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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阔野梦成灰

    赵仲远借着夜色飞马前行。

    绕开很远的路,绕开边军,骑马从上游堪堪涉水而过,赵仲远渡过大沽河已是夜深。

    曾经赵仲远受伤在地威营休养之时,也曾夜间走过此路。当时赵仲远与董瑜一路行去,却在离郭家楼二十余里处停了马,终究未能到达。

    若当初自己再向前行去,早一些发现郭家楼被焚毁,是否能早一点救出郭琰,免得她……

    赵仲远想到郭琰,心中不由一痛。郭谦明和郭叔孝身死,自己大恩未报,又让郭谦明独女生死不明,赵仲远心中悲痛,扯开衣襟,凉风一吹,还好受些。

    若当初自己并未固执离去,而是与郭谦明一同回头,料理了郭家楼危机,当时仅仅凭着雷家兄弟和飞天女王,自己即便重伤未愈,又有何惧?

    赵仲远不敢在想下去,若郭琰当真是受了侮辱,最终身死,自己定然不会放过整个五神盟。

    可是赵仲远又突然想到,雷家兄弟已然死在封龙山上,自己当时在内心还为他们的硬气默默感慨,如今想起,赵仲远五味杂陈,最终都化为愤懑。

    即便是郭琰被人侮辱之后身死,自己连复仇都无处去。赵仲远五脏六腑俱是隐隐作痛,心中暗暗祈祷,郭琰在五神盟覆灭之际躲了起来,如今回了郭家楼,等自己出现之时,哭着扑进自己怀里。

    赵仲远心中祷告:“若苍天有眼,天佑善人,郭琰定不会死去。我愿用自己生命做交换,求求苍天开眼!”

    赵仲远一时间已然下定决心,若自己寻到郭琰,定然好好照料,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不过,路秋月的脸庞又闪过赵仲远的脑海,赵仲远不由一叹。

    离郭家楼越近,赵仲远越是心怯。虽然已从飞天女王口中得知了郭家楼被焚毁,不过赵仲远心中还存了一分侥幸,宁愿相信飞天女王在欺骗自己。

    或许是郭家楼的确被焚毁,但是郭谦明和郭叔孝武功高强,带着郭琰逃出生天了呢?

    赵仲远微微有些出神,骏马在旷野之上狂奔,忽而放慢了步伐,晃了晃脑袋,便要向旁边转去。赵仲远心下奇怪,勒住马,向前看去,模模糊糊看到前面仿佛一座小土丘的样子。

    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夜间的光线,赵仲远看清眼前的事物,不由心中一惊。

    眼前分明便是一个废墟,灰烬积了厚厚一层。赵仲远心头一颤,定了定神,翻身下马,走向废墟。靠着微弱光芒,赵仲远看着眼前废墟,转了半圈,发现有人进去的痕迹,心中一喜,连忙从缺口钻了进去。

    此地已是废墟,却有人进出的痕迹,莫不是郭琰回来了?

    赵仲远进了院中,凭着记忆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后院小屋子,心中想起郭琰在里面流着泪质问自己的场景。赵仲远轻叹一声,轻轻推了推门。

    门已被烧得只剩下框子,在赵仲远一推之下,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摔起了一阵灰烬。

    赵仲远以袖遮掩住口鼻,暗叹一声,最后还是抬脚踏了进去。

    赵仲远四处摸索,突然碰到了一样冰凉事物,拿在手中,一愣之下,发觉原来是烛台,倒在了桌子上。赵仲远凑近了看,发觉其上竟然还有半截蜡烛,掏出火石,点燃了蜡烛。

    赵仲远将蜡烛放下,四下看去,希望郭琰会跳出来,调皮得笑着对自己说,赵大侠,没找到阿琰,是你输了呦。

    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赵仲远怅然而立。

    屋子还是如原来一般摆设,因为是后院,被焚烧也仅仅是外墙,里面竟然损伤并不太大。赵仲远看向四周,除了桌子,已然空无一物,连床上的被褥都已被搬空。

    赵仲远心中纳罕,五神盟只是杀戮,为何连平常物事都拿走?赵仲远再看之时,发觉窗口有些异样,当下拿起烛台,凑近了看去。

    只见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拆下,窗口有人翻窗进出的痕迹。赵仲远心中一喜,大声叫道:“阿琰,是你吗?阿琰!”

    赵仲远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之中,无人回应。赵仲远长叹一声,轻轻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地之时,脚下一硬,仿佛踩到了什么。

    赵仲远连忙抬脚,俯身用烛光去照,只见脚下有一堆沙土,已然被自己踩散了。再细细看时,只见沙土之中,混杂着一些未燃尽的香和一张黄纸一样的东西。

    一愣之后,赵仲远伸手拽住那张黄纸的角,轻轻将那张黄纸拽了出来。只见上面鬼画符般画着什么东西,赵仲远将蜡烛凑近,发现那赫然是一张符咒。

    赵仲远心下大怒。

    他终于知道为何这里会有人进出的痕迹了,根本不是郭琰回来了,而是此处村民,从缺口进来,将郭家的东西席卷一空,而后还怕郭家人死后魂灵作祟,竟在此处设下符咒。

    赵仲远气得手都有些颤抖,手中烛台不稳,影子在墙上一阵乱晃。赵仲远真气运于掌心,一用力将符咒碾碎,大踏步又去别处寻找。

    只见整个郭家园子尽是断壁残垣,能进人的地方都已被搬空,且都设了符咒。赵仲远一一将符咒碾碎,找到最后一无所获,心中怒气却空前鼎盛。

    赵仲远心中怒骂,此前郭家对邻里乡亲甚是照顾,谁知郭谦明尸骨未寒,园子已然被搬空,而且设了符咒,当真是世态炎凉。赵仲远越想越气,几个起落,从废墟之上跳出园子,深吸一口气,运上真气,爆喝出声:“郭家楼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赵仲远连喊三遍,而后赵仲远凝神静听,听到不少骚动之声,但是一家点灯的都没有。骚动之声来的快也去的快,很快便是鸦雀无声,若非赵仲远武功高强,也难听到那微小的骚动之声。

    赵仲远冷哼一声,又高声怒喝:“我数到三,无人出来的话,我便破门杀人了!一!”

    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尖利嘹亮,只是一声之后仿佛被什么捂住了嘴,再无下文。

    赵仲远继续怒喝:“二!”

    骚动再度响起,家家户户的犬吠搅成一团,整个村庄显得甚是热闹。

    赵仲远一咬牙,怒喝道:“三!”

    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者只披了汗衫,抖抖嗖嗖走了出来,颤声问道:“英雄半夜光临小村,所为何事?”

    赵仲远紧握手中烛台,光线颤抖之下,显得脸色阴晴不定:“哦?你是这个村子的管事之人?”

    老者颤巍巍抖成一团,双腿仿佛站立不住,嘴上也有些结巴:“老朽是这个村子的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不过说话倒也有人听。英雄若需要什么,尽管讲来,老朽定不让英雄空手而归。”

    赵仲远烦躁得摆摆手,而后指向郭家园子的废墟:“不必,我不图财。你将村子里所有进过这家园子的人叫过来,一个都不能少,否则我屠了你们村。快去,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老者一愣,还想着要说些什么,被赵仲远一瞪,哪里还敢再说话?

    “老头子……”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弱弱传来。

    老者一咬牙,强颜欢笑道:“老婆子,你将灯点亮了。让这位……这位英雄进去坐坐。快烧一壶水,给英雄泡茶。”

    里面不说话了,不过很快便点亮了灯。赵仲远心中一叹,想到郭家父子身死、郭琰受辱生死不明的事情,硬下心肠,咬牙低吼:“还不快去?告诉他们,一柱香之后不来,我亲自去请他们。”

    老者颤巍巍小跑着向旁边跑去。赵仲远冷哼一声,只见里面一位老太太掌着灯,也是颤巍巍走了出来,灯光一晃一晃,晃得赵仲远眼晕。

    赵仲远眼睛一瞪,老太太被吓得一个激灵,油灯向地上坠去。赵仲远长叹一声,飞身而起,接住油灯,对老太太说道:“我只问几个问题,莫怕。”而后将油灯随手挂在墙上。

    老太太倚着大门,也不敢进去,只是偷眼瞧着赵仲远。赵仲远只是呆呆站着,只听隔壁一声怒吼,两个人提着木棍走了出来,大声嚷嚷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我们村撒野?”

    赵仲远心下不耐,雪玉一出,寒光一闪,便要伤人。不过云未的话突然飘了出来,赵仲远强行忍住,中途变招,一剑过去,瞬间横划三次,将两人手中的两条棍子截作六段,而后回剑入鞘,冷笑道:“怎么,你们两个想要试试么?”

    两个人瞬间抖成了筛子,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老者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英雄……”

    “你们三个一同去。还有半柱香时间,自己看着办。”

    老者连忙去拉两人,两人抖成一团,竟然还没有老者自己走的快,直把老者气的跺脚。

    好容易几个人将全村每户人家的男人都叫了出来,三四十人缩在一起,畏惧地看着赵仲远。

    赵仲远冷哼一声,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这家园子里的东西,是你们拿走的?”

    众人低着头,不敢答话。方才的老太太边抹眼泪边颤抖着说:“我早说过不能拿,你们不听,现在遭报应了吧?”

    赵仲远冷哼一声,声音中怒气横生:“我听说,郭家人人皆是厚道,平日里待你们都是不薄,你们说,是不是?”

    老者偷眼看了一眼赵仲远,而后看向众人,只见一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老者一声长叹,从人群之中走出,对赵仲远欠身说道:“谦明为人很是不错。自己擅长经商打点,村子里谁家没有沾过他的光?英雄说得很是。”

    赵仲远冷哼一声,语气冷冰冰的:“而你们在郭家遭此剧变之后,不仅不谋求替他们报仇,反而抢了他家的东西,还贴上符咒。怎么,你们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此处,赵仲远再也忍耐不住,一拳砸向路边一棵树,只听咔嚓一声,碗口般粗细的树竟被赵仲远一拳打断。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看向赵仲远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畏惧。老者目瞪口呆之余,看向赵仲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无奈。

    只听老者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想来英雄是谦明或者三儿的朋友吧。英雄心中难受,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们心中难受,却又比英雄能少几分?”

    赵仲远双眼充血,怒声打断老者:“一派胡言!你看看你们的作为,像是悲痛难受么?我看你们开心的很!”

    老者又叹息一声,语气低沉,继续说道:“谦明园子被土匪劫掠之时,我们都看到了,都拿了家伙事,要去帮着谦明打土匪。三儿的武功了得,我们都没见他吃过亏。不过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些土匪已经是放起了火,骑着马要走了。那些土匪连三儿都能打杀了,英雄又能指望我们做什么呢?”

    “你们不会救人么?”

    “英雄,天地良心,我们试着去救了,全部的人都跑出来四处打水救火。可是火越来越大,我们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等火烧没了,我们进去,将谦明家所有人的尸身都找到了,还给他们安葬起来了。”

    “哼,拿了人家的东西,还用了符咒,这便是安葬?”

    老者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这些年来,官府的老爷们不管,天天被荒奴人搞得提心吊胆,庄稼种不下去,生意做不下去,全靠着谦明念在乡里乡亲,多加帮衬,我们的日子才过得下去,而且比别的村子过得都好,别的村子眼红的多了去了。”

    “谦明死了,我们比谁都难受。可是,英雄,还活着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眼看着冬春的庄稼耽搁了,再过两个月,吃啥都成了问题。不去拿恩人的东西,这个村子就活不下去了,只能当流民。”

    “英雄啊,我们拿了恩人的东西,所有人都整日整日做噩梦。梦里,谦明和三儿就站在那笑着,看着,然后烧起来,把自己的肉递给我们,问我们,好吃吗?”

    “英雄,我说拿,那是在抬举自己。不管谦明是不是死了,我们拿,便是偷。我看这样子不是办法,就一拍桌子,请人画了符咒,亲自带了两个小伙儿埋在了园子里,烧了香。”

    “怎么办?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虽然活得像条狗,但是还是想活着。英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谦明死了,活人不能让死人牵着鼻子,活人为了活下去,得罪一下死人,这罪名,我担了,若英雄要罚我们,只杀了我一个人就好了。”

    “老头子……”老太太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