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分之一女友
二分之一女友他与别的理科生不同，文艺，个性，会写诗，玩摄影，爱摇滚，弹吉他，会追女孩子。
他是我的第二个男友。在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那天，从凌晨零点开始到当天下午2点，我们整整在酒店待了14个小时。中途叫了一次外卖，花了半个小时吃完，还花了半个小时一起洗了三次澡。
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在当天下午2点我们退房回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向他提出了分手。当时他是我的男友，而我只是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这是一场愚蠢而可笑的游戏，我却陪他玩了八个月。我决定在那天结束我们畸形的关系，否则终有一天我会恨他，我自己也将变成我所憎恨的那种人。
八个月前的一天，阴雨绵绵，我们没带伞。他个子比我高出一个头，出了酒店大门他就把我罩在他的风衣里，我想起来小时候我爸爸也这样为我遮雨。我当时想，他一定是爸爸在冥冥之中为我安排的替他照顾我的男人。
往常他会送我回寝室，可那天走到大门，他停了下来，退到一边。我们面对面站在细雨迷离的盛夏里，时间突然凝固了一般。他反常的举动、异样的表情让我心生疑惑。略有迟疑，但也够果断，连铺垫都没有，他以一种直接甚至是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我想和她谈恋爱。我不是要和你分手……我的意思是我想体验不同的爱情……但我不是不爱你了，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惊得说不出话，在七月的盛夏，我的心里竟生出一股寒意。这一切毫无征兆，他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随着我的眼泪变得模糊而陌生起来。我爱了两年多的男人，刚刚才和我缠绵一夜的男人，我想要毕业就嫁给他的男人，此刻却厚颜无耻地要求我与别人分享他，分享本就属于我的爱情。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也难以相信这种话竟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更让我难过的是，这两年多，我都看错了吗？这两年多来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我有许多的疑问，却一句都问不出口，我感到莫大的耻辱。他的一席话已经将我们两年多来彼此建立起来的感情和信任击得粉碎。
我带着突如其来的打击，还有失望、悲恸和耻辱，掩面而逃。自那天起我便躲着他，不愿再见到他，可他总有办法找到我。两年多来，我们常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这一次，我真的成为了老鼠，只想离这只猫远远的。
他找到我的那天，天气转凉，一场狂风暴雨刚刚过去，树枝折断在路边，垃圾箱滚到路中间，满目狼藉。我几天没洗头，黑着眼圈，脸上浮肿，看上去或许更糟一些。他挡住我的去路，蛮横地抓住我的手，直到我疼得落泪。他用力把我抱在怀里，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浑身无力，想要逃脱，又甘愿这一切未曾发生，永远在他怀里。眼泪混着悲伤，脑子毫无意识，直到他搂着我走进温暖的咖啡店，我才渐渐苏醒过来。
“喝点咖啡暖和一下吧。”如往常一样，他把咖啡送到我手上。我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爱她？”
“我……喜欢她。”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喜欢和爱有何区别？”我冷笑道。
“不一样，我爱你，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也爱。”
“那你打算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我心里一半的位置永远都属于你。”
“在你心里我这么廉价？我凭什么要和别人分享爱情？”我第一次对他生出恨意，“你只是在为你自己的背叛找借口。”
我站起身道：“我们分手吧。”
可是我们并没有分手。
这样的谈话进行了三次，每一次他都一再保证我对他而言不是别人能取代的。我相信他，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去爱两个人，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我他依然想要去体验别人。我甚至妥协，若是想和别人在一起，那就去好了，不用告诉我，也不要让我知道。我明白男人难免被别的女人吸引，想玩我可以给他自由和空间，我只是不想与人分享爱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韩寒接受采访说的这段话：“我和我太太的感情非常坚固，但也许和其他姑娘也早已如同亲人。我甚至希望她们之间能够友好互助和平共处，就是这样。其他人会爱上我，我也许也会中意其他人，但没有人能改变我和我太太的感情。”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也提出了三个要求：一、以学校中轴线为界，我不去东边，他们也不要来西边；二、所有的节假日和我在一起；三、不能把她带回他的出租房，那张床只能属于我们。他一一答应。
那天起，我成了二分之一女友。
那一年大四，我们有大把空闲的时间，他也正好有了足够的恋爱时间。每周有三天他和我在一起，陪我去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每周我们看一次电影，去学校草地上晒太阳，去春熙路逛街买衣服。做这些的时候我尽量一如往常，忘记另一个她的存在。其余时间他们在一起，我猜他们大概也在做着我们曾经做过的相同或相似的事。
只不过，那对他们而言或许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就如我们曾经一样，他们有许多的第一次要体验，第一次牵手散步，第一次在阳光里互相追逐，第一次吃让人印象深刻的美食，第一次在黑夜里探索对方的身体，第一次随着高潮退去紧紧拥抱，第一次激烈争吵后抱头痛哭。无数的第一次构建起一份完整的爱情，并在未来成为两个人爱情的回忆。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猜想这些情景，它让我痛苦，又给我带来一丝快感，因为我相信，他们只是在重复我们走过的路罢了。总有一天，我今天的遭遇将在她身上重演。
然而事实也许并非如我所想。不久之后我在学校碰到他们，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那天我无意中走到学校中轴线那条梧桐大道上，梧桐叶铺满了整条路，踩上去沙沙作响。不经意抬头，竟看到不远处的他们，他们正十指相扣，对立而视。她一头长发，看上去比我漂亮，也更有朝气和活力。梧桐叶缓缓从树上飘落，落到她的头上，他轻轻拂去落叶，将她拥入怀里。她开心地笑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幸福仿佛一阵风拂过，地上的落叶纷纷飘扬起来。
我怔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觉眼眶已经湿润。
他若不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爱的男人，我或许会不由感叹：多么般配的一对。或许我还会羡慕他们，希望我也有一个这样静默相守的人。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看到眼前这一切，它看上去太过美好。可越是美好，对我而言越是残忍。
我久久不能从那天的画面里走出来，到后来，它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哭着惊醒过来，在深夜的寝室，我蒙头痛哭。
我满心悲愤，无处宣泄。我神经质地在出租屋床上寻找蛛丝马迹，果然让我找到了她的头发，至少我坚信那是她的头发。面对我的质问，他眼神躲闪，我更加确信我脑子里的场景都是真的。
他并不承认，我们大吵一架。我步步紧逼，想要听到他亲口承认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他连我们的爱情都能背叛，一条约定而已，又怎会在意？
我们不欢而散。
我开始变得多疑，焦虑，常常失眠，难得睡着又做噩梦。很快就到了大四最后一个学期。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找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室不愿出门。他们处在热恋期，大概也不想我扫他的兴，而且他也忙着找工作，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三个人的关系让我逐渐感到厌恶，心力交瘁。短短一个月，我瘦了十几斤，室友每天看着我叹气。我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照镜子，我发现镜中的自己就像另一个人，苍白，陌生，令人生厌。我突然想到我爸爸，他死的时候用力握着我的手，带着对命运的不甘心和对我的不放心，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想到我爸爸，又想到自己，我怎么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我慢慢明白过来，从他想和她在一起那一刻起，我们的爱情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我苦苦支撑到现在，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噩梦。这就是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那天分手的原因，我想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我不想让它毁掉我和我的生活。
结束感情不易，斩断情丝更不易，我深知这对我有多难。所以我开始大量投递简历，想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搬离学校，开始新的生活。半个月之后，机缘巧合，有家服装品牌要聘用我，正好我也不太喜欢办公室的工作。几乎是逃跑一样，我一天就找到了住处，搬到了公司附近的公寓，只是付出了高昂的租金代价。
搬到公寓的第一天，我认识了张辉。我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到公寓门口，累得满头大汗。有人从我身边路过，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他停下来问我：“美女，需要帮忙吗？”
我摆摆手：“谢谢，不用。”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上楼，顺手的事。”他坚持要帮助我，态度诚恳。
我就这样认识了张辉，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没有留电话，没有加微信。张辉个头不高，五官还算好看，只是感觉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淳厚。
张辉并不住那间公寓，他说来找朋友。过了几天，我又在公寓楼下碰到了张辉。我问他怎么又来了，他说朋友找他有事。我们闲聊了几句，加了微信。后来我们偶尔在微信上不咸不淡地聊几句。直觉告诉我张辉很懂女孩子，和他聊天轻松愉快，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就连偶尔开点带色情意味的玩笑他都将分寸把握得很好。
我住的那个公寓楼有很多单间，又位于城南繁华的区域，所以很多楼凤在此聚集，整个小区就像个大窑子。刚开始我总在电梯里遇到各种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我对此一头雾水。直到张辉告诉我真相，我想起租房的时候那个神色暧昧的中介，这才恍然大悟，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小姐。
张辉笑话我：“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楼凤呢。”
我也不甘示弱：“所以那几次你不是来找朋友，是来玩的吧。”
我的工作是做销售，商场是新的，店是新开的，店长和销售都是从各个店抽调过来的，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店长是个漂亮的女生，心气很高，对顾客常常态度傲慢，对我们自然就更差。店里几个销售都算不上漂亮，她常骂我们没品位，穿着土气。
品牌店的顾客大都是有钱人，趾高气扬，对我们呼来唤去。遇到脾气差的顾客，稍有不对，就对我们发火。只有店长在顾客面前始终保持着傲气，从不忍让。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如意和不顺利。不仅是爱情，还有工作，未来还有更多。我明白这些，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去面对却是另一回事。我过得很不开心。
和他分开之后，我第一次独自面对社会，独自在陌生的环境工作，独自在城市的角落里生活。每当夜晚降临，在那间30平方米的公寓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我孤身一人，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时间如水般淌过，留下一片苍白。
很多个夜里，张辉都与我在微信上聊天，有时候他也会打电话过来，讲些趣事给我听。我没有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也不大懂得如何把握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和他聊天让人开心，但总是早早挂掉电话。
时间很快就到了夏天，夏天一来，就意味着我又长了一岁。
生日那天我上晚班。下班从商场出来，热气扑面，城市的夜色茫茫，街道已经开始变得冷清。我掏出手机，把电话、短信、微信、微博统统检查了一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有我妈发了一条祝我生日快乐的微信和一个200块的红包。他是忘了我的生日还是我们真的已形同陌路，彼此间不再有任何关系？奇怪的是，那一天，张辉也没有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站了一天，小腿有些酸痛，我脱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还有些温热的地面上，慢慢走回去。那段路不长，只有五六百米，我却感觉走了很久，一直都走不到头。
走到公寓楼下，我再次掏出手机，给张辉发去一条消息：能陪我去喝酒吗？
发完消息我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和一瓶冰镇啤酒。我第一次抽烟是在我爸去世的那天，抽烟能让人上瘾，却不能治愈伤痛。可是除了抽烟喝酒，我还能怎么化解心中的抑郁、难过和不安呢？
我爱了一个人整整三年，倾尽了我所有的感情，我该怎么做才能治愈这段感情给我留下的累累伤痕？
我拼命想要逃开，想要忘记，可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无济于事，我毫无办法。
此时，我赤着脚，随意地坐在路边，抽着烟喝着酒。漂亮的高跟鞋摆在旁边，与我精致的妆容、得体的短裙一起，我想这一定构成了一幅不得体的画面。有人经过，用猎奇的眼神偷偷瞄我，我看起来大概像一个流落街头的流莺。
我突然想起公寓里那些以身体营生的女人，她们是为了谋生还是为了满足物欲，竟能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换取金钱的工具？她们赤裸在陌生男人眼前的时候感到羞耻吗？她们与不同的男人做爱的时候有灵魂吗？
张辉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丝生气，还有一丝心疼，这些我都感受到了。他张口说话，没有指责我，反而话语里都是暖暖的担心：“怎么在这里喝？多不安全。”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高跟鞋。他转身往超市走，出来时手里拿着湿巾，他蹲在我跟前，抬起我的脚，抽出湿巾，帮我擦起脚来。两只脚都仔细擦干净，又帮我穿上高跟鞋。我认真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皱眉的样子，他低头的瞬间，怎么会那么像我爸爸呢？
那晚我和张辉喝了不少酒。我们在落地窗前，面对城市的夜，一口酒一口烟，就着一段一段的往事。受到了我的感染，平时稳重乐观的张辉也显露出他忧伤的一面。从侧面看上去，他的脸上被朦胧的忧郁笼罩。也许是为了安慰我，他向我讲起他的故事。那些与我无关的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得真实生动，让人感同身受。我听过很多故事，但是张辉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少年时代的初恋，纯洁美好的长裙少女，他们无忧无虑的风一般的日子。还有他自杀的前女友，热烈激昂，自由无束，在最美的年纪早早凋谢，给他留下无尽的遗憾。
我原本迷迷糊糊，听完张辉的故事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我靠近张辉，与他长久地拥抱，直到他起身向我告别。我们心照不宣，怕一旦情绪失控，彼此难以抑制。
张辉走后，我爬上床，细细想起这些年的往事。再想到张辉，是时候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后来我常与张辉混在一起。
他喜欢运动，我正好没事做，就跟着他去打羽毛球、游泳，还跟着他参加过一次露营。除此之外就是吃饭、喝茶、泡吧。和张辉一起还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起来，除了每天回到那间小小的房间，日子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过着。
公司那边，毕业之后我就转正了，我东西学得快，店里的事务都大概掌握了。店长也开始喜欢上了我，把我当自己人，唯独还有一点让人烦恼：品牌店的主要顾客是一些三四十岁的男性，男人到了这个年龄，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就想着泡年轻女孩，我们不得不忍耐这些男人的骚扰。短短一个月，我遇到三个不好打发的男人，一个每次来都问我要电话，一个总在我下班的时候在商场门口堵我，另一个更是直接表示想要包养我。那天下班又看见想约我的男人在门口等我，我不堪其扰，终于与他撕破脸，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逃走了。
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孤独、委屈和无助感瞬间侵蚀了我。打开手机，看到张辉发来消息，我问他在哪里。
见到张辉的时候，我坐在中山广场，看着他在人群中慌张地四处张望找寻我的身影。那一刻，如果张辉跑过来，紧紧把我揽入怀里，对我说“我爱你，请让我照顾你”，我一定和他在一起。
可是并没有。
他终于看到我，快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问张辉，哪里可以俯瞰成都。张辉想了想，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私人咖啡馆，卖咖啡，也卖酒。我站在48层的落地窗前，眼前这座我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我异常熟悉的城市如今正在变得陌生。记得小时候我爸骑车载我去游乐园，路还没有这么宽，路上也只有几辆车，路边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人们看上去也更有人情味。如今，走在路上，我常觉得孤独，站在150米高的城市上空俯瞰这座城市，也难以抑制我心里巨大的失落感。
我们在咖啡店待了一个晚上，我第一次向张辉讲起我的童年和我爸爸，那段刚刚结束的铭刻在我心上的感情，以及那个深深伤害我背弃我的男人。讲到后面，长时间的压抑变成止不住的泪水。
多么相似的一晚，那一晚在我家里，张辉向我讲起他多年的故事。而今晚，依然是多年的故事，只是主角换作了我。张辉伸手来拉我的手，我没有躲开，被他的一双大手握住，感觉踏实又温暖。张辉温情脉脉地对我说：“忘记过去吧，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张辉的话温暖人心，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我的内心却告诉我：要冷静。我抽出双手，故作冷淡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我说，“认识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那晚又喝了许多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头痛得厉害。我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房间，闻到的也是陌生的味道。我想起来昨晚喝完酒，张辉送我回家，我闹着还要喝，正好我们在他家附近，就到了他家来喝酒。我下意识拉开被子，看到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
我急忙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只见张辉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你为什么脱我衣服？”我走到张辉面前，满心疑惑地质问他。
张辉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忘了？你自己脱的。我只能给你穿上我的T恤了。”张辉说得真诚，不像在说谎，我也相信他不会乘人之危。
“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张辉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是期望你对我做点什么。”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张辉和我像两个熟识的朋友，有时候也像一对情侣，我们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喝酒、聊生活，聊各种趣事。我以前最讨厌男女之间暧昧不清，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张辉人好，我对他并非没有好感。只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爱情。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遇到与他相爱的人，那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不管是人还是心，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我知道，我们早晚要向对方告别，总有一个人会先离开。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我没想到，它来得那么快。
直到现在，我还常想起那一天来。张辉说我还未吃过他做的饭，他准备了一桌我喜欢的菜。我带了一瓶红酒，穿了一条我最爱的长裙赴约。我们相对而坐，餐桌对面，张辉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和张辉开起玩笑。他终于端起酒杯与我碰杯，一口饮尽半杯红酒。
“我要走了。”
我故作轻松道：“原来是散伙饭啊。”
张辉走过来给我倒上酒说：“过两天我要去深圳了，机票已经买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就在那边安家了。”
张辉说完这句话，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我想起张辉前不久才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我没有当过真，也不希望他这么做。可是当他毁约时，我却有些失望。
张辉厨艺不错，但是那顿饭我却吃得索然无味。我心想：有好多话如果再不说，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但是这个时候，说什么还有意义吗？我忍不住问张辉：“为什么要走呢？”张辉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其实我家人全都搬去了深圳，原本我也早该过去，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你。”
张辉说：“自从她自杀以后，我就觉得我不会再爱谁。这两年，我放纵过自己，我和不同的女孩上床，可是每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寂寞爬上我的身体，它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皮肤，渗进血液，让我呼吸困难。可是自从遇见你，当我觉得特别寂寞的时候、难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好像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感知，可以触摸。你知道吗？我真的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给你温暖，给你我全部的爱。可是，我抓不住你，我能感觉到你还陷在上一段感情里，你的心还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你也并不爱我。
“我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想要爱情，属于我的爱情，想要一个能让我安心的人。
“我身心俱疲，无法再承受失去了。”
张辉的话一字一句刻进我心里，深深刺痛我的心。
那晚我第二次进入张辉的房间。上一次我酒后在这里自己脱去衣服，张辉为我穿上他的T恤。这一次，张辉脱去我的长裙，亲吻我的身体。他抚摸我全身的肌肤，从我的额头、鼻尖、嘴唇、我的胸、小腹，一寸一寸吻下去。吻到后面，我听到张辉哭了起来。我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后背，他就像个孩子，身体微微颤抖，轻轻地哭泣。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谁像他这样哭过，那种埋藏在深处的、压抑已久的、隐忍的哭泣声。
后来我偶尔会想起那一晚，那种离愁别绪将我们包裹在一起，像是在举行一个仪式，一个彼此告别的仪式。它代表了我们所有的难过、不舍、遗憾和无能为力。
后来想起，我觉得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本来并没有想要一样东西，只是一直以来，它就在你手边，有一天别人拿走了本来你唾手可得的东西，你才会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好像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突然就与你无关了。
也许你一直以为你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然而，你的难过，你的不舍，你的遗憾，你的无能为力，其实只是因为你不够爱而已。
他是我的第二个男友。在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那天，从凌晨零点开始到当天下午2点，我们整整在酒店待了14个小时。中途叫了一次外卖，花了半个小时吃完，还花了半个小时一起洗了三次澡。
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在当天下午2点我们退房回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向他提出了分手。当时他是我的男友，而我只是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这是一场愚蠢而可笑的游戏，我却陪他玩了八个月。我决定在那天结束我们畸形的关系，否则终有一天我会恨他，我自己也将变成我所憎恨的那种人。
八个月前的一天，阴雨绵绵，我们没带伞。他个子比我高出一个头，出了酒店大门他就把我罩在他的风衣里，我想起来小时候我爸爸也这样为我遮雨。我当时想，他一定是爸爸在冥冥之中为我安排的替他照顾我的男人。
往常他会送我回寝室，可那天走到大门，他停了下来，退到一边。我们面对面站在细雨迷离的盛夏里，时间突然凝固了一般。他反常的举动、异样的表情让我心生疑惑。略有迟疑，但也够果断，连铺垫都没有，他以一种直接甚至是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我想和她谈恋爱。我不是要和你分手……我的意思是我想体验不同的爱情……但我不是不爱你了，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惊得说不出话，在七月的盛夏，我的心里竟生出一股寒意。这一切毫无征兆，他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随着我的眼泪变得模糊而陌生起来。我爱了两年多的男人，刚刚才和我缠绵一夜的男人，我想要毕业就嫁给他的男人，此刻却厚颜无耻地要求我与别人分享他，分享本就属于我的爱情。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也难以相信这种话竟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更让我难过的是，这两年多，我都看错了吗？这两年多来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我有许多的疑问，却一句都问不出口，我感到莫大的耻辱。他的一席话已经将我们两年多来彼此建立起来的感情和信任击得粉碎。
我带着突如其来的打击，还有失望、悲恸和耻辱，掩面而逃。自那天起我便躲着他，不愿再见到他，可他总有办法找到我。两年多来，我们常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这一次，我真的成为了老鼠，只想离这只猫远远的。
他找到我的那天，天气转凉，一场狂风暴雨刚刚过去，树枝折断在路边，垃圾箱滚到路中间，满目狼藉。我几天没洗头，黑着眼圈，脸上浮肿，看上去或许更糟一些。他挡住我的去路，蛮横地抓住我的手，直到我疼得落泪。他用力把我抱在怀里，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浑身无力，想要逃脱，又甘愿这一切未曾发生，永远在他怀里。眼泪混着悲伤，脑子毫无意识，直到他搂着我走进温暖的咖啡店，我才渐渐苏醒过来。
“喝点咖啡暖和一下吧。”如往常一样，他把咖啡送到我手上。我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爱她？”
“我……喜欢她。”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喜欢和爱有何区别？”我冷笑道。
“不一样，我爱你，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也爱。”
“那你打算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我心里一半的位置永远都属于你。”
“在你心里我这么廉价？我凭什么要和别人分享爱情？”我第一次对他生出恨意，“你只是在为你自己的背叛找借口。”
我站起身道：“我们分手吧。”
可是我们并没有分手。
这样的谈话进行了三次，每一次他都一再保证我对他而言不是别人能取代的。我相信他，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去爱两个人，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我他依然想要去体验别人。我甚至妥协，若是想和别人在一起，那就去好了，不用告诉我，也不要让我知道。我明白男人难免被别的女人吸引，想玩我可以给他自由和空间，我只是不想与人分享爱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韩寒接受采访说的这段话：“我和我太太的感情非常坚固，但也许和其他姑娘也早已如同亲人。我甚至希望她们之间能够友好互助和平共处，就是这样。其他人会爱上我，我也许也会中意其他人，但没有人能改变我和我太太的感情。”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也提出了三个要求：一、以学校中轴线为界，我不去东边，他们也不要来西边；二、所有的节假日和我在一起；三、不能把她带回他的出租房，那张床只能属于我们。他一一答应。
那天起，我成了二分之一女友。
那一年大四，我们有大把空闲的时间，他也正好有了足够的恋爱时间。每周有三天他和我在一起，陪我去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每周我们看一次电影，去学校草地上晒太阳，去春熙路逛街买衣服。做这些的时候我尽量一如往常，忘记另一个她的存在。其余时间他们在一起，我猜他们大概也在做着我们曾经做过的相同或相似的事。
只不过，那对他们而言或许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就如我们曾经一样，他们有许多的第一次要体验，第一次牵手散步，第一次在阳光里互相追逐，第一次吃让人印象深刻的美食，第一次在黑夜里探索对方的身体，第一次随着高潮退去紧紧拥抱，第一次激烈争吵后抱头痛哭。无数的第一次构建起一份完整的爱情，并在未来成为两个人爱情的回忆。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猜想这些情景，它让我痛苦，又给我带来一丝快感，因为我相信，他们只是在重复我们走过的路罢了。总有一天，我今天的遭遇将在她身上重演。
然而事实也许并非如我所想。不久之后我在学校碰到他们，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那天我无意中走到学校中轴线那条梧桐大道上，梧桐叶铺满了整条路，踩上去沙沙作响。不经意抬头，竟看到不远处的他们，他们正十指相扣，对立而视。她一头长发，看上去比我漂亮，也更有朝气和活力。梧桐叶缓缓从树上飘落，落到她的头上，他轻轻拂去落叶，将她拥入怀里。她开心地笑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幸福仿佛一阵风拂过，地上的落叶纷纷飘扬起来。
我怔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觉眼眶已经湿润。
他若不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爱的男人，我或许会不由感叹：多么般配的一对。或许我还会羡慕他们，希望我也有一个这样静默相守的人。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看到眼前这一切，它看上去太过美好。可越是美好，对我而言越是残忍。
我久久不能从那天的画面里走出来，到后来，它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哭着惊醒过来，在深夜的寝室，我蒙头痛哭。
我满心悲愤，无处宣泄。我神经质地在出租屋床上寻找蛛丝马迹，果然让我找到了她的头发，至少我坚信那是她的头发。面对我的质问，他眼神躲闪，我更加确信我脑子里的场景都是真的。
他并不承认，我们大吵一架。我步步紧逼，想要听到他亲口承认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他连我们的爱情都能背叛，一条约定而已，又怎会在意？
我们不欢而散。
我开始变得多疑，焦虑，常常失眠，难得睡着又做噩梦。很快就到了大四最后一个学期。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找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室不愿出门。他们处在热恋期，大概也不想我扫他的兴，而且他也忙着找工作，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三个人的关系让我逐渐感到厌恶，心力交瘁。短短一个月，我瘦了十几斤，室友每天看着我叹气。我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照镜子，我发现镜中的自己就像另一个人，苍白，陌生，令人生厌。我突然想到我爸爸，他死的时候用力握着我的手，带着对命运的不甘心和对我的不放心，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想到我爸爸，又想到自己，我怎么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我慢慢明白过来，从他想和她在一起那一刻起，我们的爱情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我苦苦支撑到现在，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噩梦。这就是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那天分手的原因，我想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我不想让它毁掉我和我的生活。
结束感情不易，斩断情丝更不易，我深知这对我有多难。所以我开始大量投递简历，想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搬离学校，开始新的生活。半个月之后，机缘巧合，有家服装品牌要聘用我，正好我也不太喜欢办公室的工作。几乎是逃跑一样，我一天就找到了住处，搬到了公司附近的公寓，只是付出了高昂的租金代价。
搬到公寓的第一天，我认识了张辉。我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到公寓门口，累得满头大汗。有人从我身边路过，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他停下来问我：“美女，需要帮忙吗？”
我摆摆手：“谢谢，不用。”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上楼，顺手的事。”他坚持要帮助我，态度诚恳。
我就这样认识了张辉，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没有留电话，没有加微信。张辉个头不高，五官还算好看，只是感觉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淳厚。
张辉并不住那间公寓，他说来找朋友。过了几天，我又在公寓楼下碰到了张辉。我问他怎么又来了，他说朋友找他有事。我们闲聊了几句，加了微信。后来我们偶尔在微信上不咸不淡地聊几句。直觉告诉我张辉很懂女孩子，和他聊天轻松愉快，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就连偶尔开点带色情意味的玩笑他都将分寸把握得很好。
我住的那个公寓楼有很多单间，又位于城南繁华的区域，所以很多楼凤在此聚集，整个小区就像个大窑子。刚开始我总在电梯里遇到各种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我对此一头雾水。直到张辉告诉我真相，我想起租房的时候那个神色暧昧的中介，这才恍然大悟，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小姐。
张辉笑话我：“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楼凤呢。”
我也不甘示弱：“所以那几次你不是来找朋友，是来玩的吧。”
我的工作是做销售，商场是新的，店是新开的，店长和销售都是从各个店抽调过来的，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店长是个漂亮的女生，心气很高，对顾客常常态度傲慢，对我们自然就更差。店里几个销售都算不上漂亮，她常骂我们没品位，穿着土气。
品牌店的顾客大都是有钱人，趾高气扬，对我们呼来唤去。遇到脾气差的顾客，稍有不对，就对我们发火。只有店长在顾客面前始终保持着傲气，从不忍让。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如意和不顺利。不仅是爱情，还有工作，未来还有更多。我明白这些，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去面对却是另一回事。我过得很不开心。
和他分开之后，我第一次独自面对社会，独自在陌生的环境工作，独自在城市的角落里生活。每当夜晚降临，在那间30平方米的公寓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我孤身一人，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时间如水般淌过，留下一片苍白。
很多个夜里，张辉都与我在微信上聊天，有时候他也会打电话过来，讲些趣事给我听。我没有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也不大懂得如何把握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和他聊天让人开心，但总是早早挂掉电话。
时间很快就到了夏天，夏天一来，就意味着我又长了一岁。
生日那天我上晚班。下班从商场出来，热气扑面，城市的夜色茫茫，街道已经开始变得冷清。我掏出手机，把电话、短信、微信、微博统统检查了一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有我妈发了一条祝我生日快乐的微信和一个200块的红包。他是忘了我的生日还是我们真的已形同陌路，彼此间不再有任何关系？奇怪的是，那一天，张辉也没有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站了一天，小腿有些酸痛，我脱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还有些温热的地面上，慢慢走回去。那段路不长，只有五六百米，我却感觉走了很久，一直都走不到头。
走到公寓楼下，我再次掏出手机，给张辉发去一条消息：能陪我去喝酒吗？
发完消息我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和一瓶冰镇啤酒。我第一次抽烟是在我爸去世的那天，抽烟能让人上瘾，却不能治愈伤痛。可是除了抽烟喝酒，我还能怎么化解心中的抑郁、难过和不安呢？
我爱了一个人整整三年，倾尽了我所有的感情，我该怎么做才能治愈这段感情给我留下的累累伤痕？
我拼命想要逃开，想要忘记，可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无济于事，我毫无办法。
此时，我赤着脚，随意地坐在路边，抽着烟喝着酒。漂亮的高跟鞋摆在旁边，与我精致的妆容、得体的短裙一起，我想这一定构成了一幅不得体的画面。有人经过，用猎奇的眼神偷偷瞄我，我看起来大概像一个流落街头的流莺。
我突然想起公寓里那些以身体营生的女人，她们是为了谋生还是为了满足物欲，竟能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换取金钱的工具？她们赤裸在陌生男人眼前的时候感到羞耻吗？她们与不同的男人做爱的时候有灵魂吗？
张辉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丝生气，还有一丝心疼，这些我都感受到了。他张口说话，没有指责我，反而话语里都是暖暖的担心：“怎么在这里喝？多不安全。”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高跟鞋。他转身往超市走，出来时手里拿着湿巾，他蹲在我跟前，抬起我的脚，抽出湿巾，帮我擦起脚来。两只脚都仔细擦干净，又帮我穿上高跟鞋。我认真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皱眉的样子，他低头的瞬间，怎么会那么像我爸爸呢？
那晚我和张辉喝了不少酒。我们在落地窗前，面对城市的夜，一口酒一口烟，就着一段一段的往事。受到了我的感染，平时稳重乐观的张辉也显露出他忧伤的一面。从侧面看上去，他的脸上被朦胧的忧郁笼罩。也许是为了安慰我，他向我讲起他的故事。那些与我无关的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得真实生动，让人感同身受。我听过很多故事，但是张辉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少年时代的初恋，纯洁美好的长裙少女，他们无忧无虑的风一般的日子。还有他自杀的前女友，热烈激昂，自由无束，在最美的年纪早早凋谢，给他留下无尽的遗憾。
我原本迷迷糊糊，听完张辉的故事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我靠近张辉，与他长久地拥抱，直到他起身向我告别。我们心照不宣，怕一旦情绪失控，彼此难以抑制。
张辉走后，我爬上床，细细想起这些年的往事。再想到张辉，是时候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后来我常与张辉混在一起。
他喜欢运动，我正好没事做，就跟着他去打羽毛球、游泳，还跟着他参加过一次露营。除此之外就是吃饭、喝茶、泡吧。和张辉一起还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起来，除了每天回到那间小小的房间，日子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过着。
公司那边，毕业之后我就转正了，我东西学得快，店里的事务都大概掌握了。店长也开始喜欢上了我，把我当自己人，唯独还有一点让人烦恼：品牌店的主要顾客是一些三四十岁的男性，男人到了这个年龄，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就想着泡年轻女孩，我们不得不忍耐这些男人的骚扰。短短一个月，我遇到三个不好打发的男人，一个每次来都问我要电话，一个总在我下班的时候在商场门口堵我，另一个更是直接表示想要包养我。那天下班又看见想约我的男人在门口等我，我不堪其扰，终于与他撕破脸，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逃走了。
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孤独、委屈和无助感瞬间侵蚀了我。打开手机，看到张辉发来消息，我问他在哪里。
见到张辉的时候，我坐在中山广场，看着他在人群中慌张地四处张望找寻我的身影。那一刻，如果张辉跑过来，紧紧把我揽入怀里，对我说“我爱你，请让我照顾你”，我一定和他在一起。
可是并没有。
他终于看到我，快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问张辉，哪里可以俯瞰成都。张辉想了想，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私人咖啡馆，卖咖啡，也卖酒。我站在48层的落地窗前，眼前这座我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我异常熟悉的城市如今正在变得陌生。记得小时候我爸骑车载我去游乐园，路还没有这么宽，路上也只有几辆车，路边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人们看上去也更有人情味。如今，走在路上，我常觉得孤独，站在150米高的城市上空俯瞰这座城市，也难以抑制我心里巨大的失落感。
我们在咖啡店待了一个晚上，我第一次向张辉讲起我的童年和我爸爸，那段刚刚结束的铭刻在我心上的感情，以及那个深深伤害我背弃我的男人。讲到后面，长时间的压抑变成止不住的泪水。
多么相似的一晚，那一晚在我家里，张辉向我讲起他多年的故事。而今晚，依然是多年的故事，只是主角换作了我。张辉伸手来拉我的手，我没有躲开，被他的一双大手握住，感觉踏实又温暖。张辉温情脉脉地对我说：“忘记过去吧，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张辉的话温暖人心，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我的内心却告诉我：要冷静。我抽出双手，故作冷淡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我说，“认识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那晚又喝了许多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头痛得厉害。我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房间，闻到的也是陌生的味道。我想起来昨晚喝完酒，张辉送我回家，我闹着还要喝，正好我们在他家附近，就到了他家来喝酒。我下意识拉开被子，看到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
我急忙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只见张辉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你为什么脱我衣服？”我走到张辉面前，满心疑惑地质问他。
张辉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忘了？你自己脱的。我只能给你穿上我的T恤了。”张辉说得真诚，不像在说谎，我也相信他不会乘人之危。
“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张辉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是期望你对我做点什么。”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张辉和我像两个熟识的朋友，有时候也像一对情侣，我们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喝酒、聊生活，聊各种趣事。我以前最讨厌男女之间暧昧不清，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张辉人好，我对他并非没有好感。只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爱情。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遇到与他相爱的人，那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不管是人还是心，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我知道，我们早晚要向对方告别，总有一个人会先离开。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我没想到，它来得那么快。
直到现在，我还常想起那一天来。张辉说我还未吃过他做的饭，他准备了一桌我喜欢的菜。我带了一瓶红酒，穿了一条我最爱的长裙赴约。我们相对而坐，餐桌对面，张辉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和张辉开起玩笑。他终于端起酒杯与我碰杯，一口饮尽半杯红酒。
“我要走了。”
我故作轻松道：“原来是散伙饭啊。”
张辉走过来给我倒上酒说：“过两天我要去深圳了，机票已经买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就在那边安家了。”
张辉说完这句话，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我想起张辉前不久才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我没有当过真，也不希望他这么做。可是当他毁约时，我却有些失望。
张辉厨艺不错，但是那顿饭我却吃得索然无味。我心想：有好多话如果再不说，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但是这个时候，说什么还有意义吗？我忍不住问张辉：“为什么要走呢？”张辉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其实我家人全都搬去了深圳，原本我也早该过去，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你。”
张辉说：“自从她自杀以后，我就觉得我不会再爱谁。这两年，我放纵过自己，我和不同的女孩上床，可是每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寂寞爬上我的身体，它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皮肤，渗进血液，让我呼吸困难。可是自从遇见你，当我觉得特别寂寞的时候、难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好像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感知，可以触摸。你知道吗？我真的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给你温暖，给你我全部的爱。可是，我抓不住你，我能感觉到你还陷在上一段感情里，你的心还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你也并不爱我。
“我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想要爱情，属于我的爱情，想要一个能让我安心的人。
“我身心俱疲，无法再承受失去了。”
张辉的话一字一句刻进我心里，深深刺痛我的心。
那晚我第二次进入张辉的房间。上一次我酒后在这里自己脱去衣服，张辉为我穿上他的T恤。这一次，张辉脱去我的长裙，亲吻我的身体。他抚摸我全身的肌肤，从我的额头、鼻尖、嘴唇、我的胸、小腹，一寸一寸吻下去。吻到后面，我听到张辉哭了起来。我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后背，他就像个孩子，身体微微颤抖，轻轻地哭泣。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谁像他这样哭过，那种埋藏在深处的、压抑已久的、隐忍的哭泣声。
后来我偶尔会想起那一晚，那种离愁别绪将我们包裹在一起，像是在举行一个仪式，一个彼此告别的仪式。它代表了我们所有的难过、不舍、遗憾和无能为力。
后来想起，我觉得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本来并没有想要一样东西，只是一直以来，它就在你手边，有一天别人拿走了本来你唾手可得的东西，你才会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好像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突然就与你无关了。
也许你一直以为你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然而，你的难过，你的不舍，你的遗憾，你的无能为力，其实只是因为你不够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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