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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负重

    跑,拼命向前跑,就像亚诺说的那样。

    将所有东西抛之脑后,即使灌木扯烂了衣服,枝桠划烂了脸颊。

    米安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什么都不管不顾,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只需不断地向前奔跑。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按亚诺所说的去做一定不会有错的,从小到大,亚诺从来没有骗过我们。

    突然脚底一空,米安顺势摔倒在了地上。

    当她等着身后的亚诺扶她起来时,她向后一看。

    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她以为是亚诺还没有跟上她,在地上傻等了好一会儿后,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了——亚诺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上来……

    米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已经认不出自己是从什么方向跑过来的了。

    回去找亚诺已经不可能了。

    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连在被追逃时都未曾有过的无助感顿时从心底奔涌而出。

    “你这个骗子!该死的骗子!”

    她爬了起来,开始确定自己的方位。

    亚诺教过她如何在山林里判断村子的位置。

    当她确定好村子的方位后,米安开始更加拼命地狂奔。

    她要冲出山林,赶回村子里寻求帮助。

    在希望破灭之前。

    只不过此时,她已经被另一个猎手发现了……

    ……

    这个该死的家伙在玩弄我!

    我已经快到极限了,逃窜的速度根本不比从前,以它的能力本可以立即扑杀我,但它却故意放慢了速度,继续赶着我走。

    它是想看着我逃到精疲力竭,然后绝望的自我放弃,坐等着它来终结我的性命。

    每当我躲藏起来,它还会像在玩儿捉迷藏一样花心思找到我。还在找到我时用嘶哑的嚎叫去“温馨”提示我,我已经被发现了,随后专门留足时间供我逃跑。

    它似乎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可这也真要了我的命。

    我看这个畜生冬天饿的还不够狠!

    有的时候,我真的想索性躺平让它杀了算了,但求生的欲望又一次次的逼迫我继续站起来逃命。

    我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了……

    疲惫,焦虑,恐惧,绝望,不甘……这一切的一切,都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理智就像一根绷紧的鱼线,随时都会有崩断的可能,现在什么都可能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现在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面不断地喘着粗气。衣服上四处都是破洞,划烂磕破的伤口里流出的鲜血与汗水凝结在了一起。

    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双腿在麻木之中颤抖。

    我感觉我这次坐下之后,接下来肯定已经站不起来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已经丝毫挤不出一点点求生的欲望了。

    这次,我也再没听到那嘶哑的嚎叫声了。

    看来,它也玩儿够了,该填饱肚子了……

    我抬起头向上望去,第一次见到了这家伙的样貌……

    它用两只类人的双手支着石头,浑身长满了灰棕色的毛发,上四根下两根如匕首半分利的獠牙交叉整齐地长在它那张血盆大口上。两对没有眼白也没有光彩的黑洞般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它的食物。

    它看着我,然后竟露出了笑容,嘴角像人类一样诡异地向两边翘起,露出两排可怖的利齿。

    它随后一跃而下,正面对着我。

    这家伙庞大的身躯上,竟还长着四条健硕的腿。

    曾经的疑惑现在都有了解答,我两眼无神地盯着它那张可怕的笑脸。

    死亡的喘息已经吹拂在了我的脸上。

    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了天际,像是要唤醒这片沉寂已久的山林。

    这声哨响如同利刃般刺进了我麻木的脑袋里,将我从深渊中唤醒。

    这是……这是父亲的哨箭声?!

    那家伙被这巨大的声响给吓了一跳,当它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阵呼啸又从我头顶划过。

    一支箭矢狠狠地刺进了它的肩膀里。

    它痛苦地发出了嘶哑地哀嚎,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抓住我的衣襟硬生生地将我拉了起来。

    “腿没断就给我动起来,臭小子!”熟悉的臭骂声从我耳畔传来。

    一点火星重新点燃了我内心的希望,求生的熊熊烈火再次升腾而起。那对无力的双腿这个时候居然又能动起来了。

    我跟着那无比可靠的身影再次行动了起来。

    ……

    他带着我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这时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此时怒不可遏。

    “你这臭小子!在我巡山的时候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我没遇到米安那丫头,你现在早完蛋了你知道吗!?”

    “爸爸,我……”我还没开始解释,泪水自己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怎么都控制不住。一时间脑子里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了,只想着要哭出来。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最后嘴里竟吐出了这句话来。

    父亲看着他,这个从小都没怎么哭过的宝贝儿子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哭了出来,脸上的愠色却怎么样都留不住了,心里面只有无限的心疼与无奈。

    “好了,好了!你不是见着我了吗,亚诺?我罗森的儿子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哭出来。”

    父亲居然安慰了我起来,我也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泪水。

    “它很快就会再找到我俩,这里不能再久留了,亚诺。我已经放了哨箭出去,用不了多久村子里就会有人来增援,我现在叫你马上回村子去,你明白吗?”

    “那爸爸你呢?”

    “我要在村里人来之前拖住这家伙,这一次一定要除掉它,不能再让这家伙继续为非作歹了。”

    “要不爸爸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太危险了!”

    “开玩笑!我罗森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猎人,没有我猎不到的活物!你放心好了。”父亲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这句话其实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猎人,他自然知道一人当面与比熊强壮还有着人一样智慧的怪物对峙,一定凶多吉少。

    但他为了能让我安心离开,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因为想要一个人绝对安全,必须得有另一个人拖住那家伙。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与他同处于危险之中。

    “我相信你,爸爸……”

    当时我相信,父亲这样可靠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底气的。

    我坚信他会胜利归来。

    于是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

    罗森知道那家伙已经发觉到他了,所以他索性也不再躲藏,站了出来直面那个怪物。

    是猎手与猎手之间的对峙。

    罗森架起弓箭直指那个怪物的脑袋,而对方也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放马过来吧!看看谁才是这山头上真正的猎手,那这个狗杂种!”

    他松开了箭矢。

    ……

    日暮之后,是一场难眠的夜。

    本想一直静候到父亲归来,却在半夜被母亲赶上了床铺。

    母亲说,当我们一觉睡醒,父亲自然就会回来了。

    我躺倒在床上,身体疲惫无比,甚至都感受不到一身的疼痛。可即便如此,在床上我依旧辗转反侧,迟迟不能睡去。

    我想亲自等到父亲他们凯旋,为他喝彩。

    我虽然不断地暗示自己父亲一定会胜利归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许多不好的想法不断地从脑海里冒出,我努力想要挥散他们,继续向好的方向去想。

    结果到最后,这一晚上,担忧还是压过了期待。

    半梦半醒中,我终于听到了门外有所动静,我急忙褪去倦意爬起身子跑到了房间外面。

    村长站在我们家里,面露难色,母亲则在一旁掩声而泣。

    期待着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我的内心沉入了无底的冰面之下。

    突然感觉那种盲目的自信是那么的可笑。

    它给我带来的这一生中至暗的梦魇。

    ……

    ……

    听他们说,发现他时,他断了一只胳膊,腹腔开了一个口子,躺在一个不深的谷底。

    听他们说,他箭袋里的箭矢一支都没剩下,他的那张弓也不知所踪,他仅剩的另一只胳膊上还握着一把断了半截的猎刀。

    听他们说,月光之下,他睡去的面容很安详。

    听他们说,那家伙逃走了,村里人集体翻遍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再能见到它的踪迹。

    听他们说,村里人视他为英雄,由伊文神司出面,给他办了场村子里最高规格的葬礼……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一个躲在阴影里始终不愿从房间里走出来毫无用场的废物罢了。

    像我这样的废物,哪里有资格去参加他的葬礼……

    我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抱着悲哀与懊悔一次又一次地入梦,随后在梦魇中再次惊醒。

    如果不是母亲的哀求,我指不定可能会因绝食死掉吧。

    当时我真的在想,或许死亡才是我这种人最好的归宿吧……

    “亚诺……你的朋友们来看你了。”母亲推开房门,悄悄地说道。“能让他们进来吗?”

    我并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那我就让他们进来了……你们先进去吧,一会儿我把茶水给你们端进去。”

    “那个,我们几个就不进去了,阿姨。”

    是克尔多的声音,听他一旁几个声音,大家似乎都来了。

    “您别误会,本来就是我要单独和亚诺聊的,大家一起进去不太方便。”

    赫托居然也来了。

    “那好吧,我明白了。”

    “还有……茶水您不用给我送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关门声,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赫托走了进来。

    “嗯……那个,亚诺……你介意我找个地方坐下吗?”

    “请便。”我用生硬而沙哑的声音回应道他。

    “亚诺,你知道吗?山上的粉黛香开了,还记得第一次来你们家的时候,你家里的那只花瓶里面就插着一束……”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赫托。不要继续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那好吧……关于你父亲的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他绝对是个英雄……”

    “……”

    “我希望……不,不光是我,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以及你所有的朋友都希望你可以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亚诺?”

    我仍旧保持沉默,没有出声。

    “我能理解你丧亲的痛楚,但你要知道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些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对我谈理解?”我突然坐起身子,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亚诺……”

    “如果我能再机敏一些,再果断一些,再有能力一些,或许他就不会因而此送命!但是,我都没有!可即便如此,那该死在那里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要让他来替代我这样的废物死去……”我愤怒地倾泻着,泪水不知不觉间流的下来。“不要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只不过是一个永远只能待在病床上的书呆子而已!”

    我头脑发热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瞬间就后悔了。

    赫托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我说的话不对,我很抱歉……”他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可能都需要给对方留些空间冷静一下……”

    赫托站了起来。

    “看来今天只能这样了……你先冷静一下吧,亚诺,我以后还会再来看你的。”

    他拉开房门就要出去,我想向他道歉,可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赫托就这样走了出去,静静的关上了门。

    突然间,门一下子又被推开了。

    只见米安眼里含着泪水向我冲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到了我的脸上。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这个混蛋!自己好好想想吧!”

    随后她迅速的转身离开,重重地把门给摔上了。

    火辣辣的疼痛感从脸颊上传来,我的大脑此时终于清醒了过来。

    ……

    ……

    我究竟是怎么了?

    似乎是另一个自己在问道。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米安的那一巴掌让那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另一个自己,从自我的沉沦中清醒了过来。

    此时我的心底还剩些什么?

    悲哀,愤怒,憎恨,不甘,懊悔。

    曾经的我可不是这样的,可当这些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凝聚在心头上时,我竟丧失理性,盲目的自弃起来。

    想想那些我现在做的事情与那些说过的话吧。

    在我无法摆脱沉沦时,给我的家人和朋友带去了多少负担与伤害?

    明明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误,事后我都想给自己来一拳。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打算放弃我……

    懊悔,不知不觉间壮大了起来,暂时掩盖住了那些内心里的其他伤痕。

    “哥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又被打开了,黛弥尔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祈求。“……妈妈把饭做好了……哥哥可以去吃吗?”

    我并没有立即回应她。

    “……如果哥哥一直饿着肚子……会不会……会不会像爸爸一样离开我?”她的话语中突然带着种哭腔。

    听完这句话,我顿时心里凉了一大截。

    “哥哥去吃,黛弥尔……”我飞快地从床上起身冲到她身边,将眼圈红了大半的黛弥尔抱住,无比心疼地揉着她的脑袋。“哥哥现在就去吃饭……”

    ……

    ……

    餐桌上虽然还是很冷寂,但随着我的重新加入,总算是再次拾起了些活力。

    看到我能再次坐回到餐桌上,母亲看起来很高兴,断断续续地和我说了很多话,我也尽自己所能的有的没的回应着她。

    在谈话中,一切关于父亲的事情,母亲都有意回避起来,只字未提。

    她只是说看到我能重新振作起来,她很欣慰。

    饭后,时隔多日,我再次以哥哥的身份和黛弥尔玩起了游戏。

    能和我再次玩耍,她看起来也很开心,脸上丝毫看不出曾经放声痛哭的样子了。

    我不禁耻笑起自己来,对于莫大的伤痛,我居然还承受不过自己的妹妹。

    ……

    趁着天还没黑下来,我又去了趟米安曾带我去的那个地方。

    春天真的已经回来了,那远方湖泊上的坚冰此时已经完全消融殆尽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着黄昏的色彩,像是少女苏醒后为自己涂上的妆容。

    原野上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新绿,看不见冬神留下的一片瑞雪。

    村子里的炊烟与刚点起的灯火融入这片复苏的山林,是那样的祥和美丽。

    我抬头望了望那久违的天空。

    那里不仅有一轮尖尖的新月,还有几颗过于闪耀的明星……

    这世上有人离去了,春天的脚步却并没有为他驻足。他离开了,什么也没有带去,但奥德诺却收下了他的全部。冬去春来,万物生长,一切都在照常继续,世界早已忘记了他曾经来过,但他确实还活在每个认识他的人记忆里。

    带着这份伤痛,此时看着这片光景,我突然明白了许多曾经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我终于能够理解赫托曾告诉我的,所谓成长的含义了。

    ……

    突然发现花瓶里的花已经枯掉了。

    那是一束寒春花,冬末春初就开了算是季中春日里开的最早的花朵。

    一朵朵的小红花在枝头簇拥在一起,像是要在早春的寒意里相互取暖,每朵花的金色花蕊深处,都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只是现在的花瓶里,那一簇簇的小红花黯淡了下来,干瘪的花瓣裹着金黄的花蕊,香气若隐若现。

    “亚诺!”

    “怎么了,妈妈?”我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嗯……你爸爸的弓被找到了……我觉得应该把它交给你保管更妥当一些……”

    母亲拿着一件用粗布包裹的东西走了过来。

    “……罗森肯定也是希望我把它交给你的……”

    她将东西递过来时,我顿了顿。

    不过我还是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接过它时,内心很沉重,五味杂陈,有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母亲见我已经接过东西,便转头走开了。

    我知道,她拿着这把弓时,肯定有着比我还难以言说的情感。

    再三犹豫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了这沉甸甸的包裹。

    弓弦断了,但是弓身还完好如初,保养良好的弓身在光线地照耀下露着木质温润的光泽,轻抚过去细腻而温暖。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张弓,木料用的是最好的,他平时都十分细心地保养着,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看着这张外观简朴但结实耐用的弓,手上似乎能感受到父亲握着它的温度——将箭矢架在上面,把弓如圆月般拉起,然后松开。箭矢将乘着山间的风,像猎鹰一般扑向猎物。

    我记得他常说过:

    “弓弦断了,续上就好,只要猎人的手上弓还在,猎物就永远逃不掉被猎杀的命运……”

    我放下手中父亲的弓,着手就去找工具箱。

    我要把弓弦续上……

    ……

    “我回来了,妈妈?”

    “收获如何,亚诺?”

    “没猎到什么大家伙,只有五只兔子和两只山雉。”

    “大丰收啊!早春山羚和鹿都还没迁徙回来,猎不到很正常。”

    “东西我放在哪?”

    “放在门口就行了,我一会儿去处理。”

    “知道了!”

    我将打到的猎物放了下来,背着父亲的弓静静地走进了屋里。

    一束一粉红艳丽的粉黛香散发着浓浓的幽香,我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餐桌上。

    ……

    ……

    我成了村子里的新猎人。

    当我将皮革和余裕的肉拿到村子里换东西时,村里人似乎都并不意外,好像在他们眼里,子承父业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们待我异常客气,似乎有一部分我父亲的原因。

    总之对于村子里重新有了位肉食供应商这件事上他们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们平时想要吃新鲜的肉食,就不用再千里迢迢地跑到镇子上买了。

    有了我补贴家用,母亲终于没那么辛苦了。虽然在父亲离世后,家里从村子里面得到了不少物质上的帮助,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那段时间母亲经常到别人家去帮忙。

    当我逐渐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母亲还会时不时的感慨道:

    “我们家亚诺,真的长成大人了……”

    在山中打猎的同时,我也在仔细的寻觅着,寻觅着那个家伙的踪迹,只可惜数天的探索无一不是一无所获,正如村里那些人所言,这家伙确实可能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我仍耐心地搜索着它的线索,并不断精进我的技艺。

    我并没有忘记那份憎恨。

    我等待着。

    要完成父亲未尽的事业。

    ……

    ……

    来应门的是米安!

    以往去村长家送肉食,来应门的通常都是雇的仆从,没想到这次会遇见米安。

    “……托吉大叔呢?”

    “他家里有事,所以今天没来。”

    她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另有一番意味。

    这是自上次赫托找我谈话以来我再一次见到米安。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到村子里换东西,基本都游荡在山林里,直到很晚才回家,所以和伙伴们几乎再没有过多少交集。

    听说后来赫托又带着大家来过一次我家,只可惜那时我已经进山里去了。

    “那个……你家里还好吧?”她突然寒暄道。

    “还好,还好……多亏了那段时间村里人的帮助,家里一切安好。多谢你的关心,米安。”我挠了挠头,冲着她笑了笑,随后将用稻草包好的肉食递了过去。“昨天刚猎到的鹿肉,还很新鲜呢……”

    “……太多了!吃不完的。”她拿过肉掂量了一下。

    “收下吧,吃不完可以做成熏肉。价格还是按照之前来的就好。”

    “这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的。其实家里面还有许多没能卖出去呢……兽皮也是,多的只能屯在家里……果然最近出猎有些太频繁了呢……”

    “其实你可以带到镇子上去卖,那里不仅买的人多,卖出去的价格也可以相应的高一些。你爸爸……嗯,他以前也是这样处理余裕的。”她听完我的话向我提议道。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去试试的。”我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取一下钱。”

    “好。”

    她拿着东西回了屋里,不久后又回来了。

    “三枚金币对吧?”她从一个布袋里掏出了三枚金币递了过来。

    “没错……”我接过那三枚金币,随后挥了挥手。“……那么,回头见?”

    “回……回头见。”

    我转身刚走上两步,她突然又将我叫住了。

    “亚诺?”

    “嗯?”

    “上……上次突然给你耳光,实在是不好意思。赫托说的对,你那时的心情的确不大好,而且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她突然道歉道。“那么做是我不应该,但当时你说的那些话,可真是太气人了,我真的忍不住要给你一巴掌……”

    “如果现在的我在场,我不仅会给我自己两个耳光,我还会狠狠的冲自己来上一拳。谢谢你米安你那一巴掌扇醒了我。”

    “还有你爸爸……如果那天不是我……”

    “那并不是你的错,米安。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还没说完,我就立即将话打断了。“只能说是那个畜生犯下的孽,和你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我很感谢你,能让我知道村子附近还有能够看到那样美丽景色的地方。”

    “……”她的头微微低垂。

    “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能向前迈步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对过去的事情而感到懊悔。”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亚诺。”她抬起头再次看着我。

    泪水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她那场美丽的脸上有洋溢起了笑颜。

    “也谢谢你,米安。”我回以笑容。

    ……

    ……

    从各方面上来讲,村庄果然还是比不过城镇。

    无论是从层起彼伏装潢富丽的石质房屋还是从青石铺就干净整洁的街道,亦或是道路上衣着讲究富有气质的行人上来讲。

    尽管从小到大,不知道已经来过多少次镇子了,但每一次来都会忍不住四处张望。当然几乎每一次都会发现一些有趣的新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镇子上,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更加自由地去观察这里的每一个事物。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搞清楚那些路灯里的石头是怎么做到天一黑就亮,而且亮度远超于火焰的。

    还有镇中心广场上的那座喷泉,是怎么样做到日日夜夜都能喷出清水的,我甚至还听说它还能在酒神节上喷出甘甜的美酒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魔法”?

    去了趟镇子上的肉铺。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总算是将剩下的那些肉全部给卖掉了。

    店主是一个很干瘪的中年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卖肉的……

    起先他看我年纪小,以为我是来捣乱的,很不耐烦的就要赶我走。当我把背篓里用稻草包好,拆分到位的肉类摆在他面前时,他又莫名其妙的摆出一副讨好我的样子,生怕我跑到别处卖似的。

    所幸我留了个心眼,走之前还特意问了问母亲,父亲在镇子上卖肉时的一般价格,不然肯定是要被坑了。

    总之最后卖给他的价格比他最初的提价高出了两倍。

    而这个价格可要比村子上卖的高出两倍不止!

    当我满意的走出肉铺,我甚至还听到他背后说我坏话。

    “这小子真贼!”

    去母亲给我说的那家能收兽皮的裁缝店之前,正好经过镇子中央的广场。

    学者镇子上的孩子在喷泉旁边喝了几口清水,抬头就望见了广场正西方的四季神殿。

    赫托他的父亲伊文神司之前就是在此处担任主神司一职,虽然以前不是没去过神殿里面,但是不知道出于哪种心态,我鬼使神差地又进去转了一圈。

    神殿内部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人在参观,祈福,还有几位神司在进行日常的涤尘,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说是四季神殿,但其实摆在正中央占位最大的是丰收女神梅拉朵尔。其次从左到右站在她两侧的才分别是春神蓓尼尔,夏神卡兰艾丝,秋神芬娜,冬神希芙艾。

    女神们的塑像都很优美,每一位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美貌,且各自都有自己的特点,从这些方面来看,塑像师的手艺绝对是顶级的。

    只是当我看见冬神的塑像时,真的是一言难尽。

    和其他女神一样,冬神的形象是一位极其柔美的少妇,以前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可当真正见过的火焰中美若冰雪的可人少女后,再看这座塑像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虽然说隐隐约约中感觉气质有些类似。

    我跪坐在冬神面前,手指交叉而握,闭上双眼。

    正想要祈祷,结果完全不知道该祈祷些什么。

    想了想索性在心里默念道。

    “感谢您的祝福,冬神希芙艾……”

    当我抬起头,再次睁开眼看向塑像时,突然感觉冬神那种隐隐约约的气质又不见了,而且为什么身边总觉着怪怪的?

    是错觉吗?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有几卷兽皮没有卖呢。

    ……

    在少年闭上眼睛祈祷时,一缕不显眼的淡蓝色光团从冬神身体上淡出。

    这个少年身上有种令他无比熟悉温暖的感觉。

    它盘聚在少年的头顶上,细细地品味着那种感觉。

    少年就要离开了,它对那种感觉依旧恋恋不舍。

    要跟着他,它下定决心。

    它跟着少年离开了它出生的旧巢。

    ……

    ……

    身边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淡了些,太诡异了,像是在被什么跟着一样,东西卖完了购置些东西就赶紧回去吧。

    来到了一个相当繁华的街道上,街道的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道路中间川流不息的人群间还会穿行几辆送货的马车。

    到底是哪个路口啊?来往的人群密集的我都看不清楚方向了。

    在我四处寻找母亲所说的那个裁缝店所在的路口时,偶然见到了一对母女。

    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一直跟在她身后,后来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松开了妈妈的手停在了原地。

    妈妈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小女孩不走了,便呼喊小女孩的名字叫她跟上。

    小女孩回过了神,开开心心奔奔跳跳的朝母亲跑了过去。

    就在她奔跑时,她不小心被道路上凸起的石头绊倒了。

    小女孩顿时就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可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正巧朝着小女孩冲了过来。

    小女孩的母亲发出了惊叫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车上的马夫看到小女孩后,立即想要刹车,但很显然已经刹不住了。

    此时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女孩的妈妈想都没想就要扑过去救孩子,但谁都能看出来这完全是在送死啊!

    我离母女俩还有段距离,但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救人。

    但真的是太晚了。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惨剧的发生。

    在一阵马匹的嘶鸣声后,大家还是忍不住地睁开了双眼。

    奇迹发生了,人们看见一个衣着怪异的男人右手拉住了马匹的缰绳,左手撑住了车体,硬生生的将马车在母女前停了下来。

    我愣在了原地,正常人真的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吗?

    在一阵欢呼与呐喊声中,人群聚了上去,我只大概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模样。

    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非常健壮的人,身材只能说是很匀称的样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了一股短辫,衣着之所以看起来很奇怪其实是因为他身上披的层兽皮,看大小和质感像是——熊皮?!他跨上挂了一把剑,腰间似乎还横了支奇怪的短矛。

    人群熙熙攘攘的,我始终没能看清楚他的面貌。

    我正要贴近点看时,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

    “孩子你买花糕吗?今天刚做的,又香又甜……”

    转身只见一个身上用绳子挂着一盒花糕的老婆婆拉住了我的胳膊。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我无奈地从老婆婆那里买了三块花糕。

    罢了,回去之后可以给黛弥尔和妈妈吃。

    当我回头再往刚刚事故发生的地方看去时,人群已经散去了,那对母女,马车,以及刚刚救人的那位英雄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虽然没能看到那个人的脸有些可惜,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现在还是把兽皮赶紧卖掉要紧。

    ……

    ……

    可算是找到了那家裁缝铺。

    店主是位看起来很和善的老人。

    他一看见我就冲我笑了笑。

    “你是罗森的儿子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应该没和我父亲一起来过您这里啊?”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不免让我有些惊奇。

    “你和你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罗森可是我最大最好的皮草供应商,他脸上有几根胡须我都清楚……哦,对了。最近你父亲怎么没来呀?”

    “我父亲他……他出了一些意外……已经去世了……”

    “哦,真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老人面带惋惜之色,哀叹道。:“你父亲绝对是我见过最棒的猎人。”

    “没事的,事先也没有告诉您……往后还得请您多关照,我会替我父亲继续向您供应兽皮的。”

    “哦,是吗?那可真是太棒了,你带皮草过来了吗?”

    “带了,这就给您看看。”

    我将背篓里卷好的兽皮尽数取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老人将兽皮展开,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皮毛,他面露喜色,眼里泛着光。

    “不愧是罗森的儿子!这皮草的质量和你父亲带来的那些不相上下呀!切口处干净利落,整体一点儿大的伤口都没有……”

    “蒙受您的赞赏了。”

    “你要多少钱?都卖给我吧!”

    “由您决定吧!我相信您的眼光和品格。”

    “这一点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他笑盈盈的。“好!我保准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随后他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袋叮叮当当的东西走了出来。

    “一共一百二十个金币……”

    此时一阵门铃声响起,又有人进了店铺。

    “老先生,听说你这里收兽皮,你看我这个能收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孩子,要不你自己先清点一下?可以吗?”

    “没问题,您去忙吧。”

    “有劳你了,孩子。”老人将那袋金币放在桌子上,随后就去处理刚来的那个人的事务了。

    我将金币小心的倒在桌子上,一一清点起来。

    没花多少时间,正好一百二十枚金币。

    “这……这确实是张熊皮,但你处理成这样,我也不好收啊,小伙子。”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熊皮?这一句话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便转头看向那位新来的客人。

    一头乌黑的头发,蔚蓝色的双眼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他跨上挂了把剑,那支短矛从腰间背到了的背上,正好能从上面看到矛头。

    是之前在街道上救了母女二人的那位英雄!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他。

    他身上披的那张熊皮已经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风尘仆仆的旅行斗篷,上面似乎还沾着点污血。

    “你这张熊皮既没鞣制也没晾晒好,上面的肉甚至都没剃干净再过段时间估计都能臭了,你这让我怎么收啊?”

    “可以劳烦您处理吗?我也不会处理啊,价格您可以给的便宜一些……”

    “这我还真处理不来,我这连晒地方都没有,还是请你到能处理这东西的地方去卖吧!”

    “我现在身无分文,求您行行好,价格多低都没问题。”那个男人苦苦恳求道。

    “唉,小伙子,这让我很难办啊……”老人面露难色。

    “卖给我吧!”我突然说道。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注意立即被我吸引了过来。

    “把那张熊皮卖给我,交给我处理好了。”

    这个人见义勇为的舍身救过人,我原本就对他有好感,在这见到他遇到了难处,忍不住就对他发了善心。

    反正熊皮处理好之后,又可以再卖出去,我又没什么损失,无非多来一趟镇上而已。

    “老先生,这张熊皮处理好了能卖多少?”我问道。

    “大概六十个金币……”

    我从袋子里掏出一半的金币放在了桌子上。

    “请问您愿意把那张熊皮卖给我吗?”

    那个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喜笑颜开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感谢你的帮助,朋友。”他极为郑重的向我行了个标准的正礼。“你的恩德,我将莫齿难忘。”

    “你没必要这样……应该的!心怀善念的人都值得被人帮助,这些都没什么……”他如此向我答谢,搞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孩子你可真善良,罗森能有你这样的孩子,他也是有够幸运的……”老人面带笑意,竟在一旁夸起我来。

    “应该的,应该的……”

    “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尽尽管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的报答你,朋友。”那个男人态度极其诚恳。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再三谢绝了他的好意后,他也不好意思再强求了。他将那张大大的熊皮亲手帮我放进背篓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桌子上的钱收了起来。

    “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朋友?”临走之前他突然问道。

    “我的名字叫亚诺。”我回答道。

    “很高兴认识你,亚诺。我叫沃林·古狄斯。你我相伴为友,前路必有群星照亮。”沃林高兴地说道。

    ……

    ……

    ……

    (第四章完)

    ……

    备注:

    关于这里的物价为什么这么高?(雾)

    亚诺他们这个地方除了大了一些的城镇几乎很少使用货币,由于资产的积压导致一般商品用金币结算价值并不是件怪事。

    ……

    丰收女神梅拉朵尔:

    她是掌管万物生长凋亡,丰收与繁育的女神,相传她是四季女神之母。

    ……

    关于沃林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我相伴为友,前路必有群星照亮。”这是一句两人第一次见面常用的礼语,不过在亚诺所在的地区应该会很少听见这样的礼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