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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阿呆》第三章

    说起米粮川这个河湾小村,历史之长可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了。据村里第一大族李氏家谱记载,明朝末年,一支西域归来的商贾驼队,半途听说朝廷被灭,就地寻找安生之地,那时黄河连年缩减,露出一片河床,铲去表层砂石,下面土地赤黄油腻,适宜种植,就在此处开出耕地,又抓来吐蕃女人,人均配发,就此繁衍生息。

    米粮川环山依河,绝壁连绵,挡住了风沙,也挡住了尘世喧嚣。到达村子原本是没路的,人们在山上踩出一条羊肠小道,才和外面世界有了可有可无的联系。后来,解放了,便有了一条官路,官路原是砂石铺的,后来铺成柏油路,顺着山坡绕了十几道弯,要是赶上驴车拉上自家种的大红枣儿、香水梨之类的土特产出村外卖,一路爬行,那就宛如乌龟,等回来也不知何年何月,也有人就此一去不复回,不是遇上歹事就是病死他乡,也或是被外面的女人缠住,自己不想回来了。

    得益于黄河水,村子里陆续有了桃树、枣树、杏树、苹果树、核桃树、沙枣树,密密匝匝的农舍镶嵌在一片绿色之中,好似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和荒凉赤褐的群山形成鲜明对比。各家房子新旧程度不同,最旧的房子大概有几十年了,新房子年年有人盖,都是从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分出来的小家庭,没有战乱,人口暴涨,人均耕地越分越少,却没有人想着离开,也难怪,追寻历史,多少朝代更迭,唯有米粮川因为与世隔绝的地理优势,少了无数次血腥灭杀。

    因此,米粮川有了世外桃源这个名号。

    转眼,阿呆来米粮川已经一年了,长高了许多,也更健壮了,完全像个大小伙子了,只是智力依然停留在三岁,一天就知道傻笑。春生也长高了,瘦得像一根麻杆,这都怪他吃饭嘴太叼了,他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虽说少了一些顽皮,但对阿呆的嫌弃和憎恶一点没有减少。这一年来,阿呆没少挨春生的打,现在春生不像阿呆刚来时那样明目张胆打他了,都是偷着打他的,好在阿呆打死不哭,也从不给二婶告状,二婶还以为春生改邪归正了呢。

    暑假总是快乐的,春生的假期作业迟迟做不完,挨了二婶一顿骂,被反锁在屋里做作业。中午炎热,苍蝇飞来飞去虽说讨厌,却可以忍受,蚊子就太可怕了,尖细的嘴巴总能隔着衣服刺入皮肤,等到一巴掌拍死,毒液却留在血液里了,随即身上红肿一片,奇痒难忍,春生最终没能忍受住蚊子的偷袭,撬开窗子偷偷溜了出去。

    出了大门,见阿呆睡在树荫下鼾声如雷,春生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恨意,过去用脚狠狠踢了一下,阿呆一骨碌爬起来,等着挨打。

    春生说:“傻子就知道死猪一样睡,跟我去黄河边玩。”

    阿呆不敢多问,跟在春生后面一路无话,到了河边,正是多雨季节,河面比平时涨高了好多,水流汹涌,卷裹着上游冲刷而来的泥沙,拍打堤岸,迂回又前行,浩浩荡荡,浪花似溃逃的败兵。四周静悄悄,连风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渡船孤零零拴在河岸,几只鸭子在近岸处呱呱叫得心烦。

    无聊之中,春生让阿呆折来一根柳条交到他手里,然后命令阿呆立正站好,用柳条抽打打一下阿呆问:“听我的话不听?”

    阿呆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呲着牙说:“听。”

    春生又打一柳条说:“叫我大爷。”

    阿呆叫道:“大爷。”

    “吃屎不吃?”春生第三柳条打在阿呆身上。

    阿呆说:“吃。”

    春生丢了柳条过去从河边抓来一把被河水浸泡过的羊粪蛋,返回递给阿呆说:“跪下吃到肚子里。”

    阿呆听话地跪下来,接过羊粪蛋闭着眼睛塞到自己嘴里,春生命令道:“咽下去。”

    阿呆搐动着嘴唇,不一会嘴里的羊粪蛋就下到肚子里了,春生得意地笑了,他再也想不出什么花样来折磨阿呆了,他觉得很无聊,命令阿呆起来给他去捡石片,他拿着阿呆捡来的石片向河里打水漂玩,阿呆呆呆站在一边,头转向一边一动不动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春生喊他一声,不见有反应,好奇他发什么呆,顺着他盯死的方向望去,不由一笑,原来不远处河堤树下,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书低头看得出神。

    春生顺手把一块石片打在阿呆的后背骂道:“你个傻子,偷看女孩不害羞。”

    惊吓中阿呆转过头收回了眼睛,摸了摸后背,吓得大气不敢出。

    春生说:“走,跟我过去让你傻子看个够。”

    阿呆迟疑了一下,见春生已经走远,便追了上去。两人摄手摄脚来到小姑娘身后,春生认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韩巧儿,一把抢过书说:“好啊,巧儿,你在偷看爱情小说。”

    小姑娘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认出是春生,站起来欲夺回自己的书,涨红了脸说:“你不要胡说,我看的不是爱情小说。”

    春生说:“在家里不做假期作业,却坐在河边看乱七八糟的书。”

    巧儿反驳说:“我假期作业早做完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春生讽刺了一句:“谁不知道你是三好学生。”

    巧儿回击道:“谁像你?整天打架斗殴。”

    春生不敢正面交锋,拐过话头问:“渡船上有人吗?”

    巧儿幸灾乐祸答道:“有啊,你的死对头铁蛋和我弟弟强子就在船上。”

    春生皱起眉头嘟囔道:“真晦气,哪里都碰上铁蛋这个丧门星。”

    巧儿激将了一句:“打不过他,你还是躲远些。”

    春生冷笑道:“打不过他?要不是你弟弟强子他们几个跟屁虫给他当喽啰,和铁蛋单挑,他哪里是我对手?”

    “吹牛。”

    “等着瞧。”

    说话间,巧儿注意到阿呆,问:“他是谁?”

    春生刚要说‘他是傻子’,忽然住了嘴,改口炫耀说:“他叫阿呆,他有功夫,一拳能打死人。”

    “他是你家什么亲戚?”

    “他是我二哥。”这是春生第一次叫阿呆‘二哥’。

    巧儿笑了:“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二哥?”

    “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是我二哥。”

    见巧儿盯着看,阿呆连忙低了头,巧儿笑着说:“他害羞了。”

    春生说:“他不是害羞,是害怕。”

    “他害怕我吗?”

    “那当然,他从来没和女孩说过话。”

    “他几年级了?”

    “他一天学都没上过。”

    “他为什么不上学?”

    “他小时候掉到石头上摔坏了脑袋瓜子,智商还不如三岁小孩,他爷爷告诉他念书的人都是白念。”

    “真可惜,他看上去很聪明。”

    春生冷笑道:“你以为他长得好看就聪明?你真是猪眼睛,他就是一个傻子。”

    巧儿反驳说:“长得好看的人都聪明,我看他一点都不傻。”

    “他就是傻子。”春生恶狠狠说道,他不明白在家里大哥和妈对阿呆好,现在又多了一个巧儿对他好,春生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该死的傻子。”

    看着春生拉了个驴脸,像是喝了满满一碗醋,巧儿心里窃喜,她和春生斗嘴输家永远是春生,她一本正经又刺激了春生一句:“他是傻子我也喜欢。”

    春生听了哈哈大笑,巧儿问他笑什么,春生挤眉弄眼说:“你说话要算数,等长大了,你就嫁给他,给傻子当媳妇。”

    一不留神让春生站了上风,巧儿心里又气又急,理直气壮回击道:“嫁就嫁,气死你。”

    春生也不示弱:“我才不生气呢。”

    巧儿指着春生说:“看看,你的脸都红了。”

    春生连忙狡辩自己没有脸红,但实际上他的脸更红了,他虚晃一枪说:“不和你说了,我们去船上。”

    巧儿说:“说不过就想逃跑?”

    春生不再搭理巧儿,他在心里酝酿好了一件大事,他命令阿呆说:“跟我去船上。”

    阿呆屁颠屁颠跟在春生后面,春生回过头说:“以后我不打你了。”

    阿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

    远处,巧儿大声喊道:“春生,你和铁蛋打架不要让我弟弟参与,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早点回家。”

    春生听见装作没听见,他问阿呆:“村里谁都喊你功夫阿呆,你真有功夫?”

    阿呆嘟囔了一句:“爷爷教我的。”

    “我还没见识过你的功夫呢,今天你露一手给我看看。”

    阿呆‘嗯’了一声。

    春生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保镖,我说打谁你就打谁。”

    “我不打人,爷爷不让我打人。”

    春生拉下脸呵斥道:“你爷爷死了,现在我就是你大爷,你不听我的话,我就狠狠揍你。”

    阿呆还是那句话:“爷爷不让我打人,我一拳能打死人。”

    春生说:“打死人算我的,没你屁事。”

    阿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生说:“船上是我的死对头铁蛋和他的小喽啰强子,如果我和他们打起来,你就听我的命令,我说打,你就用你的功夫往死里打他们。”

    阿呆用眼睛偷偷望着春生,又重复了一句:“爷爷不让我打人,我听爷爷的话。”

    冷不防春生轻车熟路对着阿呆的裤裆就是一拳,阿呆‘哎呦’一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裆部,春生举着拳头问:“听谁的话?”

    阿呆怯怯说:“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上了船,春生看见死对头铁蛋和强子懒洋洋躺在长椅上,听见响动,胖子铁蛋翻身起来,和春生四目相对,彼此眼里有了杀气。对峙半天,春生觉得这样对峙下去很好笑,先收回自己的目光,铁蛋以为春生怕了自己,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

    春生一屁股坐在对面长凳上,命令阿呆也坐下来。

    铁蛋冷笑一声问:“今天领来了一个壮胆的?”

    春生反问:“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还嘴硬,孙子,你该叫我大爷。”

    “去你妈的,我才是你大爷。”

    春生话音没落,铁蛋猛地起身过来就抡起了拳头,春生头一歪,躲过一拳,扑过去还击,却被强子暗中一个单腿扫荡,绊倒在地,铁蛋乘机骑在春生身上,抡起拳头一阵乱打,一边打一边骂道:“狗日的春生,敢和大爷较量?你这是找死。”

    春生喊道:“二哥,快来帮我。”

    阿呆说:“我不打人。”

    春生喊道:“你个傻子,打他们呀。”

    阿呆说:“爷爷不让我打人。”

    听阿呆这样说,铁蛋哈哈大笑,强子也跟着大笑,铁蛋把拳头更凶狠地打来,春生试图反抗,两条腿却被强子死死按住,挣扎了一会就没力气挣扎了,他绝望地骂道:“阿呆,你这傻子,不听我的话,回去剥你的皮。”

    听春生这样大喊大叫,阿呆心里害怕极了,打在春生身上的拳头比打在他自己身上还疼,他心里很难受,他答应了听爷爷的话,也答应了听春生的话,现在该听谁的话,把他难住了,他心里很急,一急,就哭了,他哭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本能地站起来,哆嗦着走过去,提小鸡一样把强子提起来摔在一边,又过去把铁蛋一把提起来,铁蛋比强子重多了,但阿呆有的是力气,铁蛋极力挣扎,可阿呆稳如泰山,最后铁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强子扑过来一拳打到阿呆身上,却捂着手嗷嗷大叫,他是打在一块石头上了。

    春生翻身起来,命令阿呆:“抓好,不许放开。” 

    阿呆说:“我不放开。”  

    春生一拳又一拳打在铁蛋头上骂道:“铁蛋,你狗日的死定了,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我二哥,他有功夫。”

    强子已经领教到了阿呆铁一样的身板,一听有功夫,更不敢上前营救铁蛋了,转身去找救兵了。

    强子跑了,阿呆觉得两人对付一人不公平,便松手放开了铁蛋,铁蛋翻身起来,饿狼一样扑过去又和春生扭打在一起,阿呆后退几步,给他们腾出更多较量的空间。

    春生和铁蛋两人单挑,实力相当,各自采住对方衣领,头和头顶在一起,进进退退僵持着。阿呆觉得无聊,把头偏向哗哗远去的河水,一只顺流漂浮的麻雀吸引了他,肯定是谁用弹弓击中它了,它肯定是从天空掉落河里的,它还活着吗?阿呆想跳进河里去救小麻雀,可他不会游泳,他心里好难过。

    巧儿相距渡船大约一百多米,从一开始就屏住呼吸看着这场顶牛好戏,当春生被铁蛋和弟弟强子压在身下挨打时,她暗暗握紧拳头给春生鼓劲,祈祷阿呆赶快出手帮助春生,当她看到阿呆终于出手帮助春生了,她笑了。可忽然她又看到阿呆放开了铁蛋,她的心又提起来了,好在没了强子,春生和铁蛋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巧儿在心里祈祷他们牛头相抵的时间越长越好,她回头向村口张望了一眼,她盼望渡船人满仓叔吃过午饭赶快来,赶快阻止这毫无意义的顶牛比赛。

    顶牛还在继续,相持中,铁蛋体重的优势渐渐显露出来,他一步步前进,春生一步步后退,铁蛋冷笑道:“你不能再退了,再退就掉进河里了,还是下跪求饶吧。”

    春生说:“你做梦。”

    就在春生退无可退时,忽然心生一计,他用尽全力一把拽过铁蛋,自己闪身一躲,铁蛋显然没有防备,顺着惯性,一个狗吃屎栽进河里了。

    铁蛋原本是会游泳的,可正赶上雨季,上游四面八方的洪水汇聚黄河,水势凶猛,铁蛋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很快就被浪头卷走。

    巧儿站在岸边大喊:“快来人,铁蛋被河水冲走了。”

    可是大中午正是人们午睡的时候,河边静悄悄的,没一个人,负责渡船的满仓叔还不见踪影,巧儿嗓子都喊哑了。

    春生和阿呆呆呆站在船上,眼睁睁看着春生在河水里不见了踪影,春生脸都吓白了,他命令阿呆说:“跟我跑。”

    两人下了船,没命地向村外跑去。出了村,两人一口气跑了大约两公里,来到山脚下,顺着峡谷进去,峡谷里净是些造型奇特的山峰,似乎进入了一片山的森林,每一座山都挺拔高耸,峰峰相连。两人跑到峡谷深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所有阳光被挡在群峰的另一面,乌鸦哇哇从头顶飞过,一股股旋风从山顶不时袭来,吹落的砂砾打在脸上好疼。

    来到一座造型如‘弥勒大佛’的山峰下,春生指着半山腰一山洞说:“我们爬上去藏进那个山洞去,谁也找不到。”

    阿呆跟着春生向山上爬去,不一会就爬到了半山腰,俩人钻进山洞,里面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听到老鼠乱窜的声音,阿呆呜呜哭着说:“我害怕。”

    春生狠狠骂道:“害怕个屁,不许哭。”

    阿呆不敢哭了,用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