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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阿呆》第十一章

    阿呆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跟着三掌柜赵云走的。临走他非要穿上那身平常舍不得穿的新校服,那是春生从大学里给他邮寄回来的。牛丽娟不让穿,说出去干活的人用不着穿好衣服,还是留着过年回来穿。来闹死活不听,说校服穿破了,春生还会给他寄新的来。

    牛丽娟显然不知道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感情是怎样建立的,轻蔑一笑说,他和你又不连筋带骨,还指望他一辈子想着你?大山听不下去,插话说,谁说不连筋带骨?我们仨就是亲兄弟。就让阿呆穿走好了,出去挣钱的人,过年难道连一身新衣服你也不想给他买?听了这话,牛丽娟脸上挂不住,挤出笑说,你是家里掌柜的,你说了算,就让他穿走好了,我还不是好心,省个钱给他娶媳妇,大山嘿嘿笑两声,心里骂道:“骗鬼呢。”

    第一次出门打工,离别的时候大山落泪了,牛丽娟笑话一个大男人就像个老娘们,工地离家这么近,又不是去天涯海角。大山不理会她,一再嘱咐阿呆去了工地要注意安全,吃饱穿暖。阿呆对大哥保证说,去了工地他听三掌柜的话,抢着干活,到年底挣上钱就让嫂子给他去提亲,嫂子告诉他说娘家有个表妹,对他有意,有了钱就能娶回来。

    背过身去,大山的眼泪更多地下来,可怜的弟弟哪里知道,那都是嫂子骗他的。

    送走了阿呆,大山更忙了,地里的庄稼和贩卖猪娃两头让他睡不上个囫囵觉,牛丽娟因为贷款的优势,在家里有慈禧太后的尊贵,什么活也不干,大山不在的时候,把家兴当成一个小大人,使得连轴转。

    三掌柜中标的工程是给通往米粮川旅游胜地的旅游公路修一个加油站,公路虽说是政府出面修的,可加油你总得自己掏钱吧,在这荒山野岭,有个加油站对来旅游的人太方便了。加油站选址在一个叫胡杨滩的很深的峡谷里,地势险要,是去米粮川想绕也绕不过去的关口。峡谷里有一片野生的胡杨林,冬去春来,一年一个轮回,胡杨顽强地活着,谁也不知道它们活了多少年。初春三月,峡谷两边的山上还覆盖着厚厚的雪,胡杨林里还看不到一丝绿色,在冷冰冰的阳光下,西北风吹得光树枝呜呜像乌鸦叫。

    第一次进到胡杨林,阿呆一口气钻入它的最深处,寻觅那些好听的鸟叫和惊跑的野兔,突然窜出来吓人一跳的黄老鼠他最不喜欢,也不喜欢那些让他脚板防不胜防的各种小昆虫,他叫不出它们的名字,统统称它们‘小东西’,畏惧踩死‘小东西’,它们却故意钻到脚底下来。

    在从来照不到太阳的山的背阴出,雪面上胡乱踩出的蹄印也不知道是家畜的还是野兽的。来闹满头大汗,提一把斧子正在砍树,脚底下已经有一大捆长短粗细一样的‘木棍’,看来是有意挑选为之,都是些够材料的铁锹把。忽然一阵惊鸟乱飞,抬起头来,阿呆看见一个面相凶狠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来人细细打量了阿呆一番,问为什么砍树,阿呆警惕地看了来人一眼,并不搭话,继续他的砍伐,以此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惧。看着一棵树轰然倒地,来人大喊道:“谁让你随便砍树的?”阿呆吓了一跳,知道不开口不行了,嘟囔了一句:“大领导。”大领导就是三掌柜赵云,工地上谁都这样喊。

    来人把阿呆赶出胡杨林,并押送他去见大领导。来人见了三掌柜一阵哇哇乱叫,越说越激动却让别人越听越糊涂,可聪明的三掌柜还是判断出来人为何而来,他是县林业局的护林员,怪不得如此嚣张。听到护林员威胁要打电话叫林业派出所来抓人,三掌柜一阵哈哈大笑,对护林员说:“你说砍树是破坏生态?这位老乡你真是孤陋寡闻,别说砍几个铁锹把之类的,过几天你再来看,恐怕整个胡杨林都看不见了。”

    “我不信你敢和法律做对。”

    “那我问你,法律是谁制定的?”

    “当然是政府了。”

    “你代表谁?”

    “我代表政府。”

    “那你知道这条旅游公路是谁投资修的?”

    “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条公路就是县政府投资修的,我们在这里修一座加油站就是为这条旅游公路服务的,明白了吗?”

    “不明白。”

    “知道县政府是谁吗?就是你们林业局的顶头上司,这下你总明白了吧?”

    护林员明显被说懵了,嘴里支支吾吾,辩解说:“我也不想管这事,可我不管,万一领导怪罪下来,那我不就丢了饭碗?我不过是个临时工,稍有差错就被一句话打发了。”

    三掌柜继续用他的大道理来压对方:“修路是为民造福的工程,是为老百姓修一条发家致富的路。‘要发展,先修路’,你知道这个口号是谁提出来的?是党中央,这下你明白了吧,比起修路,毁掉一片胡杨林还算个事吗?”

    护林员问:“你们修加油站就不能绕过胡杨林吗?”

    三掌柜答曰:“我们只会选择最佳地理位置,你看,这里除了胡杨林是一片平地,难道让加油站建到山上不行?”

    护林员又问:“你们有土地开采证吗?”

    三掌柜继续答曰:“这是县政府和甲方的事,他们会和你们林业局打招呼的,你和我都是不该追问这事的人。”

    护林员说:“那我打个报告上去,只要领导说没事,关我屁事。”

    三掌柜说:“你看护的林地是国家的林地,我们修路是给老百姓修路,我们谁都没错。”

    护林员说:“说了半天,你总给我一盒烟抽吧?”

    三掌柜笑了:“这就对了,今天我高兴,给你一条烟,红塔山。”

    护林员连忙笑着恭维说:“谢谢老板了,我还没抽过这么高档的烟,这个牌子都是大老板级别才抽的,一般人抽不起。”

    “不用谢了,只要你以后不要给我们找麻烦就好了。”

    护林员凑近身子压低声音说:“说实话,这片胡杨林地,没谁关心,只要我不打报告,你们毁了也没人知道。”

    “那你就别打报告了,虽说是公家对公家,可认真起来,倒也成了麻烦事,等到捋顺这个框框那个条条,都猴年马月了。”

    “放心吧,老板,拿了你这么好的烟,我要是再打小报告,还算人吗?”

    三掌柜从后备箱拿来一整条红塔山牌香烟交给护林员,护林员接到手里急忙藏在夹克衫里,拉上拉链,拍了一下鼓鼓囊囊的肚子说:“别人以为我吃胖了。”

    三掌柜笑道:“你就正大光明拿到手里,一条烟算什么?”

    护林员刚要走,突然折回来,凑近三掌柜说:“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以后你们可要堤防一老虎沟的人,这片胡杨林虽说归我们林业局管,可地界是人家老虎沟村的,他们村的人要是闻到什么风,也会来敲竹杠的。”

    三掌柜说:“我们不怕,县政府就是我们的尚方宝剑。”

    “老板,还是听我一句劝,三个讲理的,说不过一个胡搅蛮缠的,最底层的平头百姓,你就是搬出****也吓不住他们。他们虽说闹不出什么事来,可你们能经起折腾吗?他们要是阻拦你们施工,工期能按期完成吗?到头来谁吃亏?”

    三掌柜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你说的有道理。”

    护林员揣着香烟哼着小曲走了,三掌柜唾一口唾沫骂道:“呸!该打点的就说不着了,连苍蝇也跑来咂血。”

    劳务队大约有五十来个人,阿呆是其中之一,他有自己的官名别人却懒得记住,大家都喊他阿呆或是傻子,至于为什么叫阿呆,这只有躺在坟墓里的爷爷知道,阿呆这个名字是他起的,张俊豪这个官名也是爷爷起的,至于傻子是谁起的,那就不知道了。

    刚来,每个人互相都是陌生的,按外表你绝对不能把阿呆划入残疾人一类,但也不能把他划入正常人里面。他是正常和非正常之间的桥梁,就看他自己愿意在哪一头了。有时候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他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这让别人为他分成两派。慢慢在相互有一些了解以后,人们不再议论他是正常人或是残疾人这个愚蠢问题了,人们每天晚上躺在大通铺上讨论的是阿呆到底有没有正常的性功能。

    一派坚信他能过正常性生活的,大肆把各种档次的女人随意给他介绍,所有的女人阿呆都愿意。五公里外老虎山硅铁矿附近开理发店的一个四川小妹,因为别人领阿呆去理发时,长时间摸着他的头不撒手,阿呆就格外记住了她,别人因此弄了一张四川小妹的照片,不时掏出来色诱他,他也愿意多干些活而换来多看照片两眼。

    还有一派坚信他不会过性生活的,倒是对他无限同情,认为色诱他的那些人太过分,不该唤醒他朦胧的性意识,让他有一天糊里糊涂犯下强奸大罪,这一派人想得长远,让一个没人愿意嫁的傻子有了性冲动是很危险的。嫂子牛丽娟便是后一派里面的中坚力量,她央求老同学三掌柜管好他的民工,不要整天用女人的照片把阿呆引到邪路上去。

    来工地后,各种新鲜事物和几十号人同吃同睡同干活,再加上这群人整天蚊子一样嗡嗡叫着说话不停,每天都撞击着阿呆幼稚宁静的心灵,被捉弄次数多了,他也学会了偷懒,学会了抢着吃饭,他模仿别人的能力增强了,语言功能也提高了好多,他不像从前那样每当别人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就羞涩地低下头,他良好的表现赢得了工地上所有人的称赞:“这傻子一点不傻。”

    阿呆是工地上最不知道爱惜力气的人,来工地时间不长,他脸上的风霜和沧桑比别人更多,猛一看让别人很难把握他的实际岁数,不论怎样也不会把他列入未婚青年一类,他的正确岁数谁也不知道,他说他是属狗的,爷爷告诉他的,至于是哪一轮子的狗,爷爷没说清楚就死了,他不知道,别人问死他也答不出来。别人也乐于和他一样大脑不清,这种每天上演的小品总能给沉闷的工地小憩带来很多笑声,每个人都在笑声里满足地想假眠几分钟,却也因为比阿呆强一些就甜蜜地进入了最深的梦乡,梦里总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之类的好事。

    阿呆因为不识数,他的工资历来都是嫂子代领的,不过钱对他来说没任何概念,他只知道嫂子对他好,一直念叨给他娶个媳妇回来,媳妇就是嫂子娘家的表妹。

    嫂子的话他永远记着,干的活越多挣的钱就越多,挣的钱越多,就能早一点去表妹家提亲。表妹成了他每晚睡着之前必须要想的事,当然也有让他迷惑的时候,在梦里四川小妹怎么成了表妹?而且是那样温柔,摸着他的头一直笑个不停,完全不像对别人那样凶巴巴的。第二天他想,如果表妹真变成四川小妹,他也愿意娶她,他也不害怕她对他凶巴巴。

    阿呆心里每天都惦记着表妹的事,比起那些拿四川小妹的照片欺骗他的工友们,他更相信嫂子不会骗他。有了被四川小妹抚摸头皮的实际感受,他对表妹充满了更为强烈的幻想,他在心里描述过无数个表妹的具体形象,把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女人都自认为是表妹,他对女人的认知一直停留在表面,总不愿深入进去分出个好坏,只要是个女人,他才不管你流露出怎样厌恶的表情,而把他对表妹的喜悦溢于言表。在他脑海里没有好女人和坏女人这回事,他喜欢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女人都是表妹。他固执地认为别人和他一样,之所以别人有表妹他没有,那是因为他们总是抢在他的前面。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有一天他想明白了这件事。

    别人问:“难道你大哥也不是好东西?”

    他说:“除了我大哥一人。”

    别人再一个个追加问一些和他亲近人的名字,包括春生和新爹,他也把这些人一个个追加到‘好东西’里面。到最后别人问到底好男人多还是坏男人多,他仍然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这就是不识数的好处,你绕了一大圈回来,对他来说等于放了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