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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甲The Bastard(4)

    01、2007年6月

    男人坐在病床上,右脚垂下,左脚搭在一张椅子上,医生正用头戴电筒照着他的脚,两只手在鼓捣着,男人则是是不是抽搐一下左脚,发出嘶嘶的声音。

    在这里基本没人叫男人的名字,一般都直接叫他“洞幺”,就因为他的在他那个监区的编号顺序是第一。十位数的服刑编号,000001这种可算有“纪念意义”的。

    “忍着点啊,按道理泡完脚了不会太疼的,可你拖太久了,这一边的肉都开始鼓起来了,比较难搞……”医生一边按着洞幺的脚一边说。

    一番战斗后,医生手里的指甲刀上多了一片已经泛黄的“尖刺”,就是这玩意让洞幺吃尽了苦头。“行了,注意清洁,勤剪指甲,但是别剪太深了,你这就是因为没剪好,还拼命剪那么深……”

    洞幺站好,道了谢,有条件反射说了句“是”。狱警上前,把洞幺带回来牢区。

    张狱警出乎意料地没对洞幺拖拖妈妈的速度表示不满,要搁以前,洞幺就算两条腿全断了,张狱警也得大吼着让他爬快点。但张警官这种态度只限于对洞幺,毕竟不那样,根本管不住这个刺头,张狱警在调来这个监区前就听过洞幺的大名——一个因为偷窃暴露而和四个法警打起来的主,在监狱里自然也不会安生。

    奇怪的是,洞幺最近却异常的配合工作,这让张狱警有点意外,浪子回头了?处理信件的同事和他说,洞幺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母亲写信,说是要改过自新,出来找个正经工作,尽个儿子的孝道什么的。张狱警也因此被感触到,对洞幺的态度也逐渐温和。

    两人和另外一个同行狱警已经来到了监区门前,张狱警给洞幺解开手铐,洞幺走进去,张狱警关门。

    今天的洞幺好像情绪异常低落。

    02、

    监狱里最无意义但又是必问的问题——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也许第一个问起这个问题的人是希望唤醒别人的良知,但对于那些把坐牢当工作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不过就是“炫耀”、“吹牛”和“选老大”的开始。

    洞幺缩在床上,一言不发。监区的老二却主动搭上来,坐在洞幺床前,拍了他的屁股一下,“洞幺,分享会没你怎么行啊?你那,一人战四将的传奇,可是必备节目了。”今天有新人来了,老二想让洞幺给他好好上一课,看看什么才叫大哥。

    “我今天不舒服。”洞幺把什么东西揣在怀里,低声说了一句。

    “切,扫兴,行,我代你讲一遍好吧。”老二有些不满,但还是不打算放弃。“随便你。”洞幺说了句,就把被子蒙住了头。

    老二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没人注意到被子里,洞幺死死地抓住了被子角,发出愤怒悲伤又诡异的呻吟声。

    03、

    又是学习互联网的日子,一帮人很快学习完了今日的知识,了解了最近的时事新闻。得到了半小时的自由浏览时间。

    “洞幺,教我扫雷。”老二凑了过来。“滚!”洞幺一把按住老二凑过来的头,把他推回座位上,但老二还是看清楚了洞幺在看的东西。

    那是浏览器弹出的一条国外新闻报道,美国两名荒野猎鹿人,在锁定了一只刚成年的雄鹿时惊恐地发现,那只鹿没有惊慌逃走,而是瞪大了黑色的纯洁的双眼看着他们,可鹿的嘴角却是一抹诡异的红色,雄鹿就这么看了他们一会儿,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转身逃走,猎人上前查看,发现雄鹿吐出的,是一节人骨渣,随后,他们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具被啃食到破碎不堪的尸体。这一切,被其中一名猎人携带的摄像机记录了下来。官方给出的结论是,死者是被其他野兽攻击致死,鹿之所以啃食,一是碎肢与草地浆果树混在一起,而是鹿是色盲,它可能只是出于好奇边去咀嚼了。

    老二老老实实坐了回去,然后一边玩扫雷一边和周边的人说笑。但他心里觉得奇怪,洞幺可是他们中间出了名的“网瘾患者”,居然把难得的时间浪费在看新闻上。不过等到起身时,老二发现,洞幺带着奇怪的笑容,不像以前一样狂放,但却让他觉得,那个老大哥洞幺又回来了。

    张狱警一脸不安地看着洞幺,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前几天还让他赞叹浪子回头的人,又变了回去,甚至,比以前还要危险。

    04、2007年11月

    洞幺后天就要出狱了,老二带众人打算给他开了个简单的欢送会,但洞幺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然后,突然搬了张椅子,坐在角落处,低声说到,“今天,最后给你们讲一遍我的事,怎样?不是四个法警那个老事,是我从没和你们说过的。”

    所有人都被洞幺镇住了,洞幺的声音特别低,却有着莫名的穿刺力,揪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自觉得围成一个不规整的圈,仿佛是小时候村庄里准备听奶奶讲鬼故事的孩子们一般。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洞幺拿出了一张照片,举在半空中,众人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按道理来说,一群监狱里的男人,应该关注的是女人才对,但众人的目光却被洞幺的手指引导到了小男孩身上。那个男孩不过13岁左右,头顶着瓜皮发型,脸上带着明显是强挤出来的笑容,如果他不笑,这张脸蛋一定很清秀,男孩有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但一直盯着后,在座的人都不由地产生一种不适感,那个男孩眼里绝不是什么纯洁神色。如果只是草草略过一眼,那他给众人的印象应该是乖巧,而非恐怖。

    “你们见过鹿吗?”洞幺一把把手里的照片攥在手里,“不管是成年的还是幼崽子,公的还是母的。”没人回答他,洞幺把揉皱的照片又展开,看着照片上的人,开口到,“但不管是食肉动物还是猎人,总是会对鹿放松警惕,他们似乎觉得,不管鹿长得多大多壮,都只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一块肉而已……”

    洞幺的眼神愈发迷离,盯着照片出了神,“可他们,万万不该这么做,鹿的腿,精瘦有力;鹿的角,坚硬尖锐;鹿的身手,灵活迅速……可这不是最致命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洞幺抬起头,身子前倾,脸上带着渴望得到回答的神色。

    众人顿了顿,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地回答到,“不知道。”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可老二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几个月前看到的洞幺电脑屏幕上的新闻。

    “还是它的样子,”洞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单纯,无害,可爱,纯洁,干净的眼睛……随你们怎么描述它,但当那张无暇的脸,张开它小巧玲珑的嘴,啃起其他动物甚至是人类来,它所带来的危险和恐怖,可比狼豺虎豹可怕上一百倍……”说完,洞幺开始呆呆地看着照片,然后又一点点把它揉成一团。

    “什么玩意儿?浪费老子时间,不说事么,事呢?你搁这逼逼叨叨啥呢?”一个人不耐烦起身离去,同时也带动了一些人,都各自回到他们床上。但老二和几个人都还留在原地,有人是不忍心就这么扫洞幺的兴,有人是觉得洞幺讲得莫名有趣,有人是被吓到了。

    “我……”洞幺又开口了,很小声,只有面前坐着的人能听到。

    “我是个野种,”洞幺又说话了,“但我是个干过大事的野种……”

    “谁说野种就只能是孬种了?老子早就证明了自己了!”

    05、2008年10月20日

    “一组一组,注意右边的小门,后边有条巷子,派人守死。”

    “一组收到。”

    “二组二组,继续留意登记信息……”

    匡天明和段哥在二楼的两个机位上坐着,时刻观察楼下动态。段哥吸了口饮料,点击着屏幕上的蜘蛛纸牌。匡天明则显得有点不安,但他没有东张西望坐立不安,只是似乎心不在这,饮料没喝一口,电脑已经息屏。

    “别紧张,”段哥玩着游戏低声说,“你这样容易穿帮的。”

    匡天明回过神来,打开电脑屏幕,没说话。

    “从你几天前看到那个人的资料起,你就开始不安了,你认识他?”段哥又问到。

    “没有。”匡天明立刻回答,但依旧心不在焉。

    “你一开始想的是游戏厅,查不到人后,你才提出查网吧,为什么?”段哥已经快要玩完那一局了。匡天明没回复他。

    “你以身为同龄人的角度对他做了侧写,但按照常理,喜欢上网……啊不是,玩游戏的话,常理应该是先考虑网吧,而且网吧需要身份证登记,本应该是首要目标,游戏厅虽也是一个方向,按道理说应该是第二侦查方向。可你当时却肯定地说是游戏厅,就好像,你认识他一样。他是谁?”段哥赢了,他退出游戏,看着匡天明。

    匡天明手放在鼠标上,眼睛却没看着屏幕,低着头。十几秒后,见段哥没有“你不想说就算了”的想法,匡天明咽了咽口水,坐直身子,刚张开口,一个人来到他们两人身边,低声说到:“出现了。”

    06、

    2008年10月20日15:46嫌疑人冯河在琦乐网吧被捕,网吧距离警察局不到两公里。

    “游戏结束,你们可以领赏了。”这是冯河被警察压倒在地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07、

    2008年10月20日20:00,审讯开始。

    “就三条件。一,来碗米线,加丸子,一定要烫的,我要喝汤;二,我要和我网友道个别,你们抓我太急,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三,别绕弯子,要我招什么,直说。”

    “这哪像杀人犯我去。”四眼站在审讯室外的单反玻璃前,“老大?”他看了看娄夏。娄夏只是点点头,“去办。”

    四眼招呼锤子出去了,不一会儿便买回了米粉,准备送进去,却被匡天明截了胡,“我来吧四眼哥。”

    “说了别叫哥!”四眼没多说什么,仍由匡天明从他手里接过米线,打开门进去。

    匡天明把米线放在冯河面前,给他打开袋子和塑料盖,又撕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纸,递到冯河面前。

    “谢谢阿sir!”冯河欠揍地说了声,低头吹着碗里的热气。

    匡天明站在原地,看着冯河,低声说了句,“记得蛐蛐么?”

    冯河停止了吹气,但却没抬头,匡天明还想开口,被负责审讯的锤子和段哥赶了出去,他们要趁热打铁,但事实证明不用,对面这家伙意外的配合,配合到娄夏都觉得有点感激他,准备的话术一句都没用上就全撂了。

    “那女的,我干的。”

    冯河喝了口汤。

    “法院那些,我偷的。”

    他又喝了口汤。

    “你说的那些小区别墅的,也是我。”

    冯河咬了口米线。

    “你把文件放哪了?”

    “什么?”

    “文件!你给谁了!”

    冯河似乎反应过来了,伴着米线喝了口汤。“扔垃圾桶里了。”

    “哪个垃圾桶?”“随便扔的,这里一张那里一张的扔,就扔着玩。”

    ……

    “至少他没卖给谁了,不然咱们还有的忙。”娄夏揉了揉太阳穴。但其实依旧得忙,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又得派人去翻垃圾堆找找了。哪怕不一定找得到。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段哥整理了下记录的资料。

    冯河低头嗦粉,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段哥把整理的东西递给锤子,准备给冯河签字,锤子刚起身,还没站直,就听冯河说了句,“有。”

    锤子和段哥相互看了看,又坐了下来,“什么事?”

    冯河笑了笑,拿起一根筷子,插起个肉丸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

    他就这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嚼着丸子,看了看旁边监视的单反玻璃。

    段哥察觉到了,他觉得等下发生的事肯定会使一切失控,但他来不及喊停,冯河已经开口,很简短的一句话。

    “秦襄是我干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