武皇陛下快速浏览了贾蔺的证词,不禁眉头紧皱,看来这事情是确有其事了。来俊臣这厮还真是不争气的很呐!

    “陛下,臣冤枉啊,这定是他们伪造的!”来俊臣疾呼道,“臣愿与他们当庭对质!”

    “人证何在?”见来俊臣一副深受冤屈的模样,武皇陛下开口问道。

    “人证贾蔺,在臣提审他的前一夜莫名暴毙,臣怀疑他是被人谋害,尚在调查中。”杜景俭如实道。

    武皇陛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他人证呢?”

    “人证吴韦弦在案发当日,被来中丞的家奴射死。至于人证秦绿枝,她于去岁秋,离开了洛阳,不知其去向。”

    “哼,杜寺卿,办案可不是信口开河就可以了,是要有真凭实据的。你的所谓人证,个个都没法作证,怎知你不是胡乱臆断,意欲栽赃下官?!”来俊臣来劲儿了,得意洋洋的斥责起了杜景俭。

    “陛下明鉴,这是臣调查所知,绝无半点臆测!”杜景俭一脸严肃道。

    “陛下,此事无论郑瑞动机为何,其刺杀官员的行径却是属实,若不严惩以儆效尤,说不得那帮胆大妄为之徒效仿郑瑞的行径,肆意加害文武百官,此事不可不慎啊!”来俊臣的铁杆左台侍御史王弘义出列上奏道。

    武皇闻言,再次沉吟起来。她对郑瑞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还听说郑瑞在去岁的狄仁杰等人的逆案中出过力,再看今次朝堂奏对的情形,想必多半大臣是想要保住郑瑞的。若是她对郑瑞处理过重,想必会引起这般臣子的不满,说不得还会激起他们对来俊臣这般酷吏的怨念;若是处理过轻,这郑瑞刺杀朝廷官员又是事实,这种行为确实不能纵容。

    “各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啊?”武皇陛下决定将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朝堂文武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给个意见。

    武皇没办法,只得点名问话。她眼风一扫,刚好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娄师德,“娄卿,你有何看法呀?”

    “陛下容禀。”娄师德思索片刻,出列道,“既然此案未曾审理完毕,那就不能轻易定案。”

    武皇陛下闻言,颇为满意,便打算借坡下驴,让杜景俭继续审理。既然此案只是郑瑞与来俊臣的私人恩怨,她自然没什么兴趣去关心,就此打住最好。

    但有几个‘不开眼’的却偏偏不想让武皇陛下如意。

    一个青年官员出列上前,慷慨激昂道:“陛下,据臣所知,来俊臣本就是长安地界上的地痞无赖,当年他攀附韦文之孙,招摇过市,谋财害命之事更是不少。如今有书信和证词为凭,此案已然水落石出。来俊臣替韦检强娶元家柳氏,逼死人命后便放火企图毁尸灭迹,此等行径实在残忍不过。来俊臣在和州时,更是以偷盗罪被拘捕。此等劣迹斑斑的小人,如何能窃据朝廷官位,执掌律法刑狱?!”

    “陛下,臣等查来俊臣二十条大罪,皆有真凭实据。望陛下明鉴。此等欺上瞒下,无德无行之辈,该当严惩啊!”另一官员接口道。

    “陛下,酷吏之害猛于虎啊……”

    文武官员中,接二连三的有人跳将出来慷慨陈词,从对来俊臣的指控,到对武皇任命的一众酷吏的指斥,不一而足。其他的官员亦受其鼓舞,纷纷出言痛斥酷吏之害。

    武皇陛下的担心还是如预期般出现了,这班官员对来俊臣等人的不满,她是早已知道的,如今因着郑瑞一事,倒是让他们找到了抨击的口实。

    一场原本关于郑瑞行刺案的审问,变成了文武百官对酷吏们的大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