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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七章 徐恕娶妻

    万岁通天二年(697年)六月三日,来俊臣斩首于闹市。

    当刽子手挥下屠刀的时候,王三娘带着铃铛混迹于人群之中冷眼旁观,来俊臣面色惨白的被摁在地上,一刀下去,头身分离,当初不可一世之人,眨眼间便成了一具尸体。

    恶贼被诛,大快人心。围观者中,不乏被来俊臣害得家破人亡之辈。一时间,叫好声、鼓掌声、哭告声……在人群中轰然炸响混作一团。

    王三娘的感觉则有些莫名,本以为亲眼看到来俊臣被诛杀,她会和周围的人一样或觉得快慰,或觉得解恨,或大笑叫好,或大声痛哭告慰冤魂,但此刻,她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怨恨,亦无悲喜,原本那一股支撑她的气性忽得散了,只余空落落一片。

    也不知是谁呼号了一声,围观行刑的人群突然沸腾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往刑场挤去,像数支庞大的蚁群,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扑向来俊臣的尸首,他们用刀刮着、用手撕着、用脚碾着……一个个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仿佛人人都与来俊臣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在疯狂涌动的人群中,被忠叔和铃铛护在原地的王三娘便显得突兀了起来。她茫然四顾,终于发现了同样突兀的徐恕。两人隔着汹涌人潮,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那日,王三娘与娄彦君、裴恒等人一直守在宫门外,等着觐见武皇的徐恕出来。直至宫门落锁前一刻,众人终于见到了姗姗而出的徐恕。却不见任何的意气风发,徐恕只淡淡的与众人道谢作别,便不再多言。他拒绝了王三娘与家仆车马相送,只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王三娘放心不下,便让阿莫赶着马车,远远的跟在徐恕身后。

    那日,夜深人静、不见星月,街巷漆黑一片。徐恕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徐徐独行,灯光昏弱,只照亮了脚下几步之距。他走得极慢,仿佛脚下不是夯实的大道,而是泥泞的野径。但他仍执拗的向前走着,企图用那一丝微弱的“萤火”吸引漫天的光亮,从黑夜里寻得光明。

    可他终究还是输了,他的公道正义,终究输给了权柄王道。

    一切的挣扎求索、凌然意气,全成了笑话一场!

    王三娘遥遥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心中酸涩。那微微塌下去的肩背,孤独而寂寥。她想要开口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数日未见,徐恕似乎又有些不同。

    两人逆流而行退出了疯狂的人群,行至鸟语花香的洛水河畔,双双呼出了一腔浊气,这才定下心神交谈了起来,没想到一出口,竟是问了对方同一个问题——

    “你今后做何打算?”

    两人双双一怔。王三娘先笑了,“听说你又辞官了?”

    徐恕颔首,“心有所惑,自当上下求索。”

    “这是要远行?”见徐恕重新振作起来,王三娘颇感欣慰,“打算去哪儿?”

    徐恕却未作答,反问,“你还想去找他吗?”

    是否去寻郑瑞,王三娘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想阻碍徐恕的求索之路,故意道:“边地却不是那么好去的,还需多准备些时日。无论你去哪里,别忘记与我写信,若哪日我准备出发了,你可得随叫随到!”

    虽然知道这些话都是王三娘用来宽慰他的,但见她到底没了当初那股执拗劲,徐恕略略松了口气。

    很快,徐恕确定好了出发去游学的日子。

    十里长亭,送别之际,徐恕不放心的再次叮嘱王三娘,“若你要走,定要等我回来!”

    这次王三娘没有任性食言,待徐恕一年后游学归来,她一步也未出洛阳城。倒不是王三娘放弃去边疆寻找郑瑞了,而是她病倒了。

    徐恕离开后不久,王三娘又大病了一场,昏睡数日,卧床不起,医生说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这一病便是半年。待身体将养好,又过去了半年有余。

    中秋方过,王三娘收到了徐府的婚宴请柬。

    她的竹马阿恕,要娶妻了。

    铃铛面露不悦,她原本以为,徐郎君定是非王三娘不娶的,哪知才一年不见就变卦了。

    王三娘见铃铛如此,开解道:“从我遇见郑瑞那日起,便与阿恕无缘了,你却生的哪门子气?”

    徐恕要娶的新妇名唤李幼兰,乃扬州刺史之女。细论起来,她还为二人结亲出了一份力呢!

    二人定亲前,徐恕曾回来见过王三娘。从午后至黄昏,两人聊了很多,那是她第一次听说李幼兰,不过那时,徐恕只唤她蕙真,却是那女子的道号。

    这女子,非一般千金闺秀,其经历可称得上传奇。

    李幼兰是扬州刺史膝下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女儿,自小便由李刺史亲自教导,因其聪慧过人,不仅与男儿一般饱读诗书,还学了一手查案断狱的本事。

    不过,再如何出类拔萃的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其他被当做联姻棋子的闺秀相比,李幼兰十分幸运,因为李刺史的确是从女儿的幸福出发来挑女婿的,千挑万选之下,终于选出了一门好亲事,对方门第与李家相当,那郎君亦是扬州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兼之洁身自好又宽厚良善,实乃上佳之选。

    眼瞅着两家亲事就要欢欢喜喜的定下,半道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却是淮南道节度使的嫡孙崔群,因踏青偶遇,便瞧中了李幼兰。能跟顶头上司结亲,换做一般人当是欢喜的,但李刺史却发了愁,一则是那位节度使嫡孙是个风流子,实非良配,再一则嫁入这等门阀之家,李幼兰必定要受些委屈。

    可这桩婚事哪里是这般好拒的?

    李家正一筹莫展,谁能想时来运转。那崔群犯了杀人案,杀得还是一名将军之子,如此大案更是惊动了武皇查问。眼看着武皇有让酷吏介入的倾向,众人都劝崔群认下罪案,求武皇从轻发落便是,而素来混不吝的崔群此时也吓得魂不附体,深怕酷吏介入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只好低头认下,一人担了全部干系。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

    可就在这时,李幼兰站了出来,她问那崔群,“你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

    崔群感动之余,却也无可奈何:“人证物证俱全,我百口莫辩。”

    “我若证你清白,你待如何?”

    见李幼兰不似玩笑,崔群激动之下承诺道:“明媒正娶,终身不负!”

    李幼兰却摇头拒绝,“我本就无意与你成婚,不如我们结个干亲?”这便是断了崔群所有念想,也为她自己寻了个靠山。崔群身陷囹圄,自是满口应下。

    李幼兰不仅继承了父亲查案断狱的本事,还青出于蓝,李刺史被节度使耳提面命逼着查的大案没个结果,李幼兰一出马,三五日便找出了真凶。李幼兰一战成名,差点让武皇起了招揽的念头,若非李刺史极力婉拒,朝堂上怕是会多一个女官。

    一切尘埃落定后,崔群也信守承诺,与李幼兰兄妹相称。李刺史春风满面,便开始催着妻子替女儿重新筹办婚事。谁曾想,帮崔群不过是李幼兰“离经叛道”的序幕,随即她对外宣布,此生只嫁有缘人,若缘分未至,宁可终身修道。

    李幼兰说到做到,转头就带着一个小婢,入了玉清观的门,还给自己取了个道号,曰:蕙真。

    这下子可把李刺史给气坏了,甚至扬言要将其逐出家谱。

    虽然从唐初至大周,上至公主贵女,下至婢女伶妓,入道成为黄冠的女子络绎不绝,甚至成了一种风尚。但女黄冠们的名声却也两极分化的厉害,有真正修道、备受尊重的真女冠,也有明里修道暗里放荡的伪道姑,因着后者的存在,人们看到女冠,眼里总要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色彩。

    为了让女儿不再辱没门楣,李刺史使出了杀手锏,断了李幼兰的钱粮,更下令让玉清观断了李幼兰的伙食。至于为何没有直接派人将李幼兰逮回家,还不是李幼兰之前那步闲棋下的好,崔群如今对她唯命是从,更是派出亲卫护着幼兰,美其名曰,不能打扰蕙真女冠清修。

    不过,没了生活物资的李幼兰,并没有接受崔群的接济,反而选择了自力更生。

    断炊的第二天,李幼兰便在玉清观外摆起了摊。

    不过她既不看相也不算命,招牌上明晃晃的写上八个大字:断事询事,酬金随意。

    三年后,徐恕受友人邀请,游学至扬州,自然听说了这段传奇。入道数载,这位蕙真女冠身上又多了不少奇闻轶事。

    好奇之下,徐恕来到了玉清观外,但见一群男女老少正恭敬的围在一个摊位前。

    摊主身着黄冠素服,一副世外道人打扮,年纪约莫双十,容貌清丽,姿态闲适;接人待物,既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疏离;言语温和,却能轻而易举的压住一众七嘴八舌;三言两语间,便调和了两户人家积年的矛盾。两户人家欢欢喜喜的握手言和,继而各自散去。

    小婢秋穗麻利的收拢了两家的酬金——几只鸡鸭,几袋子米面蔬果。

    人群一散,一脸探究的围观者徐恕便暴露在了那女冠面前。见那女冠抬眼朝他看来,徐恕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那女冠笑问:“郎君远道而来,可为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