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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此夜积累的冤屈愤懑太多,连向来公平的月色,都不愿倾泻于这方土地。

    一盏灯笼和咕噜噜的马车声越来越近,从马车上下来两个男子,看着穿衣打扮,应是哪家高门显贵的奴仆。

    男子将灯笼挂在避风的地方,从马车里搬出一具女尸来。

    这死去的女子容貌昳丽,精致的五官就算是在毫无血色的死人面皮上,也能透出一番奇异的美感。

    “真美啊,没想到这么美。”一名男子说道。

    “有什么可惜的,赶紧将尸体扔了回去交差,这乱葬岗阴气森森的,实在吓人!”另一名男子说道。

    说着二人便将女子抬着随便找了一个空地扔了。

    却听一个男人咿了一声,转过身来从女子头上摘下一枚镂空金簪。这个举动给同伴提了醒,二人将女子浑身上下搜刮了一遍,除了那枚金簪,还得到了一个玉石吊坠。

    “不要拿走!”陈容看到那枚被搜出来的玉石吊坠,认出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夺,手却从男子手上穿过。

    “嘿,不愧当过三年的国公夫人,身上就是有好东西呢!”二人看不到满脸焦急的陈容,只顾嬉笑着,将东西揣在身上,盘算着能换多少银子,欢欢喜喜的赶着马车便离开了。

    夜风呼啸,陈容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只觉的心酸又无奈。

    她太傻了,此时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让自己魂飞魄散。

    陆云修说他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女子,她便在成亲三年时间里很少走出院子,就算出门,也是轻纱覆面,莫说京城女眷们,便是襄国府的下人,见过她这个国公夫人的真容的也是屈指可数。

    陆云修说不喜欢她过问他的事情,她便忍了三年不去问住在梅林的女子是谁,直到现在才知道那里住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嫡亲姐姐陈锦梅。

    现在太后死去,她没有了最后的靠山,他们便一时也等不及了,就这样把她随便害了,随便扔了,然后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在一起,她和陈锦梅有五分相像,又没有出过门....

    “真是可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

    陈容愕然回头,便看到一个面容清隽的青年人。青年人身穿半旧的青色衣衫,但是仍旧掩盖不住身上清隽冷傲的气质。

    卫若?

    陈容认得这个人,是曾经是卫国府的三公子。说是曾经,是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了卫国府。

    三年前新皇登基后不过两个月,卫国公便被人检举与北燕通敌,在卫国公府中搜出与北燕来往的书信,其中竟牵涉不少大梁政务,新皇震怒急于建立威信,便下令将卫国公满门抄斩。

    听说行刑那日,卫国府主子奴仆一百多号人同时殒命,血迹淹没了刑台,血腥味半个月都没有散去。

    “你和我一样,都是着了陆云修的道,这样说,我们倒是同病相怜。”卫若说道。

    陈容在旁边听着,满脸惊讶。

    她是被陆云修害死,卫若这样说,难道卫国府也是被陆云修害的吗?但是据她所知,陆云修和卫国府并没有过深的交集。

    想到这里,陈容不由自嘲一笑,她对于陆云修,又知道多少呢?

    忽然,卫若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陈容的身体。虽然已经变成了阿飘,但是这样的距离,陈容仍旧有些尴尬,只觉的从寒冷的身体中发出一阵燥热。

    “真丑,作为一名女子,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没有,可不能这样上路。”卫若忽然说道,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亲昵。

    卫若说完,便从手上摘下一个红绳,戴着了陈容手上。

    这是什么,陈容想靠近看清楚些,却感觉一个大力拉扯着自己。

    她回头看去,便看到半空中凭空生出两盏拳头大的白色烛火,夜风呼啸,却不能吹灭烛火半分。烛光惨白,照出一条半透明的道路,道路笔直,两旁开着鲜艳的红色花朵,花朵无风自动,营造出无边无际的荒凉悲寂。

    要上路了吗,陈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走上那条路,她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卫若拿了一把铁锹,将她的身体埋了起来。

    谢谢你,不让我曝尸荒野。

    道路笔直,和平常见过的道路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道路上的行人却十分安静,有耄耋老人,也有刚呀呀学步的孩童。

    陈容却眼眸一缩,向前疾走几步。

    “朝露,飘火?”陈容声音哽咽,干涩喊道。

    前面的两名女子顿时停住身形,转过身来看到陈容,不由的既悲又喜,顿时红了眼眶。

    是了,朝露和飘火是她最贴身的丫鬟,陆云修要让陈锦梅代替她,怎么会放过她们!

    “小姐,我们可以一起投胎了!”朝露忽然欢欣道。

    “下辈子,我要当小姐的姐姐!”朝露说道。

    这丫头一向大咧咧,本来还有些伤心,但是看到陈容,便觉得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名好女子。

    “为什么要当我姐姐??”陈容摸了摸丫头的头,问道。

    “这样,我就可以又和小姐在一起,又可以继续保护小姐啦!”朝露笑嘻嘻说道,还跳了跳,兴奋道,“小姐你看,我的腿也好了,不瘸了呢!

    路上像她们三人这般结伴而行的人很少,说说笑笑的倒是减少了许多悲凉之感。

    很快便走到一个茶馆,茶馆上面举着一把黑底白字的旗子,上面写一个“孟”字。

    “这便是孟婆么?”飘火说道,看向茶馆里一个身穿藏蓝色衣袍的妇人。

    行人皆都止步,过去讨一杯茶水,将往事洗去。

    陈容三人走了过去。

    妇人看到陈容,却面露惊异,看向她的手腕。。

    陈容顿时眸子微沉,手腕如雪,上面系着一条醒目的红绳。这是卫若刚系在她尸体上的,却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终于来了啊。”妇人喃喃道,叮的一声敲击了下粗瓷茶碗。

    陈容便看见一名女子从妇人身后的窝棚里面冲了出来。

    女子穿着黑色斗篷,微微抬头,陈容便看到一双晶晶亮的眼睛,还有女子手腕上缠绕的的红绳。

    ...............

    大梁云县,夏夜。

    乌云厚重,在夜空堆积着。

    云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亮起一盏绢布灯笼,灯笼摇晃,照亮了一斑黑瓦屋檐。

    一个胖妇人背着鼓囊囊的布袋轻声走出那扇偏门。

    她左右探看的小心模样,再加上身上的仆妇衣物,就像一个背叛主人的内贼。

    忽然,仆妇似乎看到了什么,背着布袋走向街角。

    前方隐隐约约是一辆马车。

    “哎呦,张妈妈,你可藏的真严实,让我一阵好找。”胖妇人呼哧呼哧说道,喘气粗重如同厨房里的风箱。

    “人带出来了?”张妈妈问着,眼睛已经看向胖妇人手中的麻袋。

    “带来了,这小女子看着猫儿一般瘦,但也重着呢。”胖妇人抱怨道。

    张妈妈打开麻袋,惨白的灯笼光一阵摇晃,便看到了麻袋里面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不过是十三四岁,嘴巴眼睛都紧紧的闭着,脸色在灯笼的映照下犹如白纸,头发枯黄一片,乱糟糟的堆在头上。

    张妈妈将女孩从麻袋里薅出来,从马车里面找出来一个破棉被随便包裹了一下,便如同一件破物什塞到马车里。

    “回去给夫人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张妈妈低声说道,脸庞在灯笼的映照下透着阴狠。

    胖妇人忽然一阵胆寒,她局促的搓着手说道:这些年,夫人最放心的就是张妈妈了,哪件事情交给张妈妈,不是处理的漂漂亮亮的。”

    张妈妈脸上闪过得意,坐上马车打算离去,忽然听到又有脚步传来。

    她跳下马车,便看到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婢女。

    看清来人的面孔,张妈妈微微弯起腰背,谄笑道:“似云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大半夜的多劳累,有什么事,直接喊老婆子我过去就行了。”

    叫似云的婢女没有搭理她的话,直接挥了挥手,便又有几个婢女拉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小丫头。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还有些丑。

    “啊!朝露姑娘!”张妈妈一眼就认出来地上的婢女,“似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想给在临县的老爷写信告密,”似云狠狠说道,“幸亏那封信被我截了下来。小姐说了,她既然要帮那个贱人,就一并去给那贱人做个伴吧。”

    “竟然是这样!”张妈妈心中一惊,只觉的后背一阵发凉。她虽然在庄子上,但也知道老爷有多宝贝这个病秧子,一旦被他知道这件事,恐怕她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张妈妈心中一狠,用力在朝露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朝露发出一声惨叫,疼的眼泪都流出来,她瘫坐在地上,看着这几个女人,只觉得是凶恶罗刹。她狠狠咬牙,大声喊道:“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位可是三小姐,你们这些奴婢就这样作践她....”

    “啪!”一个巴掌打在朝露脸上。

    似云狠狠盯着朝露说道:“你这狗一样的奴婢,陈家只有二小姐一个小姐!那小贱人算什么东西,敢和二小姐相提并论!”

    说完,便向张妈妈用了一个眼色。

    张妈妈心领神会,拉着朝露塞进车里,架起马车消失在黑夜中。

    “朝露走了,以后姑娘便是二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人了,还希望以后多帮我说说好话.....”胖妇人转头笑着对似云说道。

    似云听着胖妇人的奉承话,脸上透着得意,她用手轻轻拢了拢头发,笑盈盈打着哈欠走进了陈家的偏门。

    空气沉沉,一场大雨终于降下,深夜的安翠轩顿时热闹起来,丫头仆妇们纷纷起床,将院子里面的名贵花草搬到廊下。

    崔如沁打着油纸伞匆匆走到安翠轩,一边训斥丫头们不知提前将花草收起,一边将脚底上粘的泥水清掉,又整了整衣衫,推门进入张寒文的卧房。

    陈夫人张寒文还没有睡去,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夏衣,端正的跪在一尊菩萨像前,双手合十,面容沉静。

    “夫人,送走了。”崔如沁说道,将张寒文搀扶起来。

    “该说的都说了吗。”张寒文说道,也许是因为夜色已深,她的嗓音有些阴沉沙哑。

    “嘱咐了,张妈妈是办这种事情的老手,夫人也不必担心。”崔如沁说道。

    “恩,”张寒文低低应了声,“没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吧。”

    “顺利的很....”崔如沁说道,忽然又顿了顿。

    张寒文嘴角微垂,眼皮上挑,看向她。

    “是二小姐房里的丫头,叫朝露的,说是要给老爷写信告密,被似云截下了。”崔如沁说道。

    “二小姐便打发那朝露一并去了庄子,让张妈妈一并处置。”

    张寒文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丫头,就该当场打死的。让她去了庄子,反而留下了祸患。”

    “那不如....”崔如沁低声说道。

    张寒文点了一把清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看着眼前的菩萨像,面容平静:“锦梅的亲事迟迟没有定下,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这个时候她身边如果出了人命,反而会被人抓住把柄。等过完这些日子,在处置那朝露也不迟。”

    “二小姐蕙质兰心,姿容秀丽,就算是放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再加上三爷和那王尚书的关系不错,这门尚书府的亲事肯定能成,夫人不必忧心。”

    听着崔如沁的话,张寒文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说的很对,我梅儿是天底下最好的闺秀,谁也别想堵了我梅儿的路。”

    .............

    刺骨的凉意让意识慢慢清醒,耳边的声音由小变大,视线由模糊变清晰。

    陈容闻到了艾草的香气,中药的苦味。

    这些味道混杂漂浮在空气中,有些让她气闷。

    “啊!”嘶哑的声音猛地从喉咙发出。

    陈容睁开眼睛,如同溺水生还大口大口呼吸着。

    “陈容.........容小姐!”屋内的一个仆妇面露惊讶,压低声音道,“你醒了?”

    仆妇的语气很是奇怪,没有欣喜,倒是有些惊慌。

    不该醒吗?陈容昏昏想到,却又猛地一惊。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过是一晃神,陈容便想起在生死关口发生的一幕。

    “以此往生结为誓言。”

    “我愿意用我此后往生的世世代代来换取此世间的重活。”

    “只求暂居你身,斩断未了的恩怨。”

    陈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但是她闭上眼睛,便能看到那双眼睛。

    她看向手腕,上面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她又活过来了,虽然身体里面还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但是总归是活着。

    陈容看向仆妇,眸光一阵暗沉。她认得这个仆妇,是张妈妈。

    在前世,张妈妈企图药死自己,被和自己一同打发过来的丫头朝露发现,朝露为了救她,不慎将张妈妈推倒,脑袋正好磕在门口那块大青石头上,便一命呜呼了。偏偏这个时候庄子里面的赵里正路过,便将朝露抓了起来,后来幸亏爹爹及时从临县赶回来才救下朝露的一条命。

    但是朝露被用了刑,瘸了一条腿。虽然朝露开朗,常说不在意,但是哪里会有人真的不在意呢,每次她看到朝露一瘸一拐的忙前忙后,心中都十分的难受。

    现在,是十三年前,一切都还可以改变!

    想到这里,陈容长长的吁了口气。

    张妈妈小心的看着陈容,见她人虽醒了,但仍旧虚弱如枯草,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一杯水喝了压惊。

    喝完又将那茶壶口向下的晃了晃,看没有一滴水了,便放回桌子。

    她搬了个板凳,坐在陈容的床头,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对着陈容轻轻摇着。

    陈容心中冷笑,她得的病是寒症,是最受不得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