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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梦(1)

    某个时刻,苏宁安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墙上的挂钟:秒针寂静无声地走着,分针刚刚滑过“9”的标识,时针停留在“7”和“8”的中间。

    而他则是坐在一个沙发上,沙发是皮革制的,颜色是深褐色的,苏宁安不太喜欢这种颜色,即使坐在上面很软,柔软到他在上面坐着就可能无意中睡着。

    但问题是:他在哪里?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苏宁安保持坐着的姿势不动,他面对着墙上的挂钟,墙是木质的,暂时看不出是全木制,还是在别的什么材质表层包了一层木头,一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一个不知道内里是什么东西然而包着一层现实的表皮的存在里。

    初步观察,他应该在室内。这里环境偏暗,只有在他的斜向左后方有撒过来一些的橙黄色灯光,这些光芒被一个柜架挡住一部分,被切割得只有一部分。因而,墙上的挂钟一边在灯光下,一边在阴影里。

    当秒针再一次由黑暗滑向光明边缘的时候,苏宁安终于决定起身。

    再在这里停留下去,又能如何呢?这里除了不停走动的秒针分针时针,什么也没有。

    起身,转身,观察。这里是室内,是不知道是谁的屋子里头,这里估计是客厅。入眼的墙壁啊地板啊天花板啊都是木质在外,表层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一层蜡,一被光照到就肆意地反光。

    他随意走了一下,由客厅走到厨房,再转回来走到卫生间,再走进大约是卧室的地方,最后走到阳台。

    通过阳台,他看见外面和地星毫无二致的景色,同样是钢筋混泥土森林,同样的太阳,同样的早晨,只是外面似乎没有人。他估计了一下,如果他仍在地星的话,这里大约是某个小区的某栋楼,而他现在正在这栋楼的八层左右的位置。

    他再转头过来,看到了正对着阳台的门,看样子是这个屋子和外界的通道。

    要开门么?

    苏宁安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开。通过他的初步观察,这里应该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看起来也很正常,就像是一个地星普通单身男人会居住的地方: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其中一个卧室似乎无人使用,其中弥漫着久无人居的那种空洞感,但床铺却是铺好了的;另一个卧室似乎就是主人所住,里面有一台台式电脑,看起来样式不旧,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卫生间里面的洗漱用品也都是男士用品,有用过的痕迹,但估计用得不多;厨房里面器具备得十分齐全,但很少有用过的痕迹;客厅里有液晶电视,上面还有一个小挂灯,橙黄的光亮就是从那里发出,彩电面前还有一排同样是深褐色的长沙发,看起来和苏宁安之前坐的沙发是同一系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分了一个单人沙发到挂钟前面去:在疑似大门的转角处有一个架子,既像书架又像鞋架,而上面既有鞋又有书,正是这个架子将灯光割裂得整整齐齐。

    这里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如果硬要找出什么不和谐的话,那大约是垃圾桶里没有垃圾,阳台上没有晾衣架,以及在屋子里找不见一点有手机等物的痕迹了吧。

    前两者可以理解,大约主人出门就倒了垃圾,收了衣服,兴许还有收衣架的习惯,而出门,手机想必是带出去了,至于何以连充电器什么都不留下,在想到手机有可能电量不足的情况后,这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不可接受了。

    评估完成,环境似乎一切正常。

    但是最大的异常是:他,苏宁安,如何会来到这里?

    他站在客厅的中央,一旁的挂灯静静地发着光。

    他发现,他又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在走动的过程中,他早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体素质被降低了,至于降低了多少不太确定。念动力也没有了,面板也打不开。

    他刚刚在卫生间的时候照了镜子,这张脸是他的无疑,只是没有戴眼镜,身高和睡觉的那天差不多。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他的,他记得他在在由外面回宿舍时懒得换衣服就睡觉了,那时他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是再一次“开始旅行”了?还是未知的情况发生了?

    不至于连面板都消失了吧?

    这样想着,秒针滑过一周又一周。

    “笃、笃。”

    两声敲门声响起,来自大门。

    苏宁安稍微提起一点精神,谨慎地凑到猫眼处观察。

    一名漂亮的少女在门前。他只能看到少女上身穿着白衬衫,短发齐耳,白皙的脸即使在偏暗的走廊也能看出很可爱,整体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

    在苏宁安的视野里,她原本有些百无聊懒地低着头,轻轻晃动着身体;可是当苏宁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两秒钟以后,她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好像能透过猫眼和门内的苏宁安直接对视。

    她笑了一下,抬起手无声地挥了一下,仿佛在和苏宁安打招呼。

    外面没有开灯,环境偏暗,只有在少女左手边有光照,想必是通过走廊窗户通进来的自然光。

    苏宁安有些沉默。

    少女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敲了两下门。

    “笃笃。”

    这次敲门声要急促一些。

    苏宁安不为所动。

    门外少女干脆地说:“开一下门。”

    说的是玄语。

    苏宁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

    “咔嚓。”

    木质防盗门开启,少女双手在身前交叉拎着一个包包,同时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看到苏宁安在里面毫不意外。

    苏宁安挡在门前,一言不发。

    女孩无奈地说:“你就是这么对女友的?”

    苏宁安惊讶:“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认错人了?”

    女孩不耐烦地说:“不会认错的。再说,先让我进去。”

    之后她伸出一只手来,似乎要把挡在门前的苏宁安推开,苏宁安主动让出一个身位让她进来,没有让她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女孩摸了个空,不过也没有在意。她极其熟练地关上门,之后准确地从门旁的一个柜子里找出一双女士拖鞋,把自己穿来的运动鞋换了进去。

    她转过身来,左手挂着包包,右手想要去握住苏宁安的手。

    毫无疑问,苏宁安躲开了。

    女孩动作有些僵硬,她收回手,保持原来的姿势。

    良久,女孩盯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事情出了点变化。”

    “愿闻其详。”女孩就这样和他耗在门后面一点的位置,她双手抱胸,带着让苏宁安有些熟悉的审视目光。

    这种目光在哪里见到过来着?

    “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然而我记得我原本不在这里的,而且我也不认识你,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哦,”女孩微微偏过头,想了一想,又有一股熟悉感袭来。

    我莫非是在做梦?苏宁安怀疑。可是有这么真实的梦么?

    这里无论视觉听觉触觉什么的都清晰无比,逻辑运行也畅通无阻,倘若这里是梦境的话,那岂不是所谓“现实”不过也是一场无所谓的梦境了么?

    “失忆啦?”她作出猜想。

    苏宁安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我本来应该是另一个人,而不是现在在这里的这个人。”

    “不一样么?”女孩歪着头。

    “不一样。当然。”

    “哦哦,那就不一样好了。”

    说完,女孩笑着,在偏暗的室内,她稍微扩大的眸子由于吸收屋内的灯光,宛若闪光的星辰。

    又有一股熟悉感侵袭过来。

    在苏宁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她抱住了他。

    无法躲避。

    苏宁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在苏宁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环抱住了他的身体,她将脸埋在苏宁安的胸口。

    对方的躯体传来温软的感觉,让苏宁安明白这不是梦。大概。

    至少不是正常的梦。

    “不管是失忆什么还是另一个人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必要,这些概念就像在路上走着就能碰见的灰尘,无可避免又没什么大碍。当然前提是不要碰到它们太多,不然咳嗽什么生病什么都会上门拜访。”

    苏宁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在原地,脸对着防盗木门。而女孩已经熟练地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开启了,里面顿时变得亮堂堂的,接着她又熟悉地从彩电下方的其中一个柜子里找到了遥控器,轻而易举地把电视打开,电视里一个正正经经的穿着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说着不知道哪里的新闻。

    “快过来啦。”女孩在沙发上向苏宁安招呼着,手在沙发上拍了拍,示意他坐在这里。

    苏宁安沉默地过去坐着,女孩笑着又要过来抱着他,苏宁安再次躲开。

    女孩无奈地说:“你这是怎么了?”

    同样的问题。

    苏宁安和陌生的女孩对视良久,他开口道:

    “你认识我?”

    “重要么?”

    “不重要么?”

    “不重要。”

    又是一段沉默。

    “我叫什么名字?”苏宁安问。

    “名字?不要这么麻烦的东西。”女孩似乎觉得问这个问题很好笑,她漂亮的脸蛋露出一些笑意。

    这时候,苏宁安才发现面前的女孩在灯光下漂亮过头了,她整个人简直像是一件已完成了的艺术品,她的脸在白色的灯光下微微发散着瓷器一般的色泽,宛如她本身就是一件瓷器,虽然精美,但是毫无温度。

    可是,她明明是有温度的。苏宁安莫名地有些确信。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名字么?”苏宁安似乎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嗯~”女孩长长的应着,扭头看向四周,似乎在组织语言:“可以这么说。”

    “【可以】?”

    “意思就是,名字这东西无可无不可,你取也没多少大碍,但是要它发挥本有的作用可就困难咯,因此这种行为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不用名字,怎么办呢?我指的是称呼方面,怎么会【无可无不可】呢?”

    “哎呀,你看我们在这里说话,名字什么的要紧么?每个人都有一些身份,每个人不仅记得别人对于自己的身份,还同时记得自己对于所有人的身份就好了。比如我叫你男友,你叫我女友,就是这样的。”女孩这样说道。

    “为什么非得这样?那样一群人在一起不会有身份重复吗?”

    “所以,问题是‘一群人在一起时没有名字会出现困难’是吧?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方法,一是取名字,二是干脆不要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看哪种更容易做咯。”

    “所以,你们放弃了取名字,而是选择干脆不要那么多人聚在一起。”

    “是的。”女孩笑着说:“按你的选择,不过也是放弃了一些东西然后得到了另一些东西罢了,这两者实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你要记着,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就要去适应别人和你不同的选择,不要把自己的选择同样当作别人的唯一选择,以至于在别人做出出乎你预料的事情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困惑不解,这样生活可是累人,累死了。”

    闻言,苏宁安沉思了一下:“这样。可我以前生活的不是这样一个世界,我在那里活得好好的,也还没有离开那里的想法,然而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

    “嗯。可是,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得不得了了,我们怎么可能在短暂的人生里逐一地帮它们寻找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呢?不如我们把它们当作牢不可破的原理好了,一切用它们解释的东西也不会那么莫名其妙了。至于那些被当做【原理】的东西,想要弄清它们本身是什么不过是自讨苦吃。”

    说完这一长段话,她顿了一会,而后又神秘地笑笑:

    “况且,又没叫你抛弃原本那个世界,也没说你不能回去。”

    苏宁安眼神微微凝聚:“什么意思呢?你知道些什么呢?”

    “啊啦,知道一些,但是不能告诉你呢,到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该知道的时候】。

    “那,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真是。苏宁安这样想到。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女孩笑着说。

    “你是怎么回事呢?据你说,这个世界似乎都是莫名其妙的,可你似乎不是,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是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是莫名其妙的。可你似乎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女孩笑笑:“你也说【按理说】,不是么?那为何要按这个【理】而不是按其他的【理】呢?凡是存在的都必有其合乎理性的支撑点,如同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是由其它更牢固的理性支撑起来的。我虽然说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可这终究不是我的原因,而是你的原因,我确实莫名其妙,可是我作为你的女友,自然要为你做一些事情。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两重性质,一个是作为这个世界的【莫名其妙】而存在,一个是作为【你的女友】而存在,像之前我们说的,这两者总有一者会战胜另一者,这无非是舍弃哪一者的问题。规定如此,明白么?我被规定得一定要莫名其妙,但是又被规定作为你的女友而一定要帮助你来理解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规定好的。我这一切行为服从于一些规定,而这些规定又被更加强大的规定所支配。我们不过都在一段舞蹈表演里罢了,好好跳好自己的舞步,不要被观众骂,不要停下来,踩着节奏跳,其他的,不过都是什么场外观众才需要注意的现实的逻辑罢了,舞蹈演员都不需要在意。就是这般,至于那些什么逻辑啊超然的规则啊是些什么东西,还是一样的,人生是短暂的,不要去理会。”

    【问题是复杂的,人生是短暂的】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又冲击而来。苏宁安几乎相信这里就是个梦,或者至少是与之类似的东西,可是他又该如何面对,他仍然不知道。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女孩又问。苏宁安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真心疑问,还是出于所谓的“规定”而问。

    “没有了。”苏宁安摇摇头,而后他又补充道:“怕是有些东西问了也没用。”

    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苏宁安心中这样想。

    “好嘛。”女孩——或者应该暂且称作女友——这样说道。

    之后她留苏宁安一个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而她则是到厨房去做菜。

    这时苏宁安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早餐,肚子早就抗议多次了。

    电视里面的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机械死板地念着稿子,讲的居然是哪里的一个人家里面养的猫如何如何了,以及主人分享养猫经验,换了几个台,居然都是这个主持人的节目,再没有其他的节目了。

    苏宁安注意看了一会,发现里面讲的全是自己不懂的知识,至少是自己没有听过的知识。

    当苏宁安看到主持人介绍如何护理猫毛的时候,女友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白粥,白菜和煎蛋,看起来十分不错,实际上吃起来也很不错。

    “手艺很棒。”苏宁安礼节性地夸奖。

    “谢谢。有你这么说真高兴。”女友眯着眼睛笑,原本明明亮亮的眸子只露出月牙似的弯弯泉水,似乎真的有如她说的那么高兴。

    吃着莫名其妙的女友做的富有玄国南方特色的早饭,苏宁安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散去,不过他没有选择再问,而是决定静观其变。

    吃完饭后,女友去收拾餐具,把它们洗好放进柜子里,之后又走到苏宁安认为的主卧里,从莫名其妙的柜子里翻出裙子和衣服,她完全不在意苏宁安的目光,自顾自脱光后换起衣服来。

    苏宁安及时退了出去。之前他都没有来得及翻过什么柜子之类的地方,当然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站在主卧的门口,背对着房间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音过后,女友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们出去好不好?”她问道。

    “可以不出么?”苏宁安试探性地问。

    “嗯——”她拉长声音,似乎是在思考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家里也行哦,我们去睡觉吧。”

    “那还是出去吧。”

    女友松开抱着他的手,轻轻绕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说:

    “这样?”

    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现在穿着天蓝色的百褶短裙,上身的白色小短袖,脚上穿着女式的小皮鞋。看到她的装束,苏宁安下意识地想到:夏天来了。

    其实不太准确,他醒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如果那个世界还存在的话——已经是夏天的末尾了。

    女友看见苏宁安对着她看,于是她故意在苏宁安面前绕了一圈,问道:

    “好看么?”

    苏宁安认真思考了一会,沉吟两秒后说道:“很好看。”

    这次女友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他微笑,而后不打招呼就转头去把屋子里的灯按照她开的顺序从尾到头全关掉了,只留下在彩电上面的发着橙黄色光芒的小挂灯,电视也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被关掉了。

    然后女友就过来拉着苏宁安的手,带他走出去。

    “咔嚓。”

    门开了,走廊上有些昏暗,女友“啪”地一拍手,声控灯就亮起来。一股熟悉感又涌上苏宁安的心头,他已经有点适应了。

    “咔嚓。”

    门关上了。

    苏宁安只来得及观察几眼走廊上的环境,就被女友拉进电梯。

    这里大概一层有四户,只是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电梯和地星上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大得出奇,宛如巨大的铁做的棺材,它移动的时候给在其中的人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在看不见外界的情况下让人有一种如坠地狱的感觉,很难让人相信其目的地是人们所要去的楼层而非其他的什么地方。

    说起来,这里是不是地星还不得而知。

    轻微的声响把苏宁安拉回现实,门开了,女友自顾自地走出去,苏宁安赶紧跟上前去。

    他们走在一个似乎是玄国普通小区的一层,即使是在白天,这里也有些阴暗,但是不至于看不见东西。走出这栋楼,映入眼帘的是几栋相似的建筑,酷似他们刚刚走出的那栋楼。

    看来这里的确是一处居民小区。

    外面天气不错,虽然云层有点厚。

    在出了小区门之后,女友又上前来牵着苏宁安的手,像是在外的大人牵着小孩子的手,他被带着向前。

    街道干净整洁,奇怪的是,路上没有一点人。

    “哎,路上为什么没有人呢?”

    在走出小区几百米后,苏宁安突然开口问。虽然他不想以“哎”称呼别人为开头,但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许对方根本就没有名字——也只能这样。

    女友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今天是休息日哦,如果想要看到人的话还要等一会。”

    她的语气十分平常,平常到苏宁安想不出在什么场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如何,苏宁安同样猜测不到。他有点好奇。

    于是他加快脚步,超过了女友半个身位,看到了她露出沉思表情的脸。她走路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似乎不看路一般。

    苏宁安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微微有些翘起来。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苏宁安也停了下来。女友抬起头,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而后没头没尾地问道:

    “开始适应了么?”

    苏宁安沉默着,思维突然运转。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动作?本来不应该这么冒失的。

    “没关系的。”女友笑着,用一种安慰人的语气说道:“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一定要避开的东西,考虑太多生活就没有趣味了,你有想过你是因为什么而思考的么?适应世界并不是一件难事,尤其这里本来就是你的世界,适应起来就像原本生病的人恢复健康一样无需质疑——嗯,也许比喻不太恰当,不过是这个道理没错就是了。再说,还有我会帮你,在你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哦。”

    她似乎总是能明白苏宁安心中想的是什么。

    说完话之后,她又轻轻带着苏宁安走向前。他们在街道上走着,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们走路的声音,那种鞋子打在原本应该被轮胎碾压的柏油路面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苏宁安走路的声音很小,这当然不是他发出的声音。这是女友的小皮鞋踩出的声响,显得欢快又轻松。颇有一种催眠的意味,让人沉浸在这样的声音里面,让人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为什么想这么多呢?全是为了活下来么?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嗒。”

    脚步声渐渐变得有节奏起来,苏宁安看着稍微领先他半个身位的女友的背影。短发上面原来还有一个可爱的蓝色海豚的发卡,随着她步伐上下晃动着,仿佛在波浪渐起的大海上漂流的小船。

    很可爱。

    为什么开心呢?也许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说到底人都是要追求这些东西的吧?即使要活得久一点也不过是追求生命本身的美好罢了。

    “啪啪嗒嗒,啪啪啪啪嗒嗒嗒嗒,啪啪嗒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渐渐急促了起来,犹如歌曲行进到了急促之处,贴合节奏的舞步也随着急促;就像夜晚空中滴下的雨点渐渐密集,在屋檐的瓦片上激起丝丝迷濛的烟气。

    不知何时出现的阳光照射下来,通过她的蓝色发卡反射出耀眼的光彩。可苏宁安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异常,他的思绪已然飘远。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而任由女友拉着自己走向不知道的目的地。

    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形,如同太阳光透过三棱镜分解出的彩色光在炎热的沙漠中扭曲变形,视线捕捉到的景色渐渐脱离脑海,思绪驱离了一切没有必要的东西。

    苏宁安只需要无意识地跟着轻轻拉着他的手的女友走路就行了。带路由她来做,现在他只需要思考。

    要追求开心么?可是追求开心又是为了什么呢?而又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什么东西呢?

    他犹如坠入万里云雾,周围一片白朦朦,仿佛哪里都是实体,伸手抓取时,却发现它们从指间散逸,什么也没抓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由此止住了自己下坠的势头。现在他飘在某处,不知道是哪的某处。

    ‘那么,有一点无可否认,’他这样想着:‘假如某种行为是为了某种目的,那么如果我能在不依靠这种行为的情况下达到目的,那么这种行为就是不必要的。’

    总算。他轻出一口气,虽然没有把一切弄懂,但好歹有所进步。

    “啪嗒啪嗒。”

    女友走了两下,脚步声停下。

    苏宁安原本还在无意识地走着,突然感到有一股突兀的力量把他拉到一边,他的身体没能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无法维持平衡。

    身后有汽车开过发出的空气摩擦声响,苏宁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马路上差点被车撞,而现在被女友拉到一旁的人行道上。

    “要注意哦,差点被车撞死!”

    女友有些没好气地盯着他。

    “什么时候有车了?”

    苏宁安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原本厚重的云层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打碎了,零零散散的云絮四处散开,明媚的阳光落下来,街道旁的行道树都被映出鲜艳的色彩,不时有汽车在柏油路上驶过,行人也好像在某一时刻突然从地里被不知名的魔法召唤而冒出来了。

    他四处望了望,刚刚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全然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哪里,至于现在这里是哪里更是他无法知道的事情。

    “走了蛮远哦。”

    女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句话把他从思想拉回了现实。

    苏宁安没有回应,女友也没有继续说话。

    她稍微往前走了一下,踩过一棵树的影子,最后停在阳光下,突然回首,望着苏宁安,没来由地叫了一声:

    “喂!”

    苏宁安抬头,看见了穿着蓝色百褶短裙的少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抬起两只手遮在额头上,微风拂动她的裙摆,狡黠的双眸在白皙双手遮下的阴影底下闪着莫名的光芒。

    远处的大楼的色彩仿佛一下子被阳光唤醒了,天空被阳光拨开了口子,湛蓝得像晴朗大海的天空有几处膨胀着远古巨型生物一般的云团。

    这幅静物画出离的开阔,让人不禁想到张开的宇宙一角:那里原本漆黑一片,再怎么看也只是视野范围那么大,可正是因为有看起来小得如同米粒的彩色光芒而实际上是蔓延无数光年的巨型星系在其中散布着,才让这一尺度有了明确实感。

    苏宁安现在就有如此感觉:世界也许本来就是这么大,只因为其上的景物让它本身有所谓大小之分。

    ......

    两人就在都市里面四处走着,这里没有地图,失去了异能的苏宁安想要不迷路只有跟着认识不到一天的女友走。但终有一天他仅凭一个人也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面自由行动。

    她说:“是这样的。你现在跟着我走,终有一天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在这里走,到时候就不必由我来领路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这里走着,走过一个街角,抛弃掉先前的视野,转进一个新的空间,这个新空间的人总会注视过来,弄得苏宁安很是疑惑。

    他和女友说了这个疑惑:“为什么别人都看过来呢?”

    女友吃吃笑着说:“啊。你看我好看么?”

    苏宁安看了看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少女,默默点了点头。

    “是的啊。你也很好看啊。”

    她微微低头,用一种奇异的角度看着他。

    “这里的人也会这样做吗?我指的是,喜欢看好看的人。”

    “是的。总之,不管怎么疑惑,记着就好了。”

    他们继续走,时至中午,太阳始终保持着一种亮度和热量,虽然明亮但是总不太热。

    只是肚子饿了。

    女友拉着他来到一家面包店门口,随意买了几个面包,两人就坐在路旁的长椅上面吃起来。女友付款的时候用的是一个似乎是玻璃材质的卡片,玻璃卡上有着一串数字,大约是金额,在刷卡机上上面一刷,“哔”的一声,就付款完成了。

    苏宁安问这个世界有没有手机什么的。

    她说:“以前倒是有蛮多人用的,现在不用了。有些地方兴许还用,但是这里几乎都看不到用手机的人了。”

    “为什么不用呢?”

    “淘汰了嘛。”

    “被谁取代了呢?”

    “没有被谁取代。只是不需要了,无可无不可。这样的,知道吧?”

    苏宁安略微沉默,一言不发地吃着面包。

    苏宁安吃完面包之后就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偶有一些人扭头过来看着他们,但很快有扭头回去,更多的人只是隐晦地看了看两人,和地星上的景致别无差别。

    女友吃的比较慢,苏宁安慢慢等着她。

    看行人看得无聊了,他就抬起头来看着蓝的有些不自然的天空。即使是中午,气温也想当适宜,阳光弄得眼睛有点酸,不过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女友吃完东西,连同苏宁安手中的包装袋一起揉在一团,精准地丢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而后伸了个懒腰,伏在苏宁安右肩。

    “睡午觉!”

    她说。

    苏宁安看了看周围,行人慢慢走着,似乎是回家的人群,人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少了。

    “在这里睡没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你也要睡!”

    她用的是“要”而不是“可以”。苏宁安这样想。

    女友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苏宁安闭上眼睛,准备三秒之后再睁开。

    ......

    他睁开眼的时候,世界已经一片昏黄。

    原本的景物都被昏黄的气息所覆盖,行人也仿佛步入迟暮,个个低着头,露出疲惫模样。一切的景象都奇妙而令人晕眩。

    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他似乎无意中睡着了,还似乎做了一个梦,可是当他极力抓取梦的一点细节的时候,却什么也抓不到。如同一团蜷曲着的毛线球,他极力地寻找末端的线脚,可最终抓到的不过是自己掉落的头发。

    女友在一旁打着哈欠,微张的嘴巴带动着可爱脸颊微微颤动,眯着的眼睛挤出一点泪水。

    看到这一幕,他原本因为夕阳环境而生发的凄凉哀伤似乎都消散了。

    “傍晚了,该回家了。”

    她低头揉着眼睛,自顾自地说着。

    苏宁安点点头,表示认同。

    少女从长椅上跳到地上,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肩膀,自然地拉起苏宁安的手,往一个地方走去。

    苏宁安不认识路,只能跟着她走。

    他们走到一家超商,女友熟练地买了一些新鲜的菜,然后来到收银台结账。收银台这里有个女孩,低垂着眼帘,昏昏沉沉地结账,不禁让苏宁安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结错账。

    好在女孩只是负责将商品放进扫描仪里,机器自动算出价钱,女友拿出自己的玻璃卡,想了又想,又在苏宁安身上摸了摸,也摸出一张玻璃卡。

    苏宁安有些惊讶,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一张奇怪的卡。

    女友看了看苏宁安的脸,又看了看卡上的金额,惊讶地说道:

    “好厉害的数字。”

    苏宁安看了看,一串数字之后跟着十几个零,没有小数点,大约真的很厉害。

    说完,她就拿着卡在机子上滑了一下,“哔”的一声,金额减少了一些。

    苏宁安算了算减少的金额,发现如果每天花这么多钱,算他活到100岁的话,大约要花十几辈子才能花的完。

    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不见踪影,外面隔着很远才有一处路灯,街道很暗,但不至于看不见路,行人很少。

    “如果卡被别人捡到了怎么办?别人可以用么?”

    “别人的话,当然不行啊。”

    “那你为什么可以用呢?”

    “因为我是女友啊。”

    ......

    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女友熟练地逐个开灯,而后在厨房里处理食材。

    电视机不知道何时开启了,苏宁安坐在前面看着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介绍如果家里的狗把家具弄得一团糟应该怎么办,他解释了各种原因,最后提出用刑罚来严惩犯罪狗的结论,之后就是介绍【让狗狗颜面扫地的34种刑罚】了,其中重点突出了这类特殊刑罚的“高效性、无害性”......

    苏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电视里还在放【假如你变成了一只鱼应该如何称霸鱼塘】的节目。他是被女友叫醒的。

    “饭做好了哦。”

    女友说话轻声细语,仿佛春夜窗外漏进的风。她脸贴得近近的,灵动的双眼在苏宁安看过去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弯起来,就像风吹过去小草就低头那样。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烧水壶工作发出的的嗤嗤声,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别人家的电视的对话声。

    喜欢。

    他的心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他没有否定掉这个念头。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随后靠近苏宁安,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搂着他的头。

    “我好高兴。”

    她这样说。就像天上星星落到世间带来的那种感觉。

    ......

    女友做的饭很好吃,简单的食材她也能做出很多花样。

    苏宁安突然有点懊悔,当时不应该去看电视而应该去看她怎么做饭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去看看。

    吃完饭后,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面的内容正经了许多,讲的是海洋世界里的一些奇妙生物,苏宁安本以为会有什么猎奇场面出现,没想到这个【奇妙】颇为正经,真的只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电视画面中没有出现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的脸,但是苏宁安确定就是这个主持人的声音。

    到了某个时候,女友回到房间里面拿衣服。

    她举着睡衣给苏宁安看:

    “我要洗澡咯。”

    “嗯。”

    “要一起么?”她笑着问。

    苏宁安沉吟了一会:“还是不用了。”

    “哦。”

    她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只是进了浴室,接着就是“哗哗”的水流声。

    苏宁安又有些后悔:刚才应该答应的。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

    之后就是苏宁安洗澡。两人都洗好了之后一起去书房里看书。

    原本被苏宁安以为是另一间卧室的房间没想到是书房,紧闭的柜子里装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两人选好书之后就一起坐在床上看着。

    外面电视仍开着,放的是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的【论上树的9种不同姿势】。

    苏宁安选的书是《3562天孤岛冒险》,作者不明,文笔尚可,只是里面出现的剧情有点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展开,莫名其妙的生物,莫名其妙的话语,偏偏作出一副有理有据无可辩驳的样子,和这个世界一样莫名其妙。

    女友正在看一本名叫《皮卡剧》的书,看起来像是在写戏剧,实际上不知道写的什么。

    弯弯的月亮滑过了中天,他们上床休息了。

    卧室外面除了电视上的小挂灯孤独地发着光以外,没有其他的光。女友躲在他的怀里,她似乎想以此隔离黑暗。

    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苏宁安却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即使有困意,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他的眼睛渐渐熟悉黑暗,月光似乎渐渐明亮,他观察到她的胸口随着其呼吸的节奏而起伏,只是她呼吸没有声音。

    苏宁安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上面是有温度的。她没有醒来。

    苏宁安一面想着自己到底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一面隔上几秒钟就闭一会眼睛。

    闭眼。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睁眼。她是真实存在的么?

    闭眼。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呢?

    睁眼。她是我梦的产物么?

    闭眼。喜欢她是不是等于喜欢自己呢?

    睁眼。这些东西重要么?

    闭眼。这......

    他睡了过去。

    睁眼。

    清晨的光照射进房间,他仍在这里,没有消失。女友伏在他的身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

    苏宁安双手叠加垫到后脑勺,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时间慢慢流逝。

    女友在某个时刻起身,而后瘫坐在床上,似乎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白天了吗?饿了吗?我去做饭。”

    一连串迷糊的话语接连而出,堵住了苏宁安准备回答的嘴巴,他躺在床上,看着女友下床,洗漱,然后走进厨房。

    他原本还想要再躺一会,可是想到女友去做饭,自己得去看看。

    走进厨房,她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动作利索而娴熟地处理着食材。

    苏宁安看了一会,是自己不知道的烹饪方法。

    女友看见他进来,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不会做饭,很识趣地找了个位置坐着,一边看她如何做饭,一边想着事情。

    一觉醒来,他并没有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

    ......

    事件在此趋于重复,明天早上起床,吃早餐,出门,在都市里面转个没完,之后找家店解决午饭问题,找到个长椅开始睡午觉,一觉睡到傍晚,去超市选食材,结账,回家做饭,看有深紫色衣服主持人主持的电视节目,洗澡,看书,睡觉。毫无疑问,这些活动几乎都不涉及他人,即使有,例如买东西的时候需要有别人收款,例如走在外面会因为长得好看被别人注视,但是这些事情是完全不能算作是【有别人在场】的,毕竟他们的活动并不独属于人,或者说他们做这些事并不能证明他们是【人】。

    每天几乎都如此,略微变化的唯有每天吃的东西和看的书,也许还要加上走过的街道和两人的感情,当然,也许天气的变化也要算进去。

    说是枯燥也不尽然,现实世界也是如此,

    对了,还有那个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主持的电视节目,把几乎所有事情都说了个遍,就是不说实在的事情。

    唯有几处值得一提:

    女友似乎有预知天气的能力,在雨天从不外出,即使刚起床根本不能看出等会是大晴天还是会下大暴雨的时候。她也总是能准确预知,百发百中。

    下雨天,女友就会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类似于mp3的电子产品,看上去很老旧,没有屏幕,换歌只能靠着两个【前进/后退】按键控制,由是苏宁安常常记不清这是第几首,至于歌的名字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女友可以背出里面每一首歌的名字、歌手、风格和所在位置,就连歌曲时间都都精确到秒,完整无误地说出来。即使这些歌曲和歌手乃至于一些语言他都没有听到过,不过就音乐性而言相当不错。

    下雨天,窗外淅淅沥沥,偶尔刮风,玻璃窗啪啪作响。

    两人在床上听着歌,mp3不能外放,家里只有一个入耳式耳机,一人听一边,左耳右耳轮着来。虽然耳机老旧,但是音质和隔音效果相当好,只是在只能听一边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就绝不能算是什么好事了:一边是自然音,一边却是近乎与世隔绝的音乐,听久了不禁让人有一种现实被撕裂成两半的感觉。

    苏宁安有一次提议再买一个新的耳机。

    女友惊讶地说:“哪里还有卖?就算买了一个新的,机子上也没有第二个孔可以插的。”

    苏宁安想了想也是如此。至于再买一个新的mp3,连耳机都没得买,这种老式电子产品想必在历史书中都无法找到了。

    前提是这个世界有历史书。

    另外,这里经常停电,几乎四五天就停一次电。晚上看不了书,照样是听歌,还好mp3有内置电池,可以脱离交流电源独立支撑一段时间。

    有天晚上下了雷暴雨,mp3也没电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实际上是女友紧紧抱着苏宁安,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漆黑的屋内不时被闪电发出的白光照亮。

    苏宁安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轻轻地说道:“你觉得现在外面怎么样?”

    风呼呼地刮着。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说道:“也许,有黑色的鱼在积雨云里游荡?”

    “或者有一棵树被闪电劈焦了?”

    他想到在末世的一场雨,喻培云话音刚落就有一棵合欢树被劈焦了,那棵树还在狂风暴雨中着了一会火。

    “着火了吗?”她问道。

    “兴许着了。”他说。

    女友轻轻笑了一下,身体没有再颤抖。过了一会,在苏宁安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话:

    “哎,我不太会主动说话。”

    “嗯,”苏宁安应答了一声,而后补充道:“以后我会说的。”

    “嗯。”她应答道。

    “之前你不是说了很多吗?”

    “那不一样......”女友说道:“那是例行公事。实际上我想说的,好多都还没说出来哩。”

    ......

    有天早晨,两人没有出门。

    “今天会下雨么?”

    “唔,不会,但是有事会发生,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两人坐在电视前面,看着早已熟悉的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继续坐在台前介绍《炸兔子的108种巧妙方法》。

    当他正在介绍所谓“巧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陌生男人挤进了电视画面,接着盯着电视机前的观众说道: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原本的深紫色衣服的男主持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说道:

    “兔肉呢,最重要的就是......”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黑衣陌生男人绷着脸,一字一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炸兔子呢,重要的是一定要受热均匀,面面俱到......”

    陌生男人僵硬地看着口若悬河的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最终他拿起一旁的铁质凳子,双手举过头顶,瞄准嘴巴叫个不停的紫衣主持人,后者恍若未觉,声音从未间断,就好像没有看见陌生男人的动作一样。

    “pang!”

    黑衣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将凳子扫过深紫色衣服男人的头顶,而后将凳子轻轻放下,放回原位,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凳子划过头顶的那一刹那,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声音戛然而止,只是嘴巴还在不停开合,眼神中仍然带着不可磨灭的蔑视。

    二点五秒后,深紫色衣服主持人的头皮先是飙出一点红色的血液,接着血液像是汩汩的喷泉一样从头顶流出,主持人的蔑视眼神渐渐固定住,嘴巴开合渐渐无力。

    黑色衣服的陌生男人安然坐在凶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看喷泉流出。直到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自行向另一边倒去,他才缓缓从凳子上起身,用原先坐过的凳子将深紫色衣服的主持人的凳子扫到一边,自己占据了中心位置。

    这个过程中,苏宁安还能听见像是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开到最大的时发出的冲刷声,想必是那个头喷血泉的奇怪主持人发出的吧。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在中午十二点,将会有洪水到来,请所有市民做好准备。新闻再次重复一遍......”

    黑色衣服的男人这样说着,弄得苏宁安有些莫名其妙。

    “刚才那是怎么了?”他问道。

    “洪水要来了。”女友这样说道,语气平平常常,似乎在说明天会下雨。

    “是的。可是,原来那个主持人怎么了?”

    “流血了。看这个流量,兴许是死了。”

    “真的会死人吗?”

    “当然,人被杀就会死。这点毋庸置疑。”

    “这...什么原因呢?还有,洪水真的会来?”

    “也许是那人挡路了吧。看那黑衣人那么急,事情想必十分严重,加上都死人了,洪水的事想必是真的。”

    “何至于此!”

    苏宁安有些不能理解。尽管他在努力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女友笑了笑:“至少我们不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只要你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就会被莫名其妙本身排除在外,不至于给你一个没头没尾的死因的。”

    “你这样说...”苏宁安叹了口气:“怎么叫人高兴得起来?”

    女友捂着嘴轻轻笑着,好看的眉头像柳条一样弯曲。

    “接下来怎么办?洪水有危险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危险倒是应该会有的,不过应该不大。至于怎么办,按电视上说的,【做好准备】咯。我们先出去看看。”

    苏宁安点点头。

    这么些日子里,他们几乎已经把这座都市走了个遍,都市边缘也走过不止几回,按照苏宁安的印象,比临水市小了些,不过也算大的了,特别是高楼大厦有很多。

    都市外围是环形山脉,整个都市就像是建在盆地里一样。如果说可能会有洪水的话,那么说不定这个地方还在海平面以下。

    由于环形山的阻挡,看不出外面的四条公路通向哪里,能看见的只有巨人一样的电线塔,一路向看不见的远方延伸开去。

    两人走到城市外围,见到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他们见到二人,就上前,递给他们一人一个木棍。棍子有专门供握持的部位,苏宁安挥了一下,发现结实得很。

    “这是干什么的?”

    苏宁安有些好奇地问,他还是第一次和收银员、老板还有女友以外的人类互动。

    “洪水来了有用的。”

    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这样说道,他们似乎是这个世界的政府用员。

    “你们只在这个地方发么?”

    刚刚走出都市的过程中,苏宁安都没有看见类似的人,只在出了都市建筑群的地方见到了他们。

    黑衣人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们只在市外发这些东西,洪水来的时候,市内的人可以跑回建筑里,这里不行。”

    虽然苏宁安想问为什么不直接发救生船,但这些黑衣人似乎懒得与他们多言,很快离开了这里。

    女友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刚刚她没有开口。

    “你以前经历过洪水来袭么?”苏宁安转向她问道。

    “没有。”她摇摇头。

    ......

    两人往地势高的地方走,这里有一条似乎通向市外的公路,两人在这里发现了公交站台,只是苏宁安从没见过城市里有公交车开过。

    “行了,就这里吧。”女友突然开口,两人在公交站台下的长椅上坐着休息。

    苏宁安往回看了一下,这里地势虽然比城市里的柏油路面高了,但是还是比不上他们家里的高度。这样,还不如留在家里。不过,既然女友这么说了,停下来也未尝不可。

    “你出过这座城市吗?”苏宁安突然问道。

    “嗯....”女友沉吟一会,回答道:“没有。”

    苏宁安看着她,点点头。

    天空依旧那般高远,蓬松的巨大云朵形成不规则的形状,分布在湛蓝得不自然的天幕下,下方是一团现代都市建筑群,再往周围看,却是环形山上的荒草萋萋。

    他们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中午的到来。这里没有手表,或许只是他们没有。总之,在外他们向来是不知道时间的。

    苏宁安对于无意义地坐在这里没什么感觉,只要云在飘,风在吹,自己在呼吸,就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推移,一切也并非完全无意义。何况还有女友在身旁。

    就这样时间流逝。在某一时刻,天空在一段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阴沉异常,太阳不再露脸,厚重的铅云中酝酿着惊人的雷声。

    苏宁安的第一想法是:要下大雨了。

    第二想法是:他们没有带伞。

    因为每逢下雨天,他们都不出门,加上这里的太阳永远不至于到晒伤人的地步,所以雨伞什么的几乎是不被需要的东西。当然,这也许只是对于他们这两个人中有个可以预知天气的人的情况而言的。

    不知道其他人用不用伞呢?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后悔:没有在下雨天往楼下看去,去看看有没有人在雨中行走,看看有没有人用雨伞。

    不过。

    他抬头看了看公交站台的顶棚,想着:这里总还能挡一点雨。

    “你有没有见过给城市洗澡呢?”女友突然问道。

    给城市洗澡?是指下雨么?

    “大概见过。”苏宁安这样回答。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豆大的雨点密集地落下,不过却是落在离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越是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雨下的越是密集,中心之处甚至只看得到由于张力而连在一起的水柱。

    雷霆怒吼着,甚至云层都被打裂开来。

    听见响亮的雷声,女友紧紧抓住苏宁安的手。

    还好,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落雨,积水也只是向下流去。他们只是作为观众,观看这一幕下雨的戏剧。当然,只是现在。

    苏宁安这才注意到,和雨势相反,铅一般的云层是在城市外围格外厚重,而在城市中心尤其稀薄,仿佛一道闪电就将令其消散。

    而后,大洪水来了。从天上来。

    城市中心上空的云层消失,巨大的水柱汹涌而下,其横截面积甚至有半个城市那么大。

    巨大的冲刷声响起,这时候苏宁安才知道所谓“洗澡”是怎么一回事。

    洪水在城市里横冲直撞,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塌毁。

    转眼过去,雨停了,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水面堪堪淹到公交车站台处。

    苏宁安估计了一下,如果以他所在的小区的楼房为标准的话,这水面估计已经淹到六楼甚至七楼了,不过还不至于淹到八楼,算是很幸运了。

    洪水降临结束,城市中心漏下泛黄的太阳光芒,明明是中午,却像傍晚一般。至于其他地方,更是由于厚重的雨云而像夜晚一般。

    “现在怎么办呢?”苏宁安在这段时间已经养成了不懂就问的习惯。

    “等吧,看看有没有机会回家。早知道淹不到顶楼,就在那里算了,何必跑这么远,现在回家都难。”

    女友这样说着,颇有抱怨的意味。

    “淹到顶楼还得了?现在看来就我们在站台这里,要是真的淹到顶楼,城市里的人岂不是全部死翘翘?”

    “不至于。人总还会游泳的吧?”

    “总有人不会游的吧?”

    “那没办法,不会游的就要做好不会游的准备,比如到山上来。可是他们大约总是盲信什么所谓权威,总是相信要是真的严重到相当的地步电视上不至于不通知。真是可笑,到那时候,人家不知道顾不顾得上你,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之,相信不该相信的人,当然不行,所以我带你出来了。”

    “这样。”苏宁安点头。

    ......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望着被水淹没的都市,他们看见许多蚂蚁似的小人在建筑的楼顶大喊大跳,做什么他们也看不清,喊什么他们也听不见。有一些黑色制服的小人划着救生艇到处游走。

    “早早发放救生艇又能如何?”苏宁安有些无奈地说。

    “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女友笑着应和。

    厚厚的云层渐渐消散,湛蓝得不得了的天空再次露出来,依旧有几颗宛若巨人建筑般的奇妙云彩挂在天上,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空气却异常的清新。

    从天上掉下来的水很干净,清澈透明的,水面反射出整个城市的倒影。

    过了许久,似乎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还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小人划着小气垫船渐渐靠近他们。

    “手动的?”苏宁安不禁扶额,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没钱嘛,体谅一下。”黑色制服的人也颇为无奈,招呼着二人上船。

    “注意,有些鱼是会攻击人的,它们一般都有比较明显的特征,比方说有尖利外露的牙齿或者尖锐的头刺什么的。它们过来的时候你们拿棍子打它们就好,我要专门摇船,只能靠你们自己。”

    “天上还会掉鱼吗?”

    “有的地方还掉箭毒蛙哩,全掉蚂蟥也不是没有,那里的人可惨咧,我之前还被蚂蟥吸过,一开始我不懂怎么处理,硬把它们扯下来,皮肤都掉了一块,后面才懂要用火烫......这里洪水掉鱼有什么奇怪的。”

    说完,黑色制服的人卖力地摇起船来,速度有些慢,摇到市中心怕是要花一两个小时。

    但是说实话,那人还是挺卖力的,自己作为纳税人......对了,自己到底纳不纳税?苏宁安好像本身就没有工作,即使玻璃卡上的金额数字【相当厉害】。

    于是他问女友:“我纳税吗?”

    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带着不知道何时挂上去的小水珠,在阳光下亮闪闪地发着光:

    “纳的吧?”

    “我有工作么?”苏宁安又问。

    “有的啊,陪我啊......”她颇为开心地笑着说。

    “......”苏宁安有点没想到,是这种工作吗?

    “就像我的工作是陪你一样。”她笑着补充说:“定期会有钱打进来的,那时候应该就自动交了税了吧。但是你的金额本来就比较厉害,所以都用你的好了。”

    苏宁安微微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黑色制服的人一直卖力的划着船,就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样。

    过了几分钟,进入深水区,下面开始出现各种奇妙的鱼类,不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攻击力。

    “看。”女友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看向另一边。

    那边的水底下有一只类似于金枪鱼的生物,正向他们这边游弋而来。

    苏宁安拿起木棍,看着快速靠近的金枪鱼。

    那条鱼猛地跳出水面,想要跳到船上。

    苏宁安棒子一挥,像打棒球一样将飞起的鱼打出十米之外。

    虽然力量减少了,但是他本来的力量也远超常人了。

    “够厉害的了。”使劲摇船的黑色制服人不禁感叹。

    “可惜,不然可以作晚饭了。”女友颇为可惜。

    “不可惜。”摇船的人瞟了女友一眼:“那种东西一上来就闹个不停,打不死还能跳回水里,然后伺机又跳回来,那玩意鼻子又尖,一不小心把船弄破我们就都玩完了。”

    “打死不就行了?”女友显得有些不屑。

    黑色制服的人一时词穷,他想着以苏宁安的力气,说不定真的打死一条鱼也不是什么难事,再不济打晕也行。

    “看,有鲨鱼。”女友再次提醒。

    果然有一只生有背鳍、嘴有尖牙的鲨鱼朝这边游过来。

    苏宁安靠近船的边缘,待到那条鱼靠近,用力将棍子照着鲨鱼的额心戳去。

    鲨鱼受到重创,一个摆尾想要离开,救生船被弄得摇摆不停,女友低下身子保持平衡,黑色制服人拼命地控制住船,苏宁安上半身岿然不动。

    苏宁安瞄准鲨鱼眼睛,一棒子刺去。后者似乎有所防备,堪堪躲开。不过苏宁安很快收回棒子,等待着鲨鱼再次靠近。

    在鲨鱼远离他们的时间里,黑色制服人摇船远离。

    鲨鱼很快扭头追上来,苏宁安一棒子正中露头出来的鲨鱼,后者将白肚皮翻起,直接被打死了。

    “可惜,鲨鱼肉不好吃。”女友站起身来维持平衡,又颇为可惜地说道。

    “确实。”这次摇船人也十分赞同。

    摇了二十多分钟,黑色制服人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苏宁安又接着摇起船来,这次速度快得多,过了三十分钟,又换成黑色制服人摇起来。期间又有几只金枪鱼样的鱼来攻击他们,不过都被苏宁安打跑或是打死。

    女友成功获得一只完整的金枪鱼样的生物,长度大概有她双臂展开的四分之三。

    在他们回家的过程中,已经有人在楼与楼之间搭好了快速通道,也就是一种绳子和梯子的结合体。

    苏宁安还看见了很多机动游艇在大楼之间来回,还有人靠着一艘大船继续进行他们的工作,也就是他们平常躲在写字楼里做的那些文职工作。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地挽救一些文件和电子用品,现在他们就借着仅剩的条件继续工作。

    “为什么他们有机动游艇呢?”苏宁安指着他们问。

    黑色制服的人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人家是老板耶!”

    苏宁安无言以对。

    他们费尽力气,终于回到家里。

    “还好,家里东西都没湿。”

    女友和苏宁安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之前再船上的时候他们身上还算干爽,只是要真正上楼还得涉水。

    “还好我们平常存储了一些食物呢,不然这时候还真是麻烦,超市都被淹了,要买东西吃势必要买那些严重溢价的临时商品。有一帮家伙早早存好必需品,而且储藏室滴水不漏,为的就是这时候一鸣惊人、大赚特赚。突发状况多种多样,不变的就是他们赚钱的手段。”

    女友一边处理食物一边这样说。

    “没有正常的组织出来提供么?”他指的是那群黑衣人。

    “哪有?机动游艇都拿不出来,怎么好和人家比?况且黑衣上面的人能不能按你这么分还尚未可知,有些东西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无论怎么分都分不开的。”

    苏宁安点头表示明白。

    ......

    苏宁安和女友吃完饭后就上到楼顶,上面有许多居住楼层在七楼及以下的住户在上面坐着。他们眼神迷茫,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等洪水退去。

    “对了,洪水怎么办,以后这里都是一片汪洋了?”

    女友摇摇头,说道:“有可能很快退去,也可能永远不退去。有可能一瞬间忽然退去,也有可能慢慢地一天天退去。至于以何种形式退去,我当然是不知道的。”

    “如果不退去会怎么样呢?”

    “那样活不下去去的人必定搬家出市,自谋生路。剩下的凑活的留下来苦苦支撑,直到城市的职能完全崩溃,以至于在这里居住完全比不上搬家为止。不过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一切都还未确定呢,有人抱着这里还有救的希望,留下了等着洪水退去。再说了,有些人可以轻飘飘地全身而退,有人身家都在这里,退出去势必伤筋动骨。对于后者而言,就算是用直升机一瓢一瓢把水转移到一边或者干脆挖出一个深坑储水也在所不惜。”

    苏宁安默然,在楼上到处看了看,发现一个标识:

    【禁止跳楼,违者罚款】

    他好奇地问:“这里的人是摔不死的么?”

    女友看了一眼,说道:“从这里跳么,现在倒是摔不死;以前的话,掉到水泥地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摔成肉酱,死的不能再死。”

    苏宁安哑然一笑。

    楼下的水上,有人在船上紧急赶着任务,有人为员工打着鸡血,有学生乘载小艇从学校加急归来。

    天要黑了。

    夕阳已经挂在西山,水波泛起金黄色的光,楼层被荡漾的波光装点得如梦似幻。可惜这是都市人无意欣赏的景色,他们宁愿不看到这些。

    城市的电力崩溃了,有些有能量的势力保有发电机,夜晚照样灯火通明工作不停。其他许多民众只能在黑色制服人的救济下点着蜡烛堪堪过着日子。

    苏宁安和女友也得到了蜡烛,只是他们不太需要。

    第二天,洪水没有退去。

    不时有人发泄似的从顶楼一跃而下,掉进水里,呛几口水又狼狈地爬上楼,然后被黑色制服人无奈罚款。

    机动游艇照样运转,办公室白领们照样在船上工作着,焦头烂额。工厂复工遥遥无期,产业工人们无处可去,在顶楼晒着太阳苦苦支撑。学生们照样上课,老师们把学校广播抢救了出来,就算在不同大楼也能听见讲课声,作业照例是要写的。

    第三天,洪水刚刚下降了一点,不过下午居然又下起雨来。这下顶楼的人们也被淋了个透心凉。一整天下来,水位不降反升。

    第四天,其他人照旧,不过许多地方的发电机不太支撑得住了。

    “何至于这么快就油尽灯枯?”

    “没办法,正常使用时间是算上休息的,一天24小时候全力全开哪里支撑得了这么久呢?”

    第五天,苏宁安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清脆的鸟鸣。

    这里是临水一中的204宿舍,他回来了。

    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