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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饶是古月萍训练有素,也吃不消这当口儿杀气腾腾的剧变。这场轩然大波仿佛是坦姆伸出无形的手,捏住了她的气管,令她几乎连气也喘不上了,胸部剧烈起伏,却好像怎么使劲儿也吸不到一丝儿氧气了似的。

    此一秒,她来不及思考,搞不懂究竟甚事得罪了坦姆,但已自确信坦姆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情况再怎的不可思议,江枫没有撒谎懵人,她推翻了适才的疑心,心下不禁松了口气。

    因此她担心起江枫的安危,焦灼地坐立不安,而电视画面之中,此时则忽地失去了颜色,彩电似秒变了黑白电视机。不论人或物、环境或车辆,全像江枫此前描述异空间内的情形,霎时,所有的颜色像素,统统被photoshop程序去除了,画面转变为了黑白图像。

    古月萍虽惊讶无已,却神志清明,马上察觉那是因扛直播摄像机的摄像师进入了异空间所致。摄像师陷入异空间,他拍出来的画面自然惨淡无色,镜头所向,景物易色,烟淡若无。

    文斌和月月早也闻声而来,神情紧张地凑在电视机前凝视着,两人都吃惊得忘记去搀扶古月萍了。文斌恍然说:“他们全被坦姆套入了‘袋子’!看来,坦姆厌恶别人窥知它的隐私,爱把知情者关入异空间,不让他们出来,就像当年蛮狠地关押江枫一样!这怪物还真有这样的怪癖!”月月颤声问:“爸、妈,坦姆会不会也来抓我们,把我们也关进那黑白的可怕空间里去?”

    怕啥说啥,小女孩这一句满含惊悸的话,正打在当事人的心坎之上,令古月萍心惊肉跳,苦胆也要破了。月萍回过头,转身去抱女儿,想安慰安慰她。可古月萍才转身,却猛然间见江枫就站在女儿的背后,正作势去抱女儿!

    坦姆的出现,证实江枫说的话全都真实可信,此刻,古月萍对江枫深信不疑,竟毫不觉得没见他进门就已见他的人在屋中,这样的事情有甚不妥,反而觉得与江枫搭界的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在先的!

    月萍抛去了一切疑虑,现在是十二万分地信任江枫,一见他出现,想也不想,脱口便欢呼:“江枫,你没有被坦姆发现呐,太好啦!你已经回来啦?快去躲一躲,你也看到电视里的变故了吧?坦姆真的出现了!不知道它晓不晓得你在这里,你赶紧去躲起来!”

    江枫长舒双臂,已搂住文月月,他朝古月萍瞟了一眼,惨然而无奈地笑了一笑,说:“它已经追来了。”文斌也因坦姆而信任江枫,闻言愕然问:“追来了?它不,不在警局发布厅现场吗?”江枫将月月抱起,月月双足离地,冉冉地坐上了江枫的肩头,就跟此前在电影院她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江枫慢吞吞地说:“坦姆擅长‘瞬间移动’之术,它在发布厅杀死了淫贼韦国庆,又已经把知情者一个不落地抓入袋中世界了,是不是?到现在,你们自己看,电视上显示的时间,是不是已过了一两分钟?坦姆的瞬间移动超能力不是盖的,它已经抵达了这里!”

    古、文二人焦急地东张西望,却看不到坦姆的影子,同声惊呼:“到了这儿?它在哪里?我们咋看不见?”这对儿信任江枫的夫妻相顾骇然,事情难以理解得人都快要疯了。

    江枫脸上忽现悲戚之色,直勾勾地对二人说:“关于坦姆,有些事我没告诉你们,比如说它擅长瞬移。”他直挺挺身子不动,“再比如说,每一个人,被坦姆抓住后,关入异空间,变成了‘袋中人’,非但从此与人不可相触,而且坦姆还可通过袋中人为媒介,随意定位,来去裕如。只要它意识所及,袋中人都会变成它的本体!”

    坦姆能够像孙悟空使“分身术”一样,它无数的分身在诸“袋中人”的身体之间,骤然量子叠加,转移本体;从而有效缩短空间距离,倏来倏往,这便是“瞬间移动”的原理。

    但是古月萍却听不懂,如坠五里雾中,可分辨他的语气,不免在心底加重了一层嫌恶,适才还死心塌地地信任江枫,此刻又心生微漾,左右不定了。她拉长了脸,眉毛歪斜、扭曲,断然道:“听不懂,你讲人话!”江枫紧皱的双眉之下,双眼一瞪,说:“我现在不是江枫了,我是坦姆!”

    月萍见他还是江枫的样貌,一时狐疑不信,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痛痛快快地全说了吧。”女人被情郎不论轻则糊弄、还是重则欺骗或蒙蔽了,一经醒悟,一律最是上火。被告知蒙在鼓里的她气得嘴唇煞白,浑身颤抖,双目射出两道利剑盯住江枫。

    江枫大拇指指住自己的鼻子,张口声音低低的,语速却快如连珠机关枪,轻描淡写地说:“让你们呆在袋子之中,也该让你们明白。你们太过信任江枫了,我又很是谨慎,煞费了一番苦心,就没露出马脚。你的初恋,你的江枫!他在袋子里整天唠叨关于你的故事,唠叨了快整整六年了,我听都听得腻烦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故意给他机会从袋子之中逃出来,为的是故意让他来找你,我好利用你俩的关系接近韦国庆。

    “他也果然找到了你,凭我记忆中的案子作敲门砖,轻易地就接近了你们警察机关。可以说,江枫跟警察共事之后,我也有机会找到杀韦国庆的最佳时机。我本想径直就杀了韦贼,不料,你的江枫,不想让你受到牵连。他用意念死死不让我借用他的身体去当着你的面杀人,他可真行!我只好委屈从权,听说你不参加发布会,这才说服了江枫借口去看望父母,从你家提前脱身。我刚才已潜入警局杀死了那万恶的好色鬼,你们想也目睹了直播全程吧?嘻嘻呵呵嘻嘻……”

    一切疑团似到此休止,坦姆为了杀死韦国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通过江、古之便利关系,摸清韦国庆行踪,继而杀之。因这次坦姆使用江枫的身体作案,就不如以往其它的案子,来去现场只能横冲直撞,拖泥带水地留下偌大的墙洞。它藉江枫及现场许许多多袋中人的身子,完美地将瞬间移动的法术,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肉眼凡胎的人看来,坦姆就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了。古月萍明白了来龙去脉,反更觉阴森恐怖,不管江枫是被坦姆利用,还是坦姆已侵占了他的意识,她对江枫心生出无穷无尽的惧意。

    谜底揭晓,笼罩在人们心中的阴影却无限地扩大了。古月萍不由地说:“原来如此,你被明之曾这狗贼奸污杀害了,心怀怨毒,化作了坦姆,杀光了明家人,这都有情可原。同为女性,我万分同情你!但是你已报了仇,不去成佛解脱,又何必冤冤相报,天下色鬼多了去了,杀得没完没了停不了,你自己苦不苦?你还利用我和江枫之间的感情来杀人,你不觉得这样对我们更残酷吗?你是苦命人,将心比心,又于心何忍?”

    不等古月萍再多所质问,江枫的头部、面部、手足、身子,忽尔一齐开裂。从他体腔内,现出一尊巨怪,熊头、羊角、驼背、虎爪,正是昂昂丈二的坦姆本尊,它的驼峰都顶上了天花板,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

    文斌和月萍吓得眼珠子都快蹦出眼眶了,随怪物躯体暴长,文月月亦如登升降机,直升起来,真有飘飘乎乘风飞翔之感。她身似棉絮、命如纤尘,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从怪物背上滑倒、坠跌下来。她忙屏住呼吸,死死攥住坦姆背上的箭鬃、抱住驼峰,然后牙齿咯咯打颤地连喊爸妈救命。

    古月萍一脸子的绝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萍脑中的问号如时钟走动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时之间,她惊怖得不敢相信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文斌也望坦姆悲叹,自愧无力救助女儿,只有先去搀扶妻子。

    孰知,四周的家具、器物,整个环境,一齐变成了灰白状态,文斌扑过去搀扶妻子,却不料竟从此再也触碰不到妻子了。他俩秒变了“袋中人”,彼此只能相见,再不能相触。文斌这才发觉,他们不知不觉已身陷可怕的“袋中”。古月萍惊恐地也忙去使劲拥抱丈夫,这样热切地想紧紧抱住丈夫的拥抱动作,她此前从来也没对丈夫做过!

    她心下追悔莫及,恨不得时光倒流;她多想重新得以抱一抱丈夫,感受一下丈夫的怀抱呀!可惜,现在这灰白世界之内,她和丈夫的身体相互穿透过来穿透过去,死也抱不到一块儿。两人一边做着手势,一边都见对方跟自己一齐失去了色泽,人体也是,衣裳也是,什么都已灰白无色,不禁同心惨绝。

    此时此刻,月萍眼看着绝望的丈夫汗水淋淋,粗框眼镜已滑落到鼻子下面,双臂徒劳地与之相拥,她脑中猛地涌现出丈夫平日待她的无数好处。古月萍,这位性子刚烈的女人,在过去的岁月之中,坚信自己永不会搁下初恋的女刑警,此一刻,竟然像用了橡皮,把江枫从脑中擦得一干二净,满心满怀地只顾丈夫文斌。

    含愧滋疚的心理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大到一瞬间,就打垮了二十年的怀恋!

    形格势禁,文斌和月萍都绝望得呼吸粗重。文斌自道从此跟江枫一样,深切体会到了江枫的苦处,同情江枫,也同情月萍和自己。满腔的愤懑至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忽地怒由心底起,恶向胆边伸,呼哧呼哧掉头朝驮着女儿的坦姆吼:“不论你是含冤在世也好,是不近情理的怪物也罢,我原本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现在被你弄得再也不能够拥抱她了!你,你这头怪物,凭什么夺去我最渴望的幸福?”

    说着,仿佛感到浑身血液倒流般的侮辱,文斌猝然站起身,雄赳赳地朝坦姆猛扑过去,跑得腿上的骨节都嘎巴嘎巴作响。苦熬出头得来的幸福转瞬又化为泡影,他一边冲刺一边咆哮,彻底地宣泄出:“妖怪,我受妻子冷待好多年了,苦么苦得要死,说么说不出口!好不容易有转机了,又被你变成了袋中人,现在连宝贝女儿也触碰不了了,你这畜牲,你凭什么剥夺别人的幸福?就算你前世遭遇非人的虐待,是个凄惨无依的受害者,你也无权肆意掠夺走别人的幸福!”

    文斌像唱片磨损了声纹一样,口中不住地重复着愤懑,双臂剧烈摆荡;脚下拼死拼活地加速,双腿摆动似车轮,跑得像溺水中的人打狗刨似的。恁大肺活量的运动之下,他急促的呼吸,恍如啜泣似地上气不接下气。

    古月萍从后追上来,听到丈夫吭哧吭哧地、排尽肺内空气似的所言,心中好痛,歉疚无已,她声嘶力竭地喊:“文斌,老公!别过去!危险呐!”

    文斌心中怒火燃烧,五内如焚,听不到她的话,一个劲儿地冲向怪物。坦姆却若无其事地不屑一顾,见它呆立不动,古月萍暗自纳罕,心存一念:“坦姆毕竟是良善的女大学生所化,总该还有良心吧。她受到了不白之冤,不幸遇害而变作了怪物,想是不会滥杀无辜。它不就没有胡乱杀害江枫么!老天保佑,坦姆行行好,大发慈悲,莫跟文斌这傻子计较,阿弥陀佛!”心存一线希望,她脚下越发加速,想赶快拦住丈夫莽撞之举。

    不料,文斌奔近到相距坦姆一尺以内,坦姆才闪电一般发动。它像是体内装了弹簧似的,忽地巨爪一挥,文斌当即全身四分五裂,刹那间潠血而亡。

    坦姆挖空心思逢场作戏至今,其真正的刁钻藏在它心底,严密地藏在它通体漠然的神态之下,叫人窥之不透。古月萍嘶声尖叫,心如刀绞,胸口一痛,四肢一阵抽搐,浑身无力,眼前天旋地转,俄尔,一片漆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