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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暗夜萤珠 友军鬼祟

    “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北面那位扎辫子的。”许宏杰咬牙发狠道。

    “你,你莫要害我,就算王朴活着回来,我大不了举家南逃,躲的远远的,总归还能保住这条贱命,通虏是辱没祖宗的勾当,一不小心就会众叛亲离,被手下们砍死,或被家人大义灭亲也都不奇怪。”

    “没叫你通虏,只是利用北面那位,如今那位一定知道火铳的厉害,正在为此头疼,我们的人抓不住王家的主母,那是因为没有精骑,只要说服皇太极派来一支精骑,乔装成商队,由我们上下打点好,一路引领,等劫了人换得火铳在手,就用火铳把东虏来人都做了,利用完了不认账那就不叫通虏。”

    “这,这能成吗。”王禄心里不免嘀咕,此计听着很玄乎。

    “王朴不死,你就算跑得快,躲过追杀又能如何,这辈子就此一无所有,与死有何不同,老弟啊,老兄我是过来人,做惯了山大王,杀人杀到手软,睡女人睡到爬不上床,尝到了那些甜头以后,再去做唯唯诺诺,被人呼来喝去,狗一样贱的良民,还不如死了干脆。”

    王禄一脸幽怨的瞪向许宏杰,那精致的俊俏脸庞变换不定,昏暗微光中双眼精光闪烁,显是心中纠结不已,反复挣扎,他有心就此下令动手,不顾一切来一场厮杀,就和许宏杰这个贼头拼个鱼死网破罢,那或许是最好的死法,死后能得到朝廷的,不,官府的些许嘉奖。大少爷会将他的英勇义举上报给官府,得个义民的好名声,官府随便给些抚恤银子打发了王禄的家人,也就这样了吧。

    “不,我不要这么贱的死法,几两银子不够买我这条命。”王禄心说。

    北地日趋兵荒马乱,平陆县却如暗夜荧珠,繁荣依旧,陈士良在官邸后院摆了一桌酒席,对外通说是故友远来,长年服侍左右的家仆却心里有数,老爷未与此人有过来往,且做了官后,会友应酬都是日常,哪一次不是去市面的酒楼厢房里吃现成的酒席。用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家常小菜拿来宴客,这人是何来头,多大的面子啊。

    “本官今年考绩为上,顾兄以为福否,若是升迁,我该往何处去呢。”陈士良难得与人交心,这些话藏于心底,发酵酝酿,不吐不快。

    “在北地做官,人都说是拿命去换仕途,嘶,这话其实未必,看大人这个仕途,着实令人羡慕死了,只要熬过今年,待东虏退了兵,官缺足有一串等着补,到时候在吏部打点了,凭大人的历练,得个实缺的州官应是不难的,南方做官哪能有这等好事呢。”顾环宸浅笑道。

    “话这样没错,可,本官担心去了别处做州官,不如此地,毕竟这里有神甲营驻扎,寻常反贼不敢靠近,别处哪有这样的精兵呢。”陈士良实在难以取舍,不甘道:“要是,有两全之策就好了。”

    “大人想要去有神甲营的地方做州官,那就只能去太原了。”

    “太原哪里有实缺,就算有也轮不到我。王雁姑娘没告诉你吗,王节制是东林党,如今更有风声,对东林党不利,我受他王朴牵连,莫名其妙被打上了东林党的烙印,苦也。”陈士良苦笑道,念及伤感处,五脏搅成团,五官挤一处。

    “大人难道要背王节制,叛东林党。”顾环宸突然一番质问脱口而出。

    “不,不,不,万万不敢,王节制的那些兵马何等威力,我哪敢造次。”陈士良慌忙摇手否认,唯恐不及时。

    “既已上了船,千万别跳来跳去,担心溺水。”顾环宸善心提醒道。

    “是,是。”陈士良惊得冷汗淋漓,眼前此人虽无官身,却有如山之势,几句话就把堂堂县令老爷拿住,只敢以下属自居。

    “大人只要不是离开山西,到外省去任职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听说杨万春这个贼头十分狡猾,专门与大人作对,大人到哪里去上任,姓杨的反贼就尾随而至,我们的神甲营为了剿贼,就只好长久驻扎于大人的管辖地,届时还望大人别不高兴。”顾环宸似乎别有深意的浅笑道。

    “岂会不高兴,哈哈哈,这样最好不过了,正和本官之意。”陈士良忙豪笑道。

    顾环宸低下头吃菜,温和的眼眸骤然间冷冽,又瞬息即逝,旁人皆不察异样。待酒席散去,他回到居所便合了门,独自倚坐架床一侧,对着飞罩发愣,将近来之事仔细琢磨了一番,心说:“杨万春果然有猫腻,当初听雁姑娘说到此人,竟不当回事,这就太不对劲了。杨万春这股贼离神甲营重兵驻防的码头如此近,几乎是紧挨在一起,官贼不两立,只该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才是。今日县太爷听他拿杨万春胡诌一番却又是了然所谓的神情,八九不离十,王朴一定和杨万春暗中勾结了,且已经人尽皆知,大家对此心里都有数了。”

    念及此,顾环宸抚掌额头,悔恨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自怜叹息:“在外人眼里,我已经是王朴的属下幕僚,撇不清,就只好牟劲搏一把,想来也没有别的路可走。”遂将今日与县官陈士良的交谈逐字录了,命人送去雁门。

    老农们都知道,久旱之后逢春雨,今年必有蝗。诸种天灾犹以蝗灾最凶,旱涝之害庄稼减产,蝗灾却是颗粒无收。北地人心惶惶,惊蛰天祸临近,丧良心的奸商豪强们却翘首以盼,宛若等来了一场饕餮盛宴,囤积居奇俞加起劲疯狂了。普通的农户们更是纷纷把麦田改种成野菜,按时间来算六月会来蝗灾,麦田要到七月才能成熟,是来不及收成了,倒不如改种速生的野菜,正好五月份抢在蝗虫降临前收获,好歹从地里挣了口吃食。

    如此人心,市面上的粮价自然飞扬暴涨,邢红娘虽为贼寇,仁心未能溟灭。她驭下严明,从来不许麾下兵马抢掠平民,因此颇得民心。佳人的义举固然可敬,奈何粮食真不够了,就在这个档口,神甲营押运粮食好巧从眼皮子底下经过,只要不是蠢人皆会疑心这是一个陷阱。

    荒山羊场小径深处,废弃棚屋里邢红娘居中而坐。

    “平陆没有异样,雁门也没有,倒是太原的参将突然率军南下,你们说这是冲着谁来的。”

    “这支太原的官军是三天前出城,径直向南,这么算起来,如今已经到了临汾,糟了,万一他们来接应神甲营,那就必须尽快动手。”二当家陈全恩进言道。

    “太原参将突然半路杀出来确实很可疑,按理来说官军出城要有调令,那些狗官无不惜命,甘冒城防空虚之险把守城的兵马调往别处,一定有所图谋,陈全恩,你立即带所部三百精兵去平陆县,记得去城下故布疑阵,尽力夸大人数,待神甲营回救,我们就动手劫下粮车,叫狗官知道我们的厉害。”邢红娘下令道。

    “今早收到汤三的急信,说那位禄爷前日突然失踪了一整天,问他去处又不肯说,十分可疑。”葛上敬皱眉道:“汤三为人粗中有细,他说禄爷形迹可疑,我们不可不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禄是官宦权贵的家生子奴仆,从小耳濡目染皆是贵人的做派,自与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不合,大家看着别扭又不是他的错,不该因此处处为难他,禄爷当初来投靠我们已经说得明白,他是不想再做奴才,要重新做人,这段时间着实是立了不少功劳,他传来的消息使我们屡次避开神甲营的偷袭,保住了多少兄弟的性命,此恩不可忘。”

    “做官的精于算计,三十六计中有一招苦肉计,万一这个小白脸放长线钓大鱼,从前立功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好弄个大圈套将我们一网打尽,这一次就肯定有奸计。”罗络生恨意绵绵的进言道。

    “这种话已经说过好多回了,既然从未应验,便不可叨絮个没完,以免这些背后中伤人的话传开来,被他听去寒了心。”邢红娘肃然道,她语气虽平淡却不失威严。言罢又见在座诸人面色不虞,便道:“我安排汤三去王禄的身边,便是对他有所防范,此人有用,姑且用之,他深谙官府,在我们寨子里是独一份,想打败神甲营此人不得不用。”

    “大当家说的对,不管怎样,王禄是有用之人。”葛上敬抢了好话道:“神甲营最善奇袭,屡次疾行数十里,突然杀到跟前,叫人防不胜防,各地义军无不吃过大亏,也就咱们事先能收到消息躲避偷袭。王禄传消息一向很及时,这功劳不小。”

    “那就这样吧,这批粮食务必得手,若不然下个月就要断粮。”陈全恩一脸索然寡味的沉声道。关于王禄可能不忠的话题争来争去已非时短,然而都是凭空猜测,拿不出实在的铁证,从来都不得要领,最终不了了之。

    早春三月,青山如黛,春和景明,一条长龙婉转于阡陌沟壑,左良玉与曹文诏等人的万余大军终于汇合了马世龙如火营缓缓逼近香河,五佛石桥历历在目,对岸有一小股人马驻守着桥头小寺庙,这支东虏军马十分精锐,明军斥候数次强攻都被对面射来的如芒箭雨迫退。

    “这里的林子太密集了,东虏必定会在周围设伏。”殿后的左良玉连呼不妙,咧嘴道:“可别中了圈套,要不我们后撤一段,派斥候绕到上游过河去搜一下。”

    “东虏狡猾,不可不防,我复议。”北塘参将张叔嘉也觉得东虏很可能设伏。

    “将为军之胆,连东虏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后撤,如何对朝廷解释。”马世龙也不是毫无警惕,可圣上对他如此期许,圣谕之中,字里行间皆饱含那位对一战传捷的急切之情,他哪敢耽误,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股东虏精锐见对面明军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大军绵延不绝,尘土扬卷盈天,终于有了惧意跨上马退却,明军遂抢得石桥,把斥候派遣到对岸。

    “马节制,为何我们还不过桥呢,东虏人马早就跑远了,不敢追也就罢了,被吓得畏缩不前,这算怎么回事,圣上夸你有戚继光的勇武,李如松的忠心,你可别害咱家,差事办砸是要死人的。”监军太监扯着尖嗓子喋喋不休道。大军在石桥前踌躇不前,后续的兵马又不断往前顶,乱哄哄挤成一团。

    “曹节制,我们过桥吧。”马世龙无奈,只好尽力多拉一些人壮胆。

    “哼。”饶是一向好言语的曹文诏此时也不免怒意燃腾,心说:好事没我老曹的份,坏事且不离不弃,好你个马世龙,贼精于算计啊。

    “对岸的林子太密了,斥候一时很难搜仔细,我的如火营轻骑多,先行过桥散布开来,要是有埋伏很快就能见分晓,曹节制,你的卓锐营刀盾步兵跟上在桥那头布阵,防东虏来断退路。”马世龙毕竟有些才能,很快就想出了稳妥的应对之策。

    曹文诏沉呤一会儿,回头不经意切眼就见左良玉骑在马背上佝偻身子,混入人群中正远远的打量这边,那眼神贼溜溜,埋进将领制式头盔里莫名可憎。四目遥对,曹文诏瞪了他一眼,左良玉佯作无辜,显得又老实又忠厚,胯下良马正巧一个趔趄,他低头去抚马,专心不二再抬起不能。

    友军如此鬼祟样,毫无担当,曹文诏想骂人,可终于还是无奈的两眼翻白,牙缝中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