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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刺骨的寒冷要把血液冻结。又像是走在炎热的沙漠中,炽烈的阳光要把肌肤融化。郑铎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只有干裂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忽冷忽热的无力感始终在摧毁着他的意志。

    “谈谈?”刘可可反问了一句,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见郑铎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周辰逸到酒吧找你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你和肖漫妮谈谈?”

    “我不知道。”苏梦曦闭着眼睛,蜷缩在椅子上。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了肖漫妮的?”刘可可显然对审讯中嫌疑犯经常说的“我不知道”和“我不是凶手”的话没有应对的能力。

    苏梦曦睁开眼睛,缓缓转过身体,把一双没有穿鞋的脚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身体会变得没有知觉。

    “我在卫生间里想了一会儿,决定接受周辰逸的意见,和他们好好谈谈。正当我要走出去的时候,有一道灯光从卫生间没有安装换气扇的墙洞里一闪而过。我以为是周辰逸开车走了,所以就踩在马桶的水箱上通过墙洞往外看,想要叫住周辰逸。那不是周辰逸的车,我也因为用力过猛从墙洞上摔了出去。我没有再回到酒吧和别人打招呼,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纸条上的地址,就赶了过去。”

    “然后呢?”刘可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她知道苏梦曦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下了出租车,我就看见一个黑影在废弃的工厂二楼平台上站着,我以为是的周辰逸先到了,走近才看清是肖漫妮,她穿的和来酒吧找我时一模一样。我和她先聊了几句,然后我就……”

    “然后你就怎么了?”刘可可引导着有些激动的苏梦曦说道。

    “然后我们聊得很不愉快,是她先动手的,对是她先动手的,我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结果就把她推了下去。”苏梦曦十指穿过头发,狠狠地揪着。她把头埋在了手肘中间,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刘可可看着痛苦的苏梦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安慰一个杀人犯;她想说些指责的话,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再去刺激苏梦曦。

    沉默了好久,审讯室里只有苏梦曦小声抽泣的声音,和郑铎吸鼻子的声音。

    曾经有一篇报道说,人三天不吃饭就会死,七天不喝水就会死,十天不睡觉就会死。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郑铎很想笑,在这个物质横流的时代,怎会有人不吃不喝不睡去验证一个结论,这样的报道就是在占报纸的版面,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一天只吃了一桶泡面,喝了不到五百毫升水的胃和一天只睡了半个小时的大脑告诉他,这都是真的。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死亡方式,叫做过劳死。

    无意中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工作狂,是郑铎不情愿的,但是面对一个嫌疑犯的谎言,是郑铎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

    “不要再演了,你根本就没有说实话,因为你话里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刘可可吃惊的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郑铎,脸色蜡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眼里的红血丝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白。

    虚弱,无力,死气沉沉。郑铎很想发怒,但这样的他就像露出獠牙的小野兽,只有表面上的凶狠,却实在是没有威慑力。

    苏梦曦也抬起头看向郑铎,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郑铎的不正常是因为他生病了。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年前郑铎的样子,干练,精明,威风凛凛。可是这些词在生病的郑铎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人就是这样,害怕强势,不惧弱小,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倒下的时候。苏梦曦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可是谁又对得起谁呢?

    “我就是凶手,是我杀了肖漫妮。”苏梦曦倔强的坚持着之前的结论。

    “那好我问你,你是在哪里打到的出租车?车费是多少?周辰逸给你写了地址的纸条在哪里?是什么颜色的车灯从酒吧卫生间的墙洞里照进来的?你又是怎么回到酒吧卫生间里的?还有这个是怎么出现在周辰逸车上的?”郑铎颤抖的手拿过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蝴蝶结,仍在了苏梦曦的身前的桌子上。

    看着在幽暗的灯光下依然鲜红刺眼的蝴蝶结,苏梦曦害怕的瞪大了眼睛,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在哪里打到的出租车,忘记付了多少钱的车费,纸条,纸条我扔了,扔进马桶里了,还有黄色的光,我又爬回卫生间的,蝴蝶结我不知道在哪儿。”苏梦曦面色潮红,紧张到语无伦次。她感觉到身上没那么冷了,一股暖流不断地从体内向外涌出,苏梦曦拉掉盖在身上的毛毯,散发的热气与室内的冷气相互碰撞着,瞬间让她的全身如触电般麻到失去知觉。

    “你喝酒的酒吧在主干道后面的巷子里,周围没有小区没有商业街,酒吧也只有那一家,所以平时就很难打到车,就更不要说凌晨了。就算你真的打到车了,速度也不可能比周辰逸快。酒吧卫生间墙后是一片树林,车道离树林也有两百米,所以任何一辆车的车灯都照不到卫生间里。卫生间上的通风口距地面三米,以你的身高只能踩着马桶向外看,绝对不能翻出去或者翻进来。最后,这个蝴蝶结是你的吧,周辰逸就是这样说的。”郑铎虚弱的说完这些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放在嘴边才知道里面的水早就被他喝完了。

    病痛使人变得迟钝。在郑铎的判断里,他始终认为是苏梦曦和周辰逸一起杀害了肖漫妮。可是刚才的一番问话,除了最后一句,好像每一句都是在为苏梦曦洗脱嫌疑,这绝对是郑铎十四年刑警生涯里最失败的一次问话。

    “不要再问了,我就是凶手。”苏梦曦双手捂着额头,大叫着。

    “你这样一意孤行的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再加上你之前的案底,你知道你将会被判的有多重吗?”郑铎愤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

    男人怒吼的声音在审讯室的上空回响着,震得墙上的白炽灯“呲呲”的发出了两声尖叫。

    “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六年前也没有杀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苏梦曦也站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桌子。她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郑铎和刘可可被苏梦曦的样子震撼到了,他们甚至对苏梦曦产生了一丝的恐惧。底线,这就是触犯了一个人底线的样子吗?

    “你说什么?”过了好久,郑铎才轻声的问出了一句这样的问题。

    “我说我没有杀人,苏文成不是我杀的,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杀人犯。”冷静下来的苏梦曦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眼里的血色退尽,又被一层霜花掩盖。

    郑铎听着苏梦曦的话,感觉身体里面的血液被凝固成了无数根细小的钢针,飞快的向他的大脑扎去,他本因生病而颤抖的双手越发的抖个不停。支撑身体的力量终于被抽空,郑铎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狠狠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证据呢?你没有杀苏文成的证据呢?”只有郑铎知道,他问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这足以说明他认可了苏梦曦六年后来给自己翻案。而如果翻案成功,这将会给当年主审这件案子的郑铎一记沉痛的打击,足以让他沉入泥潭。

    苏梦曦看出了郑铎的想法,也明白了他的意图。果不其然,有些人真的优秀到不让自己犯一丁点的错误,郑铎就是这样的人。

    从红色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直躺在里面的A4纸,像打开尘封已久的宝贝一样,苏梦曦小心翼翼的把纸张舒展开。她把纸递给郑铎,说道:“这就是证据。”

    “亲子鉴定报告”这六个大字首先映入了郑铎的眼帘,从泛黄的纸张来看,他大约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不到最后的亲自认证,又怎么能真正的解开谜底。

    长篇大论的文字郑铎没有心情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他迅速的把目光移到了最下面的结果上,99.999964573%的数字深深的刺痛了郑铎的眼睛。

    再往下看去,鉴定时间是六年前,苏梦曦还没有进监狱的时候。鉴定人签名处,是苏文成潦草的签名,和三个大字“对不起”。这是苏文成的忏悔,当他决定去做鉴定的时刻起,他就已经在忏悔了。男人的泪水滴在了报告上,破碎成无声的“对不起”。

    腥甜的感觉在嗓子眼里翻滚着,下一秒就要冲出喉咙涌到嘴里。郑铎不停地咽着口水,压抑着这种感觉。

    “这个就是我和苏文成的亲子鉴定,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他亲生的。”苏梦曦语气有些哽咽,其实在她知道所有事情之后,她就不再恨苏文成了,只是还没等她说原谅,那个男人就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刀。

    “这个只能说明你没有杀苏文成的动机,但是还不能证明你不是杀人犯。”

    “我当然有证据。我们家有个遗传,苏文成和我母亲都是左撇子,所以我和哥哥也都是左撇子。我为了和其他人一样,一直在偷偷地用右手练习写字,可是做别的事情都是用左手。以我右手的力气,根本就不可能把刀插进任何人的胸口。”苏梦曦抬起她的左手,上面的老茧与比右手粗糙的皮肤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可可在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快速的打了几个字,六年前的记录马上便呈现在了她的眼前。翻找了几页图片,一张带着血渍的长柄尖头厨师刀的照片被找了出来。鼠标在图片上滑动了几下,图片下的文字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结案报告上的文字,刘可可为难的对等待结果的郑铎说道:“六年前的案子,报告上说从刀柄上提取到的指纹是苏梦曦右手上的。”

    喉咙里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郑铎侧过身弯下腰,干呕了起来。此刻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根叫做脑神经的弦紧绷成一条直线。

    弦断了,郑铎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感觉到有人在他的后背拍打着,却怎么也听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手握住桌子一角,郑铎想要坐起来,手上一滑,却让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能就这样倒下,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就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苏梦曦就不是杀害苏文成的凶手,一定还漏了什么。还有儿子,儿子还没有找到,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好吗?

    爸爸,你是最棒的。

    爸爸,振作起来。

    爸爸,加油。

    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儿子的声音,这就是他不能倒下的动力。

    反复深吸了几口气,郑铎擦掉了眼角的水渍,再一次坐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力气。

    “人类利用左右手的概率各不相同,你也说了你在用右手写字,就算你用左手干活,也没法证明你两只手的力气是不同的。”

    “除了这个我还有证据。”苏梦曦没有放过郑铎的打算,尽管刚才郑铎的反应也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什么证据?”

    “就是这个,你给我的证据。”苏梦曦又把装着红色蝴蝶结的袋子扔回了郑铎的桌子上,她知道这将会是最为致命的证据。

    生病加上被人推翻之前判定的案子,这对自信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苏梦曦的心有一瞬间软了下来,但是这不是一场游戏,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较量,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她不能输,为了关心她的人和她想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