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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下雨了

    “莫莫,上课啦!”

    顾可心朝于莫的床位喊道,然后迅速去阳台洗漱。

    “今天早上第一节是马哲。”另一位舍友甘丽一边换衣服,一边补充说。

    马哲课的老师向来严格,点不到名字的同学直接扣期末绩点分数。

    于莫从来不旷马哲课,但她总是赖床,踩着钟声进教室,有时候开始点名了,才溜进教室后排。

    “快要来不及了,别赖床啦莫莫。”

    顾可心洗漱穿戴完毕,收拾着书包。

    于莫的床上仍旧毫无反应,顾可心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她走到于莫的床边,轻轻敲了一敲于莫的床榻,“醒了吗?”

    无人应答。

    “可心,帮我跟老师请假一下。”

    顾可心正要敲第二下的时候,虚弱的声音从床上飘下来。

    “你生病了吗?是不是昨晚淋雨着凉了!”顾可心猛地一惊,往后倒退了两步,踮着脚尖去看于莫,但于莫往墙的一边侧躺着,只能看到后脑勺。

    “不碍事,躺,一躺就好了。”于莫的声音轻如羽毛,短短几个字断断续续。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顾可心踮着脚尖,急切地问。

    “我想睡一觉。”

    天亮时,她才刚刚睡着。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中午给你带粥。”

    “嗯。”

    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三位舍友匆忙离开了寝室。

    ——

    于莫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全身酸软无力,头埋在被子里。敲门声越来越重,如厕之急被这敲门的咚咚声催促得更急了。

    于莫恍恍惚惚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吃力地爬下床,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敲门声还没停止,越敲越猛。

    “于莫,我啊!”门外的人大喊道。

    这洪亮的带着痞气的声音,于莫一下就认出来。

    放他再这样敲下去,很快就得招来楼管。

    “什么事?”

    于莫打开门,身子撑在把手上,嗫嚅着干燥发白的两瓣嘴唇轻声问。

    “我今天去上马哲课啦!你舍友说你生病了。”

    郑一望脸红脖子粗,睁圆了两只眼睛,盯住了于莫苍白如纸的脸。

    郑一望的语气听起来仿佛他去上别人家的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强忍住笑意,板着脸孔。

    人一病,似乎看什么都变得可爱了。

    她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郑一望了。

    “就着凉了,算不得什么病。”于莫淡淡地说。

    平时,于莫对郑一望,不是爱答不理,就是冷嘲热讽。光是这反常的态度和虚弱的声音,郑一望便不得不觉得十分严重了。

    “走!我知道你们校医院在哪里。”

    郑一望说着,火急火燎地拉住于莫的手。

    于莫立即甩开,“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你手心怎么这么烫!”郑一望一惊,“不行!你绝对要去医院!”

    “我没事。”于莫跄踉着站稳,抓着门把手。

    “我去找老赖借电动车,你等等我。”郑一望说着就跑掉了。

    不一会儿,郑一望又来敲门,无人应答。

    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哕声,焦急地猛转门把手。不料还没使劲,门就开了。

    郑一望愣了一愣,冲进寝室,四张书桌上方对应四张床,他仰头望了一圈,空无一人。

    阳台的门开着,他火急火燎冲进去,于莫蹲在洗手间的地板上,一手挽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撑在墙上,马桶里都是呕吐物。

    于莫抬起那张白得发青的脸,大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郑一望。

    郑一望在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于莫,然后在于莫身旁蹲下。

    他问于莫水杯在哪,于莫没有回答。

    她手撑着大腿站了起来,扶着门、扶着铁床的柱子、扶着椅子,一直走到靠近门的桌子边上,拿起塑料杯,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又弓着身子、扶着身一切可以抓到的坚硬物,走到阳台的洗手池边,把水吐掉。

    郑一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满腔怒火无以言表,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他听到顾可心说于莫昨天一个人淋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火冒三丈,又看着于莫现在病成这样,他心里气啊!

    姓林的,我把于莫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她?她一个人跑在夜路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现在病成这样,你在哪里!到底凭什么?凭什么于莫偏偏心里只有你?郑一望什么也不管了,拉着于莫往外走。

    “我去医院没用的,吃药会胃痛。”

    于莫被郑一望拖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抓住椅子,费劲地站稳脚跟。

    一阵吐逆之后,她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任凭郑一望抓着她的手腕。

    “那就挂瓶!打针!医生总有办法!”

    郑一望说着,忽然放开于莫的手,屈膝半蹲,一只手臂横在于莫背后,一只手臂横在于莫膝盖后面,一副要把于莫横抱起来的样子。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于莫连连后退了两步。

    ——

    “体温都39度了!怎么才来?”

    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给于莫测过体温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率,接着让于莫张大嘴,用手电筒照着喉咙,仔细检查了一番。

    她皱起眉头,那双和善的眼睛变得严厉,“喉咙发炎得都快烂掉了,难道你不会痛的吗?”

    校医院坐落于山脚下,四周杂草丛生,阴森无光。

    门诊室里大白天开着白炽灯,仍觉得昏暗,垩白的光照在于莫那张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上,眼窝子又黑又深。

    郑一望看着于莫这副憔悴的模样,又恨又恼地说,“这家伙是个铁人!”

    “医生……我不能吃药。”于莫轻声说。

    “你现在就是吃药也没用了!”医生说着,在处方笺上写了一堆龙飞凤舞的字,让于莫去输液室里等着。

    输液室是个四方形的空间,里面空无一人,光线和门诊室一样昏暗,四周整齐排列着冷冰的蓝色塑料椅,椅子之间摆放着斑驳褪漆的小木桌,每把椅子的侧前方都立着电镀金属支架。

    于莫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回头时发现郑一望不见了。

    郑一望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好像在跟人讲电话,内容听不清,语气像是在吵架。

    于莫想拿手机打发时间,才想起因为衣服没有口袋,看医生时暂且搁在郑一望那了。

    她百无聊赖地望向墙上唯一的那扇窗,窗外绿意盎然,芦苇高出窗台,末梢钻进来,为死气沉沉的输液室带来了一点生机。

    林双木的影子逮着缝,又钻进了于莫的脑子里。

    不知林双木现在在干什么呢?昨晚不是说好了回去给我打电话的吗?为什么没打呢?是忘了吗?不会的,林双木答应的事情,向来说到做到。

    医生推着银色的置物架走进输液室。

    随着滚轮前行,托盘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互相碰撞,哐啷声打断了于莫的思绪。

    医生板着脸孔,只字不言,举起一瓶透明的液体摇了摇,扎上针,排了气,挂在于莫脚跟前的铁架上,然后俯下身,用橡胶管在于莫手腕处扎了个结,用沾着碘伏的棉签在于莫的手背上擦拭,碘伏从于莫的手背凉到了心里。

    当医生拿起针,抓住于莫的手时,于莫整个人都紧张得缩紧了,她从小到大就怕打针。

    针是那么渺小的东西,就算插进身体里,也不会死人啊,害怕打针可不是骄傲的事情。

    于莫咬着牙,别过头去。

    小时候去打针,总有妈妈陪在身边,她把一只手远远交给医生,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妈妈。打完针后,妈妈会笑着夸她勇敢,给她买她最喜欢的彩虹糖奖励她。

    现在她长大了,妈妈不在身边,谁都不在。

    “握紧拳头。”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她当然不理解于莫的紧张和恐惧,只觉得恼火。

    于莫立刻捏紧了拳头,闭紧着眼睛。

    郑一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输液室,站在一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两只大手紧紧攥在一起,眉宇紧锁,嘴唇紧紧抿着。

    他定定地盯住于莫,仿佛在用眼睛给她传递力量。

    “好了。”医生说。

    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听见,医生又说了一遍,“好了,松手。”

    这回郑一望听见了。

    “于莫,于莫。”郑一望轻唤。

    于莫睁开了一只眼,斜斜地望着郑一望,苹果肌挤着另一只眼睛。

    “医生插好针了,可以松开拳头了。”

    郑一望朝医生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于莫这才看到脸色铁青的医生,急忙松开拳头。

    也不是那么恐怖嘛,真是自己吓自己。于莫如释重负地笑了。

    “谢啦。”

    于莫对医生说,然后回头凶巴巴地瞪了一眼郑一望。

    她总是这样,觉得难堪的时候就发火,仿佛是郑一望使得她出了洋相。

    于莫这一病,就连瞪眼也显得文文弱弱,在郑一望看来简直有几分娇嗔的意味,他摊了摊手,咧着嘴笑。

    “一共四瓶,每瓶一小时,这瓶快滴完的时候去叫我。”

    医生冷着脸说完,转身走了。

    胶皮管连着于莫苍白的皮肤,那只纤弱的手静静地搁在塑料座椅的把手上,五指无力地半张着,青色的血管凸起。

    郑一望重重地舒了口气,又气又心疼,他收回目光,嬉笑着说,“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彩虹糖。”于莫心头一暖,忽然说,“我想吃彩虹糖。”

    “好!”郑一望二话不说,高兴地冲了出去。

    ——

    电镀金属支架上挂着盐水瓶,连接着胶皮管和盐水瓶的玻璃观察管里,药水正在以比钟的秒针还慢得多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又一滴。

    于莫盯着那玻璃瓶,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一条毛毯盖在身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于莫睁开惺忪睡眼,面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她醒来,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于莫意识逐渐清醒,更以为是在梦里,她再一次闭上眼睛,重新睁开。

    林双木那双细长的眼睛正担心地望着自己。

    她讶然环顾四周,冰冷的输液室里依旧昏暗,手背上依旧插着胶皮管。

    银色托盘上有一个空瓶子,铁架上那瓶盐水是刚刚换上的,她的身上披着一条蓝色毛毯。

    “你怎么在这……”

    于莫蠕动着稍微恢复血色的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禁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在此之前的埋怨、委屈、嫉妒、难过,都被此刻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吞噬干净。

    “我打你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跟我说你在校医院,我就赶紧过来了。”林双木微笑着说。

    电话一词在于莫心头重重一击,漫长的黑夜,她瞪眼盯着天花板,等了一宿也没等到的电话。

    接着,她又想起昨夜独自在漆黑的小道里冒雨狂奔,想起在空荡的售楼部里瑟瑟发抖,却无论如何都拨不通的电话,想起电话终于接通后,传来的女生的声音。

    她脸上的喜悦归为平静,静静地望着林双木。

    林双木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哄小孩般宠溺地说道,“吃完粥,就给你彩虹糖。”

    小桌子上,除了一小碟榨菜,还有一盒彩虹糖,是于莫小时候只能在超市里瞻望却无法拥有的最大规格包装的彩虹糖。

    “彩虹糖……”

    于莫呢喃着,扫视周围,没有看到郑一望,但是此时她的思绪顾不上郑一望。

    她想问林双木为什么昨晚没接电话?为什么没有空和她联系,却有空去聚会?难道学姐比女朋友重要吗?但是这些问题,斤斤计较,小题大做,甚至有点神经质。

    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伪地说着:“我没事,还让你因为这点事跑这一趟。”

    但是她心里的不甘倒是真的,两个人难得的见面,应该去更好玩的地方,不该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校医院里。而且此时的她,苍白憔悴,蓬头垢面,她在林双木面前应该光鲜亮丽。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啦?”

    于莫端正了身体,仰起头,字正腔圆地问,深陷的眼窝嵌着两颗被主人要求发光的眼珠子。

    “尽人事,听天命。”

    林双木脸上的笑一如往常,温暖明媚。

    他將吹凉的粥送到于莫嘴边,于莫乖乖张开了嘴巴。

    已到正午,太阳当空,室内倒更暗了,原本洒在窗台前的阳光没了踪影,只剩下窗口明晃晃、孤零零地亮着,窗外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顾可心带了稀饭来校医院看于莫,见到林双木在,识趣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医生又来换了一回药水。

    长到窗台高的芦苇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得摄人心魄。

    于莫乖巧地喝着林双木喂的粥,但是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等林双木开口,她以为林双木该有很多话要说——如果错过了十几通电话的人是她,她一定会着急地询问发生了什么,如果答应了要打电话却没打的人是她,她一定会急着解释和道歉。

    但林双木毕竟不是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一碗粥不知不觉已经吃去半碗,于莫说有些吃不下了。

    林双木放下碗和勺子,把盒子收好装进袋子里。

    “昨天晚上不是说之后再给我打电话嘛?怎么没打呢?”

    于莫耐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她佯装轻松地笑着,语速快了,咳了起来。

    林双木温柔地在她背上轻轻拍打。

    “回去后太晚了,怕你睡了。”林双木微笑着说。

    那为什么要那么晚回去呢?这是心里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很快就被另一种说辞掩盖过去——恋爱不应该是剥夺了一个人的自由。

    于莫定定地望着林双木,林双木微笑着,那笑容足以击溃于莫内心所有的不安。

    她的脸颊因惭愧而泛红,林双木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温暖明媚,温柔体贴,变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贪心了,想要的更多了。

    “赶紧把病养好。”

    林双木的手在于莫头发上轻轻揉了揉,“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