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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疑

    季堂愣了下:“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回牢房的。”

    季堂盯着面前这张脸:“说清楚,怎么回事。”

    连城又吸了口气,然后:“……那是几天前了,那天我在平安州,一个蒙面人忽然找到我,问我是不是连城。我坏事干太多,当然不认了,他却坚持说我是,还问我是不是和林飞镰合起伙来害他,我说这就更不可能了。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把打晕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鬼地方了。”连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上方。

    季堂听了这番神奇的说辞,半信半疑道:“一个蒙面人将你打晕,带你来这里的?”

    “是。”

    “那个蒙面人你可认识?”

    “当然不认识了。”

    季堂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慢慢走回座位。

    “你说的倒有意思,”坐下,他喃喃:“一个不认识蒙面人,嗯,若这么招,你就可以不招任何人的名字了。”

    连城不知从哪儿又来了力气,大声嚷起来:“如果我骗你,天打雷劈!”

    季堂顿了顿,淡淡道:“好吧,我暂且信你。反正你的仇人很多,对你干这种事也是寻常。不过——他为什么蒙着脸?还提起大师兄?”

    “我怎么知道?”连城依旧气呼呼的:“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蒙着脸,我也想知道这人是谁好吧!我特码好不容易跑出监狱,在外面自在了这么多年,结果被这么个混账家伙给送回来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季堂低头寻思:“一个人,蒙着面,找到连城,称连城和大师兄联合起来陷害他,为了报复,他将连城送回了原来的牢房,为此,还杀了五名狱卒和孙服安——这个故事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对了,你原来的牢房不是有孙服安吗?他换你进去的时候他难道不会吃惊?不会怕换你回去后被人发现?”

    连城歪着脑袋,横着眼睛,“我给你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堂面对一重重重新绽开的疑问,陷入沉思。

    ——难不成那个人一早就知道连城已经被调换了,变成了孙服安?

    “你调换孙服安之事还有谁知道?”一会儿,季堂又问。

    “我不认识什么孙服安。”

    “什么?”

    “我不认识孙服安。”

    “那你刚才说你挟持了他,割了他的舌头,将他关在牢里顶替你?”

    “那是你逼我说的,我胡乱承认的,怎么?你信了?”连城眼睛瞪大,一副我就是乱说你能把我怎样的样子。

    季堂的脸色一沉:“你既然没有挟持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连城冷哼一声:“我七年前就越狱了,那时候我都没进地牢,认识个屁的孙服安。”

    季堂霍然站起。

    “七年前,我武功被废,被押解入牢房,一开始我还没进牢房,而是被绑在审讯室。那晚,几个狱卒喝醉了酒,我就趁机逃了,之后,我就再没回来过,当然,除了现在。而你说的什么孙服安什么什么的,我一概不知。”

    夜晚,季堂站在窗户跟前,一边凝望夜色,一边回忆白日里审问连城的话。

    七年前连城就越狱了?

    七年前连城就越狱了!

    这么大的事,玄天门居然没有任何人知晓,此事瞒得如此周密,竟一丝风声都无,真是骇人听闻。

    然而根据之前的调查,两年前,孙服安被人挟持,留下一封伪造的信件到连城的牢房去顶替一个犯人。可是那时候连城不是已经牢里了吗?如果连城所言是真,那孙服安要去顶替谁啊?这事又是谁干的?

    还有那个奇怪的蒙面人,他又是谁?他跟连城和大师兄之间又有何恩怨?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我之前关于孙服安的推断都是错的?

    或者是连城撒谎,他根本不是七年前跑的。

    季堂反复思索,始终无法将这几件事接上卯,越想越凌乱,越想越急躁。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正想着,忽然院落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堂侧头,见赵庆提灯走进院子来。

    “你不也没睡吗?”他放下窗户,迎了出去。

    “睡不着啊。”赵庆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提的一壶酒:“所以才找你啊。”

    季堂看见酒壶上明显的“桃花酿”三个字,脸上愁云顿时烟消云散,笑道:“还是你懂我。”

    二人便在竹亭之下落座,赵庆将灯笼和酒壶放在石桌上,摆上两个杯子,开始斟酒。

    此时,夜风微凉,吹拂着周围盛放的梨花,整整花香拂来,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就喜欢你院子里的梨花,如此好夜,好酒相配,方不辜负。”赵庆将一个酒杯递给季堂。

    季堂也不客气,拿起一杯酒,便和赵庆推杯换盏,喝了一气。

    酒酣耳热之间,季堂心绪也渐渐放的开了,他忽然站起,抽出佩剑来,在院子的梨花树下,开始舞起剑来。

    一边舞剑,口中还一边吟唱。

    他身姿轻盈矫捷,剑势如骖龙云翔,剑气搅动虚空,梨花花瓣被抛向空中,卷至地面,整个院子就像沐浴在一场花瓣的风雨之中,而季堂就在这一场风雨中舞动飞翔。

    不过季堂似乎有些疲倦,未舞片刻,就收了剑回了竹亭。

    不过赵庆却并不在意,一个劲拍掌称赞:“公子剑法真是愈加精进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举起杯子,又要和季堂碰杯。

    季堂却将剑放在桌子上,没有举杯相迎。

    赵庆举了会儿,收回了杯子。大约也想起什么,低低的叹息一声,半晌:“其实,我今晚来,”他低声:“也是郁闷!你说,咱们调查了这么久,还是每个没个眉目,想起来就心堵……不过,”他又转口安慰:“公子也不用太过忧心,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只要有人做了,定会有踪迹线索,只要我们慢慢的找,一定会找出凶手来的。”

    季堂默默点头:“我知道。调查案子的确需要时间。只是——”他略做停顿:“之前明明有一条路在你眼前,虽然这条路艰险难行,但你认定只要沿着它往下走,一定可以看到终点,你也一直为此奋斗努力。可是有一天,你却忽然发现,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你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究竟回头,还是……你感觉完全被困住,陷住,就像被蒙在一个厚厚的茧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庆望着季堂,问:“听公子的口气,是又发现了什么?”

    “可以说是发现吧。”季堂吸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无奈有些倦怠:“连城招了,却说他七年前就越狱了,之后并没有回来过,而在几日前,一个蒙面人将他打晕,弄回了牢里。”

    赵庆惊愕:“你说连城——”

    “是,就是连城,”季堂点头:“我没告诉你,我这几日都在审问连城。”

    “原来你都审出来了。”

    “是啊,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我都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了。”季堂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赵庆呆了会儿,问:“你说连城七年前越狱?”

    “是,他招供说自己七年前,刚刚被废掉武功,还没有入狱之时,便趁着狱卒疏忽逃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而之所以现在回来了,是几日前,一个蒙面人将他打晕,弄回了牢里。”

    赵庆听罢果断的摇头:“不可能。他是重犯,而且还被废了武功,七年前他进入牢房,正是守卫严密的时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越狱了?而且越狱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啊,的确不可能。”季堂并没有分辨,反而表示认同。

    “而且你之前不是调查了吗?”赵庆继续说:“孙服安是两年前被关入牢房的,如果连城七年前就跑了,那监狱里不是空了五年出来吗?那这段时间谁在监狱里?”

    季堂继续闷声点头。

    过了一会儿,赵庆又低声道:“我看,这事应该是连城胡说八道……”然而顿了顿,他还是摇头,质问自己:“不过……既然他都承认自己越过狱,干嘛要在时间上撒谎呢?他就说自己是两年前跑掉的,时间刚好对的上,完全没有必要……”他似乎越说越糊涂了,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在自顾自呢喃。

    季堂又喝了一小口酒,然后,亦低声喃喃:“七年前跑了……两年前,孙服安进来……那么这五年……这五年……”他看着手中的酒杯,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喝着,看着手中杯子的酒,一点点,一点点被抿尽。

    “哎,真是越调查越让人糊涂了。”一会儿,赵庆不耐烦的一拍桌子,抬头:“对了,你给掌门汇报这事了吗?”

    季堂摇头。

    赵庆肯定的道:“我觉得,连城的口供很可疑,还是要好好问问。他这个人狡猾得很,咱们万万不能让他给哄骗了。”

    季堂没吱声。

    夜风依旧,院子里安静如斯,只有树叶和花朵在窣窣的响。

    “赵庆,”许久,季堂忽然道:“我要给你说件事。”

    “呃?”看着季堂无比慎重的样子,正在抿酒的赵庆抬头:“什么事?”

    季堂抬头,看了一眼赵庆,却又低头看桌上的酒杯,手指在其上慢慢抚动,一会儿,方开口:“其实……我怀疑过你。……就在梁安化死后,那时我便笃定梁安化和监狱案有关。他之所以死,乃是因为背后操控之人杀人灭口。于是我反复在想,那背后操控之人是如何知道我在搜查监牢,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追查梁安化,所以才着人放入钥匙,并在后来杀了梁安化。而当时我并没有太多确定的怀疑对象,除了——一直在我身边的——你。”他又抬眸看了眼赵庆。赵庆愣愣的没有什么表情。

    “那封信是我试你的。”他继续说:“就是‘北苑之南,榆木之下’那封信。那封信是我自己写的,树下的盒子也我是我自己放的。我之所以这么做,事因为我想看看你的反应,如果你真是敌人,为了不让我得到线索,肯定会去找地下那封信动手脚,不让我看到内容。可是,后来我们一起去找到信后,我发现——你并没有。”

    他对淡淡笑笑:“那时候起,我知道我是误会你了。”

    “真是抱歉。”

    赵庆倒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洒然一笑:“原来是这事啊,难怪当时我觉得蹊跷呢。不过也没什么,公子查案,怀疑任何人都是理所应当,何况这件案子关系重大,很可能干系到我门存亡,任何人都不应当被排除在外,公子何必向我道歉。”

    季堂见赵庆说的虽然诚恳,然而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无论如何还是会破坏多年挚友之间的信任的。他拿起酒壶给赵庆斟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满上,道:“虽是这么说,但是你跟我一起那么多年,你的心性我还是了解的。可是我还是怀疑你,其实我也觉得对不住你。”他举起杯子:“这杯酒,便是我向你道歉。”

    赵庆没多说什么,举起杯子和季堂碰杯饮酒。

    “公子,你太客气了。其实我真的不介意,”赵庆放下酒杯,低声,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没有试出我来,说明敌人还是没找出来,他们还藏在暗处,还是很危险啊——”他抬头:“你怀疑过别人吗?”

    季堂却捏了捏鼻梁,摇头:“太多了,怀疑不过来。”说着,自己也觉得无奈,笑了。

    赵庆看他笑,自己也笑了。

    二人就这么笑,呆呆的,痴痴的,毫无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