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吕宋一直把被骗钱的经历埋在心底不敢面对，逃避很多年之后他才敢第一次跟家人说出实情，他不得不说。吕宋不为这次的经历感到骄傲，但是正是这次经历让吕宋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人性的阴暗和险恶。与其说吕宋小时候都很傻很天真，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世界的美好。推己及人，仁爱待人。吕宋不觉得换位思考是个障碍，直到吕宋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而是自己的角度。被骗走的是吕宋一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差不多相当于老吕三年的工资。

    吕宋来到加拿大之后就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筱雨手艺奇好，每天都会在饭点准备好各式菜肴。吕宋在美国已经习惯了每顿饭都靠超市的速冻食品解决，他规划每顿饭都尽量不超过五美元，因此能吃的种类总是很有限，大多都是快餐。再加上位置偏僻，如果没有车，去餐厅吃一顿饭是很奢侈的事情。吕宋从没想到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竟然有女生可以烧得如此一手好菜，这个城市不仅有公交车，还有不少的中餐厅。每天就这样晚上通宵玩游戏白天睡觉，还总有新鲜的饭菜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朋友，吕宋感到生活充实而快乐。

    可是学业总要完成的，同龄人都在按部就班完成专业课程，自己不能原地踏步，更没办法跟父母交代。跟筱雨短暂商量之后，在筱雨同学的介绍下吕宋认识了李文文。李文文以大学招生处的内部人员的身份和吕宋见面相识，并且表示可以提供为吕宋免申请入学。或者说，李文文告诉吕宋别人为之起早贪黑的大学录取是明码标记的，如果需要更多的学分，只需要交更多的费用。明码标价但是价格不菲，和筱雨反复思量比较之后，吕宋还是拿出了近一年的生活费交给李文文，作为中介费用。一开始吕宋留了个心眼，把费用分三次交给李文文，但是当吕宋把最后一笔钱交给李文文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吕宋就是不愿意让自己相信，这个在异国他乡愿意多次帮助自己的东北姐姐只是个骗子。

    在刚接触吕宋的时候，李文文就带着吕宋跟筱雨二人出门购物，吃寿司，充当向导。甚至在吕宋刚来加拿大的时候李文文还会经常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仿佛一个邻家大姐姐一样照顾二人在海外的生活，无微不至。吕宋是有戒备之心的，他跟随李文文来到一所她声称是自己创办的补习学校，然后双方在校长室签订了委托合同。之后吕宋在家安心打着游戏享受生活，悠然等待录取送达，继而重返校园完成学习。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直第六个月，李文文都在电话里含糊其辞。吕宋每天早上跟晚上都会给李文文打电话，发信息，以确认事情进展顺利。可是这一学期已经错过了，只能延续委托继续为吕宋申请下一学期的入学，吕宋对着电话那头的李文文发出狂怒，高声重复对方是个骗子。李文文眼看没办法安抚吕宋，就答应他让他跟学校的老师通话，以证明自己办事的能力。说定时间之后吕宋就在电话边等着，他等了一个通宵都没有等到，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他终于等到电话响起。那是他头一回见到“无法显示来电号码“的来电，吕宋在铃声响得第二声接起来，随后他听到对方用印度味的英语跟自己解释李文文实力强大，只需少安毋躁就可以下学期入学。吕宋就这样怀抱希望醒来又失望睡去，仿佛永远等不来通知书了。

    真的等不来通知书了，吕宋指望不劳而获。现在落得人财两空。也不知道确切是哪一天，他突然就失去李文文的联系，再没人回复吕宋的信息了。再往后，吕宋在深夜会拿着手机坐在床边发抖，希望这个大姐姐只是生了一场病，或者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很快会回复消息。然而希望一点点湮灭，他没有等到转机，更看不到之后路在何方。给李文文发去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吕宋打电话给之前签字时的学校，却被对方告知那个校长室是用来对外出租的。又因为只是外界租的，所以挂什么牌子与学校没有任何责任。吕宋的希望变成绝望，不止学费没有了，时间也都过去了。眼看之前同级的同学马上就要比自己高出两个年级，自己要变成学弟，这没法让人接受。吕宋不知道怎么补上这个口子，跟筱雨每天温馨的场景也变成了一遍又一遍的责怪和争吵，从来没有争吵出结果。他需要一个人为自己幼稚的决定买单，筱雨百口莫辩，只能试着跟吕宋一起找人。他也是尝试过咨询律师，可是吕宋对于要起诉的对象根本是一问三不知，对方提供的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驾照也有可能是造假的，地址是租来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这种事情，对谁倾诉都足够令吕宋抬不起头，他不愿意吞下自己栽种的苦果。后来事情演变得不可调和，吕宋把被骗的责任全部抛给筱雨，他不愿意承担这些灾难。

    吕宋也想过跟家里坦白，把委屈和恼怒都宣泄出来，然后和家人从长计议。那天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高昂的律师费用和没有保证的结果让吕宋打消了聘用律师的念头。他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茫然四顾，心里空落落的。他一次次试着鼓起勇气跟父母坦白之际都会不住地颤抖，剧烈地抖动导致他没有办法控制住手指打字，甚至是思考。他每次想到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过失家里要硝烟四起的时候，就不能控制地感到抗拒，甚至是恐惧。每次吕宋出问题时老吕都会指责他妈妈教育不当，教出来一个废物，长大不如直接去当保安搬砖算了。吕宋害怕面对这些场景，他想要逃避，躲开这些问题。他需要第二个李文文，毕竟花钱买学位的诱惑真的挺起来太大了，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解决当前的问题。

    于是吕宋就在这条一错再错的路上越走越远，他终于通过各种渠道结识了皮特。吕宋此刻仿佛置身邪教之中，甚至不用旁人来告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错的，但是拒绝回归正途。皮特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衣着总是金光闪闪，交流下来发现皮特比李文文更是神通广大。他不止可以帮吕宋入学，还可以直接让吕宋从大三开始读起，这样只比同龄人晚毕业一年而已。皮特说话办事都让吕宋觉得靠谱，在决定委托皮特之前，吕宋还跟几个皮特的客户交流过。这些学生都是在皮特的帮助下已经顺利入学，并且都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等待完成学业。有了前车之鉴，吕宋这次加倍小心，更是约定吕宋顺利入学之后才会补齐另一半尾款。每一年吕宋的家里会给吕宋一笔钱，包括吕宋在国外读书的学费以及生活费用，李文文骗走得是吕宋大二那年该缴的学费和一整年的生活费。之后的钱吕宋都省吃俭用不敢挥霍，生怕再错过转变命运的机会，他知道即便直接入学已经是明码标价，也要最少用上自己一年的全部费用。吕宋每年都以挂科为由，向父母明示或者暗示过自己的学习能力太差，大概会延迟毕业。眼看着吕宋的同龄人都已经开始为了毕业之后做打算，只有大学一年级上半年成绩的吕宋不敢往后想，迷茫的数着日子，过去一天算一天，然后期待可以如愿等来皮特的好消息。

    这次的皮特像上一个莫名没有消失，尽管过程依然曲折，但是总归在吕宋该上大四这年送来了大学的入学通知。美中不足的是吕宋必须从大二开始读，更多的学分没有如愿一同和吕宋的学籍转进来。吕宋看着皮特送来的一叠资料，接过手来觉得不可思议，同时赞叹皮特神通广大。上面清晰介绍着自己的资料，从头翻到尾，除了名字和证件号码是属于吕宋本人的，上面描述的这些经历吕宋一个都没有经历过。“牛哥，这都不是我的资料啊！”皮特姓牛，吕宋拿到资料担心事情败漏，但是更多的是愿望达成的兴奋。“你的材料报不了心理学专业，专门给你做了一整套假的材料。所以我早早的把这些和通知书一起给你拿来，好好熟悉一下。这些资料你都要牢牢记仔细，如果学校老师问起来你要答得上来。”皮特老练地提醒道，“你的案子比之前的复杂，费了不少事，你可要好好学哦！“皮特作为老大哥不忘多嘱咐两句。“谢了牛哥，你带我去银行吧，我把剩下的尾款给你。”吕宋现在十分开心，这次总算如愿以偿，他感到不可思议，竟然为了可以重新回到学堂感到兴奋无比。

    本来是该毕业这年，吕宋才想法设法的取得入学读书的资格，这些东西都是没办法跟家里解释的。而且才刚刚入学，吕宋终究拿不出成绩单，对家长百般搪塞之后恼羞成怒，多次争吵之后被家里断掉了经济来源。跟吕宋同届的大部分朋友都已经大学毕业，但是他的进度却被远远落在后面，学分只能一点一点地修。吕宋在回加拿大的飞机上感到绝望，因为就算事已至此，家里还是不知道他压根没读书的事实。吕宋心中始终怀揣着有朝一日重返校园的心愿，所以之前带来的生活费跟找中介剩下的钱他不敢挥霍，这次回来剩下的钱兴许刚刚够交学费。很快吕宋就迎来深深的沮丧，本来就学习不好的他现在却要从一半开始读，不仅要弥补之前的缺漏，还要追赶现在的进度，更不必提这一切要建立在熟练掌握英语之上，千辛万苦买到的通知书的吕宋发现这仅仅是灾难个开始。一向自恃甚高他宋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是，最多，他只是个高中文化水平的社会闲散人员。阔别校园近四年，吕宋对于英语都已经略感生疏，而自己一直渴望学习的心理学更是需要大量的阅读和写作，这些东西吕宋都不敢去想，他发现面前的路愈发难行。他感到绝望，他把自己经历一切不幸都归罪给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他异常愤怒老天不公，世道艰难又人心险恶。破罐破摔，回到加拿大之后还有四个月才能入学，一无是处的吕宋发现自己只能去餐厅这种地方打工。交过学费之后，吕宋看到自己的银行余额只剩下小数点前两位数，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恐慌。只剩下几十元带来的不安让吕宋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再不交房租就要被赶出来了。

    一直到橙子推门走进“花园”，吕宋都没有面对自己的勇气。他不敢回顾自己的不幸，不敢承认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想逃辟这些责任，却没想到被越甩越远。站在橙子面前时吕宋才发现自己是怎样的堕落不堪，他不愿意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跟橙子已经不属于一个世界了。自己三个月后要开始学习大二的课程，能不能顺利通过都还未可知，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已经在享受着大学的毕业旅行，安排着研究生期间的实习计划。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自己一步步的选择，如果都遵从家长给自己安排，可能现在自己跟橙子一样享受着岁月静好。如果橙子不出现，吕宋的自我审判可能会来的更迟些。现在多少吕宋也大概猜得到，橙子不会再回来了，想到她很快就要离开，他曾幻想过橙子的到来可能能给他带来物质生活的改变，现在看起来更加不切实际，吕宋的眼前现在满是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