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燕山血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奔东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奔东西

    周南笑道:“那倒不至于。”

    袁武静静看着周南,觉得此时的周南在自己眼中有些陌生。

    此时的周南,肩膀湿了一半——许是方才下雨之时不肯全撑了为民的伞。右手扣在左肩之上轻轻揉捏,左手随意翻着桌上书册,眼睛却并未看过去,也未看向袁武,只是漫无目的在书房里打转。

    他的头微微动了一下,袁武看到他鬓角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几根白发。他的眼角也变皱了,细看之时,眼角细纹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很清晰,便算是不笑之时也未消失。

    他脸色有些苍白,腰杆也不像往常一般挺直,前胸差点压在书桌边缘,松松垮垮倚在书桌之上,整个身子仿佛瘫在那里,疲态毕露。

    袁武叹了口气,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左相大人还是要注意身体为好。”

    周南停下右手动作,笑道:“肩膀是老毛病了,也没什么,不痛不痒的,只是有些僵硬,自己按上一按便好了。咱们远未到山穷水尽,中山王虽然与我起了嫌隙,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南喘了口气,为民早已递上刚刚沏好的茶。周南缓了缓,与袁武一人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一则,他还要利用我这个左相名号,尤其是我在京城百姓心中地位还算崇高,若要动我,少不得要冒极大风险,中山王为人谨慎多智,不会如此行动。二则,元成与我交好,中山王是要把元成培养成接班人的,断不会如此轻易舍弃我这个未来的好筹码。”

    袁武笑道:“也就是说,中山王认为左相大人你还有救?”

    周南大笑出声:“正是如此。”

    两人相视而笑。为民和清悠也跟着笑了两声。清悠小声对为民嘀咕道:“我师父平时看着很严肃一人,没想到说笑起来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清悠只觉得背脊一凉,转头看去,袁武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转过头去继续和周南说话。清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为民憋着笑,在清悠耳边说道:“看看你这熊样,被你师父瞪了一眼就动都不敢动了。”

    清悠嘴巴微微张开,声音细若蚊鸣:“若师父心血来潮再让我去补房顶,岂不是要被一众师弟师妹们笑死?”

    为民微微一笑,只听得周南叫了声“为民”,连忙弹了起来,跑过去静听吩咐。清悠白了为民一眼,心中腹诽:“我只是尊敬师父,你这倒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周南留袁武在书房歇了,自去休息。次日,周南精神矍铄,坐上了车前往皇宫上朝。

    走了半程,周南觉得车子放缓,眉头一皱,将车帘子掀开一个缝隙,问为民道:“怎么了?”

    为民并未说话,只是偷偷弹进来一个小纸条子。周南不动声色,又将帘子放下,打开那个纸团。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道:“上与龙主腊梅,绝人,上走龙未出,麻连夜进未出。”

    周南心中一动,长叹一声。

    那个温文尔雅,总是小心翼翼,明明得到专宠却战战兢兢活着的女子,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老天眷顾。周南想起赵元让的脸,便是一阵苦笑,心中暗自生出一丝不忍。

    说到底,自己也应当有一份责任在。自己给了云未一条路,却万没想到,云未却选择了最为暴烈的一条路。周南突然对云未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他从来都会给人惊喜。每当周南感觉自己看透了他七八分的时候,他便会令自己耳目一新。周南这次就想知道,他如此不顾一切、不为自己留一点退路,将来不管胜负,将如何在大宋自处?

    或者说,他干脆不回来了,在燕蓟之地自立为王?

    周南笑了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且不谈自己信得过云未为人,便算云未真是野心勃勃大奸大恶之辈,整个征北军大多是江南人,且除了奋威军,还有虎贲、定远在旁,十个府军也是人心不齐,若要让他们陪着在燕蓟之地造反,怕是云未活得不耐烦了。

    周南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自己貌似猜到了云未要做什么。云未必是待将荒奴赶出燕蓟之地,勒马燕山,而后自行隐退,或是干脆让部下带了自己的人头前来。周南不禁一声长叹,心中对云未愈加佩服。

    周南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恨云未。自己苦心孤诣,做了许多违心之事,才得以让一切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只是这一切全被云未毁了,而且,今后若再要向着自己预定的计划发展,恐怕没个三十年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偏偏云未又是如此忠义之人,为了战胜荒奴,为大宋收回燕蓟这养马、阻隔、缓冲之地,不惜付出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甚至生命。周南又是一声长叹,暗想:“若云未晚生十几二十年,且能为我所用,那该多好。”

    周南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已然到了皇城之外。周南整理衣冠,下得车来。皇城值守依旧笑脸相迎,禁军守卫不苟言笑,持着长枪站在一旁盯着周南。

    一切如常,只是周南心里知道,一切都将会不一样了。

    “不知道韩大人能不能劝服圣上,看样子还是劝服了,不然以圣上的脾气,早已大动干戈,明正云未罪名千里缉拿去也。”周南觉得有些可笑,所有人都知道圣上虽然表现得强势,只是行为章法早已被看透。

    周南突然无比想念父亲。父亲曾经与自己说过:“当皇帝其实也很苦。说是天威难测,只是做皇帝每天都要面对众多老狐狸,便是再难测,也要被读透了,何况若想当明君,必然有固定的行为模式。比如当今圣上,做的所有的事,无非是搏一个‘文’字。何为‘文’?不求功高,但求德盛。知晓了这些,再去做事情,便容易得多了。”

    周南当时不解,问道:“那圣上岂不是被群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父亲笑道:“当今圣上有他的厉害之处,那便是通透。他知道群臣了解他,也让群臣知道他知道群臣了解他,谁也别糊弄谁,大宋自然就繁荣昌盛了。”

    周南还是不懂,父亲又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些,我再教你。道理是需要学的,也需要悟。”

    那是周南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父亲的笑容,之后,自己因为亲事与父亲闹翻,直至父亲死去,也未再如此父慈子孝过。

    周南心中五味杂陈,甩了甩头,力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忘掉。

    进了宫中,领路太监领着群臣前行,群臣一片肃静。天蒙蒙亮,周南仔细辨认,果然并未发现韩野和赵元让的踪迹。再看过去,只见中山王并未到来,只是赵元成赫然在列,吏部尚书张右初和户部尚书吴达分立左右。

    三人都看到了周南。赵元成离得远远的微笑着点了点头,张右初和吴达也是同样的表情,算是和周南打了招呼。

    周南礼貌得也同样笑着点头致意,一如往常。

    “元成终于也学会了如何当个朝廷臣子。”周南心中想道。

    早朝开始得并不愉快。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圣上黑着脸,一肚子不快,就差一个爆发的时机。大太监喊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之后,竟然是一阵寂静,这从大宋立国以来都极为少见。

    本来要奏的一北一南一大一小两处战事,兵部决定搁置一下。户部本来要啰里啰嗦不该倾国库所有去援助云未,此时吴达也双眼观鼻,不肯作声。便连礼部与圣上争论完了的“君臣俱失”,孔跃也不敢提出了。

    圣上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昨天不是还吵得翻了天去,今天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陈焱,你力主北征,此时已过一月有余,征北军寸步未尽,你如何看?”

    陈焱躬身答道:“云将军胜在稳妥,却过于谨慎,致使荒奴在河北肆虐,有功亦有过,待此战打完,再行定夺。”

    圣上还想说什么,韩野大声咳嗽两声。圣上瞪着陈焱,皮笑肉不笑道:“也罢,云未忠君爱国,朕自当全力支持。”

    而后,圣上转向户部,冷冷问道:“吴达,发往蓟州的军粮如何了?出城几时了?你可有尽心尽力?”

    吴达冷不丁被点名,当下一躬身,说道:“遵圣上和左相大人令,前天晚上连夜已经发出。臣尽心尽力,愿为大宋肝脑涂地。”

    圣上眉头一皱,看向周南:“左相?周爱卿,朕下的圣旨,你也有份?”

    周南不知吴达为何突然如此说话,心思电转,躬身答道:“右相身体抱恙,圣上令臣多担待些,臣自当多担待些。圣上下旨,户部报了臣周知而已。”

    圣上冷哼一声,又转向吴达,问道:“你初时推三阻四,此时为何又如此痛快?”

    吴达心中大骂:“他妈的安世康,趁着我不注意放了粮食,留了一张圣旨,我还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倒好,要我来承受圣上怒火,他却不知躲去哪里了。”

    不过吴达可不敢说出,躬身恭恭敬敬答道:“初时臣想要统筹全军,却忽略了兵部意见,后来才想通,自己不懂的事情,便跟着圣上,总是对的。”

    圣上脸色稍缓,不过还是沉着脸,正要说什么,龙图阁包学义大声叫道:“臣有本奏。”

    圣上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大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准奏!”

    包学义出列,躬身道:“昔者尧舜,自身德行既高,却不能只凭借自身德行开创盛世,乃是靠着身边诸位贤德之人,君臣一心,方才有了上古时尧舜治下安居乐业的场景。而桀纣其人未必不勇武,却亲佞臣远贤人,最终天翻地覆,犹去未远。今吴大人知错能改,心系大宋,而圣上百般刁难,恐不为明君所为。且……”

    吴达怒火已盛,心中大骂道:“蠢货!我都说得圣上神情缓和了,你又跳出来撩什么火?回头一定要告诉王爷,不要乱用这群呆子、蠢货。”

    吴达心中暗暗叫苦,圣上果然一拍龙案,怒道:“什么,你说朕是桀纣?”

    包学义正说到激动之处,哪里看得到旁边诸多人向他使眼色,继续说了下去:“臣并无此意。圣上自然是尧舜,只是言行定要谨慎。吴大人并无过错,圣上若吹毛求疵,未免不美,且难服群臣。圣人曰……”

    包学义假借自己的口说出的圣人之言还未说出,便被圣上怒吼着拖了出去:“给我重责二十大板,罚俸一年!”

    包学义大叫着“冤枉”被拖了出去,不过语气并无多少悲愤。吴达偷眼看去,只见天章阁诸人也在跃跃欲试,背上冷汗直流,唯恐这群疯子清流为了追求青史留名纷纷跳出来为自己辩解,同时骂圣上为桀纣。

    吴达连忙看向赵元成,只见赵元成皱着眉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吴达暗叹一声,又看向周南。周南眉头一皱,想了想,最终还是出列说道:“云将军此次征北事关重大,并非户部一部之事。臣以为,应当会同诸部,兵部为主,户部次之,再议此事,同时责令云未进军,大事成矣。”

    吴达长出一口气。圣上看着周南,良久,笑道:“如此也好。那便以陈焱为主,再议此事。”

    陈焱皱眉看向韩野,韩野微微点头。陈焱双手提起,欲要抱拳躬身行礼,没想到礼部尚书孔跃出列奏道:“不可不可,此事以陈尚书为主,于礼不合,还望圣上三思!”

    圣上本来被王郡君的事情扰得怒气横生又无处发泄,此次早朝处处被顶,早已在失控边缘,只是苦苦忍耐:“左相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哪有时间来做这个?”

    周南心中冷笑,想道:“孔跃与我平时交好,未曾想到也在我和中山王之间选择了中山王,此时要把我推出去当靶子。”

    谁料孔跃接下来说道:“臣推荐的人,并非左相大人,而是当朝太尉陆胜陆大人。”

    周南眉头紧皱,看向孔跃,不知孔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南的余光瞥到了赵元成,只见赵元成神色冷漠,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