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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走进议事厅三四个侍从,端茶入来,茶盏搁到众人面前,侍从则谦谦说一声:“古斯。(注释:俄语,请用茶!)”尼古拉二世手指身材高挑的格里高利,诧异地问曼纳海姆:“这位满身是毛的也是中国来的朋友么?”老曼纳海姆听皇帝说得急躁,听似热情亲切,实则有失君威,心下暗道:“年轻人,气盛则凌人。”口上谨小慎微地答:“回禀陛下,这位乃我国公民,西伯利亚秋明人氏,人称江湖浪子——格里高利,夙善风鉴,特领来陛见,供陛下驱策。”沙皇不置可否,招呼众人都就座。当下小曼纳海姆便将如何遇到此人,其间发生的细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在场所有的人听说他的歌声可令怪物丧失斗志,甚至瘫痪,不禁肃然起敬,看格里高利的眼神也转而放出崇敬的光芒。

    此时的尼古拉年少,只唇上有仁丹胡须,颏下光溜溜的一脸英气,胸口挂满勋章,动一动就叮叮当当响,当听到在莫斯科饭馆的那一幕,不禁滋疑,询问格里高利:“难不成你能预知未来?那么你说说,我的命运如何?”众人眼睛都盯着格里高利那蓬头垢面看个不止。

    但见格里高利仰头,朝天顶的大玻璃灯瞪着眼睛,口唇蠕动,喃喃低语,彷如念念有词,听似古老的咒文,似在穷幽索渺。旋而毛发戟张,面上肌肉抽搐扭曲,黑衣会众又见他双目蓝光精光四射,慑人心魄,身子陡然轻飘飘感觉不到分量,仿佛马上要双脚离地,腾空漂浮。众人忙收摄心神,运功相抗,而在场的俄国人咸眼神涣散,如痴呆了一般,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眼光悉数注目在天顶的吊灯之上。如此情景,相持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间,格里高利才恢复原样,在场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嗯啊连连呻吟,有的年老的大臣犹如刚得过重病,体虚出汗,已是颤颤巍巍有些坐不住。

    他俟众人稍许安定了心神,不紧不慢地说:“伟大的俄罗斯大皇帝陛下,恕我直言。我大俄罗斯帝国近来六气不和,百沴交侵,灾眚荐至。明年俄罗斯的东方,将有异族侵犯,我看到了血流成河;我看到兆民昼餐无糗糒,夕休无室庐,饥羸暴露,滨死无几,平原上蔓草荧骨,拱木敛魂;我看到了敌人五兵俱节节胜利……”

    坐在格里高利对面的内务大臣维亚切斯拉夫•普列维断喝:“放肆!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我大俄罗斯帝国疆界辽阔,天下第一,军队向来是百战百胜,怎会让异族打败?何况东方都是些病夫国家,有哪个国家敢捋虎须?你个妖僧,莫败坏我家陛下的名声,扰乱我国的军心!”维亚切斯拉夫下手边的财务大臣维特有意无意地接口道:“想来他所指的是日本。日本人早有异图,渴俟其釁久矣。”维亚切斯拉夫傲然道:“呵,年特(注释:俄语,不、否。)!猴子国地小人稀,在我眼里,它还比不上清国呢!”

    黑衣会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来甚是刺耳。尼古拉二世满面愠色,朝格里高利手一伸,令道:“你接着说,依你说来,东方这场仗势不可免,也必定是我们国家战败喽?我想听听到底你有何高见。”格里高利伸手指撩了撩挡住眼睛的长发,意味深长地说:“天地神祗,实所共鉴,时间是俄罗斯的盟友。要想在远东立于不败,惟有‘拖延’这一个法子可施。”维亚切斯拉夫刨根问底:“怎么说?何谓‘拖延’?”格里高利譬解道:“就是避免仓促同敌国开仗,拖得一时是一分的胜算,多拖他一年,就于我有利!”维亚切斯拉夫鼻子里冷哼一声说:“照你说来,若敌人惹到咱们头上,咱们还忍气吞声不成?我们罗曼诺夫王朝绝不做窝囊事!”身在皇宫,他已自克制,若在别处,早便拍桌而起了。

    格里高利却并不介意他的躁急腔,兀自泰然自若地面朝沙皇道:“年特,陛下不须为这一仗担忧,即令输了,也只是伤及皮毛,吾国不会伤筋动骨。若说顶大的危险,却是目下在大森林和乌拉尔山脉里的Troll怪物,威胁着人类的城市和西面的工业区。只有根除了它们,陛下才可高枕。”沙皇似为之所迷,眼中焕发异彩,很想听他说话,说:“愿闻其详。”格里高利却诙谐地问:“可以给我一杯马德拉白葡萄酒么?刚才用力过了,有些口干。”维特和外交大臣拉姆斯道夫忍俊不禁,为之逗得笑了起来。沙皇命侍从给他递来酒,格里高利站起身,接过来大嘴一张,一杯酒倒下肚去,果然精神陡长,将酒杯往地下一摔,高脚玻璃杯应手跌得粉碎。

    黑衣会众人人吓了一跳,大力修罗还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不知老毛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俄国人却并无异色,那个会中文的侍从忙告诉他们,俄国人喝完酒要摔杯子是习俗,讨个吉利的意思。黑无常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各自回坐,气氛也顿时松解下来。格里高利借酒劲,又如大神附体,焚符发檄,步罡诵咒,神棍一番,口中振振有词,黑衣会众听不懂俄语,俄国人却也一脸茫然。忙乱了好一阵,老大一段咒语念毕,格里高利再睁开眼睛,其瞳孔放大到与眼仁齐,整个眼眶里尽是晶亮的黑色,恍如双目变成了两颗椭圆的黑玛瑙!

    人们屏声凝气,眼睛一瞬也不敢瞬,紧紧盯着高个子施法,既古怪又异乎常理。格里高利转头面向沙皇,语音振颤地说:“臣立忠贞愿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身具平凡却天赋异秉,受天主眷顾,天高地厚润之,遂知半世之行藏;日居月诸参悟,见一心之妙用。故尔天神得与臣通信,冥冥玄机,尽在我笥。圣母告诉我,Troll系诸神在凡间的宠物。这个世界白天是人类的,夜晚属于Troll,两造井水不犯河水。叵耐人类破坏自然无度,触怒了天神,天神遣Troll来攻击你们,以示薄惩。不料Troll生性凶残,天神们又远在天界,鞭长莫及,难以管束,致令其类荼毒生灵,一发而不可收拾。而凡人无论如何,也根除不了它们,杀死一只,又会诞生一只,往复循环,无休无止!怪物异秉,天庭震动,圣母启示我等,若要根除Troll,必须由天火烧灭其全族。天火之降临,须得吾国上下万民生灵向善,至诚格天,方能如愿。感格天心,灾异可变为休祥,而天火之降,早有天定,明载简册,班班可考,惟凡人愚昧鲁钝,不识天机。圣母仁慈,业已告知我详细时间矣。”

    至后,维亚切斯拉夫一头听,一头低声咕哝:“胡扯!荒唐!谁信!”碍于沙皇在座,不好失了礼数,否则早便将这邋里邋遢胡言乱语的妖人赶出去讫。御前大臣亚历山大•别佐勃拉佐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尽往格里高利那头翻白眼。格里高利一席话罢,人人心有所思,默然不语,偌大的宫殿里,骤然变得沉闷至极。丑面修罗虽不会说俄语,不发一言,但众人说话,边上的侍从都翻译给他听,他脑子转得飞快,听到天火之说,无从锻炼,亦自不信,但格里高利有唱歌降魔的本事,天赋异禀,那是自己亲眼所见,千真万确,错假不了。他想既然他们都要去对付巨怪,那么临阵带上这个邋遢的家伙,死马当活马医,确乎有益无害,很望沙皇能批准此议。他便乘这沉默的空档,将心意告诉曼纳海姆父子。老曼纳海姆转而传达给沙皇听,沙皇年轻识浅,也想不出别法,犹犹豫豫、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却也不置可否。

    维特头凑至沙皇耳边,低语了一番,沙皇听完向坐在俄国大臣一侧末位的参谋总长库罗巴特金问道:“你们这头有对付Troll的方略计划了么?呈上来吧,我看看。”库罗巴特金朝曼纳海姆父子一怒嘴,小曼纳海姆便站起来,恭敬地将手头一摞资料递给侍从,由侍从交到沙皇面前。小曼纳海姆等沙皇翻开资料,他便将计划宣讲一遍,意思是将亲自领中国人和俄军分遣队,首途北上消灭北欧地区的巨怪。等消灭了北方的,再往东消灭乌拉尔山的高山巨怪,倘使顺遂,一鼓作气,往东扫荡,力争将巨怪撵下白令海。

    沙皇听完其口述,随意翻了翻资料,瞠目吐舌,茫然地问道:“如此浩大的工作,你准备让多少人来干?远东要增兵,西方诸国那些个饿狼就在枕边,虎视眈眈,你又要往北面填人进去,俄国人再多,也不经用啊!”维特也长叹一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看法:“陛下明鉴,目下处处用兵,莫说财政支绌,便是人手也不够。远东之地,极为辽阔,差不多占了半个俄罗斯,可当地驻兵统统加起来,也不到十万人!西面在在是关要,常规驻兵是动不得的,莫说北面要用人力杀怪物,便是没Troll,咱们也再难调动兵力与日本开仗了。请陛下三思,我看与日之战,只可避让,不可逞强呐!”

    亚历山大•别佐勃拉佐夫振吭道:“阁下此言差矣,想那猿猴蕞尔小邦,地少人稀,岛上又没甚资源,他们哪里有钱跟咱们打?即令有钱,他们有人么?他们的军力能与我们相提并论么?他们敢来打,那是拿鸡子儿碰石头,咱们正可乘此机会,打垮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朝鲜也占领下来,如此一来,太平洋也指日可控于我手啦!”

    维特与之早生睚眦之嫌,针尖对麦芒,毫不避让:“阁下,请不要忘记,日本人用卑鄙手段打败了清国,从清国手里诈去了四亿白银。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用之造舰添炮,精装百万兵,绰绰有余。兼之我们数万人驻守远东,单单顾着守御,尚嫌捉襟见肘,他日本人再不济,总算是得胜之师,也有数百万之众,我们拿甚么去抵挡?仓促之间,硬要启衅,无异是蠹国害民!”

    维亚切斯拉夫越听越不满,攘袂忿争道:“我们有训练有素的军人和无数坚固的要塞,我国的舰艇数量、战力远在猴子们的海军实力之上,日本人若来,绝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有来无回!”

    “训练有素?荒唐!军机大事,苟非怀经天纬地之才,曷敢受调鼎持衡之任?今照任事之魁首,都是斗筲之器,闾阎小人也。岂有论道经邦之志?全无拯危扶溺之心。说句不好听的,目下我国的军队,风气日坏,我们外交上为甚苦恼?就是军方日益混乱,兵备废弛,我们跟人家谈起来,碍手碍脚,色厉内荏,不能尽施所长,我看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拉姆斯道夫听不下去,插了一句。维特和拉姆斯道夫一伙儿,与另两人素来积不相能,这一番,言语弄僵,四个人吵嚷了起来,沙皇似乎是看惯了他们如此模样,愁眉深锁,一语不发。在他心里,是很想打这一仗,可调兵遣将,辎重补给,确乎困难重重,端的棘手。日本人哪会容他们巩固远东防务,一切就绪再开仗呢?此一节弄得沙皇是寝食难安,焦头烂额。

    至后吵嚷不歇,意见空洞芜杂,尼古拉二世勃然大怒,拍桌子令众人噤声:“都给我闭嘴!吵得我的头也要裂开了,争来争去,争到现在,你们有甚法子?库罗巴特金,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参谋总长生性胆小,默然旁观,沙皇既问,乍闻天怒,喉头涌起一个疙瘩。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疙瘩哽咽回肚里,喘了口气,便将早想好的主意挤出嘴来:“陛下,依臣愚见,曼纳海姆这头不需动用大兵,只需从参谋本部拨百十个人给他们,随宜处置,再托赖中国朋友相助,便可靖患,请陛下勿忧!中国朋友的本事,曼纳海姆也报告得明白,确实是有通天的本事,有他们相助,万无一失。等他们取得一两场胜利,杀死数十只怪物之后,当地百姓必会响应,到那时,他们只需就地招募民勇,补充人手。而他们杀怪物也是保护一方黎民安居的善举,到时候乘着胜利,咱们报纸上一宣传,不怕他们不万众拥护,又何须正规军参与呢?”参谋总长越说,沙皇的面孔越是舒展,一席话罢,满堂喝彩。