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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引狼入室

    端午过后,与冯紫英等人议定之事便提上日程。

    初六上午,柳湘莲带上香菱前往薛家。

    荣国府,梨香院。

    昨日薛蟠吃醉酒被冯家家人送回来时,额头上肿起个拇指肚大小的青包。

    薛姨妈虽生气,也只能忍气给他涂抹化肿消瘀的家传宝药。

    醒后问他怎受的伤,竟然一问三不知,浑浑噩噩的,又把薛姨妈气个半死。

    冯家家人顺便送来了柳湘莲的帖子,说是次日要带香菱过府拜访,感激前段时间对香菱的照顾。

    这话听着挺假的,也不能不当回事儿。

    于是一早就开始准备酒席,要好好款待,务必让对方尽兴而归。

    到了半晌午时,薛姨妈见薛蟠仍是无所事事,四处逛荡,发呆发愣,便叮嘱他道:“今儿柳二郎带着香菱过来,你好好收敛起性子,不可在人前失了礼数。”

    薛蟠本就正为失了香菱懊恼呢,一听这话还了得?

    脑袋一昂,瞪着铃铛眼气呼呼道:“妈总是瞧不起我!人都送他了还能怎样?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你儿子也是讲义气的好汉,可不是琏二!”

    信息量太大,薛姨妈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听不懂。

    望着兀自心气儿不平的儿子,迷迷糊糊问道:“我在说你呢,和琏哥儿有什么关系?”

    薛蟠闻言一窒,实在不好跟老妈说琏二那货有孟德之癖。

    只好打个哈哈,混说了几句搪塞过去。

    说起来,他此时心里竟隐隐有所期待:二郎虽然性子暴躁,但是讲义气够朋友!

    难不成自己提过之后,他也觉得有理,所以把香菱送还回来?

    又或者是香菱忍受不了二郎动不动就揍人的性情,想要回薛家?

    若真是如此,可就是皆大欢喜呀。

    他心里忍不住一乐,使劲儿搓了搓手。

    且不说母子俩在前厅如何,后院内,薛宝钗心里也不平静。

    心里纳闷,无缘无故的他又来家做什么?

    听哥哥讲,近来他的名气越发大了,可是登台做戏终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说什么要感谢薛家照顾香菱,这话儿她是绝对不信的。

    忽又想起贾家姐妹各自得了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都乐不可支,纷纷赞他。

    不得不说他行事倒是稳重,心思也精巧,只不过这般作为是不是太钻营了?

    不多时,下人报说柳二爷来了,在门口呢,薛蟠忙迎了出去。

    待见到柳湘莲和香菱,薛蟠眼前就是一亮,男的俊逸无双,女的娇媚无俦,明晃晃的。

    只恨老妈就给生了一双眼珠子,还不能两用,简直不知该看哪个好,分明是一度金童玉女,要是都……

    忽然就看到柳湘莲的似笑非笑盯着自己,薛蟠隐隐蛋疼,迅速收回了不老实的目光,热情招呼,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香菱自是去后院问安。

    薛姨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身绫罗绸缎,做工精致,款式新雅,与官宦小姐也没什么区别。

    面色更是红润有朝气,见了自己也不像以前那般畏畏缩缩,而是大大方方行礼问安。

    这才短短几天而已,竟似活脱脱换了个人!

    薛姨妈不住口的夸赞,心想枉自己还觉得对她不错,与柳二郎根本没得比。

    宝钗也来关心询问,比如柳二爷待他如何?在柳家住的惯吗?可有家人的消息?平时做什么打发时间?……

    香菱虽聪慧但格外单纯,宛若白纸,毫无心机,心里只记得别人对她的好。

    是以对薛姨妈和宝钗没有丝毫防备之心,有问必答。

    可越说越感觉不对劲儿,宝姑娘怎么这么关心二郎呢?

    难道怕他是坏人,带坏了薛大爷?

    我倒是担心他被薛大爷带坏呢!

    不,二郎现在已经有点儿坏了!

    薛姨妈疼爱的摩挲着她的小手,笑说道:“难为他待你不错,你也算苦尽甘来,过的日子可比大家闺秀还自在呢!”

    正闲说着,有丫头来报,说大爷请太太过去,有要事商谈。

    薛姨妈有些纳闷,也没多想,便过去了。

    待她走后,宝钗心中一动,便让紫鹃陪着香菱去玩,自己则偷偷溜了过去,藏身在前厅窗下偷听。

    心想,柳二郎这人鬼精鬼精的,可不能让傻哥哥再被他骗了!

    前厅内。

    薛蟠满脸堆笑,喜不自禁,显然听说了什么好事儿。

    薛姨妈进来时见到一副兄友弟恭融洽欢喜的场景,先松了口气放了心,笑说道:“你们兄弟俩吃酒高乐还不够,巴巴的把我叫来干看着不成!”

    薛蟠本就是心直嘴快的性子,此时又是面对自己母亲,当即笑说道:“妈!有好事儿!二郎有个主意,想和咱家合伙开个戏园子,准赚大钱!”

    合伙开戏园子?

    薛姨妈闻言就是一惊,笑容顿时散的没影儿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她还能不知?还能没个数儿?

    不免对柳湘莲的用意产生怀疑,狐疑的审视他:别是看我儿子傻乎乎的就跑来骗钱吧?

    见薛蟠仍在傻呵呵念叨,她转头就啐:“你懂什么戏园子!听戏都听不明白,净胡思乱想做美梦!”

    说完又回头对柳湘莲笑了,婉拒道:“莲哥儿莫看他人模人样的,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买卖!此事休再提了!”

    柳湘莲听了也不着急,毕竟不是小事儿,只是微笑饮茶。

    却见薛蟠把眼一瞪:“我怎么听不懂戏了?便是虞姬的剑我都能瞧出真假来!妈你知道不?”

    “什么真剑假剑?”

    纵然是亲生儿子,母子连心,薛姨妈有时候也完全跟不上趟儿。

    见他妈果然不解,薛蟠仰着脑袋得意说道:“虞姬手里的剑定是假的!不然她干嘛要用楚霸王的剑来抹脖子?岂不是麻烦?妈妈还笑话我哩,竟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薛姨妈气的心神恍惚玉体摇荡,自己当年也是如花美眷,怎么生出这么个蠢笨的儿子来?

    不禁心头哀叹,都懒得再搭理他。

    见状,柳湘莲笑说道:“伯母且息怒,在小侄看来,薛兄为人义气,仗义疏财,性情是极好的。如今只不过是年纪幼小缺少历练罢了,孔圣人也不过是十五岁才有志于学,薛兄正逢其时呀。再者说,这世上谁又生而知之?能为才干通通都是从事上磨炼出来的!若只管将他拘束在家,任事儿不做,空耗岁月,那才是真正害了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伯母不可不虑呀!”

    薛蟠听了顿生知己之感,转怒为喜,热泪盈眶,双手奉酒敬道:“好兄弟!还是二郎你知我懂我!”

    说罢,一饮而尽。

    眼看着儿子被人几句话便说的恨不能认作亲兄弟,薛姨妈颇为无奈。

    她当然知道‘计深远’的道理,可再有道理,耐不住遇上儿子这等浑人,有理也无用啊。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顺着说道:“二郎说的有理,还要你多督促他进学,勿要再整日浪荡。”

    绝口不提开戏园子的事儿。

    柳湘莲知道她心有顾虑,担心儿子受骗上当,不耐烦这样彼此试探,也知道光说无用,这妇人谨小慎微,断不敢轻易许诺,还需外力施压。

    干脆说道:“我知道,伯母定是担心薛兄为奸人哄骗,损失财货。不如这样,就请西府的琏二爷和凤姐姐过来听听,他们两位可都是精明人,定知利弊所在。若是他们也觉得此事不妥,小侄绝不再提此事。伯母觉得怎样?”

    当然不怎么样!薛姨妈很想拒绝。

    可是面对柳湘莲温润莹澈的目光,以及那张玉面之上殷切期待之情,她一个寻常妇人,心思柔软,实在不忍直接说出让对方难堪的话来。

    况且,这话几乎等于是在说:你不是怕我骗你儿子吗?那便找你信得过的人来看着便是。

    如何好再拒绝?

    想了想,便是听听又何妨?说不得他们两口子能驳得柳二郎哑口无言呢!

    薛姨妈便命丫头去请人,又关心问道:“莲哥儿不是要准备武举吗?怎么又起意要做戏园子?岂不耽搁时间?可别误了大事。”

    柳湘莲笑了笑,解释道:“伯母有所不知,自从在薛兄的生日宴登了台,近来请帖不断,垒起来都齐胸高了。可我哪有时间一一赴会?想着办个戏园子,偶尔登台,喜欢的自来看便是,彼此两便。”

    薛姨妈听了惊讶,不想柳二郎竟然这般受欢迎。

    不过想想也不足为怪,就连她也对戏台上的虞姬喜欢的不行呢。

    这边仍在闲聊。

    荣国府,凤姐院。

    贾琏昨天和他珍大哥又逛了馆子,甚是疲累,早上起来去请了一圈安,回来又躺床上了。

    听说薛姨妈派人来找自己,不禁有些纳闷:昨儿也没叫薛大傻子呀,这会儿子找我干嘛呢?

    一问来人,竟说好像是商量什么合伙开戏园子的事儿,还是柳二郎提议的。

    贾琏瞬间兴奋起来,心情激动,光着脚丫子搓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成日里眠花宿柳交游广泛,哪儿不知柳二郎的名声是何等如日中天?

    已经不是声名鹊起了,简直是点了窜天猴呀!

    他要是开戏园子还能不赚钱?自己运道来了!

    想清楚此事利弊,贾琏生怕去晚了没自己的份儿,慌里慌张披上外衣,登了靴子,也不及仔细收拾就往外冲去。

    不料,他媳妇凤姐也正面色潮红走路带风急匆匆往回赶。

    夫妻俩一出一进差点儿撞了个满怀,踉跄止步,大眼瞪小眼,狐疑的看着对方。

    贾琏本以为只叫自己呢,这时才想起来人说的好像是请他夫妻俩。

    哎呀!好端端的叫这婆娘干甚!有这大醋瓮在,好处还能落到自己手里?

    原想着赚私房钱呢!贾琏顿时觉得错失一个亿!心里呜呼哀哉。

    此时凤姐也挺激动的,呼吸急促,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巨浪滚滚。

    话说那日柳二郎当众驳落她面子,正想找个机会在老太太面前煽煽风点点火,给这小贼上点儿眼药,好好磋磨一番呢!

    岂料小贼竟然良心大发,准备携带她发财。

    如今哪儿还有什么报复的想法,全都抛到瓜哇国,影儿都不见了,傻子才跟钱计较。

    俗话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凤姐可谓是信奉不渝,贯彻到底。

    光是梯己利钱一年都能赚上千两,可她还是挪用府中例钱去放贷,折腾几年也不过赚个几百两,为此惹了一身的骚,谁不暗地里骂她?却执迷不悟,自以为聪明。

    见贾琏的神情由惊诧转为懊丧,凤姐一眼瞧破他的小心思,也不说,反正有好处不能落下老娘的!

    两人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一起来了梨香院。

    彼此寒暄礼毕,分别落座。

    薛姨妈的本意只是推脱而已,并不想做这门生意。

    所以柳湘莲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相互行礼时便问:“小弟准备开个戏园子,哥哥嫂嫂要不要入一股?”

    根本不需要柳湘莲多说什么,这俩掉进钱眼里的货当即表示同意,可谓一拍即合。

    己方援军突然临阵倒戈,叛变做了敌军,薛姨妈的心陡然一沉。

    本想让他们挑毛病的,谁想竟是这么个结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

    她虽谨慎,却是个没主意的,仍旧不敢贸然答应,找个借口离了席,到里间问宝钗的意见。

    宝钗自是都听到了,便说道:“咱家不缺钱用,哥哥又是个没心机的,倒不如不做的好。妈妈该直接回绝了才是。偏又拉了这两口子来,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薛姨妈也深为后悔:“那你说怎么办?谁知这两口子见钱眼开到这个地步!柳二郎打的竟是这个算盘,他倒是会看人!”

    宝钗想了想,也觉得的此事强阻不得,便道:“他们既然这么上心,说明也认为戏园子能赚钱。不如就权且应下来,选间地段合适的铺子作价入股,再多少投一点儿钱。不过是建个楼,就算将来亏了还能转卖,损失也有限。若不答应这事儿,不仅得罪柳二郎,那两口子怕也不高兴。”

    薛姨妈听了,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瞧了气定神闲的女儿,满是遗憾,怎么偏是女儿身呢?

    她若是个男儿,哪儿还需要自己操这份心!

    若不是顾虑女儿名节,她真想让女儿当家做主!

    再回到宴席上时,薛姨妈便勉强应下此事,众人俱是欢喜,赞她高明。

    接下来便是讨论出资和经营问题。

    柳湘莲准备的很充分,直接上硬货,甩出了策划书,涉及经营范围、营业模式、管理方式、投资预算等诸多方面,说的虽然笼统,但意思到了。

    薛蟠和贾琏都是管花不管赚的,听的并不上心,略知大概便满足了。

    凤姐本就在做着放贷生意,倒是支棱起耳朵来听。

    先是觉得头头是道,新奇好玩,说到最后的投资估算,都听呆了。

    她本以为所谓开戏园子只是建座戏楼,哪怕大点儿,最多也就几万两的生意。

    可看这规划,戏园子也就是个由头,正经做起来,几十万两都不止!

    她才有多少私房钱?投进去够喝口汤吗?什么时候回本呢?

    可这生意明显是能赚钱的,若真能做出来,便是她都想去逛逛呢。

    薛姨妈听的心肝颤抖,浑身发冷,心说好个柳二郎,真是好狠的心呀!

    这是想抄掉薛家的老底儿吗?

    忍不住出声劝道:“莲哥儿气魄也忒大了,哪里能凑的出这么多银子?我家真没有。”

    柳湘莲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也不着急,笑说道:“投资虽大,却不是一次性的投入,启动资金无需太多,有个大几万两就成。只要建起戏楼名声打响,自然会有金主愿意来入股,后面的工程便能继续。咱们是‘原始股’,越往后面,有人想要入股花的钱就越多。没准儿过个一年半载,咱们就回本了。”

    虽然时不时的冒出个新词儿,听不太明白,但大致意思是懂的。

    前景无疑是光明的,贾琏凤姐薛蟠三人都眼睛放光的看着柳二郎。

    唯独薛姨妈觉得做生意没这么简单,更为自家的钱袋子担心,生怕被榨干了。

    凤姐为人精明,向来是“机关算尽”,不是好糊弄的,并没有完全昏了头。

    当下便质疑道:“按二郎说的,几万两银子怕是光买地也不够用吧?”

    “此事无需凤姐姐操心,我自有办法,若是不成唯我是问便是。”

    柳湘莲知道已经吊起众人的胃口,越发不假辞色。

    众人将信将疑,见他不肯说,只能暂且搁置。

    接下来便该谈出资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