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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逃离和逆行

    自入冬以来,这座城市的天空总是铺着一层雾霾,徐徐冷意的晨风,在钻着街道上行人的脖子,一个足足戴了七八层口罩的老年人,正在四下张望。

    他慌里慌张,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看见没人了,干净把口罩扯下来,舒服地呼上一口气。

    这个时间点,走在大街上,仿佛看谁都是病毒。

    他在不停地揉着下巴,缓着劲,见拐角处有人迹动静,赶忙带上口罩,灰溜溜地朝前赶。

    另一边。

    “退房呢!小杰...”一个陈旧的社区,楼道走下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穿着冲锋卫衣,旅行鞋的人。

    “退房,李叔!”年轻人插着兜,一副神清气爽。

    “不准备继续干啦!”包租公打趣道,一边压着手势,示意年轻人后退,不要靠近两米内,同时不停地朝着他的方向喷射消毒水,让人把租房合同放在一边。

    此刻整个城市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潜在的恐慌。

    原本是特别亲近的两个人,平日有说有笑,这一刻隔着这一股消毒水的距离,两米之间仿佛无限延长了几公里,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

    前者始终抱着谨慎的态度,后者年轻气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二者挥了挥手,就当是作别,结束一段三年的友谊,此刻没有更好的道别方式,生硬且又陌生。

    “妈,妈...别催了!”他边走着路,迎面的行人都在避让,唯独自己直步地朝前走。

    “动车没有票,我只能坐大巴到新城转线回去!”他解释道,电话那头在叽叽喳喳不停;

    “武汉今天就要封城了勒!”

    “封城?”小伙纸立刻来了精神,顿时仰起头四下观望,仿佛有什么迹象就近在眼前。

    “你赶紧给我回来。”那头歇斯底里地吐槽完,挂了电话。

    小伙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回家,因为疫情期间岗位没人坚守了,公司开出了一天几倍的薪水,难为了这个一米八几的小伙纸,咬咬牙撑到昨天。

    市公交,出租车基本停运,车站在几公里外的地方,小伙纸扫了一个共享单车,突然间看哪哪好像都不对劲,拼命地朝前驱,远远地看着客运站的入口,一排笔直肃穆的武警战士,将入口封堵,大门关严实了。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市政宣布,武汉进入封闭状态,所有交通系统全部停运,不允许出境。

    小伙子睡过了头,没留意到资讯,当下迷茫了。

    “出城吗小哥!”就在他僵了很久后,身后凑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也是拉严实了口罩,谨慎地看着人。

    二者抱着质疑的态度,看着彼此。

    他指了指公路对面的面包车;“八百!带你出武汉。”仿佛把握十足。

    小伙子半信半疑地跟着人,鬼鬼祟祟地从树底下绕过,横穿了马路,原本络绎不绝的车流,此刻安静且空旷。

    司机拉开了车厢,里头还坐着五六个,和大大小小的行李,一个个受惊过度地看着新来的,仿佛眼下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八百!”他打着手势,拦着门,要求先交钱。

    八百!这狮子大张口,出一趟城要八百块钱,好家伙,人血馒头。

    一番思想斗争后,小伙还是上了黑车,一路提心吊胆地看着司机沿着小路左拐右拐,有惊无险地出了城市。

    在逆境之中,弱者会想方设法地寻求自保,但是对于那一些有着责任和担当的人,则会义无反顾迎难而上,逆着方向前进。

    这里说的是徐静雯。

    徐静雯回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处理完母亲去世的事,消沉了几日,她的医学抱负,在刺激着人要从当前安逸的环境,远赴到危难的地方,贡献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眼下疫情已经扩散到整个湖北境内,随着检测手段越发精准,所有不明病例在集中地冒出来,各大城市出于防疫形势,纷纷阻断了交通系统。

    徐静雯安静地吃了个午饭,向父亲宣布,她要前去武汉支援,那五个女孩的名单,最后一个应该出现的人。

    即使杵在家中,整日衣食无忧,她无时无刻在关注着小美,卢文哲的动态,特别是从小美的动态看来,医院此刻急需要人手和物资。

    “你是不是给我留了嫁妆!”她放下饭碗,瞅着老父亲。

    这本是一个圆满小康的家庭,因为母亲患疫离去,此刻变得极为冷清,什么味道的饭菜都调不起二人的胃口。

    “你想办法帮我换成医疗物资,防护服和口罩,送到XX医院,我会来在那里工作!”她仿佛在读着不可抗拒的委令,老父亲的心更是拧了一圈。

    “客运都停了,你怎么去!”他看着女儿起身的背影,眼里满是沧桑。

    “我自己有办法!”她回了一句,便气嘟嘟地回去收拾东西。

    后者扶着头,一脸消愁地注视着地面。

    徐静雯所谓的办法,就是骑着母亲生前的单车,她要横跨这近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从随州骑着单车到武汉支援。

    在得知女儿行动的那一刹那,老父亲就像吞了几斤铅一样沉重。

    自小给与她的教育,都是鼓励独立自主,有想法,有担当,眼下徐静雯的决定,让老父亲有些后悔。

    父女僵持了一会,沉默代表着认同,她踩着单车出了门,义无反顾地朝前走。

    无论脚下的路有多长,在徐静雯看来,骑一段便会少一段,没有什么阻碍会比远在几百里外的救援任务重要,她要担起理想的磨砺,一个护理身份该有的责任和态度。

    她给护士长打了几通电话,没人回应,留了短信,半天后得到的回复是‘尽快返回工作岗位’,更坚定了她此行的决心。

    “小姑娘,你这证明不好使,这不是市放行的条子。”就在要走出市地界,她被拦在了省道的交叉路口。

    为了此行的路程通畅,她跟小美要了被安排援助的资格信息,加上自己的实习护理证,身份证,毕业学校,护理专业资格证书,哪知第一关,就被拦在市地界之内。

    眼前负责交通管制的,询问一番后,有些愕然,按这小姑娘的说法,她要从这里踩单车到武汉支援,行程近两百公里。

    拦住她的是一个中年女性,执法人员,很不屑徐静雯的证明,要求她原路返回,这个时候不要给社会添乱。

    于此同时,众员警觉到一辆可疑的轿车在压近地界来,突然冲刺关卡,警报鸣响,众人冲了过去。

    “快走快走!”一执法人员看着徐静雯,猛烈地挥手,后者飞快地推着单车过了设障线,翻身骑上,马不停蹄地朝前蹬。

    直到现场的动乱被制止住,徐静雯早已溜之大吉。

    “女孩勒!”那一个咄咄气势的执法突然想起徐静雯,看着被挪开设障线,远眺着马路,明白过来。

    “把她追回来!”她命令道。

    “不用了!”被扣押在一侧的男人说出话来,如此格格不入。

    众员在核查他的身份,这辆没有车牌的小汽车,一路从市区闯着关卡到这里,弄了一番好大的动静。

    “她是我女儿,她要去武汉支援,这是她的决定!”中年男沮丧地说道,闻着话的无不惊讶。

    “你疯了她一个女娃子,要骑二百公里去武汉,我明知她的身份对的,就是不让她过,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不要你孩了吗?武汉,水深火热的时候,那娃子才是一个实习的小姑娘,她能做什么!我闺女六七年的医生,病倒在前线...”

    她还在不停地指着徐静雯的父亲,一个劲痛快地啐,后者打湿了眼眶,这是给与她教育,他没法反驳对错。

    女执法看着路口一辆共享单车,扛着来到他的面前,重重地撂下,继续她气愤的说辞。

    ....

    天渐渐黑下来,车轱辘下这条路人稀车少,病毒仿佛无时不在,就连路过一些街道,住在高楼的人看到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此刻骑着单车,都觉得诡异,忙忙闭了窗户。

    徐静雯哆嗦得不行了,扶着车头的双手已经被冻僵,揪着,她挨着小镇找着宾馆,受到眼前疫情的预防政策,几乎都进入歇业状态。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实在冻得不行了,好说歹说,老板原本不乐意接待,一听小姑娘从家出发,逆着风踩了几十公里,只身要到武汉支援,瞬间目瞪口呆。

    老板决定不收一分钱,给女孩找了间最好的,此刻整个旅馆只有徐静雯一人居住,登记身份信息,社区防疫人员上门清点名单,一听到小姑娘的事迹,都觉得不可思议。

    便主动给她了一份温热的饭菜,此刻附近的饭馆都是结业状态,徐静雯踏实地睡了一晚,补足了精神。

    次日,徐静雯向旅馆老板道别,临行走的时候,她发现单车的前载篮多了许多干粮,回头便见老板在锁门,他也要离开了,二者相互致意,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出小镇很顺利,比她预想的还要顺畅,没有人为难徐静雯,因为昨夜她的事迹已经在本地负责防疫的圈子里广传,老板把她远去的背影拍照,上传到沟通渠道,大家都惦记着一个穿淡蓝色羽绒服的小女孩,骑着一辆深蓝色横杠单车,背着双肩包,目送着她重新上了路。

    “一路注意安全,小姑娘!”徐静雯刹了车,回头看着小镇路口的设卡点,几人在挥着手,她犹豫了一小会,继续马不停蹄地朝前走。

    意志是坚定的,行动是果断的,此刻也多了份理解和支持,无奈天公不作美,飘雨了...

    她什么都带齐了,唯独没有雨衣,她从没在雨天踩单车,而且踩过这么长的距离,忽略了防雨设备。

    好在雨势一阵密集一阵稀,她厚实的羽绒服暂且替她抵挡了这一阵子,毛毛雨让马路飘起了雾气,好不容易看见一家路边小摊,冻得徐静雯的脸蛋青红涨紫,忙蹬着车停下。

    落地感受到身躯僵硬,不能伸直,气温的降低和长时间骑踩,给身体增加了沉重的负担,从小镇出发到现在,她几乎是靠意志在支撑。

    小店老板的反应就像前面的人,惊讶至极,小店的货品几乎被买完了,空无一物,老板听闻徐静雯这一举动后,发自肺腑地感慨,为她冲了一碗泡面,并给她做了一个防雨的斗篷,用饲料的麻袋简单地裁了一下,能围着罩住她的身体。

    吃饱完毕,她决定要继续蹬车上路,老板告诉徐静雯,距离下一个城镇,在天黑之前,能找到住的地方至少有四十公里路,这种天气对于一个女孩踩着单车走四十公里路实在太过于勉强,他愿意让徐静雯在这个小店过一夜,隔天再走,并把钥匙交给她。

    女孩摇了摇头,眼下时间对于她来讲,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晚点,冻点不算什么,想象着小美一众人在那一头水深火热地煎熬着,她向老板致谢后要继续踏上行程。

    孤身一人骑在省国道上,大雾弥漫,两边偶尔能看见炊烟的村落,路过居民楼,零零散散的行人,听得最清楚便是流浪狗在吠,抢着食物。

    她不知道方向和时间,踩了好久好久,一股心酸上了心头,竟委屈地哭了出来。

    这一段时间来所有憋在心里的感受,一刹那哭得稀里哗啦,她并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这段路的艰辛和无奈,还有眼下这个疯狂的决定。

    她在为眼下的环境所哭泣,疫情已经让这个原本蒸蒸日上的国家,变得异常冷清和麻木,弥漫在人群的眼中,都是失落和担忧,她想到了奋战的前线的同志们,接二连三的倒下,小美已经康复后再确证,历经两次,此刻躺在医院上,却带着笑意和自己谈笑风生,叮嘱自己要注意安全。

    她太了解小美的性格了,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迫使她做出这样巨大的改变,她到底经历什么,这一场疫情下来,连小美都在改变。

    她抹了抹泪水,茫然地往前看,看不到头又怎么样,黑夜又怎么样,饥寒交迫又如何,就是麻木着四肢,即便此刻瞪一步都要费上老大的劲,也要明天出现在援助的医院,一刻都不允许耽搁。

    天提前黑了,又飘起了雨,徐静雯咬着牙,她实在踩不动了,只能下车推着走,手机也没电了,导航最后显示的距离,还有一段几公里的路程,才能抵达明天要起步的地点,三天两夜要走完这条路。

    ‘尽快返回工作岗位。’她脑袋时刻在回想着护士长给她发来的信息,坚信只要眼前多走一步,终点就会近一步,只要还能走,没有到达不了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