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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浮生皆若梦之六

    眼眶里的泪珠滑落空中,化作一团白雾,一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加恣意洒脱,再不会为我所累,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纤细的足履逐渐后退,地毯上的足尖越来越远,泪水氤氲了二人的眸眶。

    “不---”

    长臂不断伸向她,如海般深邃的沉眸赤红如血,凌厉的红血丝席卷了双目,髣髴被一把尖锐的长刀刺中。

    “拉住他!”

    生怕他出事的蒋苗裔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声令下,七八个仆人一并扑过去,控制帝居的四肢。

    倒是一旁的江蓠,勉强稳住自己焦灼的情绪,垂眸,开始发动一场头脑风暴。向来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帝居,如今居然有如此反常的举动,一定跟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有关?

    那么,究竟是跟什么有关呢?

    江蓠咬着手指,分析着他刚才的举动,不断抽丝剥茧。脑海忽然闪过一抹光影,被他准确无误攥住,旋即以猛虎下山的速度飞奔而出。

    “噔!噔噔!”

    铮然的拨弹声唤醒失魂落魄的帝居,迅速挣脱众人的桎梏,将古琴紧紧拥入怀中,髣髴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妖界,黑穸洞

    沿着阴寒清冷的青石地板前移,一阵又一阵的冷泽映亮整个山洞。洞口深处,一抹纤瘦的身躯半悬在空中,凌散乱蹿的黑翳不断缠绕在她的四周。

    催发这些凛冽黑翳的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妖王梼杌。

    “噗……”

    猩红的液体溅洒,血染青石地砖。

    “妖王!”

    心腹扈与焦急忙慌冲过来,扶住因强行运用妖法灌入楚辞体内却导致自己妖息紊乱的梼杌。

    “滚开!”

    梼杌扬臂一挥,扈与瞬间被抛撞上阴冷的甃墙,跌了个四肢尽痛。察觉他欲再次催动妖力,强忍伤痛跪在他脚下,发自肺腑道:“妖王,楚辞乃神界圣女,她所拥有的神术与咱们妖界的妖法是完全悖逆的,您这样强行用自己的妖术去助她修补元神与神躯,不仅会耗损您的法力,也会加快圣女的消失。”

    梼杌碧眸深凝被圣圈笼罩的楚辞,眼皮垂落,斜睨扈与:“那你说该怎么办?”

    “妖王还记得上古四大神器吗?”

    怎么会不记得?

    女娲当年为了对付它们这四大凶兽,锻造出了四种专门掣肘它们的神器。其余三兽悉数被灭,唯独它佯装假死,又敛去了自己的兽息,这才蒙混过关。

    “女娲身归混沌前,曾将其中一样神器交与仙帝,后来神妖大战,那件神器不知所踪。如今,它居然出现在人界,还是曾经的仙界太子筳簿手中……”

    梼杌再次甩开扈与,满腔怒火熊熊燃烧:“不!我好不容易将楚辞带回我的身边,现在又要我亲手送到那家伙手中?绝不可能!”

    更何况,这谣迷石除了能够对付他,还能有什么作用?

    “妖王请稍安勿躁,属下心中早有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四壁阴暗森冷,圣女护罩的凝亮光圈环绕着楚辞,不断散发出悠悠光泽。隔绝在外的黑翳逐渐形成两道黑影,不知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

    滂沱大雨在傍晚时分席卷整个伯庸城,狂风呼号,惊雷劈闪之中,雨影倾斜,团团黑暗笼罩在天穹上空。

    梨园内,树梢疯狂晃动,叶落时飒飒作响。垂挂在廊庑上的羊角灯笼,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被任性的秋风摆弄出无数个模糊的影子。

    过了廊道,垂拱门尽头,九畹阁里的博山炉香雾袅袅,幽幽飘浮在空中,将整个场景割裂成好几段。

    古琴声时断时续,配合着珍珠般倾泻而下的雨水,像极了女子哭泣时的呜咽声。

    “少爷都弹了一整天了,饭不吃,人也不见。”

    守在九畹阁门前的两个仆人开始交流一日心得。

    “从没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一蹶不振,满脸颓唐。”

    “你说这琴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少爷如此茶饭不思?”

    半晌没听到回应的仆人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谁知还没碰到,那人就倒下了。没来得及惊颤,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旋即倒地。

    琴声戛然而止,帝居扫了眼被压住一边的蚕弦,镶嵌着玉石的徽点也随之暗了暗。拢起被蚕弦割得伤痕累累的指腹,声线平淡如水:“贵客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梼杌嗤鼻冷笑:“本王从不屑于躲藏。”

    帝居持身正立,对上他的视线,颀长的身躯俊拔如山岳,薄唇翕合:“把她还给我!”

    梼杌故作高深看了他一眼,拒不承认:“你口中的她是谁?凭什么认定她就在我手中?想找一个人,不应该是通过你们人类的警察局吗?”

    帝居眸色深了几分。

    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盯着自己,可瞳孔里的焦点所呈现出来的是散射的状态。也就是说,他越是反问,就越证明他在说谎。

    原本心中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猜测,可加上他刚才的接连反问,答案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说出你的条件。”

    梼杌咬了咬后槽牙,垂落在两侧的双掌攥成双拳:“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坏家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帝居对他的冷言恶语置若罔闻,再次强调:“把她还给我!”

    声线铿锵,落地有声。

    凌冽的火光在二人的眸光中迸射,髣髴针尖对上了麦芒,互相撕咬,互不相让。

    “她就在那里。”

    扈与指了指檀木床榻,一缕浅淡的幽光笼罩着若有似无的仙躯。

    帝居凝眸专注盯着床榻,步伐沉稳而有力,徐徐靠近,一把撩起浅色的帷幔,深邃如海的琥珀眸子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情意。

    真的是她!

    还没来得及欣喜,视线下移,逐渐透明的身躯让他止不住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见,”扈与废了九牛二虎才稳住要将帝居大卸八块的梼杌,汗水涟涟解释道,“楚辞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与丝桐古琴融为一体,如今又为了救你,险些魂飞魄散。”

    帝居垂眸沉思片刻,依旧言简意赅:“我该如何救她?”

    一句话,惊愣了扈与。仙界这位品冠绝伦的太子,文能傲视群雄,武能顽战六界。几百万年才得一人,如今交手,果然名不虚传。

    还没道明来意,就已被他推敲出来,难怪连一向桀骜自负的六界战神——冥王斩尘对他都高看一眼。

    “启动琉璃移魂阵!”

    一盏清灯,照亮了密室的过道。抵达庭门明灯普照处时,帝居吹灭了手中的羊角灯。

    “从你拿到谣迷石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蒋苗裔正襟危坐,太师椅上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与凰,二鸟相互依偎,亲密无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识破我并非人类的身份?”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行踪,凡事谨言慎行,压根没有任何破绽。

    帝居掏出谣迷石:“因为它。”

    他被谣迷石震得四肢发麻,昏昏沉沉之时,亲眼目睹现出原形的蒋苗裔,用萤光术法平缓了谣迷石迸射出来的阴翳。

    原来如此!

    ‘蒋苗裔’端庄得体起身,踱步走到摆放谣迷石的案台旁,额角两侧浮动着幽蓝色的萤角,往事一幕幕再现。

    当年,她不过是只只能在夜间活动的萤火虫,一日心血来潮,在晨日初阳时跑到人界游玩。不小心被树脂的液体粘住,逐渐固化,眼看就要濒临死亡,幸得一双手将她小心翼翼从粘液中剥离出来。

    这个人,就是帝居的祖母,帝氏茶庄的掌权人——蒋苗裔。

    在帝居六岁那年,蒋苗裔罹患重病,弥留之际,不断被噩梦侵袭,生怕茶庄被抢走,自己的孙儿又遭到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谋害。

    为了报答蒋苗裔的救命之恩,她便决定化作蒋苗裔的模样,继续替他支撑着帝氏茶庄,直到他真正拥有能力接手。

    帝居摩挲着掌中的谣迷石,眼睫微垂:“那你是如何知道谣迷石的存在?”

    “是你的奶奶在离世前亲口告诉我的。”

    那时,她向蒋苗裔坦言自己的身份,并将自己的计划悉数告知,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蒋苗裔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诧,很快将她带到这个密室,将谣迷石的来历一五一十的告知。

    “包括开启琉璃移魂阵的方法,对吗?”

    “对。”

    萤火虫妖萧艾将所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这是女娲当年为了对付四大凶兽而凝造出来的上古神器。可那琉璃移魂阵也被称为鬼蜮之术,但凡修为不足者,一旦被它吞噬,就会魂飞魄散。”

    “告诉我,如何开启这个阵法!”

    萧艾心头咯噔一声,沉声反问:“你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知道?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救人。”

    “救谁?”

    帝居看向她:“楚辞。”

    什么!

    萧艾踉跄好几步,双目不停地闪烁,神色惊恐。

    帝居从她的反应直接得出结论:“您不仅认识她,还知晓她的身份!”

    “不,我不认识。”

    可她惊慌失措的反应与回答却截然相反。

    可这一切他暂不关心,只想知道:“如何才能启动琉璃移魂阵?”

    萧艾勉强稳住自己翻滚如潮的情绪,维持声线的平静。时间如流水般稍纵即逝,光影交叠之间,髣髴有什么东西正在重合。

    “你想好了吗,这个阵法一旦启动,就意味着你将与它捆绑,同生共死!”

    帝居前后翻转了下掌心,动作不疾不徐,上头的绷带已经沾染了不少血渍:“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只知道,如果不启动它,我将后悔终生!”

    “好!”

    萤火虫妖笑了笑,已料到这个回答。从小到大,他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无人能够撼动,“开始吧!”

    晨雾弥散之中,围绕着山峦高低起伏。一缕金黄的光泽透过层层祥云,倾泻而下,晕染了半片天空,将洗刷了伯庸城一夜的狂风暴雨不断蒸腾。

    晨光氤氲中,帷幔浮动。静躺在檀木刻梨花玛瑙床上的楚辞,逐渐从沉睡中苏醒,思绪褪去混沌,紫色的眸子从浅色的帷幔渐次转移到室内的一摆一设。

    指尖才一动,浑身就如被车碾过般,四肢百骸痛得无法呼吸。

    门扉‘咿呀’响了声,楚辞下意识看过去,晕白的光线之中,一道逆光长躯浸染了秋日里动人心魄的光泽,双腿修长,那双琥珀深眸在看到她的刹那,步伐稳健走来。

    “你醒了。”

    “嗯。”

    轻若无声笑了下,下一瞬髣髴被雷劈中,半晌才缓过神。楚辞嗫嚅着双唇,娥眉处染满了惊愕:“你......能看得到我了?”

    一句话,像一枚无形的毒针,狠狠扎中他的心。

    “勉强能看到一些身体的轮廓。”

    端起手中的托盘,指腹从左往右挑选了许久,还是交给她来决定,“看看你想要哪一个?”

    一整只千年人参、一株深山灵芝、小半节刚冒出头的清香嫩竹、还有提在笼子中不断上蹿下跳的金丝雀。

    楚辞忍俊不禁:“这是要做什么?”

    “补充体力。”

    萤火虫妖说,每次她快要显形的时候,都会及时捕食,以此来维持着人形。虽然不知道对她有没有用,可但凡能找到的最好的,都想送给她。

    楚辞摇摇头,料他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些对我没用。”

    “那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来。”

    见他如此急迫的神色,楚辞忍不住做个了没有如果的假设。假设当年他也能如此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那么他们的感情之路,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坎坷?

    柔荑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落在床罩上的时候,两人均是一愣。她看着自己透明的手臂,心头一阵落寞。

    “咳咳咳......”

    喉头一动,残破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像极了筛子。紫眸逐渐泛红,难道,她连触碰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