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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别家新嫁娘

    周岩身形暴起,手中长剑挥舞处,处处皆是血花。荒奴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个个身首异处。

    片刻间,荒奴士兵先被郭琰炸伤无数,剩下的也被周岩摧枯拉朽般击溃。

    赵仲远奔出,跑到郭琰炸裂之处,只见一团团血肉,哪里分的清哪里是郭琰,哪里是迷当?

    赵仲远半跪在地上,看着一地的血肉狼藉,眼中一片血红。

    他头脑中甚至记不起郭琰的样子,只是听到郭琰的声音在遥远的天际回荡:“赵大侠,我很仰慕你。”

    “横江飞将……”

    “赵大哥……”

    郭琰的面庞在赵仲远脑海里渐渐清晰,一颦一笑,快速闪过,最终拼成一张绝美而又稚嫩的面庞。

    “赵大哥,你带我走吧。”郭琰向着赵仲远伸出手来。

    赵仲远伸出手去,郭琰微微一笑,说道:“若有来世……”

    话音未落,郭琰毫无征兆碎裂开来,指尖距离赵仲远的指尖不过分毫。赵仲远眨了眨眼,满目血色狼藉,郭琰已然无处寻觅。

    赵仲远呆呆愣愣,还是不敢相信郭琰已然死去的事实。周岩从旁叹道:“仲远,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便吧。”

    顿了一顿,周岩又满含深意说道:“若觉得太过痛苦,你便想一想秋月和乐山,想一想云大哥和佑今。”

    赵仲远木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周大哥,你知道么?阿琰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同我一起行走江湖。早知道我就答应了她,她太苦了。”

    周岩只能沉默。孔素素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红了眼眶,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赵仲远闭上眼睛,梦魇袭来。

    他看到多年前一同战斗的奋威军兄弟们,在自己眼前一次又一次死去。

    他看到火光冲天,一个孩子无助地哭出声来,而后被一个不知是大宋还是荒奴的士兵骑马践踏而过。

    他看到血,在眼前慢慢浸染开来,最后染透了整个世界;他也看到了火,疯狂跳动,将一片血红的世界整个烧毁,自己所认识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一声低吼从赵仲远胸膛里迸发出来,而后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哭嚎。“阿琰,阿琰!”

    赵仲远从地上捡起一块块碎肉,哭嚎道:“我早该知道的。你说过,你们家祖传黑火药,被你家先人做成了一种暗器,一发之下,方圆数丈之内无人生还。我早该知道的,你说你想把它用在五神盟身上,阴差阳错间却发现五神盟已然被剿灭。”

    赵仲远以头抢地,声音呜咽难成声:“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你会来找我……”

    赵仲远北上以来,处处压制自己内心中对不停有人死去的抗拒,表现得满不在乎。郭琰的死去,成为了压倒赵仲远的最后一步。

    赵仲远双眼通红,趴在地上不停干呕,体内真气开始疯狂运转,衣衫都被撑得鼓起来,有走火入魔之相。

    周岩在一旁大急,叫道:“仲远!仲远!”声音却虚弱无比。

    孔素素一愣,看向周岩,只见周岩满头大汗,以手抚胸,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周大哥,你怎么了?”

    周岩摇了摇头,想要向前迈出一步,竟然一个不稳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周岩示意孔素素过来。孔素素连忙跑到周岩身边,想要扶起周岩,周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孔姑娘,你帮我个忙。”

    赵仲远有走火入魔之相,周岩又在关键时刻倒下,孔素素此时已是六神无主,连连点头。

    周岩拉住孔素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找准心口位置,笑道:“劳烦孔姑娘点到此处,给我送些真气进来。”顿了一顿,悠悠一叹,“多多益善。”

    孔素素一听只是这个要求,松了口气,依照着周岩说的话,一指点中,而后全力输送真气。

    周岩身子一晃,而后长身而起,扶住孔素素,笑道:“多谢了。替我向杜老弟问声好,让他回去赶紧娶了你。对了,告诉仲远,不怪他……”

    孔素素一愣,面色有些发红,不知周岩为何要说这些话。眼看周岩向着赵仲远走去,孔素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摸向自己胸口,想着刚才自己向周岩输送内力的穴位,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自己刚刚按住的,赫然便是周岩的死穴!

    孔素素一惊,看向周岩,只见周岩已经飞身到了赵仲远身边,长啸一声,一把抓向赵仲远。

    赵仲远此时大脑已是一片混沌,下意识便要抵抗,被周岩一把抓住了双手,甩起来狠狠砸在地上。

    此时的赵仲远端的是力大无穷,翻身而起,怒吼一声。周岩早已欺身近前,一掌印在赵仲远胸口,惹得孔素素一声惊呼。

    只听“波”得一声,赵仲远向后滚出丈余,哇得吐出一口鲜血,而后眼中血色渐褪,重回清明,只是神色间还有一丝迷惘。

    周岩飞身上前,抓住赵仲远的手腕,细细诊断一番,叹道:“仲远,你去寻得云大哥,辞别回去找秋月吧。秋月总是要去蓟州城的,你可以去等她。”

    赵仲远一愣,方才感觉头痛欲裂,捂着脑袋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郭琰的事情,连忙四处看去。周岩长叹一声:“郭姑娘已然死去。仲远,人生在世,不过分分合合。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多想一想秋月和乐山,还有云大哥和佑今。”

    赵仲远悲痛欲绝,不停饮泣。周岩长叹一声,缓缓坐在赵仲远身边,幽幽说道:“人生在世,总是凄苦……”而后再不说话。

    赵仲远痴痴想着,良久,长叹一声,说道:“我今后把阿琰放在心上,讲给秋月听。周大哥,你说得对,咱们去找云大哥,为阿琰报仇。”

    周岩并无反应,只是嘴角含笑,闭着眼睛。

    “周大哥?”赵仲远一愣,看向周岩。

    孔素素也看出来不对劲,又想起刚刚自己点了周岩死穴,更是慌乱,跑上前去,叫道:“周大哥,周大哥!”

    赵仲远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探了探周岩的鼻息。周岩鼻息已停。

    赵仲远顿时如五雷轰顶。

    孔素素见到赵仲远神情,又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如决堤般流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是我害死了周大哥,是我害死了周大哥……”

    赵仲远双目通红,看向孔素素。孔素素惨然一笑:“我点了周大哥的死穴……我不知道……周大哥他……”

    赵仲远听孔素素如此一说,突然想起了周岩的一项独门绝技,口中讷讷道:“我早该想到的……周大哥内伤未愈,为何会突然功力大增。我早该想到的。”

    孔素素愣在当场,不知赵仲远在说什么。赵仲远苦笑一声,将周岩的独门绝技一一道来。

    原来,周岩有一门绝学,叫作破茧,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功夫。这门功夫是泰山派不传之秘,一经施展,便能将自身的所有功力在一瞬间全部激发出来,有时候甚至可以超出自己如今的功力。

    不过这门绝学一经施展,轻则重伤良久,重则武功尽失,除非生死相搏眼看逃生无望,否则无人会进行施展。

    泰山派的名头也有这门绝学的一份功劳。武林之中,若无深仇大恨,谁又对这门邪门功夫不感到敬畏?

    泰山派还有一门绝学,唤作成蝶,与破茧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濒死之人垂死挣扎的绝学。修习成蝶之人,胸口死穴若受了真气激发,虽然也是必死无疑,不过能在一瞬间将自己的全部功力激发出来,修为越高维持时间越长,给予敌人死前最后一击。

    故而,方才一开始周岩便用了破茧,破茧结束之后,由于原来便有内伤,恐怕一时间虚弱无比,又恰逢赵仲远走火入魔在即,这才让孔素素点了自己死穴,激发化蝶,在最后关头救了赵仲远一命。

    赵仲远讲完,苦笑道:“孔姑娘,如此说来,是我害了周大哥才对。”

    孔素素这才知道周岩向自己说的最后几句话的意思。眼看赵仲远万念俱灰,孔素素连忙将周岩的话相告:“周大哥去救你之前,告诉我,让我告诉你,不怪你……”

    “不怪我?不怪我……”赵仲远仿佛魔怔,不停重复这句话。

    孔素素心中难受,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赵仲远微微一笑,叹道:“周大哥虽然为人沉稳寡言,不过心中最是澄澈,有时候我觉得云大哥都比不上他。既然他说了不怪我,自然便是不怪我了。走,孔姑娘,我们去找云大哥。”

    孔素素看着赵仲远强装镇定,整个人却都在颤抖,默然片刻,说道:“赵大哥,想想路前辈,再想想云将军和马前辈……”

    赵仲远看向孔素素,眼神中混杂着悲哀和痛苦:“我知道周大哥的意思,孔姑娘放心,我也不会再想不开。只是我很是痛苦,需要时间缓解。”

    听到赵仲远说出“我很痛苦”,孔素素心中一震。赵仲远说完,又若无其事负起周岩尸身,继续前行,翻身上马,向孔素素招了招手。

    孔素素一叹,跟上了赵仲远。

    两人向着“奋威”大旗疾行而去。不料行到一半,大旗轰然倒下,两人心中都是一惊,没命似的拍马前行。

    此时的云未,正对着狞笑着的拿仑利。拿仑利耀武扬威,狂笑道:“云将军,本王看还有谁能来救你!”

    云未长叹一声,扶住满身是血的掌旗军士,说道:“辛苦你了。”

    掌旗军士身上已无一块好肉,双手也被砍下,不过竟然还活着。那掌旗军士听到云未的话,微微一笑,吐出一口鲜血,含混不清说道:“有负将军重托……”

    云未摇了摇头:“你尽力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

    掌旗军士松了口气,闭目而死。

    云未长叹一声,松开掌旗军士,看向四周,只剩下十余亲卫尚在顽强抵抗,不过皆已身负重伤。

    “大势已去,云将军。”梅越在一旁笑着说道。

    “梅军师,你想过如此收场么?”

    “想过。不过真到了这一刻心中却还是有一丝悲凉,以及不情愿。”

    “若能生,谁愿死?”

    “不向死,安得生?”

    云未和梅越相视,而后哈哈大笑。这惹恼了旁边的拿仑利,怒道:“你们死到临头,还在此大笑做甚?”

    云未看向梅越:“我与你相识有十年了吧?”

    梅越伸出两根手指:“尚差两个月,方才满十年。”

    “你觉得我为将如何?”

    “愿为君死。”

    “我却希望你们都能活下去。”云未一声长叹。

    “死得其所……”

    “快哉快哉!”

    拿仑利听得不耐烦,一刀斩向云未,云未举起剑来,身体却虚弱无力,如何及得上拿仑利?

    拿仑利这一刀正正劈在云未脖子上,一股热血喷涌而出。云未仿佛叹息一声,眼中光芒转瞬即逝,委顿在地。

    “为将者,死于战场,将军马革裹尸,我辈楷模。”梅越大声说道。

    拿仑利冷笑道:“本王让你也马革裹尸!”

    梅越笑了笑:“为军师者,将死,为失职,不可独生。”

    说完,梅越坐倒在地,扶正了云未尸体,闭目而死。拿仑利一皱眉头,令人去看,只见梅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竟已自杀而死。

    拿仑利心头一阵空虚,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样滋味。

    他经历了太多,可以说将前些年未曾经历过的一次性全都经历了。

    有悲伤,不管是塔塔还是希杰,还有墨突,都战至最后一刻,力竭身死。

    有背叛,他信任迷当,迷当却在最关键时离他而去。

    有可敬的敌人,孙彪军和祖乐军被彻底击溃之后,四散逃去,而整个奋威军却还在与天争命,抗争不休。

    他看向负隅顽抗的余下十余人,兴致寥寥:“你们放下武器,本王不杀你们,也不虏你们,你们自行南归,如何?”

    为首之人已然重伤,喘着粗气,笑道:“奋威军中,无向敌人放下武器这一说。”

    那人正是杜白。杜白身后的军士嘀咕道:“你没有经过云将军或者窦都头、李都头的同意,还不是奋威军……”

    “不过,我们认你是奋威军兄弟了。”

    杜白心头一暖,深吸一口气,怒喝道:“为云将军报仇!”

    十余人淹没在荒奴余下的数百人之中。

    赵仲远和孔素素赶到之时,只能看到拿仑利向北远去的背影。孔素素一眼便认出了杜白,只见他坐在地上,长剑平放在一旁,闭着双眼。

    “白哥哥!白哥哥!”孔素素跑了过去,眼泪止不住得流了下来。

    杜白睁开眼睛,看到孔素素,笑了出来,伸出手。

    孔素素抓住杜白的手,泣不成声。

    杜白举起沾满鲜血的右手,为孔素素拭去眼泪,而后笑着问道:“素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们回去就成亲!”

    “江湖儿女,不需繁文缛节。天地为主,赵大哥为证,素素,你今日嫁给我,好么?”

    孔素素用力点头,眼泪打湿了杜白的手。

    杜白一声长叹:“可惜,作为一个男人,让你哭泣了,便是不称职。素素,我决定,我要被你休了。你自由了,找个好人家……找个好人家……”

    说到此处,杜白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孔素素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