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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淌血色之森

    事情都做完了,阿克托尔便在城里闲逛起来。广场、商业街、娱乐街、平民区、贵族区,逛到哪里算哪里。他一边走着,一边感受着这座城市半年来发生的变化。

    魔法制造的灯光在尚未落山的太阳光下还不是很耀眼。此时,那条商业街已不如他刚来时那般拥挤了,但仍有相当多的来客在这里买卖。走在路上,吆喝声、讲价声仍不绝于耳,但人人又都带着些焦急。

    他不禁回忆起半年前这座城市冷清的模样。这还要归功于他父亲半年来的南征北战,战事的远行为北行的商队重新打开了一条较为安定的通道,这才使这座城市重新恢复了活力。即使现在掌管着这座城市的市长令他感到无比厌烦,但至少这座城市带来的利润有一大半都进了宗族的腰包,这一点倒是实打实的。当然,原本这座城市的利润大头是帝国所有,只是孱弱的帝国如今对地方的掌控力相当低下,因此纳维嘉尔瓦斯宗族便只好勉为其难地代替帝国经营城市了。

    聂格提姆的复兴也极大地缓解了白兰谷地的压力。大量的商队照以往的路线北行,并以此作为旅途休憩的终点。他们带来的大量货物在此囤积、交接,给这块领地带来了来自因普尔大陆各地的丰盛特产。

    这样一座城市当然也是整个领地的掌上明珠,下水道、引水渠、青石路、黑石屋、魔法灯,一切彰显富足的设施似乎都能在这里找到,这也是领地给予大量投资的结果。然而,作为一座建立时间只有七年的新兴城市,它的发展路途还很遥远。除干道和城市中心区域以外的大部分的地方都还只是铺了路,没有人居住。即使它在数年内仿佛春风拂柳般带来了大量的移民,可相比城市广袤的面积来讲仍是九牛一毛。

    很快,阿克托尔便走完了繁华的商业街,回到了来时的城门口。巧的是,阿克托尔刚好与来这里办事的霍曼努斯撞了个对脸。

    “霍曼努斯!你已经把事情办完了?”阿克托尔打了个招呼。

    “是的,少爷。”霍曼努斯做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然后站直身子说道,“我也打听到了一些相当关键的消息。也许明天在会议大厅里可以讨论一下。”

    阿克托尔看了看他身后的货运马车与守卫,不禁惊叹于他的办事效率之高。

    “真是厉害。我来到这里问了半天,也只是得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他走近了些,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了霍曼努斯。霍曼努斯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不出我的所料,这位市长的风评果然不怎么好。他所做的事情也早就超出了教廷的容忍极限,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咳,这里还是不方便讨论。一切事情,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少爷。”

    霍曼努斯扫了一眼周围嘈杂的环境,中断了二人的谈话。

    “如无其他事情,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少爷,请您也尽快回来,不要在外逗留过久。”

    “我知道了,你先走一步吧。我还要在外面待一会,你们可以先把宴会办起来。”

    二人道别后,阿克托尔也没打算继续在聂格提姆久待。只是现在还有一人一马没有到齐,他还得再稍微等一会。

    他向马厩的方向看去——往那边继续走,便是平民们居住的地方。

    里昂家现在怎么样了?

    阿克托尔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想到里昂家可能仍在承受来自市长的压力,他心里就一肚子火气。

    不过就这么直勾勾地闯进去可能并不好。按照先前与那位马厩伙计的谈话来看,这位市长手下应该雇有不少混混地痞,用来掌握城中的信息。尤其是这样胆敢将人逼死,还能将事情压下来的一个市长,他身边的狗腿子定然也不会少。

    最可气的是,就算是这样一个败类,阿克托尔也无法将他从市长的座椅上拉下来,因为这座城市明面上仍属于帝国,遵守的是帝国的法律而非白兰谷地的,就算是犯了事也应该按照帝国法律移送帝国京畿受刑,而不是被“一个小小伯爵的长子”处置。

    阿克托尔还是一肚子火地牵着马离开了,没有去平民区。他沿着已经没有多少顾客的商业街往中心区走去,想着把那个酒鬼接回来,好护卫自己回去。

    他骑着马,目标比刚才显眼了不少。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回过头来,充满敬意地看着这位骑着骏马的年轻贵族。当然,这些人大多都是有一些身份地位的富人或者上层平民,拥有直视贵族的资格,更多的下级阶层甚至连直视贵族的权利都没有。

    骑着马的阿克托尔自然也引起了城内其他贵族的注意。大多数人只是看了一眼这位骑着马往城内走的特立独行的家伙,便又与自己同行的伴侣笑谈起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哦?这位是……”一个年龄二十多岁,贵族打扮的年轻男人注意到了阿克托尔。很快,他回忆起了阿克托尔的身份与名字,脸上不禁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德里·奴曼尔·雅图仕先生,我想我们正在谈论这份合同中的重要部分!”和他面对着面争吵的一位贵族面露不悦,提醒着跑神的德里自己正在谈判桌上,手指敲得邦邦直响。

    “你必须清楚,5个奥数核心所蕴含的价值!区区三座葡萄酒产业园就想从我们的手中取走5个奥数核心?请你清醒一点!”

    德里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展露出神秘的色彩。5个奥数核心就想换3座葡萄酒产业园?懂行的他知道,这完完全全是狮子大开口。然而在谈判桌上,刚刚损失了大半魔法师的雅图仕领才是弱势一方,目前急需这一批魔法材料来弥补自身魔法力量的不足。为此,一点点的亏他们还是吃得下去的。

    即便如此,5个奥数核心顶多抵得上一座产业园罢了。况且嗜酒如命的玛尔高地人,对葡萄酒产业看得更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因此葡萄酒产业园的价值还要比通常高上至少两成。对方这样提出的夸张条件,完完全全是没打算把自己当成公平的竞争对手来看待。

    “那么,你觉得这份合同怎样才算公平呢?”

    “至少将产业园提升至5座,我们才会重新考虑这份合同。”那位贵族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提高了价格。

    德里笑了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反驳这位贵族的言论时,他淡淡地开口道:

    “成交。”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德里一方的侍从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的主子在上面潇洒地签了字,然后扬长而去。

    “等等!”那位贵族反应了过来,“我只是说可以讨论!没说我们要答应这个条件!”

    “是是是,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德里似乎懒得再搭理这个合约了。他挥了挥手中的手提箱,脸上再度挂上了神秘的笑容:“5枚奥数核心我就拿走了,那合同归你们了。到时别忘了来我们这里割走就行~”

    侍从们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半响才呆愣地跟上德里。而德里在走远以后,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得意起来。他摸了摸自己怀中与雅图仕领截然不同的那一枚家徽,心中的不屑越发强烈。

    “两家白痴,一点都没有察觉掉包的情况。尤其是雅图仕领的那群蠢货,估计现在还没发现这个德里早就被杀了,嘻嘻。”

    把两家宗族都贬损一遍后,“德里”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先前阿克托尔远去的方向,神色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阿克托尔·德西亚·纳维嘉尔瓦斯。就让我看看你家的宝贝是个什么水平吧,葛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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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托尔骑着马,在漫长的商业街上赶着路。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在聂格提姆徒步了半天,他也没打算骑马招摇过市。

    锤了锤酸痛的大腿,阿克托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的路上。但好巧不巧,一个穿戴着漆黑斗篷的家伙正好从右侧的巷子里钻了出来。

    阿克托尔心中一惊,立刻将马勒住。马发出一阵嘶鸣,将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吓了一跳。他慌张地后退两步,直接被青砖绊倒,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阿克托尔只好下马去扶那个跌倒在地的倒霉蛋。那人被搀扶着站起身来,也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克托尔内心忽然感到一阵蹊跷。他用右手在那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呼喊了两声:“你还好吗?”

    那人仍旧没有反应。阿克托尔摇了摇头,松开左手不再搀扶他。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问题。阿克托尔不想纠缠,准备直接上马离开。

    突然,那人像木偶一样动了。他四肢僵硬地活动着,跟先前流畅的走姿截然不同。阿克托尔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顿时如同撞鬼一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好——”那人嘴里发出僵硬的声音来,“我们是——恶魔——马戏团——”

    阿克托尔心中惊疑不定,警惕地后退了两步。他左右看了看,四周的行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没有一个向这里扭头的人存在。

    这应该是“幻阵”,是一种魔法师才能驾驭的手段。当下应该是一座幻阵隔绝了这里和外面街道的感知,使外面的人察觉不到里面的情况,是一种最低级的幻阵。

    然而,即使是最低级的幻阵,阿克托尔也对它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完全不会魔法的普通人,阿克托尔完全察觉不到四周的魔法波动,更遑论破阵了。

    阿克托尔只得保持警惕,观察对方的目的。就在这时,那个“人偶”突然发出一阵骨骼碰撞的响声,然后便如同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阿克托尔不禁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的反应真没意思。”

    突然,一道声音从阿克托尔的头顶传来。他警觉地抬头看去,才发现屋顶上竟然有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这人正是先前那正在谈判的“德里”,如今竟超过阿克托尔在他前面设伏埋伏他!

    那人戏谑地笑着:“你们怎么都不懂得欣赏艺术?我原本以为你身为贵族,能够发现这种美的存在呢。难道你是个艺术白痴?”

    阿克托尔眼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发什么疯。控制一个木偶玩双簧,这算什么?小丑的把戏?

    “你说,你们是恶魔马戏团?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

    那人听到阿克托尔的提问,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像一般人一样,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吓得瘫痪了。贵族就是见多识广。”

    他倏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阿克托尔面前,以令人难以反应的速度绕着阿克托尔转了一圈。在阿克托尔反应过来之前,他又伸手捏了捏阿克托尔白净的脸,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真不错,是个好材料。至于怎么认识你的么……嘻嘻,你们这些地位尊贵的家伙,在这附近只要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阿克托尔顿时脸色铁青。他抚了抚先前被揪起来的那块面颊,默默地将佩剑拔了出来。

    “怎么,想反抗?嘻嘻,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的。这里动静太大……”那人戏谑地笑着,脸上忽然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过……你一个不会魔法的小小贵族,又没有像先遣者那样的潜力激发,是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恶趣味,关你何事?”

    “是有人做你的护卫吧……怎么,他不在?嘻嘻,那倒是方便了不少。”

    那人仿佛一阵风一般地回到了屋顶上,其速度之快甚至使阿克托尔恍惚了一阵,才重新捕捉到他的身影。

    “放心,小少爷……我来这里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数,然后苦思冥想了一阵,说道:“好像是……3个吧?唔,数都数不清楚了。好像是三个,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嘻嘻,我说的是你们家领主大人抓住的魔法师,跑了整整三个……可不是没有抓住的那三个呦,是又跑了三个……想知道为什么吗?”

    “是你们干的?”

    “答对了!嘻嘻!”那人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笑容,“就是我们干的!你们家的领主,这回可要栽了~哦呦,有没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阿克托尔沉默着,没有回答,似是在分辨这信息的真假。那人盯了半天,无聊地道:“没意思啊,没意思。你这人反应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这么迟钝?”

    说着,他掏出一张破烂的羊皮纸来,扔给阿克托尔。他一剑将这张羊皮纸挑在地上,然后快速地扫了两眼,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来自雅图仕领的雇佣请求,同时也是一种请柬。那上面写着雇佣恶魔马戏团解救被困魔法师的任务邀请,还有一个“完成”的字样。

    阿克托尔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小丑一样的家伙,似乎精神状况有点问题。但这不妨碍他是一个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同时,这封请柬应该也不是假的,最起码上面那种特质的缎带与火漆是阿克托尔熟知的雅图仕领样式。

    “所以,你是恶魔马戏团的小丑之一?你告诉我这个信息,到底什么意思?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嘿嘿,答案就是……”那人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们都是废物!哈哈!上千的骑士拦不住我一个人,废物,废物!哈哈哈!”

    说完,那人便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那封请柬和一脸铁青的阿克托尔。

    “疯子……”他咬着牙恨恨地道。这种疯狂的家伙,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到自己面前,就为了嘲讽自己?

    他收起佩剑,将那张羊皮纸拿在手中。看了两眼以后,便将它收在坐骑身上挂着的袋子里。

    阿克托尔眼角跳了跳,内心里则是翻涌着各种情绪。假如自己拥有魔法天赋,又怎么会允许他这样在自己脸前作妖?假如自己的宗族拥有多余的魔法人才,又怎么会让这群小丑突破重围,嚣张地将已是阶下囚的敌人救走?

    但,一切都是假设。阿克托尔深吸一口气,骑上马继续赶路。一路上他都铁青着脸,消化着胸中奔腾的情绪。好在他的心理素质不错,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心底仍旧郁闷不已。

    阿克托尔回到宅邸,刚好就看到奥西罗斯一脸狼狈地被一脚踹了出来。

    阿克托尔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不少,不禁笑出了声:“怎么?喝了酒腿脚都不利索了?你这样还怎么护送我回去啊?”

    奥西罗斯揉着屁股抱怨道:“少来了!你可没说过,你们家里还有这样厉害的骑士在!怎么,要反?”

    “反什么?你是说那个只剩空壳的‘萨科塔亚’帝国?”阿克托尔嗤笑道,“就这么一个帝国,我看不用等我们起兵,它就会自己倒塌!”

    “哎呦哎呦,狼子野心都暴露了!不装了是吧!”

    奥西罗斯咂着嘴感叹道。

    “算了,不聊这些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走吧,我已经把我的马牵回来了。”

    阿克托尔没打算告诉奥西罗斯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种消息最好还是告诉安克莱因,现在告诉奥西罗斯也没有什么用途,毕竟人家是自由佣兵又不是自己家的骑士,不可能为了二人的情谊上战场厮杀。而且阿克托尔也没打算雇佣奥西罗斯去上战场,那样太不值得。

    阿克托尔骑着马,带着醉酒的奥西罗斯出了城。二人走到半路,他便因为受不了奥西罗斯满身的酒气将他撵下了马。

    路程还没过半,太阳就下山了。暮色的太阳很快失去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地平线那边早早升起的群星,还有闪耀着半片天空的月亮——九轮月亮。它们散布在星空的九个方向,随闪烁的群星一同逐渐成为天空的主角。

    在月光的照耀下,因普尔大陆的夜晚并不黑暗。通透的月光洒在树海的波浪上,余下的便在泥土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阵清冷的西风拂过,波浪便涌动起来,落下无边无际的雨。雨点飘摇着打在地上,随后走过一人、一马,便将新叶与旧叶混在一起了。

    “所以,你觉得呢?奥西罗斯?”

    “不要问我。这事我不能帮你发言。”

    阿克托尔仍在劝说奥西罗斯,想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但谁知道,这个见钱眼开的佣兵如今竟然是软硬不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在这一刻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了。

    “话说回来,人们不都说这里相当危险吗?我怎么觉得来去这一路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哎呦,大少爷。”奥西罗斯被这样的言论逗笑了,“动物也是会趋吉避凶的,好不好?那当然是我太强大,以至于森林里的小家伙们都不敢出来了呀!”

    “照你这么说,先前我们领内的商队受损,都是派遣护卫不足的原因咯?”

    “也不尽然。有的时候动物饿极了,也是会吃人的。”奥西罗斯叹了口气,“我先前就有一位战友,自己一个人跑到大陆南边遗迹找宝藏去了。他可是三级先遣者……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出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只剩半块脑袋了,连骨头都没找着。”

    这话听得阿克托尔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奥西罗斯见了,又咧嘴一笑:“不过你也别担心。就这块森林里的动物,我一只手就能处理它们。甭管是几个、几十个,都一样。”

    “那么厉害?”阿克托尔皱着眉头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块森林,以前叫‘血海’。听说以前出了一次饥荒,森林里到处都是互相蚕食而死的凶兽、野兽尸体,还有人的。当时树叶都变红了,所以才起名叫血海……”

    “什么玩意,我没听说过。”奥西罗斯不屑地笑道,“就这块地方?从生态的角度来讲,压根就不可能有什么太强的生物。”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了,他又补充道:“按道理来讲。”

    阿克托尔摇了摇头,不再提及此事了。毕竟,人家是专业的,他说没有,那可能就是没有吧。他扬鞭策马,好快些赶回纳维嘉尔-纳维斯去。

    没了话题,一路上就只剩马蹄奔腾的声音,人奔跑时落脚的声音,还有沙沙作响的落叶声。两人行了半晌,路上的风声也越来越大,最后竟卷起地上的落叶,狂奔起来,将整条不算宽阔的道路遮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风怎么这么大?”

    阿克托尔不禁疑惑起来。一旁的奥西罗斯醉着酒,脑子倒是还算清醒。他警觉地左右看了看,没能感受到异样的气息,便又放松下来。

    “不清楚,万一是什么魔法师在这里埋伏少爷你呢?”他打趣道。

    他说的倒也没错,因为他身为没有魔法才能的先遣者,根本没有探测魔法波动的手段。要是有人埋伏,那就只可能是魔法师了。

    两人又行了一会,风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四周的落叶已经将四周完全遮盖,甚至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了。

    倏然,一道猛烈的“痕迹”迎面打了过来,在两人耳边“轰”地炸响!

    阿克托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里都是白色的光影,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响声。他的马也受了惊,一个仰立将阿克托尔掀翻在地!

    “出什么事了!奥西罗斯!”阿克托尔此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盲着眼大喊奥西罗斯,可四周根本没有回应。等他缓过神来,眼中的光影消失不见,耳边的轰鸣也逐渐平息,却发现四周早已被落叶围住,根本无从知晓外面的情况!

    “真让这怨种说中了?在离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被埋伏,这也太魔幻了……”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将自己镶有美丽宝石的佩剑抽了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可周围除了飞旋的落叶与咆哮的风声,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阿克托尔内心紧张地思考着。他在思考敌人到底是谁,毕竟这样大规模的魔法,除了那种技艺高超的魔法师以外,就只有一些擅长魔法的凶兽能够使出来。更何况,大型的魔法需要魔法阵的绘制以及复杂咒文的咏唱,根本不是在这种场合能够轻易使用出来的!

    难道是刚才那个变态小丑?很有可能。毕竟刚刚也是他在自己前面设伏,同样是设置了幻阵。只是这次的阵法明显比刚刚的更加高明,更加威力强大。阿克托尔敏锐地从这座幻阵中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阿克托尔站在原地,心中胡乱地思考着。奥西罗斯怎么没有动静?是去和敌人战斗了吗?那么我这里是否是安全的?我的马有没有事?纳维嘉尔-纳维斯那边能否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最重要的是,安克莱因能否注意到自己的困境!目前有机会帮助到自己的魔法师中,只有安克莱因能够破这一局!

    不行!必须集中注意!阿克托尔悚然回忆起,军事大臣阿西斯在自己幼时教导过他的话。他重新警觉起来,警惕着四周任何可能的动静。然而,过去了不知多久,四周仍然只有树叶、风声,还有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阿克托尔只觉得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他已经渗出了冷汗,高度紧张的精神也已经要崩溃了。就在这时,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安静了。树叶停止了奔跑,风声也不见了。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树叶——就那样仿佛时间静止一样,凝滞在半空中。

    阿克托尔呆住了。

    这完全超越了他的常识,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尝试着呼喊了一下自己的护卫,可仍旧没有反应。

    这是幻阵导致的吗?不,不像。现在的幻阵中完全没有了危险的气息,反而有一种静谧、幽深的感觉。仿佛这座幻阵换了一个面孔一样,令人感到诡异。

    “德里”站在远离幻阵的山顶上,眯缝着眼睛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是一座他相当得意的幻阵,其优越之处就是在法阵启动期间以环境制造障碍,给幻阵留下逐步启动的机会。即便如此,这样一座大规模的幻阵原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好。这还要感谢那些仆从的英勇献身才行。

    他回过头去,欣赏着那一众侍从遗留下来的血液与尸骸。那些可怜的侍从脸上则堆满了惊恐、愤怒、绝望等情绪。他满意地闻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真是美丽,人的血液与内脏绘制的高洁作品……”他舔了舔嘴唇,将视线重新投向树叶纷飞的幻阵中。

    他看了看在幻阵外面四处查看的奥西罗斯,不禁皱了皱眉头。继而他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呢喃道:“让我们先把碍事的东西处理掉再来找你。可爱的小家伙……我一定会让你……美丽动人。”

    他纵身一跃,直接从山崖上跳了下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正四处警戒的奥西罗斯。

    奥西罗斯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但醉酒的大脑使他难以控制四肢做出正确的反应。他扯动身体,向旁边一扑,便直接瘫倒在地,使了好大的劲才站起身来。

    这一个飞扑虽然难看,但的的确确躲过了“德里”如旋风般的突袭。“德里”一脸惊讶地转过身来。他一只手拿着硕大无比的锐利剪刀,另一只手上则散发着赤色的光芒,似乎是某种魔道学道具在发挥作用。

    “德里”看着奥西罗斯,继而抽动鼻子闻了闻,一脸嫌弃地道:“切,原来是个酒鬼,恶心。”

    说完,他挥动剪刀,如同旋风一般绕着奥西罗斯奔跑起来,时不时地在他身上留下又长又深的伤口。

    奥西罗斯脸色相当难看。说真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醉酒的时候迎敌了,但这个人的速度仍旧令他感到相当棘手。自己虽然是屡屡饮酒,但还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在自己醉酒时对自己造成这样大的威胁。

    这的确是自己的疏忽。也就是看到那如同天堂一般的酒窖才会没管住嘴,一不小心喝多了。奥西罗斯不禁后悔起来。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着“德里”的身影,等待着他的下一次出手。很快,那把锋利的剪刀就再次从自己的右耳后袭来,奥西罗斯脸色一厉,放弃防御,向自己的右前方轰出惊天动地的一拳!

    “德里”瞳孔骤然一缩,强行刹住,然后诡异地一跃,便轻飘飘地远离了奥西罗斯的身边。

    他皱着眉头,看着奥西罗斯那轰出的一拳。刚才如果没有直接放弃攻击选择离开,这一拳应该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的位置,并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自己的身上。看到那拳头夸张的动静,他可不愿跟这个酒鬼硬碰硬。

    “德里”不禁露出了病态的笑容。他看出来了,看出奥西罗斯的强化路线以力量为主。像这样的莽夫他不知戏耍过多少,且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自己的剪刀之下。他舔了舔嘴唇,打算换一种思路戏耍这个酒鬼。

    突然,他的感知中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他皱了皱眉头,回头望去——那是自己设置的幻阵。此刻,幻阵仍旧搅动着大量的树叶,将其中的阿克托尔围困在其中。但不知为何,阿克托尔的灵魂波动在刚刚凭空消失了。

    这可不妙。毕竟,这个酒鬼并不是自己的目的。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催动自己的最大速度进入了幻阵。

    空无一人。

    他的眉头紧锁着,将自己的灵感知力开到最大。隐隐约约地,他感知到一股与阿克托尔相同的灵魂波动出现在树林深处。但超出他常识的是,他的灵魂波动并不是连续移动的,而是突然出现在那里。

    “瞬间移动?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他将武器背在身后,然后利索地驱散幻阵,向树林深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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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托尔在幻阵中心站着,不敢轻举妄动。过了许久,四周仍然寂静无声。阿克托尔不愿在原地枯等,打算向四周移动,看看周围的情况。

    可惜,树叶实在太密集了。抬头,看不见天,低头,也看不清楚地面。他向前踏了一步——

    没有落叶作响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那只脚触了电似的收了回来!

    他的脚,刚刚直接穿过了落叶,踏在了地上!

    幻影?阿克托尔混乱地想着。可是刚刚这些树叶还随着飓风一起将自己困住,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幻影的样子。

    惊异于这般异变,阿克托尔尝试着再次踏出去——仍然没有实感。面前的落叶仿佛一堵墙,将自己围困在一个圆圈里。他伸出手,尝试着拨开面前的厚墙。

    然后,树叶仿佛帘幕一般,分成了两半,为他腾出了一条道路。只是那地面与天空,不似是原本的景色。

    “阿克托尔……”

    突然,一道声音传到了他的脑海里。那仿佛是一千个形色各异的人同时对他倾诉着,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来自未知而神秘的未来,仿佛……是一股夹杂着血色的清香。

    “到我这里……”

    那声音仿佛天籁,有一种让人陶醉的魔力。阿克托尔对这美妙的声音着了魔,他不由自主地踏步上前,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每踏出一步,他心中的欲望就越发强烈。他想要走上前去,去触探眼前的未知事物。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他隐约知道,那事物已等待自己许久。

    他很快抵达了“那事物”的面前。

    那是虚无的、波荡着的。

    一面“虚空之镜”。

    阿克托尔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它正像一面普通镜子一样映着自己的身影。只是他的身影正随着波纹不断扭曲着、改变着,下一刻变成了女人,变成了男人,变成了小孩,变成了老人,变成了枯骨……最终,他归于虚无。

    他注视着镜中的变化,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迷蒙起来。他无法控制自己地伸手上前,去触摸镜中的自己,然后便如坠深海一般,坠入那扇镜子之中。

    四周的光线很快就消失了。

    他不断地坠落着。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看到了自己。他站在酒窖里,与奥西罗斯相谈甚欢——那是尚在聂格提姆的自己。然后,时间倒退着,不断地加速、加速,最终回到自己降生的那一刻,然后继续向前!

    蓦地,光影又归于黑暗。

    但那不是彻彻底底的黑暗。那片黑暗正是过往的天空——太阳破碎了。人们生活在黑暗之中,借助着魔法带来的光明苟延残喘。时间继续向前,他看到了魔法的降生——那时,天空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人们的手中则闪烁着同样的火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惊喜的笑容,很疲惫,但充满了希望。再向前,他看到了太阳的破碎,还有来自天空的,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阴影。

    那是某种他从没听说过的生物,强大、残忍,形态各异。它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沦为一片废墟,伴随着如潮水般淹没地表的白色沙土,宛如沙漠。

    再向前,他又看到了太阳最初的样貌。那时的人们安居乐业,没有战争、生活富足,天上会降下神祇,以赐予人们祝福——没错,不是存在于什么神话中的故事,而是真真正正的神祇。

    他看到那神祇的样貌,清清楚楚。

    那……就是自己。

    “啊!”

    阿克托尔猛地惊醒了,就好像是溺水惊醒的人。他猛地坐起来,才看到天上闪耀着的九轮月亮,与四周宁静的树海。

    一切如常,而自己……

    不,不能说是一切如常。他好像来到了森林之中,四周完全看不到那条泥土路的身影,奥西罗斯和自己的坐骑也不见了。还有那座幻阵和那面镜子……

    太奇怪了。自己明明正在遭受敌人魔法师的攻击,但为何又突然来到了这里?难道这里是敌人布置的第二重幻境?不,不像。先前那样夸张的幻境中四处到处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而这里则没有。

    他推测,自己应该是通过那面镜子来到了其他地方。这地方与自己来时完全不同,安静得落针可闻。

    阿克托尔甩了甩头。不管怎样,至少这里不像先前的幻阵那样充满危机感。相反,这里与那面镜子一样,让阿克托尔有一种内心宁静的感觉。

    他左右观察着森林的情况。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漆黑,仿佛月光无法透过树海的穹顶洒落下来似的。稍近一些的远处好像有一个树叶覆盖着的石柱。阿克托尔走过去,将上面沾着的蛛网的落叶轻轻拂下。然而,石柱的正面有一块地方仍旧蒙着厚厚的一层蛛网,里面似乎还有一些空间,不知道是什么。

    阿克托尔将蛛网打扫干净,展露出里面藏得严实的东西——一尊石像。

    这石像已经模糊了,似乎是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阿克托尔挠了挠头,实在不清楚这是什么。忽然,那石像的面目逐渐变化了。模糊的石像开始变得清晰,连原有的釉色都逐渐恢复过来,现出好看的色彩。

    最终石像定格了,整个石柱也随着它的变化一同变得焕然一新。阿克托尔仔细打量了一下石像,发现它与自己在镜中看到的那个“神祇”的穿着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祂的神龛?可是,使石像复原的超自然力量是什么?是魔法吗?

    阿克托尔心里琢磨着,不敢轻举妄动。他四处转了转,又环顾四周,发现漆黑一片的地方完全将自己包围了,只有这座神龛附近能够享受到月光的照耀。

    然而,他的余光突然感受到了某种亮光。虽然很微弱,但在这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明显。他回过头去,发现石像正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莫非是这位显灵了?阿克托尔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石像。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阿克托尔确认了它不再会有动静,才轻轻地上前去,近距离观察它的动静。

    他将脸好奇地凑上前去,想要看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发光。也许,是这种釉质本身就会发光呢?阿克托尔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

    经不起好奇心考验的他,很快按捺不住上手的欲望,触电似的小心翼翼触碰了它。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下他大胆起来,开始对它敲敲打打。他心里大条地想着:假如这玩意能掰下来,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当一盏灯也是相当不错的,把刚刚对神明的敬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敲打了几下后,石像没有脱离石柱的痕迹,这说明这玩意很有可能是与石柱一体雕刻出来的。他咬了咬牙,两只手把住石像,双脚蹬在石柱上,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石像竟然被他微不足道的力气给整个掰了下来!

    阿克托尔感觉手中一轻,整个人仰摔在地。而石像被这么一摔,便离开了他的手,在引力的作用下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轻盈地落到了视不能及的黑暗森林里。他慌忙爬起来,四处寻找着能帮助自己逃出森林的唯一光源。

    根本找不到,而且他又不敢踏入森林里的黑暗部分。万一里面到处都是凶兽,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给我咬死了怎么办?要知道,导致先前野猪跑到城镇里的凶手就在这里!

    不对啊,这里是幻境!那万一不是呢?万一那个镜子只是个传送装置,把自己传送到森林中心的这尊石像附近呢?

    他坐立不安地思考着,想不出一个办法来。难道就只能等待奥西罗斯或安克莱因的救援?阿克托尔担心奥西罗斯还没找到自己,自己就已经被凶兽变成一堆白骨了,或者可能连白骨都没有。他抬头望了望天,发现月亮仍旧闪耀着,与自己刚刚出现在这里时的角度完全相同。

    等等,没有移动?

    阿克托尔的内心里突然涌现出绝望的想法。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视觉上看,没有任何异常。他跺了下脚,能够安稳地踩踏在树叶上,并发出声响,这也没有问题。

    问题是,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根本听不到任何虫豸或动物的声音,连风声都没有。阿克托尔仔细看了看四周仍在月光之下的树枝,发现这些树根本没有任何晃动。

    太诡异了。幻境、现实,这到底是哪?他内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法,让他压抑不住。他想大声呼喊,即便四周可能潜伏着足以取他性命的危险,他也想看看是否会有回应。

    “奥西罗斯!!!”他大声呐喊着。

    声音传出去很远。它在森林里极速地穿梭着,然后拍打在山崖上,林地间,海面上,最终化为寂静——没有回应。

    阿克托尔流着冷汗松了口气。没错,自己一定还在幻境里。假如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那么这一声呐喊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一定早已传遍了整片森林,而奥西罗斯他一定听得到。现在,阿克托尔没能得到他的回应,这才敢确定这一点。

    既然是幻境,那自己的安全至少能得到保障了。最起码,这座幻阵应该是没有攻击能力的,而自己则不会葬身于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的黑暗里,他苦笑着想道。要是敌人想攻击自己,那他要做的首先就是解除幻阵。

    更何况,这个幻阵很明显不像先前那个幻阵那样充满杀气。阿克托尔推测,这两个幻阵也许是两个不同的人布置的,而其目的也一定不同!

    既然是幻境,该怎么出去呢?保障了安全后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是魔法师,对幻境系列的法术一无所知。更何况,经历了先前“虚空之镜”的触碰,他也没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魔法阵造成的。万一他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实力更加强大的其他魔法师所干预的场所呢?在考虑与纠结中,他踱步回了石柱旁,一边思考一边绕着它转圈。

    不如,直接闯一闯黑暗部分?

    阿克托尔猛地摇了摇头——他不敢这么做。毕竟因普尔大陆夜晚的黑暗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是多少人心中永恒的梦魇,连阿克托尔也不例外——即便这里是幻境也是如此。

    没辙了,他无奈地想道。话虽如此,施展这个可能是法术的幻境的人,总有目的吧?他设置这样一个幻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阿克托尔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先前那个幻境有可能是那个小丑设置的,那这个呢?也是他吗?

    不太可能,根本没有必要。那也许是某位魔法师的试验品?这倒是有几分可能。但阿克托尔觉得,能创造这样一座幻阵的魔法师应该不会轻易地遗留下自己的魔法痕迹——逆向工程可是很可怕的。

    难道和史诗故事里写的一样,是某种遗迹的机关?阿克托尔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悚然。对啊,据说古代的魔法师创作的术式个个诡谲神奇,当代的许多优秀魔法作品都离不开古代的重大发现。他越想越有可能,也越来越丧气——要真是这样,自己就等同于被困死在这个幻境里了,毕竟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除这种魔法。

    “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阿克托尔自嘲地自言自语。

    阿克托尔泄了气似的背靠着石柱,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的风景。九轮月亮、无数的星星,令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寻找人理星座的美好时光。他不禁像小时候那样,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

    数着数着,他发现了不对劲。天上的星星与他过往所学的粗浅星象知识不太一样——最起码的,他根本找不到自己所属的那个最熟悉不过的星座。

    “人理星座哪去了?”他疑惑地喃喃道。

    他在星空中不断地寻找着,发现除了自己的星座以外,其他的十七个星座也都对不上号。他越发仔细地凝视着星空,就越发现星空的异样。忽然,他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星空中的异样来自哪里!

    他仔细观察着,一组星星组成了一个他看起来似曾相识的字符,然后是紧接着的另一组、另一组……直到他将可看到的整片星空印在脑海里,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天空中的星星竟然组成了单词!

    “……神祇、往生、位格……寂静?什么意思?”阿克托尔瞪大了眼睛。

    这些看上去相当传奇的单词组合在一起,使阿克托尔根本无从猜测。他心里只能猜想一个大概:

    一位神祇往生了,他的位格陷入了沉寂,使这片天空陷入了黑暗。

    对与不对他也不清楚,而且即使解读出来了……好吧,四周根本没动静。这可不是什么解谜游戏,解出来了谜题就会进入到下一阶段什么的。阿克托尔苦笑着想。

    但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震动起来,让阿克托尔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就在他在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不是真实存在的人。阿克托尔的视线转动,那人也便跟着转动,总是处在阿克托尔视线的正中央。而且,他的身影相当模糊,仅有一个背影,让阿克托尔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你是谁!”他大声地呼喝着。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到最后除了一张无面的脸,整个身体都清晰了起来。

    他与那尊被阿克托尔抛到不知何处的石像如出一辙。

    阿克托尔背脊发凉。难道这个幻境是神明布置的考验,而自己刚刚在幻境中的渎神之举被发现了,要遭到神明的惩罚?

    不要啊!我的老天!我向来忠心事主,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阿克托尔内心绝望地喊着——但神明很明显不会听从一介凡人的话,只是在他的视野中不断地走近、走近,直到阿克托尔的视线中只有一张无面的脸。

    他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不敢眨眼。

    神明走近了以后没有其他动作。忽然,他的面部开始发光,然后逐渐出现了人脸的轮廓。阿克托尔看着祂逐渐出现人的面目,然后忽地——

    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阿克托尔的全身!

    阿克托尔顿时失了声——他喊叫不出来,四肢百骸的肌肉在痉挛,骨骼在哀鸣,神经传递者大量的讯息:痛苦,太痛苦了。他的汗毛仿佛都化作了针,刺痛着他的皮肤,毛孔像是在向外淌血!

    似乎这惩罚还不够,忽然他的胸口处仿佛燃烧起来一般,一股比刚刚更加强烈的痛感贯穿了他的胸膛。阿克托尔两眼一翻,几乎就要昏迷过去,可这强烈的痛感似乎来自于灵魂,让他连昏迷都做不到。

    在剧烈的疼痛中,阿克托尔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这种痛苦来自于哪里?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祂为什么要惩罚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把祂的神像破坏掉的原因?话说自己好像一直没有死,这惩罚似乎只有痛觉……

    不仅如此。阿克托尔不仅没有死,他还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适应着这种痛苦——那速度慢得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是自己的神经被烧毁了导致的。然而事实上,他不仅仍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与身躯,还发觉自己的感觉正在变得更加敏锐。

    时间缓慢地走着。阿克托尔僵硬地躺在地上,咬牙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此时,他连翻身都做不到,因为这会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疼痛。一秒、两秒、三秒,阿克托尔无助地数着时间,直到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数过去了,这种疼痛才终于变得不再激烈。阿克托尔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拇指,在确认疼痛不会加剧后便咬着牙撑起了身子。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好让这种疼痛的感觉暂时麻痹。随后他趔趄着站起——还是很痛,但已经不至于影响行动了。阿克托尔一瘸一拐地走到石柱边,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神龛,不禁苦笑起来。

    神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就请您看在我还年轻,还不懂事的份上饶了我吧!

    他心里默默祈祷着。

    突然,天空似乎明亮了许多。

    阿克托尔的耳朵开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声音。它们最开始很小,随后逐渐变大:风声、虫鸣、鸟鸣、林海的声音,还有一些他以往从未感受过的、相当奇异的声音。

    阿克托尔不确定那是什么。他好奇于这种声音的主人,于是抬起了头,四处寻找着,这时才发现四周光线的变化。林地里不再黑暗了,光线重新穿透了林海,洒在了厚厚的落叶上。

    他继续寻找着,但一无所获。这种声音似乎存在于四面八方,不算强烈,但令人难以忽视。好在这种声音不算太吵,阿克托尔久寻无果后便放弃了。他发现森林的四周比自己刚刚看到的更亮了,而且还在以一种以往难以察觉的速度逐渐变得更亮,声音虽然没有变得更大,但在阿克托尔的耳朵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阿克托尔感到相当奇怪,这种敏锐的感觉、奇异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胸中的那一团烈焰似乎褪去了。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感受着一种如电流麻痹般的酸爽感觉迅速传遍周身,然后身体一软,差点躺倒了过去,幸好一只手扶着石柱才没一下子躺挺。

    嗯?手感不对?阿克托尔触电似的抬头看去,发现那石柱已变得和他初见时一样了。那上面满布着灰尘、蛛网与落叶,阿克托尔收回手掌,发现自己的手在上面抹去灰尘,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刚刚清理了石柱吗?难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阿克托尔四下观察着,很快便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的流动。他竖起耳朵聆听,各种声音便贯耳而来。

    他内心惊疑不定,再度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声音——确实还在。阿克托尔甚至可以听到外面马蹄奔走的声音。这时,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许是真的逃了出来。

    没功夫思考多余的事情了,这可是森林中心。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纷乱的一切甩出去。他握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剑柄,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都是汗。

    阿克托尔最终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刚刚的震撼中夺了回来。这时的他才开始以正常的思绪重新注意到四周的情况——随着幻境的消失,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重新恢复了正常,只是一切都比以往更加清晰。九轮月亮如常,照耀了森林里的一切角落,而那个石柱也和他初见时相同,布满了蜘蛛网与落叶,没有任何改变。什么神明、什么亮光,还有笼罩整座森林的暗影,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森林里仍旧刮着轻微的风,吹动着树叶,传出哗啦啦的声响。

    “翁……”

    只是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某种奇特生物的嚎叫。

    是真的。此起彼伏地,“狼群”的声音正逐渐靠近!

    “嘶……”

    阿克托尔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要忘了,他此刻,正只身一人处于森林的中心!

    而且,他的四周正逐渐亮起狼群赤红色的目光。

    狼群?在阿克托尔的印象里,能具有这一类似于“狼”的特征,且双目赤红、叫声这样独特的,绝非“狼”这种可爱的野兽本身,而是一种与狼习性相似、以血液为食的群居凶兽:阿库塔。

    “奥西罗斯!”

    阿克托尔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引得森林里的鸟儿都受到了惊吓,扑腾着飞走了。而这一声呐喊也同样激起了狼群的进攻欲——

    “翁——”

    头狼仿佛号角般的嗥叫已经响起!

    刹那间,阴影中的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它们怒吼着,奔腾着,借助它们如同旗鱼般锐利的喙发起了冲锋!

    阿克托尔一个激灵,激发了手中佩剑上的水晶。瞬间,那水晶爆发出他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强烈闪光!

    随后,一柄散发着寒光的魔法剑便附着在他的佩剑上。阿克托尔本能地轻轻一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奔跑在最前面的那两头“阿库塔”便齐刷刷分成了两截!

    “什么!”

    不光是狼群吃了一惊,连阿克托尔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玩意,今天竟然如此锋利!

    这枚水晶本质上只是储存魔法的容器。在经过魔法师的改造后,它便成为了一种魔道学道具,能够依据上面刻画的魔法阵运转水晶内储存的魔法。而这一枚上面的铭刻,便是召唤一柄魔法构成的剑,用以防身。

    这玩意是一次性的,且根据使用者精神力的强大与否,效果也不同。按照阿克托尔毫无魔法天赋的贫弱精神力,这玩意顶多幻化出一把几乎看不见的魔法剑罢了,顶多能抵挡两下阿库塔的冲锋,然后就会寿终正寝。

    可现实呢?

    阿克托尔惊呆了。自己的精神力,什么时候强大到可以用这种玩意轻易地切断凶兽的身体了!

    阿库塔们也惊呆了——作为凶兽,它们的智商不低。看到眼前的同伴如此轻易地被眼前的食物一分为二,按照它们的想法,眼前的这个人只要像个小孩子一样乱打王八拳就能抵御它们的全部进攻。以自己这样的进攻密度,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所以,所有的阿库塔都踩了刹车,然后不约而同地呜咽着逃跑了。

    “阿克托尔!”

    突然,几头阿库塔倒着飞了回来,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又挣扎着逃走。一道身影紧随其后,如闪电般来到了呆立着的阿克托尔的面前。

    是奥西罗斯。只是他现在身上到处是伤,似乎经历了一场极其夸张的大战。好在这些伤口看着虽然夸张,但却不太致命,让奥西罗斯现在还能站得稳。

    “你没事吧?!你这是……”

    奥西罗斯惊魂未定地问了一半,才发现阿克托尔的状态不太对。

    “奥西罗斯,我好像……我好像会魔法了。”

    “什么?”

    “我说……我好像会魔法了?”

    “你这……”奥西罗斯摇了摇头,刚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便看到了阿克托尔手中的魔法剑。

    “你真会了?!”奥西罗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情况?怎么你瞬移过来,突然就会了魔法?是那个魔法阵?不对……”

    奥西罗斯混乱地猜想着,忽觉不妥:“你来得太深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说罢,便给了阿克托尔白净的脸蛋两个巴掌,将他从迷蒙的状态中打醒。

    “赶紧走!”

    奥西罗斯拉着阿克托尔,很快便回到了泥土路上。阿克托尔此时才从兴奋与后怕的心情中醒转过来,这时他才发现,奥西罗斯身上不知为何全是狰狞的伤口。

    阿克托尔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全都是伤?”

    “你说呢?”奥西罗斯没好气地掐着腰,喘了口气,“在你被幻阵困住的时候,有个变态拿着个巨大无比的剪刀过来找我,跟我打了一架!幸亏他突然撤走,不然今天我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

    阿克托尔面色冷峻了起来。略加思索后,他对奥西罗斯说道:“这个人我也许知道……但我感觉相当不对劲。按理来讲,安克莱因在这么近的位置是一定能够感知到魔法波动的,可他这么久了还没支援过来……难道那个人有遮掩魔法波动的能力?”

    “不知道。我也不会魔法,感知不出来魔法波动。”奥西罗斯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不能久待……”

    阿克托尔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赶紧离开。到了纳维嘉尔-纳维斯,我帮你带几瓶药水过来。对了,我的马呢?奥西罗斯?”

    “你的马跑了,倔得很,我拉都拉不住。”奥西罗斯骂道,“那个魔法阵似乎会迷惑其他生物的心智,你的马就跟没事人一样还在往前面走,现在应该还没走远吧。”

    “还能找得到吗?”

    “差不多吧,它就在这条路上一直走。我们赶紧回去,这地方确实比我想象得要危险一些,我得承认……”奥西罗斯咧了咧嘴,“不过!到了明天你得给我详细讲讲那变态怎么回事!而且你突然出现在森林中央的事情也很奇怪,这不像是魔法能够造成的……”

    “而且森林附近也没有魔法波动。”阿克托尔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你……唉。”奥西罗斯长叹一声,“我们走吧……”

    奥西罗斯当先一步走了。阿克托尔抿了抿嘴,也继续跟上。果然,阿克托尔二人很快发现了前面嘚吧嘚吧彳亍前行的马。

    “畜牲!知不知道我失踪了?”阿克托尔给了自己的马一个巴掌,然后骂骂咧咧地骑了上去。那马儿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甩了甩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的主人怎么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咴……”它委屈地叫了两声,又继续全力奔跑起来。

    骑上了马,阿克托尔顿时安心不少。他回头望去——来时的地方一片宁静,哪有什么敌人,什么纷飞的树叶、虚无的空间,还有成神的自己?

    阿克托尔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来得太过蹊跷,以至于他有种眩晕的感觉。那两座截然不同的幻阵,突然复苏的灵感知力,以及自己期盼已久的魔法天赋,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一拥而至。

    此外,的确有人盯上了自己。那个变态小丑肯定有其他的想法,但具体是什么,阿克托尔在他混乱的言语中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速度奇快且甚至比奥西罗斯还要强大,拥有强大的魔法天赋,能够瞬间布置庞大的幻阵……

    这的确是个危险的敌人。

    “恶魔马戏团……”阿克托尔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还有,安克莱因没有出现,也许是与他看不见的敌人有了交手。这一点在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此时的他,又回忆起了那位神明的身影。那宁静的幻境与虚空之镜,应该就是出自祂的手笔。只是,祂为何要帮助自己?而那种痛苦,也应该来自于觉醒魔法天赋的阵痛,并不是什么惩罚。他想起这块大陆上错综复杂的势力,以及诸如教廷、先遣者公会这样超然于世的庞然大物,还有神明的踪影……

    他抬头看向深邃的星空。此刻,九轮皎洁的明月与无尽的繁星正在天空中闪耀,他注视着自己的星座——“人理星座”,明亮的十二颗星仿佛正在回应自己的疑问。

    阿克托尔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触及这块大陆最深层的隐秘。那这场幻境,难道是某一方给予自己的邀请吗?

    不管如何,这都是自己的经历,他应当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冀接受它。只是,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强烈,以至于阿克托尔现在仍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还有……那个敌人。也许这次得到了救助,那下次呢?

    阿克托尔内心突然燃起了一种渴望。他渴望得到更加强大的魔法力量,足以反制任何对他图谋不轨的家伙。但这些在未来都不是问题了。他知道,拥有魔法这一事实将会为自己的领地带来永久的改变。也许会有阻碍,但纳维嘉尔瓦斯的崛起已经注定了,自己觉醒的魔法天赋将为打破敌国的魔法垄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如今他还无法将这一事实公诸于世,因为他尚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正地拥有了这一天赐的祝福——也许他所有的感受都是假象。

    阿克托尔决定,他一定要去魔道学院再进行一次测试。即便上一次的测试使他伤透了心,但至少除了少数家人和好友,自己过去没有魔法这一事实尚无人知晓。

    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阿克托尔身处云端似的上扬着嘴角,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中。他全然不知的是,自己口袋中的《尹菲尼图斯之河》,正散发着与那石像相同的,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