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戴眼镜的男人

    千禧年之后我有幸再一次到郑县出差。当时的郑县给我的印象极好。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往来人流熙熙攘攘。

    在办完了公事儿，我饶有兴致地去了一趟郑县的军事博物馆。在那里见到了一张抗战时期的老照片。

    两个日本兵押着一个脚和手戴镣铐，戴着眼镜的斯文人在街上走。

    在他们身边，只剩下两片建筑物的废墟。在照片废墟的边角上露出一个和尚的光头。

    我说:“这是几几年的照片。”

    军事博物馆解说员说:“一九三八年十月末，由日本军官在郑县拍摄，在日本人投降后收录在郑县军事博物馆的。”

    那时我已通读一遍将军的回忆录，对于将军失去亲人后第一次到郑县发生的事儿，大致上比较的了解。

    在回忆录中，将军曾经这样表述他的感受: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的父亲推着载我和妹妹的小车，带着母亲去郑县县城的情景。

    街道上商家和小贩不可胜数，人流熙熙攘攘。阵阵的肉香和菜香味儿从街上飘来，我和妹妹都咽着口水。

    母亲东张西望寻布铺想为我和妹妹做身衣裳。

    现在他们不在人世间了，家里只剩下我，而我又没了家。我走在郑县残破的街道上，仿佛又看到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又闻到了他们身上母亲做的茉莉花花水味儿。

    母亲头上包着花布，指着东头的布铺，说:“就去那家，他们家的布便宜又耐用。”

    父亲憨厚地咧着嘴笑，推着我和妹妹去那家布铺。

    老板是个老年人，头发已花白，满脸的褶皱，但是待人很是和气，他拿了许多便宜又耐用的布让母亲挑选。

    母亲在柜台上一面挑选着，一面笑着念叨着:“这块好，便宜又耐用，还是块花布，这块布也不错，黑布……就选这块花布，这块花布更便宜，男娃子女娃子都先穿上，穿坏了，再给我和孩儿他爹补衣服用。”

    我想起母亲和父亲，妹妹，就再也看不得日本人在中国人的土地上残害中国人。

    所以当我看到日本人押着中国人时，我的内心是愤怒的。

    走出了人群，李和尚拽着郑娃子跑到小巷子里。那被炮火和子弹创伤，毁坏的房屋像是模糊的影从他们身边掠过，几只惊着的麻雀从焦糊房梁上飞起，叽叽喳喳叫着飞向远方。

    到了巷子拐角，李和尚拉着郑娃子的手靠在墙角边上，李和尚探出头去。

    街上没有行人，仿佛死寂了一般。在右前方残破房屋前两个日本兵押着一个戴着眼镜，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中国人。

    咔嚓一声，拍完照片，一个巷子左前方的日本军官鬼叫着什么，背上相机转身向前走去。两个日本兵押着斯文中国人跟着。

    李和尚要疯了。天空裂开了，生出了漩涡，像是要将他裹卷走了，地面上的泥土沉降。这三个日本兵扭曲着，晃悠着升到了天空，顷刻间幻化成了魔鬼的模样，鬼叫着向他扑了过来。

    李和尚身上生出了火，将他吞噬，也将眼前的画面吞噬掉了。晴空变成了夜空，那一闪闪的星星在眨眼，就是天堂上他的家人在看着他。

    “娃子。”他说，“帮一把，站在这儿扔石头。我去救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郑娃子抓着土墙，将和着草的土块抓了下来，在手里紧紧地攥着。

    “哥，还是我去吧！”他说着，他那手里的土块也被攥成了粉末，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