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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东风吹浪起

    “此举终究是鲁莽了些。”

    “难不成刺杀将军在前,阻拦大军在后,还能是朋友不成?”

    看着与梅越吵起来的宁卓,云未长叹一声,止住二人:“罢了。小桌子终究是好意。按照左相先前作为,谁知左相内里是敌是友?”

    宁卓看了一眼云未,小3声问道:“左相……我杀错了人么?”

    云未笑了笑:“无事,换作是我,也是要杀的。此事休要再提了,只你、我和军师知道便是了。”

    宁卓摇了摇头:“将军连直接下手的刺客都饶恕了,又怎会去杀左相?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天涯海角,生死存亡,我只跟着将军,也不怕杀了他有什么后患。”

    云未摇了摇头:“与我同行此抗旨谋逆之事,苦了你了。明日你不要与我一同与左相去,便留在此地吧。”

    宁卓看向云未,云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宁卓长叹一声,黯然退了出去。

    “哼,你们倒是互相了解。”

    “军师难道就不了解了么?宁卓自诩儒将,平生不嗜杀,何况左相自从我等出征以来,多有令人不解之处,是敌是友到底是模糊的。”

    “唉,宁卓兄弟对这些事看得甚是重,不肯错杀好人,宁愿纵容坏人,可是就是对这么一个敌友不辨的左相,却痛下杀手,只是因为将军被刺,险些丢了性命,而且武功尽失,终日病怏怏的。”

    “是啊。”云未一声长叹,“我对奋威军中弟兄,亏欠太过。”

    次日,云未与周南一同北上,前去燕山前线。周南得袁武真气续命,此时精神还算不错,只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棉衣,披在身上。

    云未对周南满含歉意一笑,周南不以为意,对云未说道:“久闻天下第一关之雄名,今日便要首次得见,幸甚至哉。”

    云未笑了笑:“现如今我倒宁愿它并非雄关,打起来也没那么难。”

    周南哈哈大笑,回头看了一眼南方,而后跃马而出,向着东北面行去。云未跟上,之后梅越、廖霄、袁武、为民都跟了上来。

    朱青山本来带了半支留下的地威营,给宁卓留了半支继续在此处。周岩与董瑜带了赵仲远带来的杜白、孔素素、林勇、卫伦、胡烨、王庐东,跟着朱青山护卫左右。

    谁知将要出发,宁卓带了剩下的半支地威营留下的部队,交给了朱青山:“此地事了,留之无益,我现在将军队交给你,我去追赶云将军。”

    朱青山眉头紧皱:“你可知道这是不遵军令?”

    “我知道。云将军留下我,不过是要我远离左相,无从判断他到底是好是坏,心里会好受一些。不过,我还是要追上去,看看真相到底如何。放心,我若死时,定是死在战场之上。”

    朱青山叹道:“说来我也是知情的,当时未阻止,也是因为我也想做,只是犹豫……”

    宁卓挥挥手打断朱青山的话:“得了吧,现在知道了?晚了。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去死,你别这副哭丧的表情。”

    朱青山深吸一口气,笑道:“快去吧。如果左相那个护卫动起手来,记得躲到廖先生背后。”

    宁卓哈哈大笑,拍马绝尘而去。

    杜白看着宁卓背影,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奋威军在武林中声名偌大了,将知兵,兵知将,这不正是江湖中人推崇备至的义气么?”

    却说周南纵马而行,心中大感畅快,行出四五十里,放慢了速度,等云未赶上来,笑道:“我平生未曾如此畅快骑过马。”

    云未与周南一同大笑,而后眼珠一转,笑道:“左相大人随我来,我带你去个更畅快的地方。”

    云未说完,一抖缰绳,直直向东。周南笑了笑,也是一抖缰绳,迅速跟上,急得为民直在后面大叫:“左相大人,慢一些,别颠坏了身子!云将军,慢一些,等等我家左相大人!”

    云未与周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向前冲去。两人所乘之马,乃是整个征北大军中最好的两匹,众人如何追的上?

    周南浑身酸痛,但是在马背上颠簸,仿佛乘风一般,大声问道:“这便是更畅快的么?快是快了些,不过若云将军只让我做这个,恐怕不够!”

    云未笑着大声回应:“在前方!”

    周南盯着前方,只见天地交际渐渐变蓝,心中尚在奇怪,耳边却在风声之余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海浪声!云将军要带我去海边么?我在江南也是曾见过海的!”

    云未摇了摇头,大声道:“且随我来,到了你便知道了!”

    两人又是一阵疾驰,云未寻了一处突出的岩石,纵马而上,到海边止住马蹄。周南跟着上去,笑道:“迎风观海么?”

    云未执着马鞭,向前一指,问道:“左相大人且看,这北方的海与南方的海有何不同之处?”

    周南看过去,海面上有风吹来,海浪层层叠叠,无休无止。周南心中纳闷,这北方之海,与南方之海,不都是一样的么?

    周南看向云未,只见云未望着海面,似在出神。周南又看向海面,眉头紧皱,忽然间生出一股别样感觉。

    “这北方之海,仿佛比南方之海……”周南顿了一顿,想了想,继续说道,“少了一分壮丽,多了一分苍茫。”

    云未回过神来,笑道:“苍茫!好一个苍茫!云某心头的感觉,被左相大人一个词语道尽。”

    周南长叹一声,心中升起一阵悲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南方的海太暖,比这里适合游玩,不适于感叹。”

    “游玩不足么?为何要感叹?”

    “云将军口是心非了。若云将军真如此认为,为何定要出师北伐,哪怕是违抗圣命、伪造圣旨也在所不惜?”

    云未眉毛一挑:“左相大人都知道了?”

    周南哈哈大笑:“知道一些,不然安世康那一关,你们都过不去。只需要拖到天亮,万事未可知也。”

    “云某以为左相是认为云某发疯了,以为天助,方才放了行。”

    “云将军也忒小看我了。”

    两人相视大笑。周南看向云未:“云将军说的便是如此畅快之事?周某受教了,细想起来,今生最畅快的时刻,大抵便在此时了。”

    云未笑着摇了摇头:“左相大人不忙下定论,且随我一起来。”

    “云将军要做什么?”周南一阵错愕。

    云未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吐出,用尽全力吼了出来:“啊——啊——啊——”

    周南一愣,看着云未一口气吼完,喘着粗气看向自己。周南笑了笑:“何处不能大叫?如此怎称畅快?”

    云未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左相大人不试一试,又怎知道?”

    周南莞尔一笑,向后看了看,只见袁武等人已然到了,远远的看着两人。周南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大叫出声:“啊——”

    云未摇了摇头:“此地天高地远,出君之口,入海之耳,又有何顾虑?”

    周南笑道:“还不行么?”

    云未认真看着周南:“行不行你自己说了算,我只问一句话,左相大人觉得畅快么?”

    周南默然。

    一瞬间,周南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小时候,父亲一直都是板着脸,教自己读圣贤书,只有姑妈过来才容自己嬉笑,还常常连姑妈一同训斥,说姑妈惯坏了自己。

    后来入京,自己与某指挥使之女两相情悦,对父亲说了,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不许自己与那指挥使之女有任何瓜葛。

    再后来,父亲承受不住自己的大闹,终究还是与指挥使联姻,自己与妻子恩爱不足一载,妻子得病故去。

    十八岁那年,父亲病逝,临死之前,说,南儿,跟着爹爹,苦了你。自己在旁人面前没有落一滴泪,在姑妈怀里哭得昏死了过去。

    自己之后便被先皇破格提拔为相。披上父亲那身衣服的瞬间,自己仿佛死去了,又或者是自己从未活过,耳边只剩下父亲说的一句话,家国大业,至死方休。

    周南流下泪来。他从未说过,想未曾谋面的母亲,想早故的妻子,想远去的姑妈,甚至于想那不知是爱是恨的父亲。

    从小他就是周家未来的希望,大宋未来的栋梁。周南不可以哭,不可以随意发怒,更不可以随意胡闹。他有过不解和抗争,但在成为左相的那一刻,却突然释怀了。

    于是,周南余生的信仰,唯有家国,唯有大宋。他费尽心机,平衡朝堂,不择手段,结党杀人,只是为了心中的家国。

    梦已醒,意难平,身将死。

    周南泪流不止,忽然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大喊出声:“啊——啊——啊——”

    云未看着泪流不止的周南,听着他吼声中无穷无尽的愤懑与壮志未酬,呢喃道:“或许,我看错了……我们是一类人。”

    周南喘着粗气,闭上眼睛,迎风而立。良久,周南拭去泪水,看向云未,仿佛没事人一样笑道:“多谢云将军。”

    云未笑了笑,引着周南下了岩石。为民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周南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叹道:“本相累了,咱们在此休息片刻。正好,为云将军解一解心中疑惑。”

    云未点了点头,看向赶来的宁卓,叹了口气,也没说话,下马席地而坐。

    众人围成一圈,周南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从何说起呢?”

    云未一笑:“从左相大人刺杀云某起?”

    周南哈哈大笑:“不,还要更早。”

    “我接替父亲成为大宋左相,也接替了父亲的志向。先皇本来对我不太放心,在位之时,只是给我高官厚禄,却无甚实权。不过先皇做的事情与我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我也乐得清净。”

    “但是,我却不能满足于此,那是不够的。父亲便是被拖死在了朝堂之上,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于是,我决定加入他们。”

    “我拜会了中山王,凭着与中山王世子的关系,成功成了中山王的代言人,身边都是中山王一派的人——后来被你们称之为左相党。”

    “我为左相党的势力扩充立下了汗马功劳,韩野在我们的打击之下,被清洗出朝廷,不过先皇留了后手,让他做了太子之师,左相党便也无可奈何。”

    “之后,我权倾朝野——表面上的确如此。先皇冷眼旁观,直至死前,依然未向左相党出手,但是却在死后,给新继位的新皇留下了一干人马,在我未反应过来之时,兵部、半个吏部已然失守。最关键的是,圣上整顿京卫四军,左相党在对荒奴作战上的话语权,几近殆尽。”

    云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此处,不禁问道:“左相大人这一系列布局,便是想要为了将大宋朝堂连成一块,一不营私,二不谋反,只是挂个名字,内里是中山王。云某实在不懂,为何左相大人要如此做。而且,大宋向来是文武分开,左相大人却要连京卫四军都考虑进去,云某更是困惑。”

    周南笑了笑:“我要的便是大宋整个朝堂全在我的掌控之下。左相党虽然是中山王在暗中掌控,不过他要藉我之名,自然会分外小心。而且,他如今的目标,和我一致,只是心思不同罢了。我借中山王之便,他借我的名义,互惠互利,有何不可?”

    “掌控朝堂?莫非左相大人真个要谋反?”梅越也是不解。

    周南哈哈大笑起来:“谋反?若我真谋反,即便成功,朝堂也会不稳。如此损我大宋之事,我又怎会去做?”

    “那梅某便不懂了,左相大人既然要朝堂的绝对掌控,原来的兵部侍郎本来与中书令有仇,左相大人不去拉拢,却极尽打压,最终让他逃离京师,却又是为何?”

    云未眉头皱起,突然发现了周南的种种行为,其实都贯穿着同一条道路。与此道路相和的,不管人品是否卑劣,周南都会拉拢,而于此不合的,不管是否可以拉拢,最终都是去打压控制。

    云未有些震惊得看向周南。果然,只听周南一笑,说道:“因为他虽然与韩野有仇,但是,与我名下的左相党,更是难以共存。”

    “为何?”

    “因为他坚定的要对荒奴用兵,收复燕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