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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泠泠灯火

    紫月望时,赤星九莹。

    似乎,这没有蓝天和太阳的冥界也有白昼黑夜。

    脚下,那座四方形的城池,遥远得不过小小如一个棋盘,其上已陆陆续续地点落下各色的棋子。

    城北的灯光是苍白色的,很冷很冷,不会跳动,不会闪烁,沉寂却又有光亮。

    城东的灯光则是跳动的橙色,远远竟还能看到一股烟气,有点人间的烟火气。

    城西的异灵域有些昏暗,那里是紫月都照不到的广阔之地,一片荒野,没有城墙,没有房屋,只有密集的枯木烂石杂草,还有一个个黑沉沉的洞,内靠隔墙,外无边际,一路绵延接天幕,一森森的绿磷火在期间若隐若现,如云雾一般,随风而动。

    城南的灯光就与众不同了,七彩斑斓的,好似人间的霓虹,喜庆而又些癫狂,和这冥界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协调。

    身后的四人还在大打出手,闹得很欢喜,毕竟都是些揪胡子拔头发的杀招,以及口头上的嚣张。

    到这份上,龙王已经被拔了三枚鳞片了,已是痛得龇牙咧嘴;

    洪王的纹身被夕王柳离涂了鸦,那墨迹据说半个月都洗不掉;

    夕王则是被拔了不少柳条,树汁浸染,从碧绿陈旧成暗黄,书生翩翩自嫌自弃;

    转轮王也没好到哪去,纵有万法万象不着形色,却女色被占尽便宜,幼儿被摸了天灵,壮男更是被某个老不羞的掏了桃,俨然颜面全失了。

    “怎么,檐上待不下去了?”身后突然浮上一片阴影,我没回头,闻着味便是知道是那只鸟来了。

    “亭子快塌了。”依旧很冷淡,这是黑鸟很傲娇。

    “很好奇,你这鸟蟕里是怎么说出人话的?”坐在石柱边上,很无聊地甩这腿,寒风在呼呼地吹,我闲得改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吐槽这只傲娇的鸟。

    “你这是在骂我吗?”黑鸟眼中寒光一闪,吓得我一哆嗦,“本尊不是什么劳什子的鸟,原生种为鹰,而后异化至今已化身雕,距离大鹏也不过一步之遥。”

    “无需多言,无需解释!听得出来,你无缘做人了!”我耸耸肩,继续取乐。

    “你还真有闲心。”黑鸟转过鸟头,不再盯着我,这让我身上压力减了不少。

    “反正命不由己,也就不用去计较了,他们会给我安排好的。而我呢,不如看看这新鲜的世界,唉,这城里的灯,那是灯吧,为啥还形态各异,神奇!”我伸出了手,一把揽过黑鸟的小脖子,“鸟兄,你这脖子脑袋的大小和身子比例不协调哈!”

    黑鸟的脖子修长而灵敏,转瞬便是别开了我的手,语气有些异样地说道:“四方城在灵夜时点的响灯,是用的不同物料。”

    “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黑鹰,他的身形果然有些奇特,脖子纤细,头小喙短,双瞳小巧,“所谓鹰视狼顾,看着没那么凶悍哈?”

    “北部十玄殿是鬼族,用的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鬼火,苍白冷彻,可寒生灵心神。东部残阳港用的是冥海中捞起的尸腊,冥海是接洽阳间的所在,常常有尸骸流入,残阳港的捞尸人将这些尸首捞起并炼化成有益于残灵的阴阳蜡,便是那橙色的烛火。”黑鸟自顾自地讲着,避讳着我的眼神,这让我更加好奇。

    “老龙王的本体是蛇,而你的本体应该不是鹰吧?黑色的羽毛,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你……”我恶意地揣测道。

    “嘎!”黑鸟哑了一下,却又立马继续说道:“城西荒野,遍地是异灵的灵骸,被阴孢侵蚀后时常自然,便是绿森森的磷火。城南是搭建了类似阳间的电网,以灵能为源,造了七彩的灯光,算是冥界的高科技了吧。”

    “喂喂,你是不是乌鸦哈?”我直捣黄龙,问得不要太直接。

    “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是乌鸦!”黑鸟怒了,翅膀一张就朝我扇来。

    大风起兮,我的双眼迷住了,匆匆间,我只来得及把双手挡在脸前。一阵风来,又是一阵风来,却只是风,没有一丁点打人的力道。我略略透过一只眼,却见着黑鸟使命地冲着我扇翅膀,就是没扇到我。

    “咳咳,我错了哈,鸟兄,你收了神通吧,风大,冷!”我求饶了,不过这鸟兄看不出来还是个好人,不对,是只好鸟。

    “你眼睛挺毒,确实不是鹰。”黑鸟默默地收回了翅膀,蜷腿卧在了地上,长颈仰头,看着像只鸭子,“我本是一只白天鹅。”

    “白天鹅!”我无法相信,所谓白毛如雪的天鹅,和眼前的这漆黑乌鸦,完全无法重合在一起。

    “冥界,是一个和阳间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在这里的人或物或多或少都带有阳间的记忆,还有向往,还会点灯提醒自己天黑了。”黑鸟看着下方的点点灯火说道,“可这里是冥界,是一个连灯火都是冷的地方。”

    “能在这里活下来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我明白黑鸟眼下的模样了,应该是迫于生计而进行的选择。

    “不说你们类人灵所在的城区,在我们异灵域,生态已经崩塌得不成样子。水鸟的地盘是一片湖泊水域,那里还杂居许多虫蛇鱼虾。”

    “生前死后,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前我们需要喝水进食,呼吸取暖。可死后,这些都不需要了。依水而生,不过只是对生前的回忆。”

    “很快,大半的水鸟都死于各种异灵的爪牙之下。因为水鸟真得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从头到尾,没有利爪尖牙,没有钢铁般坚硬的喙,羽毛也很柔软,在阳间能存活多是由于会飞会游,会逃跑。可在异灵域,蜘蛛也会飞,老虎也会游,螃蟹可以比我还大,螺蛳都可以一咕噜滚死我,而纯白色的羽毛在阴沉冥界是那么显眼,那么招人厌弃。”

    “要活下去,必须抛弃一身的洁白;要活下去,必须要有尖爪和铁喙;要活下去,必须学会狩猎和吞噬。而这些,都是天鹅本身所不会的。”

    “最后,几乎抛弃了一切原属于天鹅的东西,我要变成一只漆黑的鹰,要变成一只大雕,可以扑杀所有的存在。”

    这听着有点怪可怜的,我忍不住伸手摸上了黑鸟的脑袋,还顺着那长长的脖子一路往下,换来这只傲娇的天鹅舒服得迎合着。

    “哇,好乖哈!”我默默地轻撸着,脑海中蓦然回想起了一丝记忆,那是对猫的曾经,顺口就道,“你是不是曾经吞噬过一只猫哈,这么喜欢被撸?”

    黑鸟骤然惊醒,恼羞之下,身子往前一栽就飞入了虚空中,几个闪烁就消融在黑夜之中,跟逃命似的。

    对此我只是轻轻一笑,转而叹了口气:“人艰不拆,这冥界的路,听着就是生杀果决,要消散容易,要活下去,比人世更难。”

    “小子,你倒看得通透。”老龙王来了,他那嗓音很有特色,有着野兽的浑厚气息,还带着回音。

    “龙王,来,风水宝地,坐!”我指着悬崖边的空位,热情招待,“那头吵完了?”

    “本龙王先出局罢了!”龙王大大咧咧地在悬崖边坐下,学着我先前一般揽住了我的肩头,“这四方城的灯光,你喜欢哪种?”

    “绿鬼火已经被淘汰了不是?”我挣扎了两下,却脱不开龙王的爪子。

    “小子,你这话太伤人心了哈。”

    “快人快语而已。剩下的,南边的好像缤纷缭乱,不适合我这新人静心养性。北边和东边没什么差异,随缘吧。”我继续道,坦坦荡荡,很是无所谓,这或许,是无后顾之忧的肆无忌惮吧。

    “你猜得对了一半,北边你是去不了了,南边的霓虹灯和东边的橙烛火,这两个在争你呢!”龙王摸了摸胸口,那里少了四片鳞,此刻已经长回来小半了,就是形状不太合适,颜色也有些嫩。

    “疼吗?”我盯着那些伤口,好奇道。

    “有点……”龙王有点发愣,摸了摸胸口,加快了灵胎的修复,“灵体没有神经,并不会感觉到疼痛。不过灵胎受损,幽精会遗失一部分精气,会产生一定的刺激,通告灵火灵胎受损了。”

    “生之艰难,死后也一般无二,何苦呢?”我淡淡道。

    “你这样的心态,果然很适合当残灵。”龙王哈哈一笑,“只是异灵域,那就是个逼人杀戮的地方,不是你吞噬别人,就是别人吞噬你,没得选择。”

    “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

    “行舟?开船?哦哦,你们人类的文化确实有意思,本龙王学了几百年了,还是觉得很精妙。”龙王情致到了,手间不禁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有那么一点点大。

    “呃,灵体受损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难受!这应该也归结到痛入心扉吧?”我吃呀咧嘴地吸着冷气。

    “啊哈,抱歉抱歉。”龙王收回了龙爪,有点尴尬。

    安静了,就如这个夜一般,身前身后都静了。

    我莫名地有点紧张,看着眼下城中的四种灯光,前路漫漫,不知将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